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退潮
「贏了嗎？」身旁一名士兵低聲問道。
楊沒有回答，他和陣地上所有的士兵一樣，自己也不知道答案。此刻遠處的戰線看似平靜下來，可那到底是帝國軍隊已經擊潰了敵人，還是已經完全落敗失控？
有士兵在整理裝備，有人在低聲交談，還有人靠在塹壕壁上，閉著眼睛，一邊喘息一邊低聲祈禱。他們的軍靴上沾滿了泥濘和鮮血，每個人看起來都像是從地獄裡爬出來的倖存者。剛剛的勝利，並沒有讓他們振奮，反而讓他們更加迷茫。
楊攥緊步槍，轉頭看向剛才突襲的方向。他試圖從混亂的腦海中整理出一點頭緒，可四周黃沙飛舞，像一層厚厚的幕布，遮蔽了一切真相。他們已經失去了與主力艦隊的聯繫，只能靠推測來判斷局勢。而就在這時，遠處的沙丘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一個通訊兵跌跌撞撞地衝進塹壕，滿臉沙塵，肩上的電台晃得東倒西歪。他大口喘著粗氣，似乎連站穩的力氣都快沒有了。楊看到他時，立即上前一步，把他扶住：「出了什麼事？快說！」
通訊兵扶著塹壕邊緣，抬起頭看向楊，臉上滿是絕望：「海軍……海軍撤退了！所有巡沙艦隊都計劃撤回南線。」
這句話像一道晴天霹靂，在塹壕里炸開。
「什麼？」一名士兵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喊道，「他們撤退了？怎麼可能？！我們還在這裡打，死了那麼多弟兄，他們就這麼跑了？！」
「這不是真的吧？」另一個士兵的聲音里滿是驚恐，他的手握著步槍，緊張地微微發抖，「海軍不是我們的王牌嗎？他們怎麼會撤退……漢諾瓦號都來了，那可是整個泰拉最大的主力艦……不可能，完全不可能。」
通訊兵咬緊牙關，他即使自己無法接受，還是不得不向陣地上的士兵們傳達最新的命令：「另外傳令給你們連長，團部命令第124獵兵連，即刻整合204高地的殘餘友軍，掩護主力撤退。24小時後自行撤退！完畢。」
「掩護？！」一個年輕士兵猛地站起來，憤怒地喊道，「我們剛剛拼了命才奪下來，現在又要讓我們死在這裡，掩護那些已經跑掉的人？！」
塹壕里的其他士兵紛紛將目光投向他，有些人低聲附和，有些人只是沉默，但每個人的表情都能看出相同的情緒——疲憊、不甘、憤怒，以及隱隱透出的絕望。風沙穿過塹壕，捲起地上的沙土，將他們的臉埋得更加灰暗，仿佛這場戰鬥已經將所有人的靈魂拖入了無盡的深淵。
「掩護……」年輕士兵再次開口，這次他的語氣帶著一絲顫抖，像是在壓抑著淚水，「掩護誰？！那些坐在巡沙艦上的懦夫海軍？！他們跑得比誰都快！現在讓我們這些活下來的去擋敵人？！憑什麼？！」
「別覺得自己是在為別人擋子彈！」老連長很快趕到了現場，目光如刀，掃視著躁動的士兵們。「你們以為，這只是為了那些已經跑遠的傢伙？不，你們想錯了。看看這片戰場——你們以為這裡只有我們這一支部隊嗎？其他單位呢？你們的兄弟、朋友，甚至是親人，很可能就在某個陣地上，以前是他們掩護我們，現在輪到我們做出犧牲了。如果你們逃了，他們怎麼辦？」
這些抱怨的士兵很容易看出來，都是一些更年輕的面孔。飽經風霜的熟面孔老兵們此時卻是另一番模樣，要麼靠在掩體旁閉目休息，要麼是在把玩什么小玩意兒，早就對死亡麻木了。新兵們衝鋒的時候常常能比老兵還勇敢，但是士氣崩潰的速度也是比老兵快很多的，一旦目睹死亡和鮮血，他們很容易迷茫。
老連長站在這名抱怨的新兵面前，說道：「你可以恨那些跑得比兔子還快的傢伙，我也恨。可他們跑不跑，都不關你的事。你想要活下去，想讓身邊的兄弟們活下去，就得擋住敵人。要是你逃了，這陣地塌了——你告訴我，哪兒還有活路？嗯？！這不是為他們擋子彈，是為你自己擋子彈！」
「海軍逃跑是海軍的事，我們陸軍哪有逃跑這種事！」不知是誰率先大聲喊了出來，聲音中帶著一種頑強的不屈。
「讓海軍吃屎去吧！」另一名士兵跟著吼道，隨即引來一陣笑聲。這些年輕的陸軍士兵在用這粗魯的言語抵抗著內心的恐懼。
這一刻，士氣似乎重新拉了回來，士兵們紛紛轉身，端起武器，回到各自的掩體後方，重新布防。儘管他們的動作依舊帶著幾分顫抖，但那種頹廢的氣息正在消退。
不遠處，那位傳令兵早已重新戴上面具，熟練地裝好濾罐，翻身躍上戰馬。他握緊韁繩，遲疑地回頭看了站在風沙中的老連長一眼，眼中帶著幾分複雜的情緒，片刻後，他低聲問道：「穆勒，有什麼話要帶嗎？」
老連長威廉·穆勒靜靜地站在那裡，他的名字在師部中早已成了傳奇，但在這裡，他只是一個站在最前線、肩負著百位士兵生死的小連長。他沒有立刻回答，而是低頭伸手從領子前摘下了一枚華麗的勳章。
「這個，」他低聲說，將勳章遞了過去，輕輕地放在傳令兵的手中。「幫我寄回家，給我的女兒。告訴她，這枚勳章整個帝國也不超過一百枚。在她有困難的時候，或許能派上用場。」
傳令兵清楚，這枚勳章不僅僅是榮譽的象徵，更像是穆勒將自己的生命交託給了他。他的喉嚨像是被沙粒堵住，最終只能啞聲問道：「連長……還有別的要說嗎？」
「沒有了。」穆勒輕聲答道，「告訴團部，我們會守住。」
傳令兵握緊手中的韁繩，抬手敬了一個軍禮，然後猛地一拉韁繩，戰馬嘶鳴著揚蹄奔向隔壁的單位，傳達剩下的命令。
穆勒剛轉過身時，看到楊正靜靜地站在他身後。
「連長。」楊抬手敬了個禮，
穆勒盯著他，臉上的冷峻略微鬆動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復如鐵一般的神色，沉聲問道：「楊，你一直在這裡？」
「是。」
穆勒聽了，輕輕哼了一聲，像是帶著幾分無奈的笑意。他上下打量了一眼楊，發現這個年輕的下士雖然滿臉風塵，卻比剛入伍時成熟了不少。他知道楊的家境不好，來軍隊更多是為了拿到那點微薄的軍餉養家，沒那麼多為皇帝盡忠的心思。但這個年輕人卻在無數次戰鬥中展現出了他出色的天賦和勇氣。
「你倒是越來越像個老兵了。」穆勒語氣淡淡地說道，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認可。
楊聽到這句話，愣了一下。
穆勒走近一步，站在楊面前，沉默了片刻，才開口說道：「楊，我剛剛讓傳令兵帶走了我的勳章。不是因為我覺得自己會死在這兒，而是我得確保，就算有那麼一天，我還能為我女兒留點什麼。你懂嗎？」
「我懂，連長。」
「別跟我在這裝嫩，跟我打了兩場了，一半以上的人早就死了。」穆勒輕輕哼了一聲，帶著幾分揶揄笑道。
楊搓了搓手，笑著回道：「那還不是因為您帶得好，連長！」
穆勒哈哈一笑，伸手揉了揉楊的腦袋：「算你小子會說話！可別死得比我早，給我活長點，知道嗎？以後也得有人吹吹咱連隊的光輝事跡，不然我這勳章也白留了！」
兩人對視了一眼，穆勒大笑起來，楊也跟著笑了。戰場的沉重氣氛，似乎在這一瞬間被沖淡了不少。
「走吧，把其他士官叫過來。咱們得好好琢磨一下怎麼守住這鬼地方。」
楊立刻站直敬了個禮：「是，連長！」隨即轉身離開。
入夜，楊帶著幾個新兵蹲在戰壕的坑裡，臨時整編後的靜默暴風裡完全都是水分，之前協同戰鬥的兩個步槍連活下來的全編進來了，戰壕里這些年輕稚嫩的臉龐讓楊忍不住皺起了眉頭。他知道，這些孩子大多是倉促上陣，經歷的實戰恐怕只有上午那一場了。上午那一場原連隊的戰友們沖的太猛，這些新兵也沒得到機會磨練。另外他們連隊那些經驗豐富的官兵為了指揮這群毛頭小子進攻，一個接一個倒下，連他們的連長也不例外。
希望自己不要被他們拖死...楊的腦海中浮現出了他們原來連長的臉。他和那個連長曾經有過幾次交道，那是個優秀的軍校畢業生，帶兵很有一套。指揮果斷，分析精準，除了資歷沒有穆勒老之外，幾乎挑不出什麼毛病。可是再優秀的人，在戰場上也終究只是個血肉之軀——在敵人的炮火和子彈面前，沒人能免俗。
遠處傳來斷斷續續，時密時疏的交火聲像一把無形的鋸子，不斷地切割著戰壕中新兵們的神經。敵人的騷擾行動從未停歇，零星的槍聲、偶爾炸響的迫擊炮，夾雜著若有若無的喊殺聲，在黑暗中顯得格外刺耳。戰壕里的新兵們一個個蜷縮著身體，緊握手中的步槍，臉上的緊張幾乎要凝成實質。即使周圍看不到敵人，他們的眼神仍四下亂竄，像極了隨時會被獵食的幼獸。
這群新兵一點都不適應這種戰場的常態——這種能把人逼瘋的寂靜。老兵們能在殘酷的戰場活下來的一個重要技能就是，即使被狂轟濫炸，也要睡得香甜，對於他們這些久經沙場的人來說，睡著死和醒著死沒有太大區別——如果真的逃不掉，倒不如死在夢裡，起碼還算「安樂」。
然而，新兵們顯然做不到這點。他們一個個靠在戰壕的泥牆上，手裡死死攥著槍，眼神里滿是惶恐。每一次遠處的炮聲響起，都會有幾個人下意識地抬頭張望，仿佛敵人會從黑暗中隨時跳出來一樣。
「砰——」一聲突如其來的槍響在楊的耳邊響起，果然，一個新兵正滿臉驚恐地跪在地上，手裡的步槍還冒著一絲淡淡的硝煙。那槍顯然是走火了。原
「曬色！」楊幾乎憤怒地跳起來。這群新兵前半夜嘰嘰咕咕吵個不停就算了，好不容易睡著了，還一槍把他叫醒。
「睡覺，你到底會不會睡覺！」
新兵驚得整個人都縮了一下，雙手下意識護住腦袋：「班長，我……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楊的聲音猛地提高了一些「他媽的管你故意不故意，把我們所有人的休息都攪了」
楊看著他這副慫模樣，怒火再也壓不住了。他直接抓起旁邊的槍托，狠狠砸在了新兵頭上的鋼盔上。「咣——」一聲悶響，雖然鋼盔抵擋了大部分衝擊力，但新兵還是被這一下砸得暈頭轉向，搖搖晃晃差點摔倒。
「怕嗎？怕就他媽給我穩住！」楊怒喝道，眼神兇狠，語氣咄咄逼人，「戰場上最怕的就是你們這種傻狗！怕得連槍都握不穩，連自己在哪兒都不知道，還他媽走火？你知不知道一走火會害慘多少人？要不是上帝保佑，你的蠢腦袋早就讓你自己給爆了！」
新兵捂著鋼盔，眼淚在眼眶裡打轉，低著頭，顫抖地說：「對不起……班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只是太緊張了……」
唉，帶兵真是煩，想起自己半年前也是這樣一個滑稽愚蠢的新兵，不由地嘆了一口氣。當班長不意味著能多使喚幾個人，而是意味著要為更多的人負責了。
一陣腳步聲從戰壕的另一頭傳來，緊接著，一個軍士順著戰壕彎著腰快步走了過來。他穿著髒兮兮的軍裝，背上還斜挎著一支繳獲的卡賓槍。這種喜歡帶著戰利品武器的壞習慣，一直在老兵中流行。
「怎麼回事？」軍士皺著眉頭走過來，目光在戰壕里掃了一圈。他的語氣不算嚴厲，但帶著一股壓迫感，顯然剛才那聲槍響已經引起了他的注意。
軍士疲憊地點點頭就離開了，顯然，他也被這群新兵折磨得夠嗆。畢竟，在這個戰壕里，帶著一群第一次上戰場的菜鳥，簡直比直面敵人的炮火還要讓人心累。
楊解決完事情回頭，原本以為剛才那場訓斥和教訓能讓他們老實點，乖乖閉上眼睛休息，可他一轉身，卻發現這四個新兵一個個都直勾勾地盯著自己，像是見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
「好好睡好好睡，沒幾個小時可以休息了。」
「你們盯著我幹嘛？」
新兵們面面相覷，沒有人敢先開口。最後，還是那個走火的新兵憋紅了臉，小心翼翼地說：「班長……剛才……謝謝你……」
「謝個屁！別犯錯就行。再來一次，我可不一定有機會幫你擋。」
楊坐在戰壕的另一邊，靠著冰冷的泥牆，緩緩將槍架摟在懷裡。他抬頭看了一眼對面的四個新兵，他們總算閉上了眼睛，有的呼吸還帶著輕微的顫抖，有的則像是在假裝睡著，但至少沒有再像剛才那樣直勾勾地盯著他。楊輕輕吐出一口氣，放鬆了一些，喃喃自語道：「唉，一群小崽子，還得靠老子給你們擦屁股。」
抬頭望了一眼漆黑的夜空，在白天戰鬥中損毀的巡沙艦在夜間宛如燈塔火炬，照亮了大半邊的天空。那片夜空像是被硝煙燻過一般，黑得深沉，雲層厚重，幾乎不見一點星光。只有遠方一片模糊的橙紅色光芒靜靜懸浮著，那是白天戰鬥中被擊毀的巡沙艦，它燃燒的殘骸如同一座巨大的燈塔，火光將夜空點亮了一角。即便隔著很遠，楊依舊能看到它的骨架在黑暗中隱隱發亮，火焰的餘光映照在雲層上，像是一場巨大的天火在燃燒。
戰壕里很安靜，只有遠處的交火聲還在斷斷續續地響著，像是一場不知疲倦的演奏。但這裡已經平靜下來了，四個新兵靠著泥牆睡得東倒西歪，有的嘴巴微微張開，有的身體時不時抽動一下，像是還沒徹底擺脫恐懼。他們睡得不安穩，但至少終於放鬆了一些。
夜風輕輕吹過戰壕，帶著一些寒意。楊的腦海里浮現出模糊的記憶，那些戰死的戰友，那些轟鳴的炮聲，那些驚恐的新兵。他沒有多想，很快便沉入了淺淺的睡眠中。
楊沒有回答，他和陣地上所有的士兵一樣，自己也不知道答案。此刻遠處的戰線看似平靜下來，可那到底是帝國軍隊已經擊潰了敵人，還是已經完全落敗失控？
有士兵在整理裝備，有人在低聲交談，還有人靠在塹壕壁上，閉著眼睛，一邊喘息一邊低聲祈禱。他們的軍靴上沾滿了泥濘和鮮血，每個人看起來都像是從地獄裡爬出來的倖存者。剛剛的勝利，並沒有讓他們振奮，反而讓他們更加迷茫。
楊攥緊步槍，轉頭看向剛才突襲的方向。他試圖從混亂的腦海中整理出一點頭緒，可四周黃沙飛舞，像一層厚厚的幕布，遮蔽了一切真相。他們已經失去了與主力艦隊的聯繫，只能靠推測來判斷局勢。而就在這時，遠處的沙丘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一個通訊兵跌跌撞撞地衝進塹壕，滿臉沙塵，肩上的電台晃得東倒西歪。他大口喘著粗氣，似乎連站穩的力氣都快沒有了。楊看到他時，立即上前一步，把他扶住：「出了什麼事？快說！」
通訊兵扶著塹壕邊緣，抬起頭看向楊，臉上滿是絕望：「海軍……海軍撤退了！所有巡沙艦隊都計劃撤回南線。」
這句話像一道晴天霹靂，在塹壕里炸開。
「什麼？」一名士兵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喊道，「他們撤退了？怎麼可能？！我們還在這裡打，死了那麼多弟兄，他們就這麼跑了？！」
「這不是真的吧？」另一個士兵的聲音里滿是驚恐，他的手握著步槍，緊張地微微發抖，「海軍不是我們的王牌嗎？他們怎麼會撤退……漢諾瓦號都來了，那可是整個泰拉最大的主力艦……不可能，完全不可能。」
通訊兵咬緊牙關，他即使自己無法接受，還是不得不向陣地上的士兵們傳達最新的命令：「另外傳令給你們連長，團部命令第124獵兵連，即刻整合204高地的殘餘友軍，掩護主力撤退。24小時後自行撤退！完畢。」
「掩護？！」一個年輕士兵猛地站起來，憤怒地喊道，「我們剛剛拼了命才奪下來，現在又要讓我們死在這裡，掩護那些已經跑掉的人？！」
塹壕里的其他士兵紛紛將目光投向他，有些人低聲附和，有些人只是沉默，但每個人的表情都能看出相同的情緒——疲憊、不甘、憤怒，以及隱隱透出的絕望。風沙穿過塹壕，捲起地上的沙土，將他們的臉埋得更加灰暗，仿佛這場戰鬥已經將所有人的靈魂拖入了無盡的深淵。
「掩護……」年輕士兵再次開口，這次他的語氣帶著一絲顫抖，像是在壓抑著淚水，「掩護誰？！那些坐在巡沙艦上的懦夫海軍？！他們跑得比誰都快！現在讓我們這些活下來的去擋敵人？！憑什麼？！」
「別覺得自己是在為別人擋子彈！」老連長很快趕到了現場，目光如刀，掃視著躁動的士兵們。「你們以為，這只是為了那些已經跑遠的傢伙？不，你們想錯了。看看這片戰場——你們以為這裡只有我們這一支部隊嗎？其他單位呢？你們的兄弟、朋友，甚至是親人，很可能就在某個陣地上，以前是他們掩護我們，現在輪到我們做出犧牲了。如果你們逃了，他們怎麼辦？」
這些抱怨的士兵很容易看出來，都是一些更年輕的面孔。飽經風霜的熟面孔老兵們此時卻是另一番模樣，要麼靠在掩體旁閉目休息，要麼是在把玩什么小玩意兒，早就對死亡麻木了。新兵們衝鋒的時候常常能比老兵還勇敢，但是士氣崩潰的速度也是比老兵快很多的，一旦目睹死亡和鮮血，他們很容易迷茫。
老連長站在這名抱怨的新兵面前，說道：「你可以恨那些跑得比兔子還快的傢伙，我也恨。可他們跑不跑，都不關你的事。你想要活下去，想讓身邊的兄弟們活下去，就得擋住敵人。要是你逃了，這陣地塌了——你告訴我，哪兒還有活路？嗯？！這不是為他們擋子彈，是為你自己擋子彈！」
「海軍逃跑是海軍的事，我們陸軍哪有逃跑這種事！」不知是誰率先大聲喊了出來，聲音中帶著一種頑強的不屈。
「讓海軍吃屎去吧！」另一名士兵跟著吼道，隨即引來一陣笑聲。這些年輕的陸軍士兵在用這粗魯的言語抵抗著內心的恐懼。
這一刻，士氣似乎重新拉了回來，士兵們紛紛轉身，端起武器，回到各自的掩體後方，重新布防。儘管他們的動作依舊帶著幾分顫抖，但那種頹廢的氣息正在消退。
不遠處，那位傳令兵早已重新戴上面具，熟練地裝好濾罐，翻身躍上戰馬。他握緊韁繩，遲疑地回頭看了站在風沙中的老連長一眼，眼中帶著幾分複雜的情緒，片刻後，他低聲問道：「穆勒，有什麼話要帶嗎？」
老連長威廉·穆勒靜靜地站在那裡，他的名字在師部中早已成了傳奇，但在這裡，他只是一個站在最前線、肩負著百位士兵生死的小連長。他沒有立刻回答，而是低頭伸手從領子前摘下了一枚華麗的勳章。
「這個，」他低聲說，將勳章遞了過去，輕輕地放在傳令兵的手中。「幫我寄回家，給我的女兒。告訴她，這枚勳章整個帝國也不超過一百枚。在她有困難的時候，或許能派上用場。」
傳令兵清楚，這枚勳章不僅僅是榮譽的象徵，更像是穆勒將自己的生命交託給了他。他的喉嚨像是被沙粒堵住，最終只能啞聲問道：「連長……還有別的要說嗎？」
「沒有了。」穆勒輕聲答道，「告訴團部，我們會守住。」
傳令兵握緊手中的韁繩，抬手敬了一個軍禮，然後猛地一拉韁繩，戰馬嘶鳴著揚蹄奔向隔壁的單位，傳達剩下的命令。
穆勒剛轉過身時，看到楊正靜靜地站在他身後。
「連長。」楊抬手敬了個禮，
穆勒盯著他，臉上的冷峻略微鬆動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復如鐵一般的神色，沉聲問道：「楊，你一直在這裡？」
「是。」
穆勒聽了，輕輕哼了一聲，像是帶著幾分無奈的笑意。他上下打量了一眼楊，發現這個年輕的下士雖然滿臉風塵，卻比剛入伍時成熟了不少。他知道楊的家境不好，來軍隊更多是為了拿到那點微薄的軍餉養家，沒那麼多為皇帝盡忠的心思。但這個年輕人卻在無數次戰鬥中展現出了他出色的天賦和勇氣。
「你倒是越來越像個老兵了。」穆勒語氣淡淡地說道，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認可。
楊聽到這句話，愣了一下。
穆勒走近一步，站在楊面前，沉默了片刻，才開口說道：「楊，我剛剛讓傳令兵帶走了我的勳章。不是因為我覺得自己會死在這兒，而是我得確保，就算有那麼一天，我還能為我女兒留點什麼。你懂嗎？」
「我懂，連長。」
「別跟我在這裝嫩，跟我打了兩場了，一半以上的人早就死了。」穆勒輕輕哼了一聲，帶著幾分揶揄笑道。
楊搓了搓手，笑著回道：「那還不是因為您帶得好，連長！」
穆勒哈哈一笑，伸手揉了揉楊的腦袋：「算你小子會說話！可別死得比我早，給我活長點，知道嗎？以後也得有人吹吹咱連隊的光輝事跡，不然我這勳章也白留了！」
兩人對視了一眼，穆勒大笑起來，楊也跟著笑了。戰場的沉重氣氛，似乎在這一瞬間被沖淡了不少。
「走吧，把其他士官叫過來。咱們得好好琢磨一下怎麼守住這鬼地方。」
楊立刻站直敬了個禮：「是，連長！」隨即轉身離開。
入夜，楊帶著幾個新兵蹲在戰壕的坑裡，臨時整編後的靜默暴風裡完全都是水分，之前協同戰鬥的兩個步槍連活下來的全編進來了，戰壕里這些年輕稚嫩的臉龐讓楊忍不住皺起了眉頭。他知道，這些孩子大多是倉促上陣，經歷的實戰恐怕只有上午那一場了。上午那一場原連隊的戰友們沖的太猛，這些新兵也沒得到機會磨練。另外他們連隊那些經驗豐富的官兵為了指揮這群毛頭小子進攻，一個接一個倒下，連他們的連長也不例外。
希望自己不要被他們拖死...楊的腦海中浮現出了他們原來連長的臉。他和那個連長曾經有過幾次交道，那是個優秀的軍校畢業生，帶兵很有一套。指揮果斷，分析精準，除了資歷沒有穆勒老之外，幾乎挑不出什麼毛病。可是再優秀的人，在戰場上也終究只是個血肉之軀——在敵人的炮火和子彈面前，沒人能免俗。
遠處傳來斷斷續續，時密時疏的交火聲像一把無形的鋸子，不斷地切割著戰壕中新兵們的神經。敵人的騷擾行動從未停歇，零星的槍聲、偶爾炸響的迫擊炮，夾雜著若有若無的喊殺聲，在黑暗中顯得格外刺耳。戰壕里的新兵們一個個蜷縮著身體，緊握手中的步槍，臉上的緊張幾乎要凝成實質。即使周圍看不到敵人，他們的眼神仍四下亂竄，像極了隨時會被獵食的幼獸。
這群新兵一點都不適應這種戰場的常態——這種能把人逼瘋的寂靜。老兵們能在殘酷的戰場活下來的一個重要技能就是，即使被狂轟濫炸，也要睡得香甜，對於他們這些久經沙場的人來說，睡著死和醒著死沒有太大區別——如果真的逃不掉，倒不如死在夢裡，起碼還算「安樂」。
然而，新兵們顯然做不到這點。他們一個個靠在戰壕的泥牆上，手裡死死攥著槍，眼神里滿是惶恐。每一次遠處的炮聲響起，都會有幾個人下意識地抬頭張望，仿佛敵人會從黑暗中隨時跳出來一樣。
「砰——」一聲突如其來的槍響在楊的耳邊響起，果然，一個新兵正滿臉驚恐地跪在地上，手裡的步槍還冒著一絲淡淡的硝煙。那槍顯然是走火了。原
「曬色！」楊幾乎憤怒地跳起來。這群新兵前半夜嘰嘰咕咕吵個不停就算了，好不容易睡著了，還一槍把他叫醒。
「睡覺，你到底會不會睡覺！」
新兵驚得整個人都縮了一下，雙手下意識護住腦袋：「班長，我……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楊的聲音猛地提高了一些「他媽的管你故意不故意，把我們所有人的休息都攪了」
楊看著他這副慫模樣，怒火再也壓不住了。他直接抓起旁邊的槍托，狠狠砸在了新兵頭上的鋼盔上。「咣——」一聲悶響，雖然鋼盔抵擋了大部分衝擊力，但新兵還是被這一下砸得暈頭轉向，搖搖晃晃差點摔倒。
「怕嗎？怕就他媽給我穩住！」楊怒喝道，眼神兇狠，語氣咄咄逼人，「戰場上最怕的就是你們這種傻狗！怕得連槍都握不穩，連自己在哪兒都不知道，還他媽走火？你知不知道一走火會害慘多少人？要不是上帝保佑，你的蠢腦袋早就讓你自己給爆了！」
新兵捂著鋼盔，眼淚在眼眶裡打轉，低著頭，顫抖地說：「對不起……班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只是太緊張了……」
唉，帶兵真是煩，想起自己半年前也是這樣一個滑稽愚蠢的新兵，不由地嘆了一口氣。當班長不意味著能多使喚幾個人，而是意味著要為更多的人負責了。
一陣腳步聲從戰壕的另一頭傳來，緊接著，一個軍士順著戰壕彎著腰快步走了過來。他穿著髒兮兮的軍裝，背上還斜挎著一支繳獲的卡賓槍。這種喜歡帶著戰利品武器的壞習慣，一直在老兵中流行。
「怎麼回事？」軍士皺著眉頭走過來，目光在戰壕里掃了一圈。他的語氣不算嚴厲，但帶著一股壓迫感，顯然剛才那聲槍響已經引起了他的注意。
軍士疲憊地點點頭就離開了，顯然，他也被這群新兵折磨得夠嗆。畢竟，在這個戰壕里，帶著一群第一次上戰場的菜鳥，簡直比直面敵人的炮火還要讓人心累。
楊解決完事情回頭，原本以為剛才那場訓斥和教訓能讓他們老實點，乖乖閉上眼睛休息，可他一轉身，卻發現這四個新兵一個個都直勾勾地盯著自己，像是見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
「好好睡好好睡，沒幾個小時可以休息了。」
「你們盯著我幹嘛？」
新兵們面面相覷，沒有人敢先開口。最後，還是那個走火的新兵憋紅了臉，小心翼翼地說：「班長……剛才……謝謝你……」
「謝個屁！別犯錯就行。再來一次，我可不一定有機會幫你擋。」
楊坐在戰壕的另一邊，靠著冰冷的泥牆，緩緩將槍架摟在懷裡。他抬頭看了一眼對面的四個新兵，他們總算閉上了眼睛，有的呼吸還帶著輕微的顫抖，有的則像是在假裝睡著，但至少沒有再像剛才那樣直勾勾地盯著他。楊輕輕吐出一口氣，放鬆了一些，喃喃自語道：「唉，一群小崽子，還得靠老子給你們擦屁股。」
抬頭望了一眼漆黑的夜空，在白天戰鬥中損毀的巡沙艦在夜間宛如燈塔火炬，照亮了大半邊的天空。那片夜空像是被硝煙燻過一般，黑得深沉，雲層厚重，幾乎不見一點星光。只有遠方一片模糊的橙紅色光芒靜靜懸浮著，那是白天戰鬥中被擊毀的巡沙艦，它燃燒的殘骸如同一座巨大的燈塔，火光將夜空點亮了一角。即便隔著很遠，楊依舊能看到它的骨架在黑暗中隱隱發亮，火焰的餘光映照在雲層上，像是一場巨大的天火在燃燒。
戰壕里很安靜，只有遠處的交火聲還在斷斷續續地響著，像是一場不知疲倦的演奏。但這裡已經平靜下來了，四個新兵靠著泥牆睡得東倒西歪，有的嘴巴微微張開，有的身體時不時抽動一下，像是還沒徹底擺脫恐懼。他們睡得不安穩，但至少終於放鬆了一些。
夜風輕輕吹過戰壕，帶著一些寒意。楊的腦海里浮現出模糊的記憶，那些戰死的戰友，那些轟鳴的炮聲，那些驚恐的新兵。他沒有多想，很快便沉入了淺淺的睡眠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