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見到你們好好的，老夫就放心了。」太傅望向他的目光已多了幾分慈愛，似乎透過他看見當年那個穿著大紅棉襖，渾身上下裹得圓滾滾的小鼻涕妞來。
「您是當年的主審官，可有留意到一些不尋常的事情。」
「那些人將他兒子的詩文都翻了出來，不斷羅織各種罪名，誓要置他於死地。你問我有什麼不尋常的，整件事都透著蹊蹺，老夫真的不知該從何說起。」曾太傅蒼老的聲音里透出幾分力不從心來，這正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政敵之間就是這樣，抓住機會便不給人留下喘息之機。可這些罪名中，最關鍵的一條便是：在淳敏太子遇襲時，大營內的士兵們接到了原地不動的命令，這才延誤了救援良機，導致太子被圍攻而死。並且那個時候伯益並不在主帳中，後來便被扣上了通敵之嫌。」
只是太傅多年來百思不得其解，孟若懷為何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太子率一隊輕騎深入敵腹，大將軍孟若懷投敵，故意拖延救援，致數萬大軍被敵坑殺。這便是當年案子的結論，無懈可擊。
「我娘曾說過大將軍擁護的正是太子，怎麼可能對太子生死置之不理？」崔九曦雖然暗查多年，可礙於此事被有心人遮掩，對於事情的經過知之甚少。而五離堂的創立者們，彼時不過是群不足十歲的孩子，掙扎生存便已不易，談何再做其他。
這就是崔九曦為何多麼困難都要混進太傅府的原因，只有這位老人可以幫他還原真相。
曾太傅提起往事，帶著懷念的口吻。「當時今上不受重視，四皇子性子暴虐，淳敏太子正是人心所向，各個方面都無可挑剔。先皇更是對這個兒子寵愛有加，完全將他當作接班人來盡心教導，從不禁他與朝中大臣交往。所以才會在他死後一蹶不振，沒過多久就駕崩了。」
先皇一生仁德，唯獨在孟家這件案子上大開了殺戒。雖然孟若懷當時已被太子的侍衛一刀斬落頭顱，可他還是將怒火延續到了孟家其他人身上，這也是前朝唯一一起被判夷九族的大案。
「淳敏太子的暗衛拼死將他的屍首搶了回來，將一切回稟給先皇之後，就殉主自盡了。」曾太傅當時就在大殿之上，親眼目睹了這些，暗衛濺出的鮮血染紅了地上青磚，那股血腥味道，連著一個月掃灑焚香都沒能除盡。
崔九曦只覺得這事荒謬無比，哪有主子身死暗衛還活著的道理？同時他的自我了斷又讓事情死無對證，若說背後無人指使，怎麼會來得如此湊巧？
顧珺璟卻似突然想到什麼似的，小心說出自己的猜測。
「民間戲文常有千金小姐與落魄書生的悽美愛情故事，可越是豪門貴族，對子女約束越是嚴格。寫這些的又有哪個見過真正的閨閣千金是什麼模樣做派？不過是想當然罷了。同理，淳敏太子有自己獨立的營帳，普通士兵最多遠遠見過太子一面，怕是都來不及看清樣貌如何，就會被長官強按下頭去。而宮中貴人都有替身做掩飾，若是穿上代表身份的華服冠冕，不熟悉之人根本分辨不出。」
他起初還說得有些遲疑，越到後來越是堅定了下去。「你是說所謂太子被圍只是個幌子，目的是誘敵合殲，而真正的太子就藏在下層士兵之中。而孟將軍引敵人出動大量兵力設伏，自己卻帶了一路精騎直搗黃龍，奇襲對方大營。」崔九曦是個一點就透的，之前只是沒有往這個方向琢磨。
是了，這聽起來才像他娘所說的那個智勇無雙的大將軍會做出來的事情。
兵法有云：必勝之術，合變之形，妙在於乘。正是因為戰場上局勢瞬息萬變，所以有些事情只能讓少數幾人知道。這樣做是為了防止泄密，可當這些人都隕落在一處後，當初的真相便再無人知曉了。
崔九曦低聲咒罵了一句。
而太傅已是淚灑衣襟，情難自抑。
「伯益，你怎麼這樣傻？掏心掏肺的搭上自己的命還不夠，連全族都一起埋葬進去了。」為了幫沒心肝的，連底都交了，多麼不值得啊。
崔九曦臉上翻騰起晦暗之色，咬牙切齒地說道：「孟將軍好一招李代桃僵，可西北軍反被算計，幾乎全軍覆滅，只怕少不了叛徒裡應外合。」之前他的懷疑重點都在與淳敏太子相爭的幾位皇子身上，認為是他們做局坑害，不僅短缺了西北軍的糧草，還有意延誤軍機，這才導致西北大軍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令孟將軍背上叛國的污名。
可戰場上千變萬化，能夠知道孟若懷排出鋒矢陣，再提醒敵軍應對的，必是身邊極親近之人。
顧珺璟知道這話意味著五離堂內部也並不乾淨。
他雖然來得晚，可與眾人相處頗為和諧。莫說崔九曦，便是他轉過這個念頭時，都覺得心中難掩傷痛。
崔九曦此時心緒混亂，來不及去琢磨其中關竅，只是急著找太傅討要當年搜集的證據案宗。
「一切人證物證都已被抹除，你們想要翻案，可不容易。」當初曾秀申已經察覺到這件事涉及到國本之爭，想要查下去困難重重。他頂著多方壓力與威脅，最終只保下了幾個小童。如今時移事遷，想要舊事重提，更是天方夜譚。
太傅想要打消他們的念頭，顧珺璟輕輕擺頭，幾代人的恩怨，不會隨著歲月流逝而沖淡，只會慢慢系成死結。太傅本人又何嘗不是這樣，守著一個執念一輩子不放。「您勸不了的。」
「皇帝認不認都不重要，我只是想讓天下人知道真相，讓枉死之人能夠瞑目。」崔九曦說得堅定無比，「還有，五離堂里的那個人我也會揪出來。」
見他如此，太傅只好從頭上摸出一把造型小巧的鑰匙，「我在南大街孫家酒肆存了一壇老酒，你去與掌柜的說是老田讓你來取的，他自會拿給你。」
裡面裝的是什麼不言而喻。
三年前太傅雖發現了不同尋常的東西，卻被御座上那位察覺，從此消失在世人面前。他也並非沒有機會將它送出去，可這東西只有在關鍵之人手中才能發揮出應有的作用。
「我出來得也夠久了，再不回去該有人懷疑了。」曾太傅瞧了一眼天色，已有告別之意。
「太傅莫急，我這裡還有樣東西，想請您幫忙解惑。」崔九曦拿出的正是之前從秦家找到的書信。
薄薄兩張空無一字的信紙，裝在寫著曾大人親啟的信封之中，卻不見寄件人名字，也沒有火漆封印和驛站排單，就像憑空出現一般。崔九曦和五離堂的其他人用盡各種辦法，也無法令紙上字跡顯形。
這事憋在他心裡許久了，如今逮到正主，說什麼也要問個明白。
「您是當年的主審官，可有留意到一些不尋常的事情。」
「那些人將他兒子的詩文都翻了出來，不斷羅織各種罪名，誓要置他於死地。你問我有什麼不尋常的，整件事都透著蹊蹺，老夫真的不知該從何說起。」曾太傅蒼老的聲音里透出幾分力不從心來，這正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政敵之間就是這樣，抓住機會便不給人留下喘息之機。可這些罪名中，最關鍵的一條便是：在淳敏太子遇襲時，大營內的士兵們接到了原地不動的命令，這才延誤了救援良機，導致太子被圍攻而死。並且那個時候伯益並不在主帳中，後來便被扣上了通敵之嫌。」
只是太傅多年來百思不得其解，孟若懷為何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太子率一隊輕騎深入敵腹，大將軍孟若懷投敵，故意拖延救援，致數萬大軍被敵坑殺。這便是當年案子的結論，無懈可擊。
「我娘曾說過大將軍擁護的正是太子，怎麼可能對太子生死置之不理？」崔九曦雖然暗查多年，可礙於此事被有心人遮掩，對於事情的經過知之甚少。而五離堂的創立者們，彼時不過是群不足十歲的孩子，掙扎生存便已不易，談何再做其他。
這就是崔九曦為何多麼困難都要混進太傅府的原因，只有這位老人可以幫他還原真相。
曾太傅提起往事，帶著懷念的口吻。「當時今上不受重視，四皇子性子暴虐，淳敏太子正是人心所向，各個方面都無可挑剔。先皇更是對這個兒子寵愛有加，完全將他當作接班人來盡心教導，從不禁他與朝中大臣交往。所以才會在他死後一蹶不振，沒過多久就駕崩了。」
先皇一生仁德，唯獨在孟家這件案子上大開了殺戒。雖然孟若懷當時已被太子的侍衛一刀斬落頭顱，可他還是將怒火延續到了孟家其他人身上，這也是前朝唯一一起被判夷九族的大案。
「淳敏太子的暗衛拼死將他的屍首搶了回來，將一切回稟給先皇之後，就殉主自盡了。」曾太傅當時就在大殿之上，親眼目睹了這些，暗衛濺出的鮮血染紅了地上青磚，那股血腥味道，連著一個月掃灑焚香都沒能除盡。
崔九曦只覺得這事荒謬無比，哪有主子身死暗衛還活著的道理？同時他的自我了斷又讓事情死無對證，若說背後無人指使，怎麼會來得如此湊巧？
顧珺璟卻似突然想到什麼似的，小心說出自己的猜測。
「民間戲文常有千金小姐與落魄書生的悽美愛情故事，可越是豪門貴族，對子女約束越是嚴格。寫這些的又有哪個見過真正的閨閣千金是什麼模樣做派？不過是想當然罷了。同理，淳敏太子有自己獨立的營帳，普通士兵最多遠遠見過太子一面，怕是都來不及看清樣貌如何，就會被長官強按下頭去。而宮中貴人都有替身做掩飾，若是穿上代表身份的華服冠冕，不熟悉之人根本分辨不出。」
他起初還說得有些遲疑，越到後來越是堅定了下去。「你是說所謂太子被圍只是個幌子，目的是誘敵合殲，而真正的太子就藏在下層士兵之中。而孟將軍引敵人出動大量兵力設伏，自己卻帶了一路精騎直搗黃龍，奇襲對方大營。」崔九曦是個一點就透的，之前只是沒有往這個方向琢磨。
是了，這聽起來才像他娘所說的那個智勇無雙的大將軍會做出來的事情。
兵法有云：必勝之術，合變之形，妙在於乘。正是因為戰場上局勢瞬息萬變，所以有些事情只能讓少數幾人知道。這樣做是為了防止泄密，可當這些人都隕落在一處後，當初的真相便再無人知曉了。
崔九曦低聲咒罵了一句。
而太傅已是淚灑衣襟，情難自抑。
「伯益，你怎麼這樣傻？掏心掏肺的搭上自己的命還不夠，連全族都一起埋葬進去了。」為了幫沒心肝的，連底都交了，多麼不值得啊。
崔九曦臉上翻騰起晦暗之色，咬牙切齒地說道：「孟將軍好一招李代桃僵，可西北軍反被算計，幾乎全軍覆滅，只怕少不了叛徒裡應外合。」之前他的懷疑重點都在與淳敏太子相爭的幾位皇子身上，認為是他們做局坑害，不僅短缺了西北軍的糧草，還有意延誤軍機，這才導致西北大軍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令孟將軍背上叛國的污名。
可戰場上千變萬化，能夠知道孟若懷排出鋒矢陣，再提醒敵軍應對的，必是身邊極親近之人。
顧珺璟知道這話意味著五離堂內部也並不乾淨。
他雖然來得晚，可與眾人相處頗為和諧。莫說崔九曦，便是他轉過這個念頭時，都覺得心中難掩傷痛。
崔九曦此時心緒混亂，來不及去琢磨其中關竅，只是急著找太傅討要當年搜集的證據案宗。
「一切人證物證都已被抹除，你們想要翻案，可不容易。」當初曾秀申已經察覺到這件事涉及到國本之爭，想要查下去困難重重。他頂著多方壓力與威脅，最終只保下了幾個小童。如今時移事遷，想要舊事重提，更是天方夜譚。
太傅想要打消他們的念頭，顧珺璟輕輕擺頭，幾代人的恩怨，不會隨著歲月流逝而沖淡，只會慢慢系成死結。太傅本人又何嘗不是這樣，守著一個執念一輩子不放。「您勸不了的。」
「皇帝認不認都不重要，我只是想讓天下人知道真相，讓枉死之人能夠瞑目。」崔九曦說得堅定無比，「還有，五離堂里的那個人我也會揪出來。」
見他如此，太傅只好從頭上摸出一把造型小巧的鑰匙，「我在南大街孫家酒肆存了一壇老酒，你去與掌柜的說是老田讓你來取的，他自會拿給你。」
裡面裝的是什麼不言而喻。
三年前太傅雖發現了不同尋常的東西，卻被御座上那位察覺，從此消失在世人面前。他也並非沒有機會將它送出去，可這東西只有在關鍵之人手中才能發揮出應有的作用。
「我出來得也夠久了，再不回去該有人懷疑了。」曾太傅瞧了一眼天色，已有告別之意。
「太傅莫急，我這裡還有樣東西，想請您幫忙解惑。」崔九曦拿出的正是之前從秦家找到的書信。
薄薄兩張空無一字的信紙，裝在寫著曾大人親啟的信封之中，卻不見寄件人名字，也沒有火漆封印和驛站排單，就像憑空出現一般。崔九曦和五離堂的其他人用盡各種辦法，也無法令紙上字跡顯形。
這事憋在他心裡許久了，如今逮到正主，說什麼也要問個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