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第二節《潮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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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厘山的晚霞特別迷人,湖光山水,殘陽似血。

  伍員回到了廳堂,見到好兄弟仍在觥籌交錯,便對文之儀、要離、孫武、伍之雞、專諸之子專毅和羋建之子羋勝說:「你們都是我的好兄弟,還有專毅、羋勝,我們可以暢懷痛飲一杯!」

  文之儀問道:「送走了大王?」

  伍員:「送至碼頭,現在我們可以好好盡興地喝上一杯。來,我敬大家一杯!」說罷,舉杯。

  要離舉杯問道:「伍大哥,弟媳釀的『姑蘇紅』怎麼樣?」

  伍員說:「太好喝了!這要多謝要離老弟送來這麼多缸酒,謝謝啦!來,我先干為敬!」

  要離笑著說:「我要離是個粗人,別的不行,釀酒還算可以。不像你們個個名震朝野,是個響噹噹的人物。結識你們是我要離一生中最大的幸事,如若以後用的上我要離的,請支一聲,我要離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伍員敬重地說:「要離老弟,你天生具有一顆俠義之心,十幾年前我就甚為了解。來,為兄先敬你一杯!」

  「慢!要離為人我比誰都清楚,從瞽公收留他的那一天起,我們就相知相識了。他不但有一顆俠義之心,更對兄弟們有著火熱般的深情,實在難人可貴!來,我也敬你一杯!」文之儀無不動容地說。

  要離感懷地說:「二位兄長如此看得起兄弟,我要離實在太幸福了!來,我們三人一起干!」

  三人碰杯後,一飲而下。幹完酒後,要離發現伍之雞坐在那裡自個喝著悶酒,遂問:「子雞哥,有啥子不順心的事,說來我們聽聽?」

  伍之雞重重地把酒杯擱在酒桌上,說:「看來我此生中註定是孤獨一人了!」

  文之儀看了一眼低下頭的伍員,明白了伍之雞的感嘆,便說:「人生還長著呢,總會遇上自己稱心如意的女人,何必傷感了自己?」

  要離恍然大悟,說:「女人嘛,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女人再好,當男人需要捨棄時,就可毫不猶豫棄之敝屣,無須對一個女人如此痴情。子雞哥,我不知那女子是誰?但我只知道男人對女人別太專心,要拿得起放得下,這才算得上英雄豪傑,這才叫著灑脫!」

  文之儀告誡的說:「要離老弟,你這就說的大錯特錯了。常言道:家有敝帚,享之千金。弟媳對你尊敬有加,視為主心骨,你怎麼可以把女人視之敝屣呢?」

  要離撓撓頭說:「文先生,又是小弟說錯了麼?」

  文之儀:「當然!糟糠之妻不下堂,貧賤之交不可忘!」

  孫武此時言道:「文大人,我理解要離兄的說法,按兵法所說:『善用兵者,攜手若一人,不得已也。』為了大義,他可以做到拋家不顧,捨生忘死。要離兄,你說的是不是這個意思?」

  要離見有人替他說話,快活地說:「哎呀呀,還是這位義弟孫武理解我,我就是這個意思!」

  這時,伍員遂問孫武:「長卿,你剛才提到兵法,我想問你那《十三篇》,寫完了沒有?」

  孫武:「二哥,趁你們在喝酒,我一時興起,已把【用間篇】結尾想出來了,你聽:『……五間之事,主必知之,知之必在於反間,故反間不可不厚也。昔殷之興也,伊摯在夏;周之興也,呂牙在殷。故惟明君賢將,能以上智為間者,必成大功。此兵之要,三軍之所恃而動也。」

  伍員拍桌叫絕:「長卿,結尾太好了!『故惟明君賢將,能以上智為間者,必成大功。』」

  專毅問伍員:「伯父,為間是什麼意思?」

  伍員解釋道:「就是細人,也叫間諜。」

  羋勝嚷道:「亞父,那我父親就是反間不成,被鄭定公所殺?」

  伍員:「對!說得沒錯。」

  專毅再問:「伯父,我父親專諸就不算為間者囉?」

  伍員:「專毅,你父親是為大義而獻身的,死得其所,重於泰山!」

  這時,沉默了半天的伍之雞站起來,說:「孩子們,今日是大喜之日,咱們就別談這些不吉利的話。來,我們舉杯,再喝上一盅!」

  孫武趕緊呼應,說:「對對對,喝酒!」

  行人府,伍員正在書齋看著簡冊。忽見崔執事前來通報,說:「伍大人,府外有個衣衫襤褸,一身邋遢的楚人想見大人。」

  伍員遂問:「你怎知是楚人?」

  崔執事:「他自稱是楚人,只想見到大人,其他什麼也不肯說。我本想不通報大人,可他賴著不走,問他有何事,他只說知道大人完婚,不便打擾。因此在此等候大人多日,我見他雖然潦倒,但不乏知禮,所以特來通報。」


  伍員放下簡冊,說:「楚人?自我從棠邑逃出以來,就不曾與楚人聯絡過,誰會來此求見呢?」

  崔執事:「那我再去詳細問問他?」

  伍員擺擺手說:「不必,請他進來就是。」

  不一會工夫,崔執事把來人領進堂中。來人一見到伍員,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喊道:「大哥哥——」邊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伍員看著這個蓬頭垢面,鶉衣百結,面目憔悴的人,似乎有些面熟,便說:「你抬起頭來。」

  伯嚭抬起頭,眼含淚水,詫異地問:「大哥哥,你不認識我了?」

  「你是伯叔之子伯嚭?!」伍員驚道,趕忙上前攙起伯嚭,問:「聽說費無極和囊瓦殺了伯叔全家,你是如何逃出虎口的?」

  伯嚭哭訴道:「父親在死前得知鄢將師與費無極是同一夥奸人,氣憤交加,口吐鮮血,昏倒在地。醒後,命我速速逃命。母親指著東方,讓我來找子胥大哥哥。一路上我沿路乞討,忍飢挨餓,受盡凌辱,終於來到了姑蘇城。本想跟著王輦去婚慶現場,可我蓬頭垢面,一身邋遢,不好去沖煞喜慶,因而一直等到現在才來見大哥哥。」

  伍員聽了伯嚭簡單的述說,心中憤慨萬分,再瞧瞧他這副樣子,與自己當年在吳市吹簫討要的情景分毫不差,不由得感慨萬端,與伯嚭相對而泣。

  伍員自從與伯嚭相識,再加上有伯叔、屈姨這層關係,伯嚭又是個知禮之人,便把他視為知己。但他絕沒有想到,這正是他一生中因識人而落下的最大一筆敗筆,也是隱患之始。

  吳宮大殿。

  伍員領著伯嚭進到大殿,對吳王闔閭引薦道:「大王,臣為你引薦一位像我這樣受到楚國迫害的人。他叫伯嚭,字子余。他的祖父伯州犁,父親伯郤宛都是楚國的忠臣,但都遭到了殺害。而他自己滿腹經綸、才華橫溢,是個有作為的年輕人,希望大王給予重用。」

  闔閭遂問伯嚭:「你不遠千里來到姑蘇,這是為何?」

  伯嚭躬身哭訴道:「大王,臣之所以逃來吳國,是因為家父左尹伯郤宛在楚國名聲日益顯赫,這樣遭來了奸臣費無極的嫉恨,他便設計陷害家父。費無極攛掇家父請令尹囊瓦吃飯。家父問費無極預備點什麼酒菜好,他說囊瓦對吃飯沒什麼講究,就喜歡甲冑兵器,越精良他越喜歡收藏。家父不知是計,將家中所藏兵甲合計五十件,都放在帷幔後面專等囊瓦吃飯時欣賞。誰知囊瓦並沒有來,只是派人送來禮物,來人窺探帷幔甲光閃爍,殺氣騰騰,以為有伏兵,便去報告了囊瓦。費無極在旁添油加醋地說家父不忠,蓄意謀反已久,是吳國細作。囊瓦於是下令要殺我們伯氏全家,還要把我們家宅焚為平地。柴火運到了家門口,被好心的國人搶走了。誰知鄢將師造謠說家父煽民惑眾,更是證據確鑿,於是讓士兵誅殺了我們全家,家父家母也伏劍自殺。」

  闔閭聞言,唏噓一番。

  伯嚭哭述了一遍後,又接著說:「從我祖父伯州犁起便效力於楚國,我父對楚王忠心耿耿,卻全家慘遭焚戮。我準備亡命四方,是我母親屈懿告訴我,大王賢明,收伍子胥於窮途,故此才不遠千里,隻身來歸。如今我的生死就掌握在大王手裡了,還望大王為我報仇雪恨!」

  闔閭聽了怦然心動,便立即封他為大夫,與申胥同議朝政。

  伍員和伯嚭都非常高興,只有被離在一旁漠然不動聲色。他見伯嚭兩眼凸出,內含凶詐,走路如虎前行,便覺此人不可交。時間久了,他見伍員與他密而無隙,形影不離,微微感覺有一種不祥之兆。於是,被離私下問伍員:「先生為何如此依賴和信任伯嚭呢?」

  伍員說:「我的冤讎與伯嚭相同。有一首《河上歌》詞唱得好:『同疾相憐,

  同憂相救。

  驚翔之鳥,

  相隨而集;

  瀨下之水,

  因復俱流。』

  大人為何奇怪呢?」

  被離說:「先生言之有理。但我觀伯嚭鷹視虎步,完全是一副追逐名利、奸詐妄為、殘殺成性的小人模樣,依我之見這種人不宜親近,更不可重用啊。」

  伍員不以為然,說:「謝大人好意。我怎能以貌取人呢?」

  被離長嘆一聲,說:「先生今日不信,他日便會明白。」

  伍員見被離言語肯切,倒也有些心動。但他又想起自己曾因多疑,誤傷了漁丈人和贈飯女子。於是,他謝過被離的好意後,便把他的話置之一邊,不再理會。所以,後來曾經流傳著這樣的話:既識伍員之賢,又識伯嚭之佞者,乃神相被離也!


  自從伯嚭來吳國後,更勾起起了伍員的家仇國恨。他一想起闔閭遲遲不提為他報仇之事,心中不免悶悶不樂。

  有一天,他求見闔閭說:「大王是否記得當初的諾言?」

  闔閭說:「申胥有話請直說,寡人哪能事事都記得清呢?」

  伍員直說:「大王幾年前所言之事,微臣至今倒是記得清清楚楚,難道大王……」

  伍員話還未說完,闔閭猛然想起,便說:「申胥,寡人想起來了,你我有言在先,先除姬僚,再為你報仇,對嗎?」

  伍員微微一笑,說:「為我報仇?不!應該是為你我二人報仇,想想你的父王諸樊是怎麼死的?是被楚國牛臣在巢門用計射殺的,迄今已有三十五年了。你忘了我卻沒忘,我們應該是上下同欲者勝。」

  闔閭似有感觸地說:「不是申胥提醒,寡人倒是忘了與楚國的殺父之仇。」接著,闔閭長嘆一聲。

  伍員趕緊問道:「大王為何嘆息,莫非還有其他事讓你為難?」

  闔閭說:「申胥,報仇之事那是遲早的事,寡人還有一塊心病未除,心裡總覺得不踏實,所以也沒顧及為先生報仇。」

  伍員問道:「大王有何心病,不妨直接說出來?」

  闔閭:「聽說公子慶忌在衛國艾城(今河南湯陰縣)招賢納士,結集各國勇士,欲伺機伐吳為父報仇,這便是寡人的心病。」

  伍員畫外音:自周景王十九年在洛邑認識公子慶忌以來,那天,我與慶忌在獻貢現場同場舉鼎,對這個年輕人就有一種羨慕之情。雖然合謀殺死了王僚,但一直憐惜慶忌之勇,不忍讓慶忌再受到其父的株連。因此,在這件事上,我伍子胥一直保留態度。

  獨白:究竟伍子胥在想什麼,怎麼不吭聲?但寡人心裡明白,要對付慶忌,必須憑智憑勇,才能將他制服。而像慶忌那樣武功高強的人,吳國朝中只有伍子胥一人才能對付,其他任何人都不是慶忌的對手。所以,寡人覺得跟別人商量也是枉然,只有伍子胥才能真正為寡人排除這個隱患。

  闔閭遂強調危機感,說:「由於這塊心病,寡人終日寢食不安,似乎有一種夢魘壓抑自己,讓寡人精神憔悴。依申胥之見,這事該怎麼辦,才能解除夢魘呢?」

  伍員緩緩地說:「即使公子慶忌結集各國勇士,從兵力上講,也難與吳國匹敵,大王何必懼他?」

  伍員的話並沒有說到闔閭心裡。闔閭埋怨地說:「申胥呀,你一向知我心意。不除此人,寡人今生難以安穩啊!」

  伍員安慰道:「慶忌空有復仇之志,而無復仇之力,大王不必想得太多!」

  闔閭聽了這句話十分生氣,便說:「申胥,你這是何意?此話若是出自別人之口,寡人倒也不覺得奇怪,但出自愛卿之口,寡人可就要怪罪了。如今慶忌在外結黨營私與寡人為敵,你不但不為寡人排憂解難,設法除掉此人,反而勸寡人不了了之,這可不像申胥的為人吶!」

  伍員仍然平靜地說:「大王,如今王僚已死在魚腸劍下。其子本無過,為何非要殺他不可呢?如果這樣,天下豈不說大王不仁不義?」

  闔閭說:「如今他正在外糾結黨羽,共謀伐吳,我豈能等閒視之?」

  伍員不緊不慢地說:「他若真的興兵,我們再殺他不遲呀。」

  闔閭見伍員如此固執,真的大發雷霆,他吼道:「昔日武王伐紂,又殺他兒子武庚,誰說過不仁不義?皇天所廢,乃順天而行。如今慶忌在,猶如王僚未死,寡人與你一同謀事,成敗共存,難道你希望寡人之位,有朝一日終讓慶忌坐享?!」

  伍員沒有反駁,他覺得這話也有道理。闔閭接著又激將他說:「你常常自稱伍家世代忠良,如今你做了吳臣,就該為寡人效勞,寡人現在命你尋訪勇士,除掉慶忌。事成之後,再提報仇之事,否則,便永遠不要再提報仇之事了!」

  闔閭說完,一轉身回了內室,把伍員晾在了殿堂。伍員戚眉捋須,在殿堂心事重重地來回踱著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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