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回家的路
石橋下的溪水緩緩地流淌著，但見一隻獸首人身，體態肥大的妖靈，邁著沉重的步伐走上了岸。
那妖靈叫橘龍，貓臉模樣，頭圓而寬大，身高九尺，身上斑紋有黑白兩色，它在安樂村以販賣瓜果蔬菜為生。
橘龍的力氣很大，此時它手裡提著一個大木桶，裡面裝滿了一種名為香蜜瓜的漿果。
天羽見了，連忙跑去追橘龍，在它身後輕聲道：「龍叔！」
橘龍剛才精力都放在香蜜瓜上，忽然聽見有人叫自己。它輕咦了一聲，抬眼朝前方看了看，不見有人，緩緩轉過身子。
待回過身後，橘龍俯視一看，這才知叫自己的人是天羽。
它喜道：「哦，原來是小羽，我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呢。」
橘龍的聲帶很悶，其中還帶著幾分粗獷的質感。
天羽臉上掛著笑，低頭應了聲，目光盯在橘龍木桶里的香蜜瓜上。
這個時間，安慕瑾與多有錢跟著天羽腳步而來，聽著他和橘龍間的對話。
橘龍見天羽的樣子，說出一句耐人尋味的話來，問道：「小羽呀，明天還要龍叔給你留香蜜瓜嗎？」
天羽重重點了點頭，回答很乾脆，他瞟了一眼多有錢後，揚起頭對橘龍說道：「龍叔，您明天給我留個最大的！」
「最大的？」橘龍聞言，哈哈一笑，爽快地答應了：「好，龍叔明天把最大的留給你！」
天羽仰著頭，看著橘龍道：「嗯！謝謝龍叔。」
說罷，天羽轉過身，向多有錢與安慕瑾告別：
「有錢、慕瑾，時間不早了，我娘還在家等我回去，有空我們再聊。」
話音一落，他還沒等多有錢與安慕瑾回話，就急匆匆離開了三岔路口，朝右側的小路走去。
「天羽是怎麼回事呀？」多有錢見天羽匆忙的背影，問道：「慕瑾，你有沒覺得這段時間天羽很奇怪呀，他以前做事有這麼急嗎？」
安慕瑾搖了搖頭，這幾個月來，她也是很少見到天羽，上次見到天羽，還是在一個月前。
那一天，安慕瑾也發現了天羽有些古怪了，這幾個月他神龍見首不見尾，都不知在忙些什麼。
安慕瑾原以為是自己多心了，但多有錢和天羽是走得最近的朋友，就連多有錢都這麼說，她此刻也斷定了自己的想法。
於是，她抬頭向橘龍問道：「龍叔，天羽他經常和您買香蜜瓜嗎？」
「橘龍細想了一陣，應道：「以前倒很少，不過這幾個月倒是天天來買。」
說著，他忽然一頓，搖了搖頭：「不對……」
只見它思忖了半晌，自顧自地說道：「我記得他上個月有十天吧，他也沒怎麼來……」
說到一半時，橘龍突然想起天羽跟自己說過要保密的事，他低頭笑了笑，俯視安慕瑾，問道：「小瑾，怎麼了，你問這個幹嘛？」
安慕瑾搖頭道：「沒什麼，龍叔，我只是隨便問問，謝謝您。」
「哦，好吧。」說完，橘龍叮囑道：「小瑾，你可不要和小羽說，我跟你說過他在我這買香蜜瓜的事哦？」
安慕瑾不知何意，詢道：「龍叔，為什麼？」
橘龍呵呵一笑：「我們做生意的，除了要講信譽，也要幫買主保密，龍叔這樣說，你明白吧？」
「知道了，龍叔。」安慕瑾頷首道。
橘龍見安慕瑾答應，右手提木桶，便轉過身去，一邊往中間的路走，一邊喃喃自責道：
「欸，真是的……天羽讓我保密的，我怎麼又忘了？」
在橘龍走後，安慕瑾陷入了沉思，片刻後她看向多有錢，驚訝道：
「有錢，天羽買了三個月的香蜜瓜？他……」
多有錢聞言，聳了聳肩：「我哪知道他？」
香蜜瓜是一種果類，雖說不是很貴，但在安樂村，能經常吃的，也就只有多有錢家了。
安慕瑾家裡不富裕，但由於她父親的勤勞，比起天羽家，她家算得上是寬裕的了。
她想不明白，自己家都很少吃得起香蜜瓜，天羽家怎麼會天天買香蜜瓜呢？
更重要的是，她知道天羽的父母向來節儉持家，不太可能給天羽那麼多錢買香蜜瓜。
她見天羽這段時間神神秘秘的，擔心天羽的錢來路不明，於是對多有錢問道：
「有錢，天羽哪來那麼多的錢買香蜜瓜？」
聽到安慕瑾這個問題，多有錢微微愣了愣，笑著道：「哦，你說錢呀？」
「嗯。」安慕瑾點了下頭。
多有錢道：「我借給他的唄。」
「啊？」安慕瑾大吃了一驚，她沒想自己剛才想了那麼多，答案竟然就在自己的身旁：「你……你借給他的？」
「嗯！」多有錢雲淡風輕點了點頭。
安慕瑾追問道：「什麼時候的事？」
多有錢回想了半天：「好像是半個月前吧，那天他來找我，說借點錢，我就借給他了唄。」
安慕瑾怔怔問道：「那他找你借了多少？」
多有錢聞見，暗含深意地問道：「怎麼，慕瑾，難道你要替天羽還給我呀？」
安慕瑾是聰明之人，不過她的聰明與天羽的聰明不同，她比天羽要多根筋，更懂得「情」字。
她知道多有錢的話中之意，但即便所有的人都看得出她對天羽有那種感情，她也不會主動承認。
安慕瑾沒有順著多有錢的意，只是催問道：「有錢，你告訴我，天羽他到底跟你借了多少？」
多有錢見安慕瑾急切的樣子，也就不與她說笑了，隨後一說：
「嗯……也不多，就五個銀幣。」
「五個銀幣？」這話雖短，卻足以令安慕瑾大為吃驚的了。
五個銀幣對多有錢這樣的大戶人家來說，確實不算什麼，但對天羽來說卻是一筆巨款，沒有三年五載的，他根本就還不起！
安慕瑾即便想替天羽還，她也拿不出那麼多錢來還，問道：「天羽要那麼多錢幹嘛？」
「我問過他，他沒告訴我。」多有錢說著，將話鋒一轉：「不過，剛才龍叔說天羽經常找它買香蜜瓜，我想他應該是買香蜜瓜吃吧。」
安慕瑾聞言，暗忖道：「不可能呀，天羽不是個嘴饞的人，他怎麼會突然跟龍叔買那麼多香蜜瓜？」
「他到底瞞著我們什麼？」
「嗐……」多有錢輕嘆了聲，望著天羽離去的背影，嗔怪道：「天羽他也真是的，想吃香蜜瓜來我家就是了，何必繞一圈自己去買？」
安慕瑾聽了，問道：「對了，有錢，我問你呀，你借那麼多錢給天羽，就不怕他還不起嗎？」
多有錢笑了笑：「慕瑾，你這什麼話？」
他滿不在乎地說道：「那才幾個錢？還不起就還不起唄，我和天羽的關係你又不是不清楚，鐵哥們！那點錢送給他也沒什麼呀。」
安慕瑾聽聞，多有錢這大方的性格與他的父親很像，這令她為天羽感到了一絲慶幸，臉上露出一絲微笑。
隨後，她看向天羽漸行漸遠的背影，恍然間思緒萬千，一股難以明言的感覺瀰漫在她心頭。
那種感覺如同人站在夕陽下，夕陽將人與影子的距離拉開，隨著日落逐漸靠近地平線，人與影子的距離也越來越遠，直到黑暗將影子吞沒！
一個月前，天羽從安慕瑾家離開時，她望著天羽離去的背影，就隱約有這種感覺了。
只是當時並不明顯，但現在已經非常濃烈了。
那不是短暫的離別，而是一種陰陽兩隔，不復相見的感覺。
安慕瑾心裡惴惴不安，此刻她仿佛覺得自己處在一片濃稠而無法化開的黑暗之中，周圍帶著凝重而壓抑的氣息。
她試著伸出手去觸碰周圍，指尖傳來是堅硬而濕冷質感。這時，她才發現自己已經被囚禁在一個狹小的房間之內，周圍沒有丁點光亮！
安慕瑾感到一陣後怕，她想去抓住天羽，但天羽卻離她越來越遠。
就在這時，多有錢與安慕瑾說了聲道別的話，便牽起牛鼻繩，一人一牛，往中間那條大路走去了。
但安慕瑾沉寂在自己的世界裡，她似乎沒有聽了多有錢的聲音。
只見她站在原地，望著天羽孤獨的背影，凝視許久，若有所思一般。
片刻間，她突然小跑起來，追上了多有錢，嘀嘀咕咕，不知在說些什麼。
西方，太陽已從山頭落下，天邊最後的一縷霞光也隨之散去。
……
與安慕瑾、多有錢分開後，天羽沿著右側的小道。
此時，天色不算暗，晴朗的天空出現了一顆白亮如鑽石的孤星，它高掛在西邊的蒼穹之上，顯得格外的耀眼。
天羽走了大約三百米，他來到一個池塘邊。
那個池塘並不是一個常規的圓形或方形，而是一個半圓形，大約有三十餘丈，緊挨著一側，是安樂村的公祠。
那座公祠建築群體龐大，裡面有幾十個房屋連在一起，是天羽的先輩們剛搬來安樂村時，為了抵禦亞靈而建造的。
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那座公祠的設計者，竟是二百多年前那名神秘的相師！
那位相師設計的那座公祠，防禦功能非常完善，外圍是用堅硬的岩石巧妙地堆砌而成，厚度足足有二尺之多，宛如固若金湯的城牆一般，尋常的亞靈很難對它造成損害。
此外，天羽的先祖們剛抵達安樂村之時，村子四周常有吃人的亞靈出沒。
那位相師便一邊為眾人督造公祠，一邊帶領年輕力壯的男子清除方圓十里內的亞靈。
可以說，安樂村正是因為有了那名相師的幫助，才有了現在這麼一個安全的環境。
然而，隨著人口的繁衍，很多戶人家陸續都搬出公祠，在村子四周獨自蓋了間房屋，天羽家也是其中之一。
天羽走在池塘邊，恍然間，池塘中響起了蛙鳴。
他不覺止住了腳，望著西邊，發現耀眼的夕陽已退去了光芒，殘存的餘暉浸染在藍色的天幕之中，遠處的山頭已經變得朦朧不清。
池塘離天羽家已經很近了，這會兒天色還尚明，於是，他便站在池畔觀摩了起來。
一眼望去，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是一潭深綠的池水，平靜的水面宛如一面鏡子，倒映著天空的模樣。
目光再遠一點，有一片荷花。六月已經遠去，七月的荷花大部分已經乾枯、萎縮，甚至凋落。
但倘若細細找尋，就會發現在那些枯萎的荷花下，還有三朵幼嫩的花蕾，含羞待放。
過了半晌，晚風仿佛聽見了青蛙的叫喚一般，從遠處的山谷吹來，帶著一股夜幕降至的涼意。
天羽揚起頭，舉目望去，此時蒼穹似乎抹上了一層薄薄的水墨，天上閃亮的寒星已經有六七顆了。
天羽知道，他該回家了，不然再晚一些，他母親又要絮叨了。
於是，他便打算繼續趕路。
然而，他剛回過頭時，忽然看見一位老婆婆站在自己身前，嚇了他心裡咯噔了一下。
天羽呼了口氣，平復了下心情：「王婆，怎麼是您呀？嚇我一跳！」
原來，天羽身前的那人叫王婆，只見她身材矮小，只有五尺半，白髮如霜，蒼老的臉滿是皺紋。
皺紋之深，幾乎要將她的眼睛都埋進去似的。真不知道，一個人要承受多少痛苦，才會有那樣的一張溝壑縱橫的臉！
王婆年近花甲，命運多舛，幾乎就是她的定論了。她年過五十歲方得一子，可惜沒幾年就夭亡了，那年以後，她的老伴也與世長辭。
此後，王婆就得了一場怪病，發起病來，瘋瘋癲癲，完全不記得自己是誰，說起話來也是語無倫次。更糟糕的是，有時深更半夜不睡，像孤魂野鬼一般在村里到處遊走。
多有財聞訊，慷慨解囊，請村裡的大夫給王婆看病，但大夫說她是心病，思念成疾。
俗話說：「心病還須心藥醫。」而王婆這心病，恐怕已經不可能痊癒了。
此時，王婆精神恍惚，情態呆滯，就跟患了痴呆一般。
天羽家住在公祠時，他們兩家人是左鄰右舍，在天羽出生那時，她還經常會去抱抱天羽，跟自家孩子沒兩樣，因此她對天羽有種熟悉的感覺。
王婆聽見天羽的聲音後，她緩緩抬起那張溝壑縱橫的臉，痴痴凝視著，半晌不語。
須臾後，她就像被什麼驚到了似的，突然發起瘋來，驚嚷道：
「妖魔！妖魔！你是妖魔！逃！快逃！」
天羽心中一顫，連忙扶住王婆乾癟的雙手，急道：
「王婆，王婆！您看清楚點，是我，天羽呀，您不記得了嗎？」
「天羽？」王婆聞言，驚恐的神態漸漸平靜下來，她緩緩轉過頭，望著天羽的臉，細細端詳起來，過了不久，徐徐道：
「你……你真的是天羽？」
天羽微微點了點頭，生怕驚到王婆似的，壓低聲音道：「嗯，是我呀。王婆，小時候您還經常抱我，還給我糖吃，您忘了嗎？」
聽到這些話，王婆腦海的記憶仿佛在閃動，片刻後，她空洞的眼眸有了點光，皸裂的嘴唇揚了起來，喜道：
「天羽，是你……真的是你！」
「嗯，是我！」天羽連應了一聲，問道：「王婆，您沒事吧？」
然而，還沒等天羽話音落地，王婆又突然激動起來，像是受了什麼刺激，連連說道：
「天羽……王婆告訴你，王婆看見了好多好多的妖魔，它們好可怕，它們……它們要殺光村子的人！太可怕了……太可怕了！你快逃！快逃呀！」
天羽聽得一陣模糊，還沒消化王婆的話，只見王婆那雙枯黃乾癟的雙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
就下一秒，王婆又像是察覺到了什麼似的，用難以置信的目光注視著天羽，並搖頭道：
「不……不！你不是天羽……你不是天羽！你是妖魔？對！你是妖魔！」
天羽聞之一愣，隨後將雙手搭在王婆的小臂上，哄道：「王婆，您在說什麼呀？我是天羽，您看清楚點。」
「不！」王婆不知哪裡的力氣，猛得甩開天羽的手，厲聲道：「你是妖魔！你不是天羽！是你！你害死了我們！哈哈哈……你害死了我們！」
王婆說著，發了瘋似的在笑，往橋頭方向跑去。
「王婆，王婆！」天羽連叫了兩聲，但王婆的回應卻仍是一陣傻笑，口中還說著些妖魔的話語。
「欸！」天羽哀嘆一聲，「王婆這病真的是越來越重了。」
就在這時，一陣妖風呼嘯而來，炎熱的夏季，天羽竟感到一絲刺骨的寒意。
他朝著村外的山峰望去，目光忽地變得深沉，完全像是變了一個人的神態，自語道：
「妖魔……真的存在嗎？」
而後，他緩緩抬起雙臂，垂頭看著自己長滿繭子的手掌，臉上出現愁容，自語道：「衛宸，？」
那妖靈叫橘龍，貓臉模樣，頭圓而寬大，身高九尺，身上斑紋有黑白兩色，它在安樂村以販賣瓜果蔬菜為生。
橘龍的力氣很大，此時它手裡提著一個大木桶，裡面裝滿了一種名為香蜜瓜的漿果。
天羽見了，連忙跑去追橘龍，在它身後輕聲道：「龍叔！」
橘龍剛才精力都放在香蜜瓜上，忽然聽見有人叫自己。它輕咦了一聲，抬眼朝前方看了看，不見有人，緩緩轉過身子。
待回過身後，橘龍俯視一看，這才知叫自己的人是天羽。
它喜道：「哦，原來是小羽，我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呢。」
橘龍的聲帶很悶，其中還帶著幾分粗獷的質感。
天羽臉上掛著笑，低頭應了聲，目光盯在橘龍木桶里的香蜜瓜上。
這個時間，安慕瑾與多有錢跟著天羽腳步而來，聽著他和橘龍間的對話。
橘龍見天羽的樣子，說出一句耐人尋味的話來，問道：「小羽呀，明天還要龍叔給你留香蜜瓜嗎？」
天羽重重點了點頭，回答很乾脆，他瞟了一眼多有錢後，揚起頭對橘龍說道：「龍叔，您明天給我留個最大的！」
「最大的？」橘龍聞言，哈哈一笑，爽快地答應了：「好，龍叔明天把最大的留給你！」
天羽仰著頭，看著橘龍道：「嗯！謝謝龍叔。」
說罷，天羽轉過身，向多有錢與安慕瑾告別：
「有錢、慕瑾，時間不早了，我娘還在家等我回去，有空我們再聊。」
話音一落，他還沒等多有錢與安慕瑾回話，就急匆匆離開了三岔路口，朝右側的小路走去。
「天羽是怎麼回事呀？」多有錢見天羽匆忙的背影，問道：「慕瑾，你有沒覺得這段時間天羽很奇怪呀，他以前做事有這麼急嗎？」
安慕瑾搖了搖頭，這幾個月來，她也是很少見到天羽，上次見到天羽，還是在一個月前。
那一天，安慕瑾也發現了天羽有些古怪了，這幾個月他神龍見首不見尾，都不知在忙些什麼。
安慕瑾原以為是自己多心了，但多有錢和天羽是走得最近的朋友，就連多有錢都這麼說，她此刻也斷定了自己的想法。
於是，她抬頭向橘龍問道：「龍叔，天羽他經常和您買香蜜瓜嗎？」
「橘龍細想了一陣，應道：「以前倒很少，不過這幾個月倒是天天來買。」
說著，他忽然一頓，搖了搖頭：「不對……」
只見它思忖了半晌，自顧自地說道：「我記得他上個月有十天吧，他也沒怎麼來……」
說到一半時，橘龍突然想起天羽跟自己說過要保密的事，他低頭笑了笑，俯視安慕瑾，問道：「小瑾，怎麼了，你問這個幹嘛？」
安慕瑾搖頭道：「沒什麼，龍叔，我只是隨便問問，謝謝您。」
「哦，好吧。」說完，橘龍叮囑道：「小瑾，你可不要和小羽說，我跟你說過他在我這買香蜜瓜的事哦？」
安慕瑾不知何意，詢道：「龍叔，為什麼？」
橘龍呵呵一笑：「我們做生意的，除了要講信譽，也要幫買主保密，龍叔這樣說，你明白吧？」
「知道了，龍叔。」安慕瑾頷首道。
橘龍見安慕瑾答應，右手提木桶，便轉過身去，一邊往中間的路走，一邊喃喃自責道：
「欸，真是的……天羽讓我保密的，我怎麼又忘了？」
在橘龍走後，安慕瑾陷入了沉思，片刻後她看向多有錢，驚訝道：
「有錢，天羽買了三個月的香蜜瓜？他……」
多有錢聞言，聳了聳肩：「我哪知道他？」
香蜜瓜是一種果類，雖說不是很貴，但在安樂村，能經常吃的，也就只有多有錢家了。
安慕瑾家裡不富裕，但由於她父親的勤勞，比起天羽家，她家算得上是寬裕的了。
她想不明白，自己家都很少吃得起香蜜瓜，天羽家怎麼會天天買香蜜瓜呢？
更重要的是，她知道天羽的父母向來節儉持家，不太可能給天羽那麼多錢買香蜜瓜。
她見天羽這段時間神神秘秘的，擔心天羽的錢來路不明，於是對多有錢問道：
「有錢，天羽哪來那麼多的錢買香蜜瓜？」
聽到安慕瑾這個問題，多有錢微微愣了愣，笑著道：「哦，你說錢呀？」
「嗯。」安慕瑾點了下頭。
多有錢道：「我借給他的唄。」
「啊？」安慕瑾大吃了一驚，她沒想自己剛才想了那麼多，答案竟然就在自己的身旁：「你……你借給他的？」
「嗯！」多有錢雲淡風輕點了點頭。
安慕瑾追問道：「什麼時候的事？」
多有錢回想了半天：「好像是半個月前吧，那天他來找我，說借點錢，我就借給他了唄。」
安慕瑾怔怔問道：「那他找你借了多少？」
多有錢聞見，暗含深意地問道：「怎麼，慕瑾，難道你要替天羽還給我呀？」
安慕瑾是聰明之人，不過她的聰明與天羽的聰明不同，她比天羽要多根筋，更懂得「情」字。
她知道多有錢的話中之意，但即便所有的人都看得出她對天羽有那種感情，她也不會主動承認。
安慕瑾沒有順著多有錢的意，只是催問道：「有錢，你告訴我，天羽他到底跟你借了多少？」
多有錢見安慕瑾急切的樣子，也就不與她說笑了，隨後一說：
「嗯……也不多，就五個銀幣。」
「五個銀幣？」這話雖短，卻足以令安慕瑾大為吃驚的了。
五個銀幣對多有錢這樣的大戶人家來說，確實不算什麼，但對天羽來說卻是一筆巨款，沒有三年五載的，他根本就還不起！
安慕瑾即便想替天羽還，她也拿不出那麼多錢來還，問道：「天羽要那麼多錢幹嘛？」
「我問過他，他沒告訴我。」多有錢說著，將話鋒一轉：「不過，剛才龍叔說天羽經常找它買香蜜瓜，我想他應該是買香蜜瓜吃吧。」
安慕瑾聞言，暗忖道：「不可能呀，天羽不是個嘴饞的人，他怎麼會突然跟龍叔買那麼多香蜜瓜？」
「他到底瞞著我們什麼？」
「嗐……」多有錢輕嘆了聲，望著天羽離去的背影，嗔怪道：「天羽他也真是的，想吃香蜜瓜來我家就是了，何必繞一圈自己去買？」
安慕瑾聽了，問道：「對了，有錢，我問你呀，你借那麼多錢給天羽，就不怕他還不起嗎？」
多有錢笑了笑：「慕瑾，你這什麼話？」
他滿不在乎地說道：「那才幾個錢？還不起就還不起唄，我和天羽的關係你又不是不清楚，鐵哥們！那點錢送給他也沒什麼呀。」
安慕瑾聽聞，多有錢這大方的性格與他的父親很像，這令她為天羽感到了一絲慶幸，臉上露出一絲微笑。
隨後，她看向天羽漸行漸遠的背影，恍然間思緒萬千，一股難以明言的感覺瀰漫在她心頭。
那種感覺如同人站在夕陽下，夕陽將人與影子的距離拉開，隨著日落逐漸靠近地平線，人與影子的距離也越來越遠，直到黑暗將影子吞沒！
一個月前，天羽從安慕瑾家離開時，她望著天羽離去的背影，就隱約有這種感覺了。
只是當時並不明顯，但現在已經非常濃烈了。
那不是短暫的離別，而是一種陰陽兩隔，不復相見的感覺。
安慕瑾心裡惴惴不安，此刻她仿佛覺得自己處在一片濃稠而無法化開的黑暗之中，周圍帶著凝重而壓抑的氣息。
她試著伸出手去觸碰周圍，指尖傳來是堅硬而濕冷質感。這時，她才發現自己已經被囚禁在一個狹小的房間之內，周圍沒有丁點光亮！
安慕瑾感到一陣後怕，她想去抓住天羽，但天羽卻離她越來越遠。
就在這時，多有錢與安慕瑾說了聲道別的話，便牽起牛鼻繩，一人一牛，往中間那條大路走去了。
但安慕瑾沉寂在自己的世界裡，她似乎沒有聽了多有錢的聲音。
只見她站在原地，望著天羽孤獨的背影，凝視許久，若有所思一般。
片刻間，她突然小跑起來，追上了多有錢，嘀嘀咕咕，不知在說些什麼。
西方，太陽已從山頭落下，天邊最後的一縷霞光也隨之散去。
……
與安慕瑾、多有錢分開後，天羽沿著右側的小道。
此時，天色不算暗，晴朗的天空出現了一顆白亮如鑽石的孤星，它高掛在西邊的蒼穹之上，顯得格外的耀眼。
天羽走了大約三百米，他來到一個池塘邊。
那個池塘並不是一個常規的圓形或方形，而是一個半圓形，大約有三十餘丈，緊挨著一側，是安樂村的公祠。
那座公祠建築群體龐大，裡面有幾十個房屋連在一起，是天羽的先輩們剛搬來安樂村時，為了抵禦亞靈而建造的。
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那座公祠的設計者，竟是二百多年前那名神秘的相師！
那位相師設計的那座公祠，防禦功能非常完善，外圍是用堅硬的岩石巧妙地堆砌而成，厚度足足有二尺之多，宛如固若金湯的城牆一般，尋常的亞靈很難對它造成損害。
此外，天羽的先祖們剛抵達安樂村之時，村子四周常有吃人的亞靈出沒。
那位相師便一邊為眾人督造公祠，一邊帶領年輕力壯的男子清除方圓十里內的亞靈。
可以說，安樂村正是因為有了那名相師的幫助，才有了現在這麼一個安全的環境。
然而，隨著人口的繁衍，很多戶人家陸續都搬出公祠，在村子四周獨自蓋了間房屋，天羽家也是其中之一。
天羽走在池塘邊，恍然間，池塘中響起了蛙鳴。
他不覺止住了腳，望著西邊，發現耀眼的夕陽已退去了光芒，殘存的餘暉浸染在藍色的天幕之中，遠處的山頭已經變得朦朧不清。
池塘離天羽家已經很近了，這會兒天色還尚明，於是，他便站在池畔觀摩了起來。
一眼望去，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是一潭深綠的池水，平靜的水面宛如一面鏡子，倒映著天空的模樣。
目光再遠一點，有一片荷花。六月已經遠去，七月的荷花大部分已經乾枯、萎縮，甚至凋落。
但倘若細細找尋，就會發現在那些枯萎的荷花下，還有三朵幼嫩的花蕾，含羞待放。
過了半晌，晚風仿佛聽見了青蛙的叫喚一般，從遠處的山谷吹來，帶著一股夜幕降至的涼意。
天羽揚起頭，舉目望去，此時蒼穹似乎抹上了一層薄薄的水墨，天上閃亮的寒星已經有六七顆了。
天羽知道，他該回家了，不然再晚一些，他母親又要絮叨了。
於是，他便打算繼續趕路。
然而，他剛回過頭時，忽然看見一位老婆婆站在自己身前，嚇了他心裡咯噔了一下。
天羽呼了口氣，平復了下心情：「王婆，怎麼是您呀？嚇我一跳！」
原來，天羽身前的那人叫王婆，只見她身材矮小，只有五尺半，白髮如霜，蒼老的臉滿是皺紋。
皺紋之深，幾乎要將她的眼睛都埋進去似的。真不知道，一個人要承受多少痛苦，才會有那樣的一張溝壑縱橫的臉！
王婆年近花甲，命運多舛，幾乎就是她的定論了。她年過五十歲方得一子，可惜沒幾年就夭亡了，那年以後，她的老伴也與世長辭。
此後，王婆就得了一場怪病，發起病來，瘋瘋癲癲，完全不記得自己是誰，說起話來也是語無倫次。更糟糕的是，有時深更半夜不睡，像孤魂野鬼一般在村里到處遊走。
多有財聞訊，慷慨解囊，請村裡的大夫給王婆看病，但大夫說她是心病，思念成疾。
俗話說：「心病還須心藥醫。」而王婆這心病，恐怕已經不可能痊癒了。
此時，王婆精神恍惚，情態呆滯，就跟患了痴呆一般。
天羽家住在公祠時，他們兩家人是左鄰右舍，在天羽出生那時，她還經常會去抱抱天羽，跟自家孩子沒兩樣，因此她對天羽有種熟悉的感覺。
王婆聽見天羽的聲音後，她緩緩抬起那張溝壑縱橫的臉，痴痴凝視著，半晌不語。
須臾後，她就像被什麼驚到了似的，突然發起瘋來，驚嚷道：
「妖魔！妖魔！你是妖魔！逃！快逃！」
天羽心中一顫，連忙扶住王婆乾癟的雙手，急道：
「王婆，王婆！您看清楚點，是我，天羽呀，您不記得了嗎？」
「天羽？」王婆聞言，驚恐的神態漸漸平靜下來，她緩緩轉過頭，望著天羽的臉，細細端詳起來，過了不久，徐徐道：
「你……你真的是天羽？」
天羽微微點了點頭，生怕驚到王婆似的，壓低聲音道：「嗯，是我呀。王婆，小時候您還經常抱我，還給我糖吃，您忘了嗎？」
聽到這些話，王婆腦海的記憶仿佛在閃動，片刻後，她空洞的眼眸有了點光，皸裂的嘴唇揚了起來，喜道：
「天羽，是你……真的是你！」
「嗯，是我！」天羽連應了一聲，問道：「王婆，您沒事吧？」
然而，還沒等天羽話音落地，王婆又突然激動起來，像是受了什麼刺激，連連說道：
「天羽……王婆告訴你，王婆看見了好多好多的妖魔，它們好可怕，它們……它們要殺光村子的人！太可怕了……太可怕了！你快逃！快逃呀！」
天羽聽得一陣模糊，還沒消化王婆的話，只見王婆那雙枯黃乾癟的雙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
就下一秒，王婆又像是察覺到了什麼似的，用難以置信的目光注視著天羽，並搖頭道：
「不……不！你不是天羽……你不是天羽！你是妖魔？對！你是妖魔！」
天羽聞之一愣，隨後將雙手搭在王婆的小臂上，哄道：「王婆，您在說什麼呀？我是天羽，您看清楚點。」
「不！」王婆不知哪裡的力氣，猛得甩開天羽的手，厲聲道：「你是妖魔！你不是天羽！是你！你害死了我們！哈哈哈……你害死了我們！」
王婆說著，發了瘋似的在笑，往橋頭方向跑去。
「王婆，王婆！」天羽連叫了兩聲，但王婆的回應卻仍是一陣傻笑，口中還說著些妖魔的話語。
「欸！」天羽哀嘆一聲，「王婆這病真的是越來越重了。」
就在這時，一陣妖風呼嘯而來，炎熱的夏季，天羽竟感到一絲刺骨的寒意。
他朝著村外的山峰望去，目光忽地變得深沉，完全像是變了一個人的神態，自語道：
「妖魔……真的存在嗎？」
而後，他緩緩抬起雙臂，垂頭看著自己長滿繭子的手掌，臉上出現愁容，自語道：「衛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