塔樓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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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元637年初,女王改革第三年,收效頗豐,已著手在整個大陸統一官話、文字和貨幣,康東、建北兩域已然俯首稱臣。但古來就是大陸第一貿易中心,也是唯一的一片中立淨土——鑲嵌在2號大陸中心腹地的雲中城,依然堅持使用其獨特的貨幣,而且因為長期的貿易中心地位,雲中城的方言云謠,自然而然也已是商販間共通的語言,雲中城始終認為不論天下是何格局自己都擁有可以置身事外的獨特地位,更不用重複採納沒有必要的「統一語」。但此時,與雲中城西境接壤的巴中域,卻也有了自己的想法。

  巴中因為和雲中城親近的地理以及文化牽連,也占據連接東西方貿易的重要地域位置,巴中王,嗣充的大兒子,即,太子嗣初,攜黃金百萬兩,自願前往景南,與女王談判聯姻一事。此事若成,必會改變大陸格局,巴中將作為景南在東西交界的門戶,替景南把制西部,更將奪取雲中城的貿易中心地位。

  嗣初於景南王宮停留月余,據傳與女王相處甚歡,但彼時正遇宮中內亂,不服「魔女」統治的舊王黨用禁術偷襲女王,致其入了心魔,喪失理智,屠戮殿內百餘人,嗣初與聖女裴素昭攜手將其牽制並終封印於塔樓。但女王封了邊境,嗣初無法回巴中,便留在了景南王宮。因二人婚約已成,按規矩,嗣初應是王宮代掌事。但嗣初深知自己巴中太子身份不便,局勢不利,選擇韜光養晦。現,萬事由原景南王(已故),鄭益的弟弟,鄭青雲操勞。而實際上,又是由鄭益的二姐,鄭宥倩在裁決。

  不過,女王一事,基本上還是由聖女負責,嗣初監管。主要是所有王朝都對聖女完全的信任。

  裴素昭領著歸去來進宮,先是孤身去請示了嗣初。嗣初本是太子,出身高貴,對此等鄉野無名之士毫無興趣,也並不抱期待。但聽聞此人攻破了女王結界從天西一路往東才來到景南,頓時眼睛一亮。

  但,嗣初轉念一想,

  「你真覺得他能行?」

  「不知道。」

  裴素昭說,

  「但我們得試試。」

  「女王太強大了。」

  嗣初皺眉,

  「縱然他能突破結界,恐怕也是凶多吉少。試試,就是死路一條。」

  裴素昭不太理解嗣初的悲觀。

  雖然至今揭榜而來的頂級人才全數犧牲,但她從未放棄希望。

  「讓他去試試,他萬一又死了呢?」

  「嗣殿下…那也是他自己堅持的。」

  嗣初沉默了會兒。

  嘆了口氣,轉過身去。

  「那你就帶他去吧。」

  塔樓下。

  裴素昭對歸去來說,

  「既然你已經下定決心,關於女王,我還有件事要跟你交代。」

  「何事?」

  「女王入魔後不久,又生出了一個第二人格,似乎是在對抗心魔,但第二人格出現的時間很短。雖然第二人格也不能保你平安,更幫不到你,但你還是要知道。」

  「第二人格?什麼樣的人格?」

  「小女孩。」

  裴素昭說,

  「她的第二人格,是個年幼的女孩。但你不要被她迷惑,天真的她,也是會毫不猶豫下殺手的。」

  說話間,二人心中一悸,只見女王出現在塔樓的二層露台。

  歸去來抬頭看過去,只能瞥見她模糊的側臉。

  女王只是沉默地站在露台上。但看上去並不像是入魔之人。

  裴素昭看了會兒說,

  「那就是她的幼體人格。很安靜。」

  歸去來只是望著她,青絲如瀑,面色如雪。

  渾身散發著冷清之氣。

  光是看著她,就叫人心中發怵,生理性的恐懼感……陰森,可怖。

  「如果你是欣賞女王的改革,恐怕她看起來並不像你想像中的樣子。」

  歸去來依然沒有回話。

  裴素昭問他,

  「你打算何時入塔?」

  「……我可以在塔下住幾日嗎?」

  歸去來突然問。

  「住?為何?」


  歸去來聳聳肩,

  「感覺需要這樣,咋說呢,既然要解決心魔,起碼得讓我熟悉熟悉吧。」

  這個要求倒是新鮮。

  以往也有人要求等待幾日,但他們是準備要用的靈符、陣或法器。

  「可以,你還有什麼需要?」

  「沒有。有地方睡有東西吃就行。」

  「行。」

  裴素昭應著,

  「不過你要小心,晚上可能有狼。」

  「啊?啥?」

  歸去來轉過頭問,

  「狼?王宮內怎會有狼?」

  「女王的坐騎,白狼,我以為你知道呢。白狼晚上經常來塔樓下嚎叫,興許是想她吧。」

  裴素昭想了想,又說,

  「有時候小何曾也會來。女王來景南的時候,途中撿了一個棄嬰,如今已經7歲了。白狼覺得自己是何曾的守護神,幾乎寸步不離,所以何曾有時候也會跟著白狼一起來塔樓看望女王。不過,你可以放心,白狼雖然是惡狼靈,但已經被馴化,很乖。」

  「明白。」

  「行,那我就先走了,這兒的事情我會交代人辦。」

  裴素昭走出去一會兒,又停下來,說,

  「哦對了,白狼也有名字,叫『來去』,跟你正好是一對。」

  「來、來……去……」

  歸去來一愣,無語地抿抿嘴,

  「小名字挺別致。」

  過了會兒,女王又一聲不響從露台隱身而去。

  歸去來輕聲念,

  「來去……白狼…………還好不是狗,好歹是頭狼。」

  說完點點頭。

  塔樓實際位於景南王宮的北花園,裴素昭請人來草坪就地搭了個營蓬,送來床墊被褥枕頭等等。

  歸去來又要了一些火具和食材,當晚就在塔樓下自己動手吃了頓燒烤。

  那天晚上女王並未再出現。

  歸去來正要入睡時,似乎聽見白狼的嚎叫聲,但因過於疲憊,並未起身查看,便睡著了。

  第二天晚上,歸去來正在烤他的蒜泥茄子。

  忽然看見一個小女孩留著口水在一旁盯著他。

  於是順手施捨了半隻烤茄子。

  接著,小女孩的大狗出現。

  噢等等。

  這就是白狼啊,那這小女孩,想必就是女王的養女,何曾。

  這白狼,甚是英俊啊!

  身高近八尺,簡直霸氣非凡。

  歸去來看著白狼,本想投餵一兩塊肉排,但轉念一想,就他這體格,吃一個自己都不知道夠不夠飽。

  思緒間,白狼的口水如雨落下,從頭到腳,澆了歸去來一身。

  想怒,卻不敢怒。

  一是小何曾見狀便斥責了白狼,並奶聲奶氣替白狼道歉,說的還十分文鄒鄒。

  二是,就白狼這個頭,想打它臉都得跳起來打,似乎有點失面子。

  想想算了,跟毛娃子較什麼勁。

  「行,這盆肉算我送他了。」

  歸去來擦了擦臉,

  「二位請自便,我先去洗個澡。」

  歸去來洗完澡回來,何曾和白狼都已經不見。

  盆里肉也空了。

  他嘆了口氣,抬頭看看塔樓,一片漆黑,也不見女王蹤影。

  於是鑽進帳篷準備休息。

  誰知,小何曾正抱腿坐在裡頭等著他。

  「你…你在這兒幹什麼?天黑了,小朋友該休息了。」

  「你是來救我娘的嗎?」

  小何曾問。她眨巴著天真的眼。

  「……嗯,是。可以這麼說。」

  「那我娘什麼時候能出來?我想抱抱她。」

  「……」


  歸去來笑了笑。

  「哥哥儘量。」

  「白狼說,娘一定會出來的。」

  「白狼?它能說話?」

  何曾搖搖頭。

  「但我能聽見。」

  ?

  歸去來實在是不太懂小孩。

  「白狼呢?」

  何曾伸出一根手指。

  歸去來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被帳篷擋住了。

  他扒開帳篷,伸頭看去。

  只見白狼站在塔樓樓頂。

  而女王正從塔樓頂伸出一隻手,摸了摸白狼的鼻子。

  歸去來一驚。

  不是說,她已經沒了理智嗎?

  他心裡想著,但卻不敢在小朋友面前說出來。

  這時突然不知哪來的勇氣,又或者是無名升起的一股莽氣。

  歸去來拉著何曾的手,從帳篷里鑽出來,

  對著塔樓喊,

  「文也。」

  直呼女王的名字。

  她轉過身來。向下看去,

  月色擋住了她的臉。

  白狼搖著尾巴站在她身後。

  「文也,你的狼吃了我的肉。」

  白狼咕噥一聲,把臉湊過去跟女王貼得更近了。似乎是在撒嬌一般。

  「娘!」

  這時何曾也失聲大喊。

  歸去來抱起何曾,飛到女王面前。

  他知道此時和女王之間還隔著塔樓的封印,二人一狼,不會有性命之憂。

  何曾興奮地喊著娘,眼淚掛滿小小的臉蛋。

  兩年來,從未有人冒險帶她來塔樓這麼近距離看見女王。

  但女王的表情未起任何波瀾。

  白狼卻走過來叼過何曾的衣領,同時一尾巴甩向歸去來。

  歸去來躲了過去,白狼卻又沖了上來。

  「不要!白狼!不可以!」

  何曾叫道。

  白狼停了下來。

  回頭看了一眼女王,銜著何曾往深宮跑去。

  女王也消失在窗前。

  只留下歸去來,心跳砰砰砰地停留在空中。

  他慢慢下降,長舒一口氣。

  「……她竟然也沒叫白狼的名字,來去……莫非?是聖女騙我呢?」

  第三夜。

  何曾又來了。這次小姑娘是一個人來的,她熟練地鑽進歸去來的帳篷。

  一屁股坐在他身旁。

  「我叫白狼遠遠地等我,它不會來欺負你啦。」

  「哥哥,你叫什麼名字?」

  「歸去來。」

  「歸…去來?」

  何曾笑了起來,

  「和白狼是一個名字,白狼叫『來去』。」

  竟然是真的。

  歸去來糾正道,

  「不是一個名字,是一個對子。」

  「來去是娘給白狼取的名字,不過,我還是喜歡叫它白狼。」

  「噢。」

  歸去來不太想跟小孩扯上關係。

  「你今天為什麼又來找我?昨天確實是我失誤,不該把你帶去塔樓,萬一出了危險……我可擔當不起。」

  「歸去來哥哥,我不是來求你再帶我去見娘的。」

  「那你是?」

  「我是想告訴你,娘應該也會喜歡吃你做的烤茄子。」

  「?」

  「娘最喜歡的,是牛肉鍋貼。現包現做的牛肉鍋貼。娘雖然不擅廚藝,但每次想吃牛肉鍋貼,卻總是自己動手現包現做。」

  何曾說著,長長的睫毛低垂,在圓嘟嘟的臉蛋上投下倒影。


  「聽娘說……那也是娘的爹爹最愛吃的東西。」

  「爹爹?女王的爹爹?」

  歸去來還是頭一回聽說,來了興趣,

  「那是何人?」

  「娘的爹爹,是個厲害的獵人!專門打壞人!但是……娘也沒跟我說過阿祖的名字。聽說阿祖爹爹,什麼菜都會做,做的還都可好吃啦!但娘最喜歡阿祖爹爹的牛肉鍋貼,因為以前都是娘包鍋貼,阿祖爹爹下鍋貼。我現在能明白為什么娘最喜歡吃阿祖爹爹的鍋貼,如果是娘和我一起做的,我一定也最喜歡吃……」

  說著說著,小何曾的聲音又沮喪起來。

  「可是……可是我還沒和娘一起包過牛肉鍋貼,我現在長大了,可以和娘一起做牛肉鍋貼了……」

  「……」

  「歸去來哥哥,你什麼時候去救娘?」

  「……儘快吧。」

  「那我希望你不會死。」

  何曾小聲地說,然後站起來,擦著眼淚自己走了出去。

  不會死?

  歸去來聳聳肩。

  兩手抱頭躺了下來。

  「牛肉鍋貼啊……我路過蜀南時倒是吃過這道菜,還行吧就。牛肉畢竟不如西北的好吃。」

  蜀南小吃牛肉鍋貼。

  那女王的爹,莫非是蜀南人。

  那女王也是蜀南人咯?

  那我們豈不是老鄉?

  想到這裡,歸去來有幾分美滋滋。

  和天下第一強是老鄉,可太驕傲了。

  「真希望……我也能那麼強。如果活下來……有朝一日吧。」

  他閉上了眼睛。

  不知半夜幾點,他迷迷糊糊醒來。

  腦子裡還想著牛肉鍋貼。

  他尋思自己興許是餓了。

  從帳篷爬出去,看見今晚,月色明淨,十分美麗。

  恍惚看了會兒,轉頭發現女王也正站在露台賞月。

  他猜想,昨日所遇女王,應該是聖女說的,女王的第二人格。

  所以才會如此冷靜。

  現在的這個女王,應該也是第二人格。

  但還沒等他站起來想跟女王打聲招呼。

  女王突然轉過臉來,他恍惚看見一股黑氣朝自己撲面而來。站到一半嚇得一屁股坐下,女王狠狠衝擊著塔樓封印。如撞鐘一般發出鈍擊的迴響。

  沒想到,被封印在塔樓竟還能致幻。

  歸去來盤腿打坐,回想起爺爺和父親。

  歸去來自小是被爺爺帶大的,十歲那年,有一天爺爺把父親帶了回來。那時父親就已經瘋魔。

  但爺爺也並未提及父親入魔的原因。

  從此一家三口便開始了遊歷尋藥的流浪生活。

  最後爺爺把治癒的方法,記在他那本小冊子裡,那本小冊子,卻從來不允許歸去來閱讀。於是爺爺用了失傳的月族文字記撰。爺爺死後,歸去來首先是根本看不懂書上的字,幾經周折,數年間四處雲遊也並未有人認識這文字。直到偶然在一破敗的山村小廟發現寫有同樣文字的一塊殘碑。那是供奉天神之女,水神的廟宇,廟中有一半聾的老僧人還識得這是月族文字。千年前,大陸西北始祖的古老文字。歸去來為習得該語言文字,不得不先學手語,與僧人交流獲取信任,隨後才慢慢跟隨其學習文字。光是為了看懂這本書前後就在那廟裡花了一年多的時間。期間還每日給老僧人砍柴打水照顧其起居飲食,不得已給外人當孫子。

  不過好在歸去來倒已經有十分當孫子的經驗了。

  但這不是重點。

  歸去來回憶起來,爺爺為了喚起父親的意識,提前一周做鋪墊,每天把他當小孩,帶他做小時候他們一起做的事。這一套組合拳下來,才真正開始擺陣畫符,請生靈。

  「給人當爸爸……」

  歸去來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聽起來倒是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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