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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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天地之間,我與玄黃對坐。

  玄黃不語,我亦不知所言,就這樣默默的。我開始追憶從前。

  清明?真愛?當初我所要追覓的是什麼?當初我又為何要追覓?

  是因為年少的天真爛漫,自討苦吃?還是迷茫困惑,不知所蹤?

  可我又惑於什麼呢?生命的目的與意義?道路的前景與抉擇?

  今朝追憶,不過惘然當時。

  是今朝惘然了當時,還是當時本就惘然?

  今朝與當時又有何差別?過去心?現在心?未來心?皆不可得啊!

  那麼,於此錯綜複雜間周旋,我又何苦來哉?

  或許我只想要一份平靜?

  可平靜怎可求?

  我目光觸及到玄黃,「先生何故來此呢?」

  「當師父的來看看徒弟有什麼問題嗎?」宇玄黃言語祥和。

  「沒有,只是……不習慣罷了。」我再次無言,看著宇玄黃,我總覺得要說些什麼?可思來想去,似乎無話可說。

  氣氛尷尬得讓人不得不言語,可幾次欲張口,卻不知要說些什麼話題,就在這時玄黃倒打破了沉悶,「你打算怎麼辦呢?」

  「怎麼辦?」我喃喃自語,拾起半壇遺漏下的酒,舉起,又放下,酒水倒映了我的面龐,我大抵也隨之一醉,「還能怎麼辦啊?前方漫漫,光也顯暗,得安一時,苟且一世,溺入眾生芸芸。」

  「不想離開這?」玄黃詢問。

  「這是我的世界,我怎麼走?這世界的每一粒沙,每一滴水,都是我,我如何離開?」

  「攜身而遠遊,何無不可?」

  「身沉灘海,怎往逍遙?」

  「鵬,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雲,摶扶搖羊角而上者九萬里,絕雲氣,負青天,然後圖南,且適南冥也。」(《逍遙遊》)

  「不圖南,不往之,一簞食,一瓢飲,混居陋巷,堪其憂,得其樂。」(改編《論語》)

  「遺世事,忘真愛,心常念,假輕鬆?」

  我怔了怔,回過神來,又開始掰扯,「師父你大抵知曉,徒兒我是個慵懶倦怠的人。」我常年如此自詡,也常隨此言行事。

  「就這番定義自己了?可你既知曉一些秘辛,又怎能安然處之?還如先前一樣?」

  所謂秘辛,自然是我對「清明」「真愛」所做的一些摸索,可摸索來摸索去,總是不那麼真切,或許這些只不過是個偽命題?一切都是我庸人自擾,敝帚自珍。我故作淡然,卻奈何心頭一顫,萬一錯使珠玉蒙塵,這又是多麼的遺憾,多麼的過錯!

  我晃蕩幾下腦袋,感受著情緒的變化,不禁疑問,這是我?我何來這般多愁善感?可這又怎會不是我?一番雜念後,我聽見宇玄黃開始念叨,「喜怒哀樂,慮嘆變慹,姚佚啟態。樂出虛,蒸成菌。日夜相代乎前,而莫知其所萌。已乎,已乎!旦暮得此,其所由以生乎!」

  「《莊子·齊物論》」我不自覺說出玄黃言語出處,緊接著是宇玄黃的問話。

  「你如何理解此句?」

  「變化無窮,不得緣由,若得緣由,即得真宰。」

  「何為真宰?」

  「先生折煞小兒。」

  「按你思索來談即可。」

  「按老子言論——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真宰應該屬於道或者一,至於真正屬於哪個,弟子還不甚確定,但竊以為這是一。」隨後,我便拘謹起來,「弟子自知為學不應自以為是,可奈何才疏學淺,只能談及至此。」

  「那你是如何理解道與一的?」

  「聖人講學,只求領悟,不執文字,後人從學,亦當如此。故我以為大抵道與一之間沒什麼大差別,若當真有,或許只是境界不同,修行者不應太過注重境界,可為學又不得不嚴謹,故有以下思忖,我以路設喻,一切形而下的皆屬路,而一是那些路的樞紐,中心,根基,一切皆由此一貫之,掌握這個一就可以在人世間遊刃有餘,但是道,無處不在,無物不是,有情而無形,此道不可道,言道必言一。此即《莊子·知北游》中,汝唯莫必,無乎逃物,至道若是,大言亦然……其指一也。」

  「那一?」

  「或曰仁,或曰禪,或曰良知,或曰周、遍、咸,或曰夷、希、微……此皆可言一,又皆非一,本就無所謂名稱,只有悟到,才有所謂。」


  「那你?」

  「我又沒得到那個一,更何況徒兒智力孤危,無能為力。」

  「孔子曾訓弟子冉求,力不足者,中道而廢,今女畫。」

  「先生,我是個慵懶倦怠的人啊!」我大聲哀嘆,玄黃無動於衷,我便另闢蹊徑,「可徒兒於修行間確有不明,不解之處,被那些瓶頸擋住,徒兒也無法前進啊。」

  玄黃擺擺手,「那隨為師觀道一場?」

  我驚愕,甚至惶恐,幸福來的這麼突然?轉而不再思索,只是一問,「去哪?」

  「你不是曾寫過一則有關真愛的故事嗎?」

  「啊!」我又暗暗思索,先前年少無知,確有玩弄筆墨之事,但落筆處盡顯雜亂,當時我追求完美卻無心仔細雕琢,便只好放棄創作了,今朝舊事重提,著實有些難堪。

  「濁墨侵素紙,昏鴉落青天,自娛尚不善,更與他人言?」我頓了頓,見玄黃仍無動於衷,再次開口,「先生何必屈尊?」

  「不樂意?」宇玄黃挑眉。

  「只是年少過錯不願提及。」

  「心存芥蒂?」

  「尚未改過,何談過往?」我低下頭,看著酒壺中的倒影,「縱提及,過錯依舊過錯,今朝也成過往,那麼提及又是為了什麼?徒增傷悲,也惹嗔笑。」

  「可總不能不顧吧。」

  「那不有自娛嗎?」我倒笑了起來,自娛,自愚。「只是不喜提及而已,沒什麼可說的。」

  「可若不說,不改,心境終有紕漏,做不得逍遙。」

  「還是先生看的透徹。」我奉承一句。

  「你不是自明嗎?」

  「不過一直是無心改啊!」我感慨。

  「這不得靠先生力挽了嗎?」玄黃似有些得意。可我下面的言語難免會氣煞了先生,

  「奈何我是個慵懶倦怠的人。」為保先生顏面,我又故作寬鬆說了句,「其實也不算無心,得過且過吧。」

  可誰知先生面容更為慈善,「只當旅遊一番,何必如此煩擾呢?」

  是啊,只當旅遊一番即可,我何迷障呢?又為何因此迷障而固執呢?這不成智障了嗎?我憨憨一笑,突然有些釋然。

  「謹從先生。」我心境逐漸平和,緩緩起身,悠蕩於沙灘之上,太陽晃晃照亮,大海亦隨之鼓舞。

  我領略天海的開闊,回憶人世的生活,似乎也沒那麼糟糕,當初糟糕的只是我才對。回望沙灘之上,還留下一灘水窪,那曾是一個落魄者的生所,卻更是一個生者的落魄。

  圍牆,習慣,希望,自由,關不住的鳥兒……

  我想了許多,但還是邁不出那一步,輕飄飄看一眼玄黃,玄黃卻不知何時已經站立,向我靠近,與我並肩。

  我手中仍拿著玄黃的剽竊之作,總覺這樣的先生,倒算可親。

  玄黃朝我神秘一笑,後退一步,我不在意,獨望滄海,聲隨波濤,「世界上的一隊小小的漂泊者呀,請留下你們的足印在我的文字里。」(《飛鳥集》)

  「去你的吧,廢話真多。」語罷,玄黃一腳將我踹進大海。

  此刻啟程,我不再是我,少年卻一如從前,故事一直都在,路也是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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