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還真是高高在上呢
清冷的月光照在身上，穿過齊腰的白髮。
月色為寒意鑲上銀邊，但被琳高高撐起，斜靠在肩上的白傘牽住，只是略略拂過，就消散了。
不遠處的教堂倚在山邊，曾經輝煌宏偉的大理石柱被山頂墜落的巨石擊潰，轟然倒下，只剩地面上泛著灰意的碎塊，記載著歲月的痕跡。
琳向著教堂走去。
莊嚴的教堂如今只剩下斷壁殘垣，映在她紅色的眸子裡。如果在往常，她或許會擒著白傘，久久地佇立在廢墟前。
廢墟意味著人類，意味著歷史，意味著時間。這是在數百乃至數千年後唯一能證明人類的故事存在過的印記，只要靜靜看著，便好。
琳走進了教堂。
教堂的大門已經因風蝕蟲蛀，殘破不堪，半截石制的門板歪斜著扭在門扉前。
她不屬於這裡，她從來找不到歸屬，只有在失樂園，只有在那輛永不停歇的列車上，她才能暫時忘卻自己異類的身份。
琳小心地抬起腳，側著身子擠進大門。帶起的微風颳過碎塊，揚起了地上的灰，粘在了她純白的褲腳上。
並不意外，戴著墨鏡的高大男人站在神像前。
神像還算完好，只是爬滿了青苔，這種生命力頑強的生物總能在夾縫中尋到不多的生機。
男人摘下墨鏡，從腰間抽出手帕，仔細地擦著。
「我向來很討厭神棍。」
他開口說著。
「尤其是你這種裝模作樣的。」
琳不解地皺著眉頭，眼睛快速掃過教堂的角落。
「我是無神論者。」
她邊說著，邊朝著男人快速走去。
男人似乎沒聽見琳的回答，自顧自的擦拭著手上的墨鏡。
「你知道嗎，我的父親是基督徒。」
琳加快了腳步。
「很不幸的是，他恰好是當地的主教。」
琳朝著男人飛奔。
「他從小就教導我，神愛世人，信仰神，敬愛神，神就會為人降下福祉，他向神明虔誠祈禱，不求一物。」
琳右腳踩地，地面凹陷碎裂，崩出石子。
「他被人捅了七刀，死在路邊。」
琳握拳，揮出左臂，朝著男人的臉。
「這樣冷漠的神和怪物沒區別。」
男人戴上墨鏡，直直的看向琳的臉，無視了即將擊中他的拳頭。
「那麼，琳小姐，你是怪物嗎。」
琳停住了。
拳頭堪堪停在離男人的鼻尖，骨節擦過墨鏡微凸的鏡片。
……
……
……
「她在哪兒。」
琳收拳，看向韋林的眼睛。
翻湧的情緒呼之欲出，黑光在體內躁動……必須控制住情緒，一但憤怒失控，黑光就會趁虛而入。
「你完全可以一拳打死我再自己找，集群意識足夠支撐你完成覆蓋全終慶的大範圍搜索……但你選擇了最荒唐，最平庸的解法——問我。」
韋林皺著眉頭，像是見到了不可理喻的事情。
「見到我之後你就沒有一絲一毫的憤怒嗎，你同伴命懸一線的罪魁禍首就在眼前，而你卻平淡地問我，她在哪兒？」
電光乍現，琳的右手化作虛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襲向韋林，這迅猛的一拳直朝面門。
韋林被轟飛出去，身體砸穿神像，砸穿圍牆，一直在地上犁出幾十米的溝壑才勉強停住。
琳一個閃身，落在韋林身前，抬腿踩在灰頭土臉的白大褂臉上。
「恰恰相反，我很憤怒，甚至巴不得現在就殺了你。」
「咳咳，如果我只是個普通人……現在已經……死成渣了。」
韋林咳嗽著，吐出血沫。
「政府哪來的技術搞出你這種怪物……但你還不能殺我。」
琳低下頭，腳上的力度加重。
「理由。」
「咳呃……教堂地下……洛……」
抬腿，下踩。
韋林連滾帶爬地向後滾，堪堪躲過，他頂著胸口翻湧的淤血連聲開口:
「還有十分鐘，洛小姐就會死……你救不了她。」
琳面無表情地走向韋林，蹲下身子和他平視。
「告訴我，怎麼救她。」
「呵呵，哈。」
韋林像是被重壓嚇瘋了，神志不清地笑出聲，他大聲地笑著，全然不顧口中噴出的血液。
「都到現在這步了，還要裝模作樣嗎……就在教堂地下，就在你片刻前呆過的地方，洛聞星，和一個無辜的小女孩，她們的生命只剩下十分鐘。」
絲毫不顧及琳眼中凌然的殺意，韋林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淚水。
「注射的病毒變體無時無刻不在畸變，不管你到底是什麼東西，根除它們也至少需要……十分鐘。」
「也就是說，你只救得了一個人。」
琳沒有回話，拎起韋林奔向教堂。
「那是個天真活潑，象徵著純粹美好的小女孩，她只有六歲。」
「人渣。」
蔓延的黑紅色將地面吞沒，地下室中躺著一大一小兩個女孩。
琳摸著洛聞星的臉，面色凝重。
他說的沒錯，想根除體內的病毒起碼要五六分鐘，而在這段時間裡另一方體內的病毒早就畸變得面目全非。
「經典的電車難題，但對你而言並不難。自詡關心同伴，自詡為同伴獻身，救下洛小姐，把無辜的小孩一腳踹開……你不該這麼做嗎？」
確實，看起來並不難選，一方是陌路的普通人，一方是熟絡的同伴，有太多太多的人願意用陌生人的死，去換同伴的生。
……
但她還是猶豫了。
「哈，我就知道！」
韋林突然激動地掙扎，被琳粗暴地砸進地里，血液順著鼻孔耳朵滲出卻他絲毫不知。
「你猶豫了，猶豫了！承認吧，這就是你自以為人的偽裝，你根本不在乎他們的生或死，對你而言，誰都沒差別。」
「真讓人作嘔啊，明明不是人卻裝成人，這就是施捨，這就是偽善，這就是……怪物。」
琳閉上眼。
她企圖用一貫的理由說服自己，讓自己相信路人無關緊要，同伴遠比不認識的陌生人重要的多。
但真當生與死的抉擇擺在面前，真正一命抵一命的時候，她畏縮了。
「猜猜人類管你這樣的東西叫什麼？他們會唾棄你，他們會尖叫著逃跑，他們會罵你怪物，再顫抖著跪下——沒人在乎你背負的重擔，他們只看得到你非人的本質。」
或許韋林說中了，她確實不像人。
自童年起，她就與不幸相伴，從出生，到成年，白化病帶來的不僅有疾病纏身的軀殼，還有扭曲失真的人生。
「是人，還是神？還是冷酷無情的怪物？琳，你到底是什麼東西？」
老實說，她不知道。
她不理解什麼是人，她不知道怎樣成為人，在漫長的獨居中她只能通過書籍，從文明智慧的光輝中窺得一隅。
他們喊她異類，他們叫她怪物，甚至於在她內心深處，把自己都當做怪物看待。
她希望向人們證明，她希望向世界證明，即使她生而如此，她依然擁有一切人類美好的品質。她會謙虛耐心，寬容慷慨，勤勉地努力，對任何人一視同仁，或許這樣才能讓心底那顆名為怪物的巨石，染上人性的溫度。
……雖然，這樣的東西更像怪物。
後來，她感染了黑光。
她和它共生，她和它對峙，她的理智無時無刻不在和黑光意識體爭奪控制權，而她不敢靠近任何人，不敢伸手求援，她只能蜷縮在自己的心中，抱著荒唐可笑的美德取暖。
黑光會因情緒活化，所以她摒棄情緒；黑光會干擾記憶，所以她不再遺忘；黑光會吞噬一切美好的事物，所以她遠離人群，把自己關進名為怪物的囚籠中去。
學習，模仿，她依照人類理想的美德約束自己，她像神明一樣居高臨下地俯視世界，不影響，不干涉……
答案呼之欲出，這樣的東西絕不可能是人。
琳自嘲地笑出了聲。
「韋林先生，如果這是你想要的……那好吧。」
韋林突然愣住了，事情並未按照他設想的方向發展，他不知所措地看著琳，臉上的笑容收斂了不少。
救洛聞星，她狠不下心；救小女孩，她拋棄了同伴；兩個都不救，她和怪物沒區別……
琳再次閉上眼睛。
她不會放棄任何人。
或許對人類來說，自負的神明也和怪物沒差吧。
他們都一樣，祂們都一樣。
琳這麼想著，推開黑光的囚籠。
月色為寒意鑲上銀邊，但被琳高高撐起，斜靠在肩上的白傘牽住，只是略略拂過，就消散了。
不遠處的教堂倚在山邊，曾經輝煌宏偉的大理石柱被山頂墜落的巨石擊潰，轟然倒下，只剩地面上泛著灰意的碎塊，記載著歲月的痕跡。
琳向著教堂走去。
莊嚴的教堂如今只剩下斷壁殘垣，映在她紅色的眸子裡。如果在往常，她或許會擒著白傘，久久地佇立在廢墟前。
廢墟意味著人類，意味著歷史，意味著時間。這是在數百乃至數千年後唯一能證明人類的故事存在過的印記，只要靜靜看著，便好。
琳走進了教堂。
教堂的大門已經因風蝕蟲蛀，殘破不堪，半截石制的門板歪斜著扭在門扉前。
她不屬於這裡，她從來找不到歸屬，只有在失樂園，只有在那輛永不停歇的列車上，她才能暫時忘卻自己異類的身份。
琳小心地抬起腳，側著身子擠進大門。帶起的微風颳過碎塊，揚起了地上的灰，粘在了她純白的褲腳上。
並不意外，戴著墨鏡的高大男人站在神像前。
神像還算完好，只是爬滿了青苔，這種生命力頑強的生物總能在夾縫中尋到不多的生機。
男人摘下墨鏡，從腰間抽出手帕，仔細地擦著。
「我向來很討厭神棍。」
他開口說著。
「尤其是你這種裝模作樣的。」
琳不解地皺著眉頭，眼睛快速掃過教堂的角落。
「我是無神論者。」
她邊說著，邊朝著男人快速走去。
男人似乎沒聽見琳的回答，自顧自的擦拭著手上的墨鏡。
「你知道嗎，我的父親是基督徒。」
琳加快了腳步。
「很不幸的是，他恰好是當地的主教。」
琳朝著男人飛奔。
「他從小就教導我，神愛世人，信仰神，敬愛神，神就會為人降下福祉，他向神明虔誠祈禱，不求一物。」
琳右腳踩地，地面凹陷碎裂，崩出石子。
「他被人捅了七刀，死在路邊。」
琳握拳，揮出左臂，朝著男人的臉。
「這樣冷漠的神和怪物沒區別。」
男人戴上墨鏡，直直的看向琳的臉，無視了即將擊中他的拳頭。
「那麼，琳小姐，你是怪物嗎。」
琳停住了。
拳頭堪堪停在離男人的鼻尖，骨節擦過墨鏡微凸的鏡片。
……
……
……
「她在哪兒。」
琳收拳，看向韋林的眼睛。
翻湧的情緒呼之欲出，黑光在體內躁動……必須控制住情緒，一但憤怒失控，黑光就會趁虛而入。
「你完全可以一拳打死我再自己找，集群意識足夠支撐你完成覆蓋全終慶的大範圍搜索……但你選擇了最荒唐，最平庸的解法——問我。」
韋林皺著眉頭，像是見到了不可理喻的事情。
「見到我之後你就沒有一絲一毫的憤怒嗎，你同伴命懸一線的罪魁禍首就在眼前，而你卻平淡地問我，她在哪兒？」
電光乍現，琳的右手化作虛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襲向韋林，這迅猛的一拳直朝面門。
韋林被轟飛出去，身體砸穿神像，砸穿圍牆，一直在地上犁出幾十米的溝壑才勉強停住。
琳一個閃身，落在韋林身前，抬腿踩在灰頭土臉的白大褂臉上。
「恰恰相反，我很憤怒，甚至巴不得現在就殺了你。」
「咳咳，如果我只是個普通人……現在已經……死成渣了。」
韋林咳嗽著，吐出血沫。
「政府哪來的技術搞出你這種怪物……但你還不能殺我。」
琳低下頭，腳上的力度加重。
「理由。」
「咳呃……教堂地下……洛……」
抬腿，下踩。
韋林連滾帶爬地向後滾，堪堪躲過，他頂著胸口翻湧的淤血連聲開口:
「還有十分鐘，洛小姐就會死……你救不了她。」
琳面無表情地走向韋林，蹲下身子和他平視。
「告訴我，怎麼救她。」
「呵呵，哈。」
韋林像是被重壓嚇瘋了，神志不清地笑出聲，他大聲地笑著，全然不顧口中噴出的血液。
「都到現在這步了，還要裝模作樣嗎……就在教堂地下，就在你片刻前呆過的地方，洛聞星，和一個無辜的小女孩，她們的生命只剩下十分鐘。」
絲毫不顧及琳眼中凌然的殺意，韋林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淚水。
「注射的病毒變體無時無刻不在畸變，不管你到底是什麼東西，根除它們也至少需要……十分鐘。」
「也就是說，你只救得了一個人。」
琳沒有回話，拎起韋林奔向教堂。
「那是個天真活潑，象徵著純粹美好的小女孩，她只有六歲。」
「人渣。」
蔓延的黑紅色將地面吞沒，地下室中躺著一大一小兩個女孩。
琳摸著洛聞星的臉，面色凝重。
他說的沒錯，想根除體內的病毒起碼要五六分鐘，而在這段時間裡另一方體內的病毒早就畸變得面目全非。
「經典的電車難題，但對你而言並不難。自詡關心同伴，自詡為同伴獻身，救下洛小姐，把無辜的小孩一腳踹開……你不該這麼做嗎？」
確實，看起來並不難選，一方是陌路的普通人，一方是熟絡的同伴，有太多太多的人願意用陌生人的死，去換同伴的生。
……
但她還是猶豫了。
「哈，我就知道！」
韋林突然激動地掙扎，被琳粗暴地砸進地里，血液順著鼻孔耳朵滲出卻他絲毫不知。
「你猶豫了，猶豫了！承認吧，這就是你自以為人的偽裝，你根本不在乎他們的生或死，對你而言，誰都沒差別。」
「真讓人作嘔啊，明明不是人卻裝成人，這就是施捨，這就是偽善，這就是……怪物。」
琳閉上眼。
她企圖用一貫的理由說服自己，讓自己相信路人無關緊要，同伴遠比不認識的陌生人重要的多。
但真當生與死的抉擇擺在面前，真正一命抵一命的時候，她畏縮了。
「猜猜人類管你這樣的東西叫什麼？他們會唾棄你，他們會尖叫著逃跑，他們會罵你怪物，再顫抖著跪下——沒人在乎你背負的重擔，他們只看得到你非人的本質。」
或許韋林說中了，她確實不像人。
自童年起，她就與不幸相伴，從出生，到成年，白化病帶來的不僅有疾病纏身的軀殼，還有扭曲失真的人生。
「是人，還是神？還是冷酷無情的怪物？琳，你到底是什麼東西？」
老實說，她不知道。
她不理解什麼是人，她不知道怎樣成為人，在漫長的獨居中她只能通過書籍，從文明智慧的光輝中窺得一隅。
他們喊她異類，他們叫她怪物，甚至於在她內心深處，把自己都當做怪物看待。
她希望向人們證明，她希望向世界證明，即使她生而如此，她依然擁有一切人類美好的品質。她會謙虛耐心，寬容慷慨，勤勉地努力，對任何人一視同仁，或許這樣才能讓心底那顆名為怪物的巨石，染上人性的溫度。
……雖然，這樣的東西更像怪物。
後來，她感染了黑光。
她和它共生，她和它對峙，她的理智無時無刻不在和黑光意識體爭奪控制權，而她不敢靠近任何人，不敢伸手求援，她只能蜷縮在自己的心中，抱著荒唐可笑的美德取暖。
黑光會因情緒活化，所以她摒棄情緒；黑光會干擾記憶，所以她不再遺忘；黑光會吞噬一切美好的事物，所以她遠離人群，把自己關進名為怪物的囚籠中去。
學習，模仿，她依照人類理想的美德約束自己，她像神明一樣居高臨下地俯視世界，不影響，不干涉……
答案呼之欲出，這樣的東西絕不可能是人。
琳自嘲地笑出了聲。
「韋林先生，如果這是你想要的……那好吧。」
韋林突然愣住了，事情並未按照他設想的方向發展，他不知所措地看著琳，臉上的笑容收斂了不少。
救洛聞星，她狠不下心；救小女孩，她拋棄了同伴；兩個都不救，她和怪物沒區別……
琳再次閉上眼睛。
她不會放棄任何人。
或許對人類來說，自負的神明也和怪物沒差吧。
他們都一樣，祂們都一樣。
琳這麼想著，推開黑光的囚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