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曾家準備的壽材是當年曾秀申與妻子成婚後親手種下的樹，後來曾夫人去世時就伐了，打了兩口棺材。
太傅說他想見的人都在下面，請太子不要傷懷。蕭煦想要留他，可對上老人的目光卻怎樣都說不出口來。
親眼目睹一個人的死亡極其震撼，太傅不想叫他看見這些，極其強硬地逼著人退了出去，自己獨自迎接那一刻的到來。
太子踉蹌著出來，在侍從的極力攙扶下，還是身子一歪，栽倒在了地上。院子裡的不管是哪一方的人都緊趕著去扶，生怕儲君有了意外。
太子渾渾噩噩地被人攙扶起來，坐到了擺放在陰涼處的圈椅上。御醫還沒回到宮裡，又被那位爺身邊的連祁小哥給請回來了。
等聽到他說太子殿下是悲痛過度導致的眩暈，吃兩粒丸藥就行，連祁這才稍稍放下心來。
其他人只當是太子因恩師之死受的打擊過大，卻不知其中還有一段插曲。
很快，曾氏夫婦聯袂而來，他二人路上對了一遍說辭，確定沒有遺漏了，這才踏進父親居住的松鶴院。
至於曾大小姐，人還在城郊，報信的此時才堪堪趕到，等她回來，還要好一會兒工夫。
……
曾思遙看見太子難看到有些可怖的面色，心中惴惴不安，不斷猜測著府中的秘密是否已經被他知曉了。
「殿下能親來送臣亡父，他老人家泉下有知，定會感激涕零。」他已換好一身素衣，從上至下一絲不苟，眼淚也適當地擠出了一些，任誰見了都挑不出一絲毛病。
太子卻看得氣不打一處來，好一個崇德揚孝的文人卿士，回來後不第一時間來到老父靈前，就只顧著做這種表面功夫。
既然他願意做，不妨就讓他做個夠。
「孤聽聞若是有孝子誠心禱告，願折陽壽換回親長，或可感天動地，幫助亡人重返世間。父子一場，曾參議可願為太傅做此嘗試？」太子說話的時候並不看他，直將他人當作是腳下塵土一般，視作污穢之物。
曾思遙默不作聲，心緒如麻。從沒聽說過太子篤信鬼神之說，難不成是在藉此表達對他的不滿嗎？
可這能怨他嗎？他就不信太子看不出來，監禁他父親那是陛下的意思，他有幾個膽子、幾條命，敢不照聖命辦事？
曾思遙滿腹委屈，做臣子的，不就是要為君上分憂嗎，這也算錯？
莫非，是因為沒見著這些年他送來的東西，就以為自己私吞了？
雖然這是實情，可一家子的東西自然歸為一談，哪裡有公私之分。何況他爹已然仙去，更是師出無名。
自以為弄明白了太子怒氣從何而來的曾大公子，一顆心稍稍安定。
等得不耐煩的太子索性換了套說辭，「我朝以孝治天下，曾參議若能做出至孝之舉，對日後起復定有所助益。」
曾思遙內心並不想做這樣的事情，可太子這話明擺著是威脅，如何能違逆。
「是，臣也願父親能夠……」好歹是讀書人，起死回生這種話是怎麼都說不出口的，曾思遙只好含糊過去。
太子已經待得夠久了，他還要回去向父皇稟報此事，便讓連祁安排好人盯著曾家的情況，乘轎回宮去了。
此後幾日，一直到太傅下葬前，曾思遙都不敢離開靈堂半步。
官運受阻，比死了親爹更令曾大公子傷悲，他的眼淚倒是流得無比情真意切，也讓不明真相的弔唁者看了直贊他恭孝。
太傅知道有他生前威名庇護，兒女們性命無虞，至於富貴榮華，求來也無用，說不定還會害了他們，所以始終未求蕭煦對他們多加照拂。
靈堂每日都有絡繹不絕的弔唁者，曾時幸還是未出閣的女兒家，不需要出去應酬人，即便這樣也累得連飯都吃不下。更不用提她的兄嫂，一日裡最多只能歇上兩個時辰，生生熬得不成樣子了。
東宮之中。
聽手下人說曾思遙還要日日放血祝禱，整個人暴瘦了一大圈，太子總算稍稍出了口惡氣。
而皇帝不知出於何種心理，賜下了許多珍貴之物，又讓諸皇子親去扶靈，送曾秀申最後一路，極盡哀榮。
……
當日崔九曦帶著人匆匆離開，直到傍晚傳來曾太傅病逝的消息，他才解開顧珺璟被封住的穴位。
之前餵水餵飯，顧珺璟都閉著嘴反抗。明明沒有被點中啞門，可任崔九曦如何逗弄，他都一言不發。
可是在聽到外面人們的談論後，他終於忍不住詰問道：
「你早就料到了是不是？」
崔九曦沉默以對，顧珺璟心中浮起一種不好的預感。
「是不是在你們心裡舍了什麼都不要緊，只要能夠達成目的就行？就連人命也可以當作扭轉局面的籌碼。」顧珺璟自下而上生起一陣寒氣，那兩個人不過才離了他視線片刻，便能定下這般計謀，果然都是有本事的人。
更是天生的賭徒。
他面對這樣的人，不僅有著深深的無力感，甚至懷疑起自己當初的決定。
崔九曦說話時就喜歡勾人脖子，這個毛病始終都改不掉，哪怕是面對顧珺璟這樣的冷臉，依舊能湊上去。「覺得我們冷血？這種事又不是上嘴唇碰下嘴唇就能解決的，勢必是會有流血犧牲，再多的籌謀劃策也避免不了。」
「何況對於早存死志的人來說，這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聽他說得如此雲淡風輕，顧珺璟心沉到底。
曾太傅求仁得仁，可親手將藥給他的崔九曦怎麼可能真的如此平靜。
每人身上牽扯無數因果，有意或是無意都將對別人產生影響。
所謂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多數都只是自欺欺人的說法。
「果如你所說的這些，又何必避開我？」顧珺璟問出口的時侯，心裡就已經有了答案。
避開他，實則是種保護。可他不想成為別人的負累，更不願做不諳世事的傻子。
「我們是同伴。」不僅同行，亦要相伴，是可以彼此分擔，相互依靠的人。
他的目光誠摯而溫煦，仿佛帶有消融冰雪的能量，讓人逐漸卸下心防。
「是我怕了，我想躲開，才會以你為藉口。」崔九曦坦然承認，自嘲一笑。「你也不必將我想得這麼刀槍不入，我也是人，也會有承受不住的時候。」
「小璟，我做了壞事了，該怎麼辦？」
太傅說他想見的人都在下面，請太子不要傷懷。蕭煦想要留他，可對上老人的目光卻怎樣都說不出口來。
親眼目睹一個人的死亡極其震撼，太傅不想叫他看見這些，極其強硬地逼著人退了出去，自己獨自迎接那一刻的到來。
太子踉蹌著出來，在侍從的極力攙扶下，還是身子一歪，栽倒在了地上。院子裡的不管是哪一方的人都緊趕著去扶，生怕儲君有了意外。
太子渾渾噩噩地被人攙扶起來，坐到了擺放在陰涼處的圈椅上。御醫還沒回到宮裡，又被那位爺身邊的連祁小哥給請回來了。
等聽到他說太子殿下是悲痛過度導致的眩暈，吃兩粒丸藥就行，連祁這才稍稍放下心來。
其他人只當是太子因恩師之死受的打擊過大，卻不知其中還有一段插曲。
很快，曾氏夫婦聯袂而來，他二人路上對了一遍說辭，確定沒有遺漏了，這才踏進父親居住的松鶴院。
至於曾大小姐，人還在城郊，報信的此時才堪堪趕到，等她回來，還要好一會兒工夫。
……
曾思遙看見太子難看到有些可怖的面色，心中惴惴不安，不斷猜測著府中的秘密是否已經被他知曉了。
「殿下能親來送臣亡父，他老人家泉下有知，定會感激涕零。」他已換好一身素衣，從上至下一絲不苟，眼淚也適當地擠出了一些，任誰見了都挑不出一絲毛病。
太子卻看得氣不打一處來，好一個崇德揚孝的文人卿士，回來後不第一時間來到老父靈前，就只顧著做這種表面功夫。
既然他願意做，不妨就讓他做個夠。
「孤聽聞若是有孝子誠心禱告，願折陽壽換回親長，或可感天動地，幫助亡人重返世間。父子一場，曾參議可願為太傅做此嘗試？」太子說話的時候並不看他，直將他人當作是腳下塵土一般，視作污穢之物。
曾思遙默不作聲，心緒如麻。從沒聽說過太子篤信鬼神之說，難不成是在藉此表達對他的不滿嗎？
可這能怨他嗎？他就不信太子看不出來，監禁他父親那是陛下的意思，他有幾個膽子、幾條命，敢不照聖命辦事？
曾思遙滿腹委屈，做臣子的，不就是要為君上分憂嗎，這也算錯？
莫非，是因為沒見著這些年他送來的東西，就以為自己私吞了？
雖然這是實情，可一家子的東西自然歸為一談，哪裡有公私之分。何況他爹已然仙去，更是師出無名。
自以為弄明白了太子怒氣從何而來的曾大公子，一顆心稍稍安定。
等得不耐煩的太子索性換了套說辭，「我朝以孝治天下，曾參議若能做出至孝之舉，對日後起復定有所助益。」
曾思遙內心並不想做這樣的事情，可太子這話明擺著是威脅，如何能違逆。
「是，臣也願父親能夠……」好歹是讀書人，起死回生這種話是怎麼都說不出口的，曾思遙只好含糊過去。
太子已經待得夠久了，他還要回去向父皇稟報此事，便讓連祁安排好人盯著曾家的情況，乘轎回宮去了。
此後幾日，一直到太傅下葬前，曾思遙都不敢離開靈堂半步。
官運受阻，比死了親爹更令曾大公子傷悲，他的眼淚倒是流得無比情真意切，也讓不明真相的弔唁者看了直贊他恭孝。
太傅知道有他生前威名庇護，兒女們性命無虞，至於富貴榮華，求來也無用，說不定還會害了他們，所以始終未求蕭煦對他們多加照拂。
靈堂每日都有絡繹不絕的弔唁者，曾時幸還是未出閣的女兒家，不需要出去應酬人，即便這樣也累得連飯都吃不下。更不用提她的兄嫂，一日裡最多只能歇上兩個時辰，生生熬得不成樣子了。
東宮之中。
聽手下人說曾思遙還要日日放血祝禱，整個人暴瘦了一大圈，太子總算稍稍出了口惡氣。
而皇帝不知出於何種心理，賜下了許多珍貴之物，又讓諸皇子親去扶靈，送曾秀申最後一路，極盡哀榮。
……
當日崔九曦帶著人匆匆離開，直到傍晚傳來曾太傅病逝的消息，他才解開顧珺璟被封住的穴位。
之前餵水餵飯，顧珺璟都閉著嘴反抗。明明沒有被點中啞門，可任崔九曦如何逗弄，他都一言不發。
可是在聽到外面人們的談論後，他終於忍不住詰問道：
「你早就料到了是不是？」
崔九曦沉默以對，顧珺璟心中浮起一種不好的預感。
「是不是在你們心裡舍了什麼都不要緊，只要能夠達成目的就行？就連人命也可以當作扭轉局面的籌碼。」顧珺璟自下而上生起一陣寒氣，那兩個人不過才離了他視線片刻，便能定下這般計謀，果然都是有本事的人。
更是天生的賭徒。
他面對這樣的人，不僅有著深深的無力感，甚至懷疑起自己當初的決定。
崔九曦說話時就喜歡勾人脖子，這個毛病始終都改不掉，哪怕是面對顧珺璟這樣的冷臉，依舊能湊上去。「覺得我們冷血？這種事又不是上嘴唇碰下嘴唇就能解決的，勢必是會有流血犧牲，再多的籌謀劃策也避免不了。」
「何況對於早存死志的人來說，這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聽他說得如此雲淡風輕，顧珺璟心沉到底。
曾太傅求仁得仁，可親手將藥給他的崔九曦怎麼可能真的如此平靜。
每人身上牽扯無數因果，有意或是無意都將對別人產生影響。
所謂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多數都只是自欺欺人的說法。
「果如你所說的這些，又何必避開我？」顧珺璟問出口的時侯，心裡就已經有了答案。
避開他，實則是種保護。可他不想成為別人的負累，更不願做不諳世事的傻子。
「我們是同伴。」不僅同行，亦要相伴，是可以彼此分擔，相互依靠的人。
他的目光誠摯而溫煦，仿佛帶有消融冰雪的能量，讓人逐漸卸下心防。
「是我怕了，我想躲開，才會以你為藉口。」崔九曦坦然承認，自嘲一笑。「你也不必將我想得這麼刀槍不入，我也是人，也會有承受不住的時候。」
「小璟，我做了壞事了，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