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4：禮物
我得了心病了。
我自己清楚的很。我時時反思自己看她的眼神有沒有問題，會去想她說我不說話時看起來成熟到底什麼意思。去復盤我們的對話，希望沒有引起誤解的地方……。我很想去見她。任誰都不信，我覺得我好像愛上了一個只見過兩次面、比我大整整一輪並且離異的理髮店大姐！就這麼邪門啊。可是我一個字也不敢跟老頭子說。他也愣是沒看出我最近有啥不一樣。
我盼著一個月的期限趕緊到來。這樣再過去的話，不會顯得太奇怪。為此，我在路過中環路一家便利店時，狠下心用私房錢買了一整條黃鶴樓，然後悄悄放在我屋子裡。說起來，我當然知道老頭子喜歡抽什麼煙，一天多少量；但因為我不抽，幾乎也沒給他買過。現在為了個陌生人，一投入就一兩百塊，一點都不心疼！人心吶！真捉摸不透!
那天天氣不錯，我上晚班。接了車還沒天黑，我就一路開過去，停在路口不遠處的臨時停車位上等著。那裡正好能看到店裡的情況。因為天麻黑了，店裡亮著燈，所以看的清楚。今天店裡一直有人在，她也一直在忙。等了約莫一個多小時功夫，她有說有笑地送走了最後一個中年女人。一看就是老熟人了。
我沒著急下車，又等了幾分鐘。仍然沒有人進店。我就做了決定，懷裡揣著那條煙，關上車門一溜煙跑了過去。
她正在煮茶。
我站在門口，沒進去。等她轉過來看見我。
她好像無意從鏡子裡看到我的，扭頭來對著我，咿呀，怎麼不進來也不吭一聲啊。安生。
多好！她記得我的名字！我就知道她記得！心裡莫名踏實了許多。
是的，我又來啦了。過了一個月了，時間真快啊。我說著，走到裡面那個座位坐下來，假裝用手撓了撓頭髮。煙盒是貼在外套口袋裡用塑膠袋繫著的，不會掉下來。
你現在姐都不叫我一聲了噢！她一邊打趣我，一邊給我倒茶水。
哪有啊，慧姐。
好好好。
你女兒一個人在家嗎？怎麼不見她來店裡找你？
我姑媽在家裡照顧她，我這還得照顧生意，沒時間看她。等她上了學就好多了。我可以早上送下午接了。她偶爾也來的，你也看到了，這門面這么小，都沒地方玩呢。
哦，有人照顧也挺好的。我小時候就是我奶奶照顧我的。
你媽媽也在外面做事，沒在家照料你啊。她這麼問其實很自然很正常。但我不想讓她知道我媽媽的事情，至少現在不想。
嗯，就爺爺，還有奶奶照顧。我有點支支吾吾。
她走過來。我正要起身去盥洗區，她說，先不著急，先給你按按吧；積累了一個月，肌肉好像又有些僵。為避免尷尬，我一直閉著眼睛，鏡子也不去看。任由放鬆的舒適感慢慢籠罩我。
有人啊，這時我聽到門口有聲音。睜眼扭頭一看，一個中年男人帶著一個十來歲小男孩站在店門口往裡張望。大概要等多久？
快的，十多分鐘的事情。
好，我們先去旁邊吃點東西。一會吃完就過來。
眼看兩父子轉過去邊上消失不見了，我趕緊站起來往洗漱台盆那裡走，然後自覺躺起來，把頭懸空著等她。以前理髮時，也都是店裡的夥計/小妹給我洗，但從來沒有在這裡那麼有期待感。她的手還是涼涼的。我甚至懷疑她的手一直是涼涼的。還好水是熱的，一切都剛剛好。
等到那對父子回來時，我這裡還沒結束。他們就坐在椅子上等著。我小聲跟她說可以了，吹吹就好了。她扁扁嘴，意思那怎麼行。大概又是個五六分鐘，總算打理清爽。
我付了錢，站那裡喝茶，看她張羅那個小男孩洗頭髮。我找了個機會，快速把煙從懷裡拿出來，放在茶几上的托盤裡，然後拉過一旁的隔熱墊蓋住大半部分。再一口喝完，招呼一聲慧姐，就出了店門。
這種操作說起來，其實有些問題。最基本的認知里，送別人煙是不考慮別人身體健康的吧。就算不說這個，一者她未必知道是我留下的，二者隨時有可能先被別的什麼人發現或者帶走。但腦子熱的時候做的事情，等腦子冷靜下來時就後悔也很正常。往好一點的方向想，她知道是我，會不會介意？假如她介意，下次我過來時會怎麼樣？再想好一點，她要是不介意呢？不介意的話，我下次再來，就可以帶更好的禮物給她。對，更好的禮物，足以讓她看到我心意的禮物。可是你的心意到底是什麼？你對人家有怎樣的期許？簡單見了兩面的陌生人，你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的，別人就那麼容易接受？她會不會只把我當成一個孩子看，成不成熟只是跟我說著玩的？退一萬步，就算她看得起我，不把我當孩子，當一個成人，那又怎樣？兩個人從認識到走在一起要經歷的，不僅僅是兩個人的事，而是兩個家庭。而她……，哎！我是不是只是頭腦發熱一時衝動？我真的懂什麼是愛嗎？……
就這樣坐在車裡發愣，也不曉得過了多久。忽地副駕門開了，她直直坐了進來。手裡拿著的那條煙，彷佛是我犯下罪行的證據，讓我避而遠之。
我茫然不知所措，來來回回翻著計價器，也不看她。
她就把我靠近她的那隻胳膊拽過去，拉住了我的手。我想她應該是不要讓我再翻那計價器了吧。手竟然熱乎乎的，有點燙到我的感覺；我本能想抽回來，又主觀上放棄了。
這個，你給我買的？她用另一隻手晃晃那條煙。
我在考慮怎麼措辭。
就是你買給我的吧？
我點點頭。
為啥呢？
我搖搖頭。
你這樣不說話，我可要生氣了。
別生氣！我抓緊點她的手，朝著她說。
噢！想見我，給我買禮物，怕我生氣……這下齊活了，哈哈哈。你說吧。姐聽著。不給我個解釋，可不能放你走。
說來你別笑話我，慧姐。我猶豫了半響，打算豁出去了。我自己也不知道什麼情況，就莫名覺得你特別親切特別溫暖特別能照顧人，又特別厲害。我完全沒把你當成長輩的想法，一點都沒有。我真的感覺自己，或者感覺我們，就是同齡人。所以我就有了那種……，那種對同齡人的感受。前兩天我還夢見過你來著。……，哎呀，反正丟人了這回！我臉漲得通紅著說。
不丟人，弟弟。她攥著我的手，靠著座椅說。我感覺我的手開始出汗了。你正在青春期，有這些想法很正常。回家可以跟媽媽說一說悄悄話，她懂的。
這最後一句就正正擊中我了，眼淚馬上不爭氣地流了出來。慧姐，我媽媽在我小時候生病走了，這些年都是爸爸辛苦把我帶大的。
慧姐已經坐直了身體，睜大著眼睛看著我。然而很快她就又恢復了平常。她把另一隻手轉過來，蓋在她抓住的我的那隻手上，輕輕而有節奏地拍著。
那，你姐姐跟你們一起生活嗎？給姐姐說說心裡話也得行。
姐姐？
嗯，就上次跟你惡作劇，給你臉上印口紅那個。
噢嚯嚯！我情緒一下沒繃住，差點笑出來。反正也沒什麼見不得人的，我就一五一十給她講了那晚去火車站出車拉到「親姐」並載她回家的故事。
很好笑吧，我向她湊近了一點。好像能聞到一股淡淡的香味，很自然，很溫暖。
是很有意思。我是個女人，也不懂這個什麼操作，哈哈哈。不過嘉仁苑我知道的，離這兒也不算遠，是一個很大的社區。裡面住著不少外地來天州討生活的人。我想，你這位姐姐為了生計，照顧家人，可能……，也不是很容易吧！
哪有誰會一直很容易呢！
是啊，你也不容易。我也不容易。大家都為生活忙碌，忙到頭卻感覺自己碌碌無為，沒啥意義。
不，慧姐！怎麼沒意義。家庭，愛情，友情，婚姻，子女後代，這些都是意義呀。
是，弟弟。他們都是意義。但如果你仔細去琢磨這些個意義，對我們普通人來說，也是可以分出好和壞，能感受到悲和歡，不同人之間是有巨大差異的。
也是。
很多人看起來活得光鮮亮麗，其實背地裡無比自卑、充滿憂鬱、一點都不快樂。
那慧姐你肯定是另外一種人吧，我問。
我？我也是個有故事的人呢。她笑了笑，就準備把她這本故事攤開給我看了。
我自己清楚的很。我時時反思自己看她的眼神有沒有問題，會去想她說我不說話時看起來成熟到底什麼意思。去復盤我們的對話，希望沒有引起誤解的地方……。我很想去見她。任誰都不信，我覺得我好像愛上了一個只見過兩次面、比我大整整一輪並且離異的理髮店大姐！就這麼邪門啊。可是我一個字也不敢跟老頭子說。他也愣是沒看出我最近有啥不一樣。
我盼著一個月的期限趕緊到來。這樣再過去的話，不會顯得太奇怪。為此，我在路過中環路一家便利店時，狠下心用私房錢買了一整條黃鶴樓，然後悄悄放在我屋子裡。說起來，我當然知道老頭子喜歡抽什麼煙，一天多少量；但因為我不抽，幾乎也沒給他買過。現在為了個陌生人，一投入就一兩百塊，一點都不心疼！人心吶！真捉摸不透!
那天天氣不錯，我上晚班。接了車還沒天黑，我就一路開過去，停在路口不遠處的臨時停車位上等著。那裡正好能看到店裡的情況。因為天麻黑了，店裡亮著燈，所以看的清楚。今天店裡一直有人在，她也一直在忙。等了約莫一個多小時功夫，她有說有笑地送走了最後一個中年女人。一看就是老熟人了。
我沒著急下車，又等了幾分鐘。仍然沒有人進店。我就做了決定，懷裡揣著那條煙，關上車門一溜煙跑了過去。
她正在煮茶。
我站在門口，沒進去。等她轉過來看見我。
她好像無意從鏡子裡看到我的，扭頭來對著我，咿呀，怎麼不進來也不吭一聲啊。安生。
多好！她記得我的名字！我就知道她記得！心裡莫名踏實了許多。
是的，我又來啦了。過了一個月了，時間真快啊。我說著，走到裡面那個座位坐下來，假裝用手撓了撓頭髮。煙盒是貼在外套口袋裡用塑膠袋繫著的，不會掉下來。
你現在姐都不叫我一聲了噢！她一邊打趣我，一邊給我倒茶水。
哪有啊，慧姐。
好好好。
你女兒一個人在家嗎？怎麼不見她來店裡找你？
我姑媽在家裡照顧她，我這還得照顧生意，沒時間看她。等她上了學就好多了。我可以早上送下午接了。她偶爾也來的，你也看到了，這門面這么小，都沒地方玩呢。
哦，有人照顧也挺好的。我小時候就是我奶奶照顧我的。
你媽媽也在外面做事，沒在家照料你啊。她這麼問其實很自然很正常。但我不想讓她知道我媽媽的事情，至少現在不想。
嗯，就爺爺，還有奶奶照顧。我有點支支吾吾。
她走過來。我正要起身去盥洗區，她說，先不著急，先給你按按吧；積累了一個月，肌肉好像又有些僵。為避免尷尬，我一直閉著眼睛，鏡子也不去看。任由放鬆的舒適感慢慢籠罩我。
有人啊，這時我聽到門口有聲音。睜眼扭頭一看，一個中年男人帶著一個十來歲小男孩站在店門口往裡張望。大概要等多久？
快的，十多分鐘的事情。
好，我們先去旁邊吃點東西。一會吃完就過來。
眼看兩父子轉過去邊上消失不見了，我趕緊站起來往洗漱台盆那裡走，然後自覺躺起來，把頭懸空著等她。以前理髮時，也都是店裡的夥計/小妹給我洗，但從來沒有在這裡那麼有期待感。她的手還是涼涼的。我甚至懷疑她的手一直是涼涼的。還好水是熱的，一切都剛剛好。
等到那對父子回來時，我這裡還沒結束。他們就坐在椅子上等著。我小聲跟她說可以了，吹吹就好了。她扁扁嘴，意思那怎麼行。大概又是個五六分鐘，總算打理清爽。
我付了錢，站那裡喝茶，看她張羅那個小男孩洗頭髮。我找了個機會，快速把煙從懷裡拿出來，放在茶几上的托盤裡，然後拉過一旁的隔熱墊蓋住大半部分。再一口喝完，招呼一聲慧姐，就出了店門。
這種操作說起來，其實有些問題。最基本的認知里，送別人煙是不考慮別人身體健康的吧。就算不說這個，一者她未必知道是我留下的，二者隨時有可能先被別的什麼人發現或者帶走。但腦子熱的時候做的事情，等腦子冷靜下來時就後悔也很正常。往好一點的方向想，她知道是我，會不會介意？假如她介意，下次我過來時會怎麼樣？再想好一點，她要是不介意呢？不介意的話，我下次再來，就可以帶更好的禮物給她。對，更好的禮物，足以讓她看到我心意的禮物。可是你的心意到底是什麼？你對人家有怎樣的期許？簡單見了兩面的陌生人，你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的，別人就那麼容易接受？她會不會只把我當成一個孩子看，成不成熟只是跟我說著玩的？退一萬步，就算她看得起我，不把我當孩子，當一個成人，那又怎樣？兩個人從認識到走在一起要經歷的，不僅僅是兩個人的事，而是兩個家庭。而她……，哎！我是不是只是頭腦發熱一時衝動？我真的懂什麼是愛嗎？……
就這樣坐在車裡發愣，也不曉得過了多久。忽地副駕門開了，她直直坐了進來。手裡拿著的那條煙，彷佛是我犯下罪行的證據，讓我避而遠之。
我茫然不知所措，來來回回翻著計價器，也不看她。
她就把我靠近她的那隻胳膊拽過去，拉住了我的手。我想她應該是不要讓我再翻那計價器了吧。手竟然熱乎乎的，有點燙到我的感覺；我本能想抽回來，又主觀上放棄了。
這個，你給我買的？她用另一隻手晃晃那條煙。
我在考慮怎麼措辭。
就是你買給我的吧？
我點點頭。
為啥呢？
我搖搖頭。
你這樣不說話，我可要生氣了。
別生氣！我抓緊點她的手，朝著她說。
噢！想見我，給我買禮物，怕我生氣……這下齊活了，哈哈哈。你說吧。姐聽著。不給我個解釋，可不能放你走。
說來你別笑話我，慧姐。我猶豫了半響，打算豁出去了。我自己也不知道什麼情況，就莫名覺得你特別親切特別溫暖特別能照顧人，又特別厲害。我完全沒把你當成長輩的想法，一點都沒有。我真的感覺自己，或者感覺我們，就是同齡人。所以我就有了那種……，那種對同齡人的感受。前兩天我還夢見過你來著。……，哎呀，反正丟人了這回！我臉漲得通紅著說。
不丟人，弟弟。她攥著我的手，靠著座椅說。我感覺我的手開始出汗了。你正在青春期，有這些想法很正常。回家可以跟媽媽說一說悄悄話，她懂的。
這最後一句就正正擊中我了，眼淚馬上不爭氣地流了出來。慧姐，我媽媽在我小時候生病走了，這些年都是爸爸辛苦把我帶大的。
慧姐已經坐直了身體，睜大著眼睛看著我。然而很快她就又恢復了平常。她把另一隻手轉過來，蓋在她抓住的我的那隻手上，輕輕而有節奏地拍著。
那，你姐姐跟你們一起生活嗎？給姐姐說說心裡話也得行。
姐姐？
嗯，就上次跟你惡作劇，給你臉上印口紅那個。
噢嚯嚯！我情緒一下沒繃住，差點笑出來。反正也沒什麼見不得人的，我就一五一十給她講了那晚去火車站出車拉到「親姐」並載她回家的故事。
很好笑吧，我向她湊近了一點。好像能聞到一股淡淡的香味，很自然，很溫暖。
是很有意思。我是個女人，也不懂這個什麼操作，哈哈哈。不過嘉仁苑我知道的，離這兒也不算遠，是一個很大的社區。裡面住著不少外地來天州討生活的人。我想，你這位姐姐為了生計，照顧家人，可能……，也不是很容易吧！
哪有誰會一直很容易呢！
是啊，你也不容易。我也不容易。大家都為生活忙碌，忙到頭卻感覺自己碌碌無為，沒啥意義。
不，慧姐！怎麼沒意義。家庭，愛情，友情，婚姻，子女後代，這些都是意義呀。
是，弟弟。他們都是意義。但如果你仔細去琢磨這些個意義，對我們普通人來說，也是可以分出好和壞，能感受到悲和歡，不同人之間是有巨大差異的。
也是。
很多人看起來活得光鮮亮麗，其實背地裡無比自卑、充滿憂鬱、一點都不快樂。
那慧姐你肯定是另外一種人吧，我問。
我？我也是個有故事的人呢。她笑了笑，就準備把她這本故事攤開給我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