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生而為人
墜落。
……
滯空感褪去，身體觸及地面。
琳睜開雙眼，迷茫地望著漫無邊際的黑色。
不應該這樣……她應該死了才對。
名為琳的人類意識體在越過那條底線後，在釋放黑光後就應該被徹底吞噬，一點渣都不剩。
或許在同伴眼裡，這種以命換命的做法實在是不值，但她並不後悔。
一加一大於一，簡單的算數題。
琳費力地撐起身子。
虛弱，無助，憤怒，絕望，自從與黑光相遇後再未出現過的感覺充斥著，讓她走不動道。
還好這兒沒太陽。
琳自嘲地想著，雖然白化病不至於讓她像吸血鬼似的見光死，但依然不好受。
即使在來到失樂園後，心裡的那道坎兒還是過不去，她總是下意識地避著光。
她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周圍的景色隨之變幻，熟悉的街景在兩側浮現，高樓迭起，燈光閃爍。
但沒有人。
這裡是記憶中的故鄉，琳來自大城市。
和終慶相似，故鄉的天氣也不好，連綿的陰雨占據她人生的大半部分。
不應該出現的地點，不應該活著的人，不應該空曠的街頭，不知去向的黑光。
看來終慶人死後是有地獄的。
琳這麼想著。
她的家族信基督，雖然算不上虔誠的狂信徒，但日常的禱告禮拜是免不了的，而這麼一個患有白化病的異類，怪物，自然不可能被要面子的父親帶去教堂，接受洗禮。
這不是什麼壞事，她不止一次慶幸，不以宗教戒律為教條大概是不幸人生中唯一一件好事。
自幼患有疾病的女孩，狂熱地追尋著上帝之影，在獲得力量後成為其代行者……想想都覺得可怕，沒有思想沒有自我的東西充其量只算提線傀儡。
不過，和她倒也沒什麼區別。
她努力地學習，想跳出愚昧的封鎖，但最終換來了另一座更牢固，更不可摧的囚籠——黑光。
倒霉透了。
琳想著，漫步在街上。
她還是不適應失去了黑光的感覺，無力感讓她回憶起從前，畏縮著躲在屋內窺視世界的日子。
不能見光，不敢見光，孩提時的記憶幾乎被醫院和消毒劑味占滿。
……
所以這裡沒有人。
看來是惡趣味的神明不想讓她在死後安寧，費盡心思想找些不愉快的回憶。
琳走進醫院。
童年的記憶早已模糊不清，爭執，冷眼，辱罵，唯有醫院的形象清晰而明亮。
他們告訴她，治好病，她就可以像正常人一樣自由地走在陽光下，感受清晨的朝露正午的微風，在柔和的光中靜靜睡去……她無時無刻不在期待這一天。
可病是治不好的。
琳很清楚，這是神明在她誕生之初贈予的禮物，她甩不掉，也逃不脫。
就好像產品出廠的條形碼，這種病症成了她身份的象徵，刻下了洗不掉、抹不平的印記，也終將伴她始終。
她無法抗拒痊癒的誘惑。
……
踏進病房的一刻，黑紅色觸鬚攀上鞋跟，虛弱感消退。
黑光。
這種不該存在的東西，這份不應該存在的力量，修好了她，讓她得以像正常人一樣沐浴陽光。
這是陽謀，是伊甸園的禁果，是災厄的潘多拉魔盒，是魔鬼手中那紙絕不可以簽下的羊皮卷。
好在，她做了正確的事。
像是自我安慰似的喃喃自語，琳看向病床。
床上躺著純白如月的女孩，只有五六歲。
琳心裡一緊。
是和洛聞星一同被挾持的人質女孩。
怎麼會，她怎麼會在這裡，黑光沒能兌現承諾，治好她們嗎……
不，不可能。
琳咬緊嘴唇，手止不住地顫抖。
她看著黑光治好女孩，看著洛聞星帶走女孩，才終於鬆開緊繃的弦，任由身體在虛無中滑落。
眼前的女孩只可能是惡劣的玩笑，嘲諷她做了筆壞交易。
琳走上前，伸手想觸碰女孩卻又在觸及皮膚的前一刻觸電般抽回。
她已經不再是琳了。
黑光會奪走記憶，奪走身份，連帶著她所剩不多的殘渣一併碾碎。
抱歉，洛小姐，給你添麻煩了。
琳閉上眼睛。
女性的直覺告訴她，洛聞星不可能像看上去的那麼簡單，即使她不去救也有自己的辦法逃脫。
所以她任性地選擇放棄，在二選一的必死命題中選了第三者。
拋給你這麼大個難題，太失職了。
琳想著，嘴角翹起弧度。
至少那隻黑毛少女不像其他人一樣怕她，敢和她開玩笑對著幹，讓她能感受些許作為人的溫度。
「琳！」
洛聞星的聲音從病床上響起，琳心裡一顫，下意識地蜷了蜷身子。
病床上，女孩指著琳，聲音毫無疑問從她口中而出。
劣質的玩笑，顯而易見的冒牌貨，終慶背後的神完全不懂人類，甚至能做出這麼荒唐的偽裝。
「琳……怪物，你是怪物！」
女孩突然直起身，驚恐地指著琳。
「救命，救命！有怪物，怪物！」
「洛小姐不可能在這，更不可能喊怪物……絕不可能。」
琳下意識地後退，嘴裡喃喃地說著。
她不會，她不會的。
自我暗示似的在心裡默念，琳鼓起勇氣伸出手……
更多更雜的聲音響起，扭曲變形的黑色薄霧在身邊湧現匯聚成人形，身影有男有女，聲音或熟悉或陌生。
他們說著同樣的話。
「怪物，怪物！」
「她會殺了我們，殺了我們所有人！」
「不，我……不是。」
「去死，去死啊！」
「它不是人！它就是個怪物！」
琳的聲音就好像落入汪洋的一粒石子，激不起半點漣漪，她手足無措地看著身邊越來越多，越來越密，越來越熟悉的身影，痛苦地捂住頭，蹲下身。
黑紅色觸鬚從她體內像綻開的蓓蕾四散溢開，四周人影頃刻被吞沒，他們奔跑，他們哀嚎，他們的頭顱被碾碎，他們的胸口被洞穿，他們絆倒在地上，像待宰的羔羊……觸鬚很快襲向了小女孩。
琳絕望地伸手，眼睜睜地看著女孩被黑光刺穿，吸收，再消失，只剩下病床上被染成血色的白。
……
什麼都不剩下。
她跪坐在地上，被翻湧的黑霧吞沒。
……
滯空感褪去，身體觸及地面。
琳睜開雙眼，迷茫地望著漫無邊際的黑色。
不應該這樣……她應該死了才對。
名為琳的人類意識體在越過那條底線後，在釋放黑光後就應該被徹底吞噬，一點渣都不剩。
或許在同伴眼裡，這種以命換命的做法實在是不值，但她並不後悔。
一加一大於一，簡單的算數題。
琳費力地撐起身子。
虛弱，無助，憤怒，絕望，自從與黑光相遇後再未出現過的感覺充斥著，讓她走不動道。
還好這兒沒太陽。
琳自嘲地想著，雖然白化病不至於讓她像吸血鬼似的見光死，但依然不好受。
即使在來到失樂園後，心裡的那道坎兒還是過不去，她總是下意識地避著光。
她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周圍的景色隨之變幻，熟悉的街景在兩側浮現，高樓迭起，燈光閃爍。
但沒有人。
這裡是記憶中的故鄉，琳來自大城市。
和終慶相似，故鄉的天氣也不好，連綿的陰雨占據她人生的大半部分。
不應該出現的地點，不應該活著的人，不應該空曠的街頭，不知去向的黑光。
看來終慶人死後是有地獄的。
琳這麼想著。
她的家族信基督，雖然算不上虔誠的狂信徒，但日常的禱告禮拜是免不了的，而這麼一個患有白化病的異類，怪物，自然不可能被要面子的父親帶去教堂，接受洗禮。
這不是什麼壞事，她不止一次慶幸，不以宗教戒律為教條大概是不幸人生中唯一一件好事。
自幼患有疾病的女孩，狂熱地追尋著上帝之影，在獲得力量後成為其代行者……想想都覺得可怕，沒有思想沒有自我的東西充其量只算提線傀儡。
不過，和她倒也沒什麼區別。
她努力地學習，想跳出愚昧的封鎖，但最終換來了另一座更牢固，更不可摧的囚籠——黑光。
倒霉透了。
琳想著，漫步在街上。
她還是不適應失去了黑光的感覺，無力感讓她回憶起從前，畏縮著躲在屋內窺視世界的日子。
不能見光，不敢見光，孩提時的記憶幾乎被醫院和消毒劑味占滿。
……
所以這裡沒有人。
看來是惡趣味的神明不想讓她在死後安寧，費盡心思想找些不愉快的回憶。
琳走進醫院。
童年的記憶早已模糊不清，爭執，冷眼，辱罵，唯有醫院的形象清晰而明亮。
他們告訴她，治好病，她就可以像正常人一樣自由地走在陽光下，感受清晨的朝露正午的微風，在柔和的光中靜靜睡去……她無時無刻不在期待這一天。
可病是治不好的。
琳很清楚，這是神明在她誕生之初贈予的禮物，她甩不掉，也逃不脫。
就好像產品出廠的條形碼，這種病症成了她身份的象徵，刻下了洗不掉、抹不平的印記，也終將伴她始終。
她無法抗拒痊癒的誘惑。
……
踏進病房的一刻，黑紅色觸鬚攀上鞋跟，虛弱感消退。
黑光。
這種不該存在的東西，這份不應該存在的力量，修好了她，讓她得以像正常人一樣沐浴陽光。
這是陽謀，是伊甸園的禁果，是災厄的潘多拉魔盒，是魔鬼手中那紙絕不可以簽下的羊皮卷。
好在，她做了正確的事。
像是自我安慰似的喃喃自語，琳看向病床。
床上躺著純白如月的女孩，只有五六歲。
琳心裡一緊。
是和洛聞星一同被挾持的人質女孩。
怎麼會，她怎麼會在這裡，黑光沒能兌現承諾，治好她們嗎……
不，不可能。
琳咬緊嘴唇，手止不住地顫抖。
她看著黑光治好女孩，看著洛聞星帶走女孩，才終於鬆開緊繃的弦，任由身體在虛無中滑落。
眼前的女孩只可能是惡劣的玩笑，嘲諷她做了筆壞交易。
琳走上前，伸手想觸碰女孩卻又在觸及皮膚的前一刻觸電般抽回。
她已經不再是琳了。
黑光會奪走記憶，奪走身份，連帶著她所剩不多的殘渣一併碾碎。
抱歉，洛小姐，給你添麻煩了。
琳閉上眼睛。
女性的直覺告訴她，洛聞星不可能像看上去的那麼簡單，即使她不去救也有自己的辦法逃脫。
所以她任性地選擇放棄，在二選一的必死命題中選了第三者。
拋給你這麼大個難題，太失職了。
琳想著，嘴角翹起弧度。
至少那隻黑毛少女不像其他人一樣怕她，敢和她開玩笑對著幹，讓她能感受些許作為人的溫度。
「琳！」
洛聞星的聲音從病床上響起，琳心裡一顫，下意識地蜷了蜷身子。
病床上，女孩指著琳，聲音毫無疑問從她口中而出。
劣質的玩笑，顯而易見的冒牌貨，終慶背後的神完全不懂人類，甚至能做出這麼荒唐的偽裝。
「琳……怪物，你是怪物！」
女孩突然直起身，驚恐地指著琳。
「救命，救命！有怪物，怪物！」
「洛小姐不可能在這，更不可能喊怪物……絕不可能。」
琳下意識地後退，嘴裡喃喃地說著。
她不會，她不會的。
自我暗示似的在心裡默念，琳鼓起勇氣伸出手……
更多更雜的聲音響起，扭曲變形的黑色薄霧在身邊湧現匯聚成人形，身影有男有女，聲音或熟悉或陌生。
他們說著同樣的話。
「怪物，怪物！」
「她會殺了我們，殺了我們所有人！」
「不，我……不是。」
「去死，去死啊！」
「它不是人！它就是個怪物！」
琳的聲音就好像落入汪洋的一粒石子，激不起半點漣漪，她手足無措地看著身邊越來越多，越來越密，越來越熟悉的身影，痛苦地捂住頭，蹲下身。
黑紅色觸鬚從她體內像綻開的蓓蕾四散溢開，四周人影頃刻被吞沒，他們奔跑，他們哀嚎，他們的頭顱被碾碎，他們的胸口被洞穿，他們絆倒在地上，像待宰的羔羊……觸鬚很快襲向了小女孩。
琳絕望地伸手，眼睜睜地看著女孩被黑光刺穿，吸收，再消失，只剩下病床上被染成血色的白。
……
什麼都不剩下。
她跪坐在地上，被翻湧的黑霧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