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某種迷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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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約瑟夫出生在北方朦朧星域的一顆偏遠的行星。

  那顆行星既算不上荒涼,卻也說不上富饒。它的自轉與泰拉接近,以二十五個標準泰拉時為一晝夜,但是卻以三個泰拉年為一個公轉周期。黃道面與赤道面平行,因此這個星球並沒有季節的分野,赤道帶永遠極熱、而高緯度地區則永遠極寒。

  現在,它是帝國的農業世界。

  在約瑟夫的童年時代,他常常聽長輩們講述曾經的故事,在曾經遙遠(於凡人而言)的過去,在大遠征的觸手尚未觸及這片土地之前,這裡曾生活著一種叫做「索貝克」的怪物——當然,帝國稱其為異形。

  他在帝國的圖鑑上,見過索貝克異形,那是一種類似爬行類的生物,身上生長著灰綠色的角質鱗片,它們是一種變溫生物,有著寬而長的吻部。它們長得像是某種蜥蜴,卻雙足行走,平均身高兩米以上。

  這些異形的大腦發育程度並不高,它們只有簡單的文化。以這些異性的智商而言,能夠組成部落聯盟水平的社會組織,就已經很了不得了。但是它們的身體素質卻非常強悍,而且嗜血嗜殺。

  祖輩告訴他,人類曾是它們的獵物。

  在迎來光榮的大遠征之前,這個世界的人類,遺失了大部分黃金時代的技術,迅速地退化成了小農社會。人類聚居在這個星球上適合耕種的帶狀地區,建立了許多分裂的政權,並且與索貝克異形展開了長時間的、定期的戰爭。

  這場戰爭仿佛永遠沒有盡頭,索貝克異形無法合作、無法理解,它們只將人類視作食物和「活靶子」,當索貝克的異形的再生產難以為繼的時候,他們就會成群結隊地入侵人類的領地,以獲得吃食和「玩物」。

  所以活在這個星球上的人類崇尚武力:無論男女,他們從十歲起就要接受基礎的戰鬥訓練,並在十五歲到二十五歲之間的十年,加入用以對抗索貝克異形定期入侵的作戰軍隊。這期間,人類的傷亡率將達到百分之三十。

  並不適宜的氣候,漫長無盡的戰爭——這顆星球的人類從生下來,幾乎就沒有一刻能夠閒下來,對於他們而言,生命與痛苦畫上了等號,加上對於黃金時代的歷史的遺失,這裡的人們漸漸產生了這樣的一種觀念:生命是一種懲罰。

  他們認為,人是因為犯了罪,才被懲罰擁有生命,來到這個世界上承受苦難,於是順理成章地,他們將死亡認為成「完成服刑後的最終安眠」。就這樣,這個世界流行起了崇拜死亡的宗教——帝國稱之為「拜死教」。

  並不同於帝國的其它拜死教團,約瑟夫星球上的拜死教並不崇尚血祭或者永生,他們不是將死亡視作祭品,而是將死亡視作恩典和服刑後的解脫,他們崇尚「以有意義的方式死亡」,因為這說明他們已經受完了懲罰,並回歸「安寧的死亡」。

  一群追求死亡的瘋子和一群嗜殺的異形,就這樣在這顆星球上不盡地撕殺著,直到大遠征的艦隊,以及帝國真理到達這顆星球。

  「這是我的祖父告訴我的……」約瑟夫說著,「雖然不合乎帝國真理,但是在併入帝國之後,我們那裡普遍將帝皇視作『死亡』的代行者。」

  卡桑德拉知道,這是可能的:帝國並沒有那麼多的精力去處理所有不符合帝國真理的行為,因此一點小小的迷信,只要不會危害帝國的統治,不會倒向混沌,那麼在帝國就是可以容忍的,就像是芬里斯的「全父」。

  追求死亡,並將帝皇視作死亡的代行者,既不會損害帝國的稅務,也不會倒向混沌,帝國當然不會在意這種小小的褻瀆。

  「……我以為帝國軍隊的少將,都是迷信帝國真理的那種人。您也是拜死教徒?」

  「不,從帝國的手續上來講,我並非拜死教徒。」約瑟夫說道,他狡猾地沒有表明自己對拜死教的態度,「現在,能否請您告訴我,您看到了什麼嗎?」

  卡桑德拉搖了搖頭。

  「不,我依舊不能理解,既然在您故鄉的信仰中,帝皇陛下是死亡的使者,那您為什麼又將奈芙蒂斯大人視作神明?」

  「因為那種靈火。」

  「不,如果您是想說因為奈芙蒂斯大人強大的力量的話,那麼我可以告訴您,這種程度的靈能輸出,任何一個受過訓練的伽馬級靈能者都能做到,這理由並不成立。」

  約瑟夫笑了,他說的當然不單是靈能的強度,事實上,作為一個服役了接近九十年的少將艦長,他已經見過了太多靈能者,對於靈能和亞空間也多多少少有些了解。他並不認為,在蓋勒立場失控的情況下,一位普通的靈能者能夠那樣使用靈能而不受亞空間影響,甚至硬生生將別人從被腐化的狀態中解救出來。


  而且那種靈能多帶來的,他所追求的出自靈魂深處的平靜和安寧也做不得假。

  「這也許就要問問您了,卡桑德拉女士。」

  老艦長笑了出來,他的內心實際上有些激動——任何一個人,當他發現能夠如此有力地證明自己的信仰真實不虛的時候,他當然會覺得激動。

  「奈芙蒂斯大人親自救回了您,我想您應該看到了比我更多的……真相。」

  卡桑德拉沉默了,是的,她看到了,那片覆蓋著蒼白的火焰的荒原,那被撫平的亞空間亂流,那將她的意識喚回現實的聲音。她永遠也忘不了那種平靜的感受,就仿佛靈魂被某種東西擁入懷中,並且受到不可撼動的保護。

  很明顯,這中程度的事情,並非一個單純的「靈能者」能夠做到的,但是要說那是神明……又未免有些過於弱小。

  「……好吧,我是看到了某種東西,我也可以承認,奈芙蒂斯大人的確異於常人,他確實可以守護靈魂的平靜。」

  「哦哦!」

  卡桑德拉的話,讓約瑟夫喜出望外,雖然她並沒有告訴自己,奈芙蒂斯到底是怎樣的存在,但是她事實上已經承認了奈芙蒂斯的與眾不同,承認了他有著令靈魂安寧的權柄。因此約瑟夫並不在意無關緊要的細節。

  卡桑德拉聽著老人的動靜,有些無語。她並不知道約瑟夫會這樣激動,他想到了曾見過的一些狂信徒,有些難以想像那些病態的狂熱表情,出現在這位儒雅的老艦長臉上的樣子。

  「啊,我是對的,我的想法是對的。奈芙蒂斯大人!帝皇陛下!我是對的,行在人間的神是一體兩面的!」

  約瑟夫儘量壓抑著自己的聲音,不讓外面的機仆將自己的激動,判定成某種異常事態,他的身體在輕輕顫抖,這是抑制不住的狂熱。他得到了驗證:回歸奈芙蒂斯的靈魂,將得到永世的安寧,這難道不正是他所追求的死亡嗎?

  「帝皇督促我們服刑,而奈芙蒂斯大人將賜予靈魂最終的安寧……」

  一滴眼淚從老人的眼角流下,他不由自主的將雙手合十,口中毫無邏輯地念誦著各種形式的禱告,他在向帝皇和奈芙蒂斯禱告。

  「看樣子您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了,那麼您還要待在這裡嗎?」

  卡桑德拉說道,她實在受不了這個老傢伙在自己這裡發癲了,所以她說出了送客的言辭。她聽到了那喃喃的禱告聲漸漸消失,看樣子約瑟夫也已經打算離開了。

  「感謝您……您說的對,我也許應該抓緊時間,至少向世界邊緣的大家傳達這個真相。」約瑟夫說道,他的語氣恢復了沉穩和平靜,但是這次卻充斥著一種狡猾的狂熱,「您是蒙奈芙蒂斯大人親自拯救的人,感謝您,聖女大人……」

  「哈?」

  卡桑德拉愣住了,可是還沒有等她做出更多的反應,約瑟夫就已經走出了牢房,嗡的一聲後,她便知道分隔立場又一次將牢房與外界分開了。

  ……

  奈芙蒂斯此刻還在獨裁官號,在福格瑞姆的辦公倉中商量接下來的會面的安排,他沒來由地產生了一種奇怪的感覺。

  該怎麼形容呢,就像是有誰在注視著他,或者是在靠近他,這種被他人關注的感覺若有若無,緩緩地向自己而來,而在與自己接觸的一瞬間,那股關注感便徹底融入了他,而後便是一種好像吃下了什麼東西一樣的滿足感。

  但它明顯比飽腹感更加奇妙,奈芙蒂斯忍不住一哆嗦,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是對行程的安排有什麼異議嗎?」

  瑞拉諾的餘光,捕捉到了奈芙蒂斯的反應,這次的行程是他按照與原體相符的禮儀,進行的安排,所以他以為自己的安排與奈芙蒂斯的想法起了衝突。

  「如果您是擔心與衛隊的協調問題,那麼或許我們可以考慮另一種……」

  「不,沒有的事,也許只是普通的生理反應?」

  奈芙蒂斯因為打斷了瑞拉諾,而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將剛剛的感受解釋成一種錯覺,於是重新集中精神,示意瑞拉諾繼續。

  他當然不可能知道,就在據此不遠的他的座艦上,有人在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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