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避風港口
農村不同城鎮，在最後一縷夕陽失去光芒後，天色很快就會陰暗起來。
尤其是東荒，比中原地區暗得更快。
此時，天羽已經離開了池塘，安樂村響起了犬吠之聲。
池塘邊上，但見幾點略帶綠色的螢光從空中緩緩飛過，最後駐停在綠意盎然的草叢裡。
「爹、娘，我回來了！」從一間簡陋的木房屋裡傳出天羽洪亮的聲音。
那是一間建在小山坡上的房屋，與尋常百姓家的房子一樣，它是以木材為整體框架，牆體以泥土築成，屋頂上蓋著蝴蝶瓦，不過，由於風吹雨淋，有些瓦片已經長出了青苔。
天羽家在布局上，遠不如富貴人家豪華大氣，但卻很有一番農家風味。
但見那間主屋門前有一個竹籬圍成的庭院，庭院的右上角種著一棵老槐樹，約有四五丈高，如一把寬大的巨傘。
時維七月，樹上正盛開著乳白色的花朵，人若站在院子裡，便能聞見空氣中瀰漫著的素雅花香。樹下有一張石桌和幾張小矮凳，是天羽一家夜晚乘涼，仰望星空用的。
主屋的右側有一間東廚，左側則是一間澡房，三間房屋相連，呈鐮刀形。
此外，在澡房前還有一頂瓜棚，上面纏繞著冬瓜果的藤蔓，此時已長出了成熟的果實。
而瓜棚下有一口凸起的石井，高度不過二尺，寬度卻有四尺，天羽一家日常用水都來自那口井。
主屋進去便是廳堂，面積不大，只有十來個平方，只要看一眼，廳堂里的每一個角落便一覽無遺。
其中，在廳堂的左上角擺放著一個佛翕，佛翕中有一尊佛像。
這會兒，佛像前的香爐之中，已點燃兩根紅燭與三炷佛香。濃濃的香味，縈繞在整個廳堂里。
天羽話音方落，左側的房間裡有一名身穿素樸衣裳的女子，聽見他的聲音便急急忙走到廳堂。
那名女子便是天羽的母親，只見她身形消瘦，頭上三千青絲紮成馬尾狀，放在右側胸膛，頭頂還裹著一條布巾，眉目清秀，雖已有衰老之色，但也足以看出她年輕時的幾分美色。
她的名叫煙逐霞，是中原一個古老的姓氏，今年已三十四歲，正好在她二十歲時，生下了天羽。
說起天羽誕生那日，也是有些怪異。
那天是農曆三月初三，已近春末。時逢春夏交際，本該是溫暖和煦，萬物復甦的季節。然而，那天卻罕見地下起三月桃花雪。
鵝毛大雪從天而降，安樂村沉寂在一片銀裝素裹之中，壯麗而神秘。
天羽的父親認為那是一個吉兆，便給他單取了個「羽」字的名。
但天氣畢竟反常，寒風徹骨的，對天羽的母親來說，她反而覺得是一個不祥之兆。於是，她開始便每日焚香禱告，祈求上方神佛保佑天羽平安長大。
就這樣，一晃眼，十四年就過去了，天羽在她細心地照料下，長大成人。
煙逐霞見到天羽，臉上登時露出喜悅的微笑，仿佛母子之間已許久未見，但眨眼的功夫，她的臉色立馬變了！
只見她皺著眉頭，快步走到天羽的身前，把手勾在天羽的肩膀之上，一邊帶著天羽往那尊佛像走，一邊與他說道：
「羽兒，娘不是和你說過了嗎？讓你不要玩得那麼晚，你今天怎麼回來的這麼晚？」
說話間，煙逐霞已經將天羽帶到了那尊佛像前，還沒等天羽回話，她又從佛龕上拿起三根香，用香燭上燃燒的火焰將它們點燃，交給了天羽，急道：
「來來來，羽兒，快給大佛拜拜。」
十幾年了，煙逐霞早已成了佛門虔誠弟子，每天早晚拉著天羽一起給那大佛上香。
不過，十四年過去了，她見天羽已長大成人，現在她拜佛的目的也變了。
一開始的時候，她是祈求天羽能消災延壽，祛除疾病，現在則是希望天羽能早日成婚，子孫滿堂。
由於頻繁的戰爭，中原諸侯國規定，男子年滿十六便可成婚，女子年滿十五便可出嫁。
安樂村的先輩們是中原人，即便二百多年過去了，他們後人的風俗與中原仍然相通的，婚姻這事自然也不例外。
很多村民在自己兒女十四、十五歲就開始張羅了，而天羽的母親也是其中。
天羽向來不信神，也不信佛，而且他一直覺得參拜之禮很繁瑣，但礙於母命難為，他平時也就照做了，今日見他母親已經拜過了，於是便擺起臉來，不情願地說道：
「娘呀，您這不是已經拜過了嗎？」
煙逐霞聞言，立馬眉尖微蹙：「唉，你這傻孩子，娘拜了是娘的事，你拜是你的事。」
「你知不知道，你能長這麼大，都是神佛保佑的？」
說罷，她又催促起天羽：「來來來，快點拜，不然過了時辰就不靈了。」
天羽心知，自己如果不拜，煙逐霞就會跟老和尚念經一樣，在自己耳邊念叨個沒完，沒辦法，他只能連連答應：
「欸，好好好。」
話落，天羽便從煙逐霞手中接過那三炷香，回身正對那尊佛像。
天羽接下的一套動作，果然講究！
只見他雙手持香，將右手四根指頭交疊覆蓋在左手上，兩手的大拇指相對，食指以及中指夾著香身，香尾抵住大拇指。
上香時，又見他雙目平視佛像，頭微微垂下，雙手將香舉高，與眉頭齊平，三拜後，他將香插入香爐之中。
禮畢，他瞟了個白眼，隨後看著煙逐霞問道：「娘，這下總可以了吧？」
煙逐霞見了，眉開眼笑，用寵溺的聲音道：「我羽兒就是乖。」
天羽無奈笑了笑，不由吐了口氣。
與此同時，天羽的父親，天常新也悄然走了出來。
天常新今年未滿三十七，只見他眉長入鬢，鼻樑高挺，由於辛勤勞作，皮膚已經呈古銅色，眼角也出現了魚尾紋，但雙眸迥然，有幾分别致的神韻。
煙逐霞年輕時，追求者不在少數，但最終卻因為天常新那雙靈秀而如朝露般的雙眼，二人走在了一起。
天羽很幸運，繼承了他父親的那雙眼睛以及他母親的那張容貌，甚至青出於藍勝於藍。
天羽見了，喊了一句：「爹。」
「嗯。」天常新輕輕頷首：「回來就好。」
煙逐霞看了眼天常新，見他輕輕點了點頭，似乎得到了某個暗示，興致匆匆地對天羽說道：
「對了，羽兒，娘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天羽聞言一怔，煙逐霞除了拜佛，三句離不開「成家」這個字眼，去年開始，她就一直催自己早點成婚生子，這些話聽得天羽耳朵都長毛了。
天羽這樣想著，暗暗嘆了口氣，卻又假裝興奮的樣子，問道：
「娘，什麼好消息？」
煙逐霞高興地說道：「你爹和我已經攢夠錢了，到了九月，你就能去熊楚念書了。」
天羽聽罷，臉上的笑容頓時消失，他了解自己家裡的情況，他們家除了自己種田，收入全靠幫別人家務農。
關鍵是他的父親又不像安慕瑾的父親一樣，會為多有錢的父親護送牛羊到熊楚去賺取錢財。
他很清楚，他父母僅靠務農那點微薄的收入，肯定攢不了那麼多錢供自己去念書，他猜十有八九是和別人借的。
天羽心裡也想有朝一日到熊楚念書，但是他很清楚自己沒那個命，不想給家裡增加額外的負擔，拒絕道：
「不，娘，我不去！」
「不去？」煙逐霞微微一愣，又看了看天常新，隨後才問道：
「羽兒，為什麼不去呀，你不是很喜歡念書嗎？」
天羽聽了，劍眉皺起：「娘，念書也不一定非得去熊楚呀。」
「你這傻孩子。」煙逐霞說著，手搭在天羽的肩膀上，道：「你去熊楚肯定不一樣呀，那裡有先生教你，對吧？」
「再說了，我們安樂村就這麼大，你到了熊楚可以認識更多的人，說不定呀，還能給娘帶回城裡一個姑娘來。」
煙逐霞說著說著，嘴角止不住上揚。
天羽一聽，這下明白了，原來他母親的算盤打在這裡，他不禁呵呵笑了笑：
「娘呀，這事我不是答應過您了嗎？您怎麼又提這事呀？」
沒等煙逐霞開口，天常新便搶過了話頭：「就是，羽兒，別聽你娘瞎說。」
天羽聞聲，把目光看向他父親，只見他擺著臉，神態嚴肅，續道：
「為什麼要找城裡的姑娘？依我看，小瑾就不錯，羽兒呀，你平時多跟她走動走動，知道嗎？」
天羽一聽，眼睛瞪得滾圓，他父親向來不與自己說這些事，今天不知怎麼了，突然變得跟他母親一樣了？
天羽哪裡會知道，他父親不是不想和他說這事，只是作為一家之主，不好意思開這口。
天羽深吐了口氣，一臉生無可戀的表情：「爹、娘，我今年才幾歲呀？您們倆就在那裡催？」
說著，他哄道：「我答應您們，一定給您們找個好兒媳，行了吧？」
說完，天羽就想回廳堂右側自己的房間。
但煙逐霞今日哪會讓他輕易離開？
她手搭在天羽的肩膀上，將他勾了回來：「欸欸欸，羽兒，你幹嘛去？娘還沒說完呢！」
天羽見聞，點頭如搗蒜：「好好好，娘，您說，我聽。」
煙逐霞以過來人的身份對天羽說道：「羽兒，你要知道，這姑娘就像水中的魚兒，你不下手，別人就會下手，懂嗎？」
說著，她將臉靠近天羽的耳畔，細聲道：「娘告訴你呀，當初娘就是這樣被你爹『騙』到手的，你明白嗎？」
天常新聽了，頓時不樂意了，皺起眉頭辯駁道：
「孩子他娘，我那哪叫『騙』呀，我那是……」
「閉嘴！」沒等天常新把話說完，煙逐霞便一聲打斷了他，瞪著他並呵斥道：
「你沒看見我在教羽兒嗎？你要是再插嘴，今晚你就給我搬到東廚去！」
在家裡，天常新是拿大主意的人，但這也改變不了他懼內的性格。
他見煙逐霞發話了，想說的到了嘴邊也不得不咽回去。
煙逐霞隨即拍了拍天羽的胸膛，笑著問道：「羽兒，聽見娘的話沒有？」
剛才，天羽只覺的腦袋嗡嗡叫，神識飛到了九霄雲外，被煙逐霞這麼一拍，他立馬就回神來，頻頻點頭：
「哦，娘，您放心，我記住了，記住了。」
常言道：「知子莫如母。」
天羽那般敷衍的態度，煙逐霞哪裡看不出來？
她當即問道：「真的記住了？」
「欸欸欸！」天羽連連應道。
煙逐霞又問：「那娘剛才都說了什麼？」
天羽驚愣一聲，沒想到煙逐霞會這麼問自己，他撓了撓頭：「娘，您剛才說什麼水呀什麼魚的。」說著，他突然一頓：「魚？」
他笑了笑：「娘，今天吃魚嗎？我都餓了！」
「你……」煙逐霞被天羽的話堵得一時啞語。
她嘆了口氣，指著天羽，如怨如訴地說道：「羽兒，你呀，就跟你爹一樣，就知道誆你娘。」
天常新喜歡喝酒，家裡經常會自釀一些黃酒、米酒或是青梅酒。但煙逐霞管得嚴，只逢年過節時才會讓他喝。
他有時嘴饞得厲害，就會編個理由出去安子年家裡喝，或是編個理由讓煙逐霞出去，自己在家偷偷喝。
煙逐霞又不是小孩子，都老夫老妻了，她哪裡不知天常新的想法？平時只是給他一個台階下罷了。
天羽雙手搭在煙逐霞的肩膀上，用撒嬌似的語氣說道：
「哎呀，娘，爹是爹，羽兒是羽兒，羽兒什麼時候誆過您，你說是吧？」
「嗨！」這時候天常新吭聲，天羽這不是明擺著「棄車保帥」嗎？
他剛想說兩句，然而，下一秒，煙逐霞的目光便掃了過來，他當即合上了嘴，不再說話。
煙逐霞反手拍了拍天羽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背，細聲道：「羽兒，這可是你說的，可不能騙娘呀。」
天羽點了點頭：「娘，您放心啊。」
「那好，那娘就等著你的好消息。」說著，煙逐霞便從天羽的手背上將手挪開了，看了眼天常新，才對天羽道：「你們父子聊，娘去給你們做飯。」
說罷，煙逐霞便從天羽身旁走出了廳堂，
天羽見狀，與天常新沉默了兩秒，而後右手指了指自己的房間，詢道：
「爹，您有事嗎？沒事的話，我就回房了？」
「等一下。」平日裡天常新很多事都讓著煙逐霞，但煙逐霞明白，他畢竟是一家之主，關鍵的事還得他和天羽聊才行，他問道：「羽兒，剛才你娘和你說的事，你怎麼看？」
天羽知道天常新指的是去熊楚念書的事，臉沉了下來，裝聾扮啞道：「爹，您說的是哪件事？」
「嗐。」天常新也是個聰明人，他嘆了口氣，道：「羽兒，爹知道你聰明，但爹也不笨，你不用跟爹打啞謎。」
天羽聞言，沉下來的臉忽地一笑：「爹，不去！」
尤其是東荒，比中原地區暗得更快。
此時，天羽已經離開了池塘，安樂村響起了犬吠之聲。
池塘邊上，但見幾點略帶綠色的螢光從空中緩緩飛過，最後駐停在綠意盎然的草叢裡。
「爹、娘，我回來了！」從一間簡陋的木房屋裡傳出天羽洪亮的聲音。
那是一間建在小山坡上的房屋，與尋常百姓家的房子一樣，它是以木材為整體框架，牆體以泥土築成，屋頂上蓋著蝴蝶瓦，不過，由於風吹雨淋，有些瓦片已經長出了青苔。
天羽家在布局上，遠不如富貴人家豪華大氣，但卻很有一番農家風味。
但見那間主屋門前有一個竹籬圍成的庭院，庭院的右上角種著一棵老槐樹，約有四五丈高，如一把寬大的巨傘。
時維七月，樹上正盛開著乳白色的花朵，人若站在院子裡，便能聞見空氣中瀰漫著的素雅花香。樹下有一張石桌和幾張小矮凳，是天羽一家夜晚乘涼，仰望星空用的。
主屋的右側有一間東廚，左側則是一間澡房，三間房屋相連，呈鐮刀形。
此外，在澡房前還有一頂瓜棚，上面纏繞著冬瓜果的藤蔓，此時已長出了成熟的果實。
而瓜棚下有一口凸起的石井，高度不過二尺，寬度卻有四尺，天羽一家日常用水都來自那口井。
主屋進去便是廳堂，面積不大，只有十來個平方，只要看一眼，廳堂里的每一個角落便一覽無遺。
其中，在廳堂的左上角擺放著一個佛翕，佛翕中有一尊佛像。
這會兒，佛像前的香爐之中，已點燃兩根紅燭與三炷佛香。濃濃的香味，縈繞在整個廳堂里。
天羽話音方落，左側的房間裡有一名身穿素樸衣裳的女子，聽見他的聲音便急急忙走到廳堂。
那名女子便是天羽的母親，只見她身形消瘦，頭上三千青絲紮成馬尾狀，放在右側胸膛，頭頂還裹著一條布巾，眉目清秀，雖已有衰老之色，但也足以看出她年輕時的幾分美色。
她的名叫煙逐霞，是中原一個古老的姓氏，今年已三十四歲，正好在她二十歲時，生下了天羽。
說起天羽誕生那日，也是有些怪異。
那天是農曆三月初三，已近春末。時逢春夏交際，本該是溫暖和煦，萬物復甦的季節。然而，那天卻罕見地下起三月桃花雪。
鵝毛大雪從天而降，安樂村沉寂在一片銀裝素裹之中，壯麗而神秘。
天羽的父親認為那是一個吉兆，便給他單取了個「羽」字的名。
但天氣畢竟反常，寒風徹骨的，對天羽的母親來說，她反而覺得是一個不祥之兆。於是，她開始便每日焚香禱告，祈求上方神佛保佑天羽平安長大。
就這樣，一晃眼，十四年就過去了，天羽在她細心地照料下，長大成人。
煙逐霞見到天羽，臉上登時露出喜悅的微笑，仿佛母子之間已許久未見，但眨眼的功夫，她的臉色立馬變了！
只見她皺著眉頭，快步走到天羽的身前，把手勾在天羽的肩膀之上，一邊帶著天羽往那尊佛像走，一邊與他說道：
「羽兒，娘不是和你說過了嗎？讓你不要玩得那麼晚，你今天怎麼回來的這麼晚？」
說話間，煙逐霞已經將天羽帶到了那尊佛像前，還沒等天羽回話，她又從佛龕上拿起三根香，用香燭上燃燒的火焰將它們點燃，交給了天羽，急道：
「來來來，羽兒，快給大佛拜拜。」
十幾年了，煙逐霞早已成了佛門虔誠弟子，每天早晚拉著天羽一起給那大佛上香。
不過，十四年過去了，她見天羽已長大成人，現在她拜佛的目的也變了。
一開始的時候，她是祈求天羽能消災延壽，祛除疾病，現在則是希望天羽能早日成婚，子孫滿堂。
由於頻繁的戰爭，中原諸侯國規定，男子年滿十六便可成婚，女子年滿十五便可出嫁。
安樂村的先輩們是中原人，即便二百多年過去了，他們後人的風俗與中原仍然相通的，婚姻這事自然也不例外。
很多村民在自己兒女十四、十五歲就開始張羅了，而天羽的母親也是其中。
天羽向來不信神，也不信佛，而且他一直覺得參拜之禮很繁瑣，但礙於母命難為，他平時也就照做了，今日見他母親已經拜過了，於是便擺起臉來，不情願地說道：
「娘呀，您這不是已經拜過了嗎？」
煙逐霞聞言，立馬眉尖微蹙：「唉，你這傻孩子，娘拜了是娘的事，你拜是你的事。」
「你知不知道，你能長這麼大，都是神佛保佑的？」
說罷，她又催促起天羽：「來來來，快點拜，不然過了時辰就不靈了。」
天羽心知，自己如果不拜，煙逐霞就會跟老和尚念經一樣，在自己耳邊念叨個沒完，沒辦法，他只能連連答應：
「欸，好好好。」
話落，天羽便從煙逐霞手中接過那三炷香，回身正對那尊佛像。
天羽接下的一套動作，果然講究！
只見他雙手持香，將右手四根指頭交疊覆蓋在左手上，兩手的大拇指相對，食指以及中指夾著香身，香尾抵住大拇指。
上香時，又見他雙目平視佛像，頭微微垂下，雙手將香舉高，與眉頭齊平，三拜後，他將香插入香爐之中。
禮畢，他瞟了個白眼，隨後看著煙逐霞問道：「娘，這下總可以了吧？」
煙逐霞見了，眉開眼笑，用寵溺的聲音道：「我羽兒就是乖。」
天羽無奈笑了笑，不由吐了口氣。
與此同時，天羽的父親，天常新也悄然走了出來。
天常新今年未滿三十七，只見他眉長入鬢，鼻樑高挺，由於辛勤勞作，皮膚已經呈古銅色，眼角也出現了魚尾紋，但雙眸迥然，有幾分别致的神韻。
煙逐霞年輕時，追求者不在少數，但最終卻因為天常新那雙靈秀而如朝露般的雙眼，二人走在了一起。
天羽很幸運，繼承了他父親的那雙眼睛以及他母親的那張容貌，甚至青出於藍勝於藍。
天羽見了，喊了一句：「爹。」
「嗯。」天常新輕輕頷首：「回來就好。」
煙逐霞看了眼天常新，見他輕輕點了點頭，似乎得到了某個暗示，興致匆匆地對天羽說道：
「對了，羽兒，娘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天羽聞言一怔，煙逐霞除了拜佛，三句離不開「成家」這個字眼，去年開始，她就一直催自己早點成婚生子，這些話聽得天羽耳朵都長毛了。
天羽這樣想著，暗暗嘆了口氣，卻又假裝興奮的樣子，問道：
「娘，什麼好消息？」
煙逐霞高興地說道：「你爹和我已經攢夠錢了，到了九月，你就能去熊楚念書了。」
天羽聽罷，臉上的笑容頓時消失，他了解自己家裡的情況，他們家除了自己種田，收入全靠幫別人家務農。
關鍵是他的父親又不像安慕瑾的父親一樣，會為多有錢的父親護送牛羊到熊楚去賺取錢財。
他很清楚，他父母僅靠務農那點微薄的收入，肯定攢不了那麼多錢供自己去念書，他猜十有八九是和別人借的。
天羽心裡也想有朝一日到熊楚念書，但是他很清楚自己沒那個命，不想給家裡增加額外的負擔，拒絕道：
「不，娘，我不去！」
「不去？」煙逐霞微微一愣，又看了看天常新，隨後才問道：
「羽兒，為什麼不去呀，你不是很喜歡念書嗎？」
天羽聽了，劍眉皺起：「娘，念書也不一定非得去熊楚呀。」
「你這傻孩子。」煙逐霞說著，手搭在天羽的肩膀上，道：「你去熊楚肯定不一樣呀，那裡有先生教你，對吧？」
「再說了，我們安樂村就這麼大，你到了熊楚可以認識更多的人，說不定呀，還能給娘帶回城裡一個姑娘來。」
煙逐霞說著說著，嘴角止不住上揚。
天羽一聽，這下明白了，原來他母親的算盤打在這裡，他不禁呵呵笑了笑：
「娘呀，這事我不是答應過您了嗎？您怎麼又提這事呀？」
沒等煙逐霞開口，天常新便搶過了話頭：「就是，羽兒，別聽你娘瞎說。」
天羽聞聲，把目光看向他父親，只見他擺著臉，神態嚴肅，續道：
「為什麼要找城裡的姑娘？依我看，小瑾就不錯，羽兒呀，你平時多跟她走動走動，知道嗎？」
天羽一聽，眼睛瞪得滾圓，他父親向來不與自己說這些事，今天不知怎麼了，突然變得跟他母親一樣了？
天羽哪裡會知道，他父親不是不想和他說這事，只是作為一家之主，不好意思開這口。
天羽深吐了口氣，一臉生無可戀的表情：「爹、娘，我今年才幾歲呀？您們倆就在那裡催？」
說著，他哄道：「我答應您們，一定給您們找個好兒媳，行了吧？」
說完，天羽就想回廳堂右側自己的房間。
但煙逐霞今日哪會讓他輕易離開？
她手搭在天羽的肩膀上，將他勾了回來：「欸欸欸，羽兒，你幹嘛去？娘還沒說完呢！」
天羽見聞，點頭如搗蒜：「好好好，娘，您說，我聽。」
煙逐霞以過來人的身份對天羽說道：「羽兒，你要知道，這姑娘就像水中的魚兒，你不下手，別人就會下手，懂嗎？」
說著，她將臉靠近天羽的耳畔，細聲道：「娘告訴你呀，當初娘就是這樣被你爹『騙』到手的，你明白嗎？」
天常新聽了，頓時不樂意了，皺起眉頭辯駁道：
「孩子他娘，我那哪叫『騙』呀，我那是……」
「閉嘴！」沒等天常新把話說完，煙逐霞便一聲打斷了他，瞪著他並呵斥道：
「你沒看見我在教羽兒嗎？你要是再插嘴，今晚你就給我搬到東廚去！」
在家裡，天常新是拿大主意的人，但這也改變不了他懼內的性格。
他見煙逐霞發話了，想說的到了嘴邊也不得不咽回去。
煙逐霞隨即拍了拍天羽的胸膛，笑著問道：「羽兒，聽見娘的話沒有？」
剛才，天羽只覺的腦袋嗡嗡叫，神識飛到了九霄雲外，被煙逐霞這麼一拍，他立馬就回神來，頻頻點頭：
「哦，娘，您放心，我記住了，記住了。」
常言道：「知子莫如母。」
天羽那般敷衍的態度，煙逐霞哪裡看不出來？
她當即問道：「真的記住了？」
「欸欸欸！」天羽連連應道。
煙逐霞又問：「那娘剛才都說了什麼？」
天羽驚愣一聲，沒想到煙逐霞會這麼問自己，他撓了撓頭：「娘，您剛才說什麼水呀什麼魚的。」說著，他突然一頓：「魚？」
他笑了笑：「娘，今天吃魚嗎？我都餓了！」
「你……」煙逐霞被天羽的話堵得一時啞語。
她嘆了口氣，指著天羽，如怨如訴地說道：「羽兒，你呀，就跟你爹一樣，就知道誆你娘。」
天常新喜歡喝酒，家裡經常會自釀一些黃酒、米酒或是青梅酒。但煙逐霞管得嚴，只逢年過節時才會讓他喝。
他有時嘴饞得厲害，就會編個理由出去安子年家裡喝，或是編個理由讓煙逐霞出去，自己在家偷偷喝。
煙逐霞又不是小孩子，都老夫老妻了，她哪裡不知天常新的想法？平時只是給他一個台階下罷了。
天羽雙手搭在煙逐霞的肩膀上，用撒嬌似的語氣說道：
「哎呀，娘，爹是爹，羽兒是羽兒，羽兒什麼時候誆過您，你說是吧？」
「嗨！」這時候天常新吭聲，天羽這不是明擺著「棄車保帥」嗎？
他剛想說兩句，然而，下一秒，煙逐霞的目光便掃了過來，他當即合上了嘴，不再說話。
煙逐霞反手拍了拍天羽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背，細聲道：「羽兒，這可是你說的，可不能騙娘呀。」
天羽點了點頭：「娘，您放心啊。」
「那好，那娘就等著你的好消息。」說著，煙逐霞便從天羽的手背上將手挪開了，看了眼天常新，才對天羽道：「你們父子聊，娘去給你們做飯。」
說罷，煙逐霞便從天羽身旁走出了廳堂，
天羽見狀，與天常新沉默了兩秒，而後右手指了指自己的房間，詢道：
「爹，您有事嗎？沒事的話，我就回房了？」
「等一下。」平日裡天常新很多事都讓著煙逐霞，但煙逐霞明白，他畢竟是一家之主，關鍵的事還得他和天羽聊才行，他問道：「羽兒，剛才你娘和你說的事，你怎麼看？」
天羽知道天常新指的是去熊楚念書的事，臉沉了下來，裝聾扮啞道：「爹，您說的是哪件事？」
「嗐。」天常新也是個聰明人，他嘆了口氣，道：「羽兒，爹知道你聰明，但爹也不笨，你不用跟爹打啞謎。」
天羽聞言，沉下來的臉忽地一笑：「爹，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