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3：慧姐
從心情理髮店出來，果然心情煥然一新。人都精神起來了。那晚我跑車跑到夜裡兩點多才回去，卻不覺得困，身體也很放鬆。我就有意記下了這個地方。
自那過去半個月光景。有一次出車經過，我又走了進去。也是傍晚光景了，店裡沒客人，大姐正隨意收拾物件，抬頭見到我就笑說，進來吧小兄弟。
嗯。屋裡就兩個位置。我坐了靠門的一個。
上次給你剪完沒多久吧，不到一個月，記不清了。她說。
兩三周吧，我說。心裡感嘆這老闆記性真好。
這回是，再剪剪？
嗯，再剪剪吧。稍微短點，薄點。
洗吹完，她就準備去拿剪子給我剪。我扭頭看看沒客人進來，心一橫，看著鏡子裡的她說，那個，老闆，能不能付費給我按按肩膀脖子？這會店裡也沒人，不耽誤你做生意。我付錢給你。上次你給我按了一會，特別管用（本來想說舒服，到嘴邊立即換了一個詞）
她下意思愣了一下，隨即又露出笑臉。把手裡的剪子重新放下，騰出雙手給我按起肩膀來。還是那個感覺，我心裡想。
你也說不耽誤我做生意，要你錢幹啥。你覺得受用就好。大姐我這手藝也不賴，哈哈哈。
大姐你真不賴，我附和著說。
小兄弟你是幹啥的？一般肌肉像你這麼僵的，除了辦公室里的，就是司機們了。你看起來不太像坐辦公室的呀。
嗯，我是個計程車司機。
唉呦，你這麼年輕開出租的不多見呢。是的，這句話我聽過好多回了。天州這麼大城市，我們公司裡面，30歲以下的司機就少的可憐。這也讓大家以為，人好像只有上了年紀才會去開出租；換句話說，年紀輕輕的，為啥要幹這一行？其實也是誤解。新聞里說，要千方百計讓老百姓出行易，這可算是民生行業，正正噹噹的工作，從學校里出來就可以做的事情。無非是收入不高，年輕人看不上而已。讓他們追求高大上的事業吧，我願意給他們當司機。
那我給你腰上也捏兩下。她忽地一隻手伸下來，到處按按腰。我不算瘦，特別是長時間開車坐著，腰上也積了一些肉的。
即使隔著衣服，我還是感覺被抓到痒痒肉似的，本能想躲開又不願意動。身體有點不自覺微微扭動，我儘量控制住。從小到大，哎，我老爸也沒碰過我這裡呢。
她感覺到我的不自在。手又收了回去。司機們久坐，時間長了腰都不舒服。
我朝她點點頭。她看到我在看她。
你，有多大啊？
21歲滿了。
哦，那還小。你看起來有點老成呢，我是說，不是你的長相，而是有一種偏成熟的氣質。
Emm，，，可能是平時和社會上各種人打交道慣了吧。都是比我大的人。
不是說話的時候。是你不說話的時候。她看了我一眼，停下了按捏，開始給我剪。本來就不長，刷刷兩下就整好了。
給我洗二回頭那時，我忍不住問她，大姐，你家住這裡嗎？
對啊。就住後面這個小區里。多方便。來我這兒的，也都是臨近小區的主顧們，都比較熟了。所以我對你印象很深啊。
原來這樣。我是指，原來她對我真的印象深！
你孩子都在上學了嗎？
都上學了。大兒子跟他爸，讀小學二年級；小女兒跟我，秋天也要讀小學了。
那你年紀也不大啊，我隨口就說。
怎麼不大！剛剛比你大一輪。我33了，是不是看起來不像，哈哈哈。她自嘲地笑起來。
不像。趁她用毛巾給我抹頭髮時，我又補了一句：我看像23！
謝謝，謝謝。嘴還挺甜一小伙子。哈哈哈哈！她笑得一點也不誇張。
付帳時，我特意加了10元。她不接受。把那紙票塞到我口袋裡，推著我往外走。可我還不想走。我問她，大姐，怎麼稱呼啊。
你不是叫我大姐嗎？
呃，我是指，你的名字怎麼稱呼……
她又看了看了我，有點詫異。我有點心虛了，這個問題很不合時宜，問出來我就有點後悔。萬一人家不想說，不是尷尬死了。
她順勢走到店外門口廊下。看了兩眼，指著斜對面馬路邊說：
那是你的車嗎？
對。天AT1206，我的老夥計。
她沒答話，從褲衣口袋裡摸出了一包煙。也沒管我驚詫的看她的眼神，從煙盒裡掏出了一根煙，以及一根打火機。（同志們，我見過很多抽菸的，頭一次見打火機也放煙盒裡的！）。
抽過煙嗎？她問我。但沒有遞煙給我的動作。
我擺擺手。
不抽為好。這東西癮大，上癮了不容易戒。說著把菸嘴叼起來，用手護住火機，啪的一聲響，煙點著了。我看著她吐出一大口霧，仰頭看著要暗下來的天，心裡咯噔緊了一下。
叫我慧姐吧。小兄弟，你也給我個名號。
我叫安生。安全的安，生活的生。
行。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後面想來剪髮呢，就大概一個月後再來；如果肩膀脖子什麼的不舒服了，那就隨時來找我。沒事的。
我點點頭，走了。我記下了那煙的牌子，黃鶴樓！
------
一路開回去，花了50多分鐘。順路接了個短途單子。到家了，老爸已經吃完晚飯，等我交車給他。他叮囑我把晚飯吃完，早點休息，不要玩手機。我說好。
這麼多年了，我們父子達成了一種默契。就是極簡的對話，完成必要的生活溝通。雖然話不多，但每一句都很有用處和分量。這個快46歲的半老頭子，是一個典型的沉默寡言型中年人。在公司里就不怎麼愛說話。逢年節周末回老家看爺爺奶奶，更絕了，除了打電話吃飯喝水抽菸睡覺打呼嚕，就看不到他張口。也虧得他和爺奶那一輩，就養成了這種家庭內溝通方式，否則換個人都接受不了。有時候我會想，如果媽媽還在，會不會不太一樣。估計她能改變一些老爸。這樣，我也可以在家裡給他們撒嬌，親口、隨口、毫無顧忌地告訴他們，我愛他們了。
但我決意做一些改變。並不是要去改變我和他們的溝通方式，而是改變我自己。所以當我出車在外，或者和相熟一些人相處時，我總是有意無意嘗試和他們建立交流。我覺得與人溝通真的是件容易上癮的事情，我喜歡拋磚引玉開個頭，等對方打開話匣子，我就專注做一個聽者；然後在過程中，給與他或他們情緒上的支持、反饋、引導和鼓勵。這也和我的職業有些關係。我喜歡計程車的其中一個原因，就是能毫不費力的接觸到形形色色的人們，我想知道他們的生活，日常，情感，甚至點點滴滴。遇到有趣的，打動我的，印象深刻的，我還會記錄在日記本里。（這算是某種不道德的偷窺欲在作祟嗎？現在我還不這麼認為！）
當然，這些我都不會和老爸分享。那都是我自己的秘密。
一個人吃完飯，我躺起來玩手機。可今天明顯心不在焉。看看這個，玩玩那個，都覺索然無味。我走到裡屋，那是我的臥室。我打開抽屜，拿出日記本。
上一篇日記還是大半個月前。那晚我遇到一個姐姐，給了我一嘴巴。你懂的。
我看著空白的紙張，鋪開等著我。我拿起筆，躊躇片刻，寫下了一行字：
心情理髮店，慧姐，黃鶴樓。
---
那晚我做了一個夢。一個仍然很無厘頭又很難堪的夢。
夢中，我在一條小木船上坐著。小木船在一片平靜而開闊的水域往前漂行。船頭坐著一個女人，背對著我划槳。她背景很像一個人，但我看不出是誰。就這麼走了一會，我聽見她說，安生，幫我扶著船槳！要漲潮了！我小心翼翼蹣跚著走到她背後。她說，你抓著左邊這隻槳，我來控制右槳！我趕緊照做。
浪越來越大，船晃得越來越厲害。我嚇得鬆開了一隻手，緊緊摟著她的腰，深怕一不小心掉下水。後來很快，整個人都沒辦法划槳了，到最後已經聽不見她有沒有說什麼，我甚至丟掉了槳，雙手死死抱著她不放。
當船終於有驚無險停穩，我才鬆開箍著她的手，大口喘著氣。一股暖流像電一般，襲遍全身。
自那過去半個月光景。有一次出車經過，我又走了進去。也是傍晚光景了，店裡沒客人，大姐正隨意收拾物件，抬頭見到我就笑說，進來吧小兄弟。
嗯。屋裡就兩個位置。我坐了靠門的一個。
上次給你剪完沒多久吧，不到一個月，記不清了。她說。
兩三周吧，我說。心裡感嘆這老闆記性真好。
這回是，再剪剪？
嗯，再剪剪吧。稍微短點，薄點。
洗吹完，她就準備去拿剪子給我剪。我扭頭看看沒客人進來，心一橫，看著鏡子裡的她說，那個，老闆，能不能付費給我按按肩膀脖子？這會店裡也沒人，不耽誤你做生意。我付錢給你。上次你給我按了一會，特別管用（本來想說舒服，到嘴邊立即換了一個詞）
她下意思愣了一下，隨即又露出笑臉。把手裡的剪子重新放下，騰出雙手給我按起肩膀來。還是那個感覺，我心裡想。
你也說不耽誤我做生意，要你錢幹啥。你覺得受用就好。大姐我這手藝也不賴，哈哈哈。
大姐你真不賴，我附和著說。
小兄弟你是幹啥的？一般肌肉像你這麼僵的，除了辦公室里的，就是司機們了。你看起來不太像坐辦公室的呀。
嗯，我是個計程車司機。
唉呦，你這麼年輕開出租的不多見呢。是的，這句話我聽過好多回了。天州這麼大城市，我們公司裡面，30歲以下的司機就少的可憐。這也讓大家以為，人好像只有上了年紀才會去開出租；換句話說，年紀輕輕的，為啥要幹這一行？其實也是誤解。新聞里說，要千方百計讓老百姓出行易，這可算是民生行業，正正噹噹的工作，從學校里出來就可以做的事情。無非是收入不高，年輕人看不上而已。讓他們追求高大上的事業吧，我願意給他們當司機。
那我給你腰上也捏兩下。她忽地一隻手伸下來，到處按按腰。我不算瘦，特別是長時間開車坐著，腰上也積了一些肉的。
即使隔著衣服，我還是感覺被抓到痒痒肉似的，本能想躲開又不願意動。身體有點不自覺微微扭動，我儘量控制住。從小到大，哎，我老爸也沒碰過我這裡呢。
她感覺到我的不自在。手又收了回去。司機們久坐，時間長了腰都不舒服。
我朝她點點頭。她看到我在看她。
你，有多大啊？
21歲滿了。
哦，那還小。你看起來有點老成呢，我是說，不是你的長相，而是有一種偏成熟的氣質。
Emm，，，可能是平時和社會上各種人打交道慣了吧。都是比我大的人。
不是說話的時候。是你不說話的時候。她看了我一眼，停下了按捏，開始給我剪。本來就不長，刷刷兩下就整好了。
給我洗二回頭那時，我忍不住問她，大姐，你家住這裡嗎？
對啊。就住後面這個小區里。多方便。來我這兒的，也都是臨近小區的主顧們，都比較熟了。所以我對你印象很深啊。
原來這樣。我是指，原來她對我真的印象深！
你孩子都在上學了嗎？
都上學了。大兒子跟他爸，讀小學二年級；小女兒跟我，秋天也要讀小學了。
那你年紀也不大啊，我隨口就說。
怎麼不大！剛剛比你大一輪。我33了，是不是看起來不像，哈哈哈。她自嘲地笑起來。
不像。趁她用毛巾給我抹頭髮時，我又補了一句：我看像23！
謝謝，謝謝。嘴還挺甜一小伙子。哈哈哈哈！她笑得一點也不誇張。
付帳時，我特意加了10元。她不接受。把那紙票塞到我口袋裡，推著我往外走。可我還不想走。我問她，大姐，怎麼稱呼啊。
你不是叫我大姐嗎？
呃，我是指，你的名字怎麼稱呼……
她又看了看了我，有點詫異。我有點心虛了，這個問題很不合時宜，問出來我就有點後悔。萬一人家不想說，不是尷尬死了。
她順勢走到店外門口廊下。看了兩眼，指著斜對面馬路邊說：
那是你的車嗎？
對。天AT1206，我的老夥計。
她沒答話，從褲衣口袋裡摸出了一包煙。也沒管我驚詫的看她的眼神，從煙盒裡掏出了一根煙，以及一根打火機。（同志們，我見過很多抽菸的，頭一次見打火機也放煙盒裡的！）。
抽過煙嗎？她問我。但沒有遞煙給我的動作。
我擺擺手。
不抽為好。這東西癮大，上癮了不容易戒。說著把菸嘴叼起來，用手護住火機，啪的一聲響，煙點著了。我看著她吐出一大口霧，仰頭看著要暗下來的天，心裡咯噔緊了一下。
叫我慧姐吧。小兄弟，你也給我個名號。
我叫安生。安全的安，生活的生。
行。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後面想來剪髮呢，就大概一個月後再來；如果肩膀脖子什麼的不舒服了，那就隨時來找我。沒事的。
我點點頭，走了。我記下了那煙的牌子，黃鶴樓！
------
一路開回去，花了50多分鐘。順路接了個短途單子。到家了，老爸已經吃完晚飯，等我交車給他。他叮囑我把晚飯吃完，早點休息，不要玩手機。我說好。
這麼多年了，我們父子達成了一種默契。就是極簡的對話，完成必要的生活溝通。雖然話不多，但每一句都很有用處和分量。這個快46歲的半老頭子，是一個典型的沉默寡言型中年人。在公司里就不怎麼愛說話。逢年節周末回老家看爺爺奶奶，更絕了，除了打電話吃飯喝水抽菸睡覺打呼嚕，就看不到他張口。也虧得他和爺奶那一輩，就養成了這種家庭內溝通方式，否則換個人都接受不了。有時候我會想，如果媽媽還在，會不會不太一樣。估計她能改變一些老爸。這樣，我也可以在家裡給他們撒嬌，親口、隨口、毫無顧忌地告訴他們，我愛他們了。
但我決意做一些改變。並不是要去改變我和他們的溝通方式，而是改變我自己。所以當我出車在外，或者和相熟一些人相處時，我總是有意無意嘗試和他們建立交流。我覺得與人溝通真的是件容易上癮的事情，我喜歡拋磚引玉開個頭，等對方打開話匣子，我就專注做一個聽者；然後在過程中，給與他或他們情緒上的支持、反饋、引導和鼓勵。這也和我的職業有些關係。我喜歡計程車的其中一個原因，就是能毫不費力的接觸到形形色色的人們，我想知道他們的生活，日常，情感，甚至點點滴滴。遇到有趣的，打動我的，印象深刻的，我還會記錄在日記本里。（這算是某種不道德的偷窺欲在作祟嗎？現在我還不這麼認為！）
當然，這些我都不會和老爸分享。那都是我自己的秘密。
一個人吃完飯，我躺起來玩手機。可今天明顯心不在焉。看看這個，玩玩那個，都覺索然無味。我走到裡屋，那是我的臥室。我打開抽屜，拿出日記本。
上一篇日記還是大半個月前。那晚我遇到一個姐姐，給了我一嘴巴。你懂的。
我看著空白的紙張，鋪開等著我。我拿起筆，躊躇片刻，寫下了一行字：
心情理髮店，慧姐，黃鶴樓。
---
那晚我做了一個夢。一個仍然很無厘頭又很難堪的夢。
夢中，我在一條小木船上坐著。小木船在一片平靜而開闊的水域往前漂行。船頭坐著一個女人，背對著我划槳。她背景很像一個人，但我看不出是誰。就這麼走了一會，我聽見她說，安生，幫我扶著船槳！要漲潮了！我小心翼翼蹣跚著走到她背後。她說，你抓著左邊這隻槳，我來控制右槳！我趕緊照做。
浪越來越大，船晃得越來越厲害。我嚇得鬆開了一隻手，緊緊摟著她的腰，深怕一不小心掉下水。後來很快，整個人都沒辦法划槳了，到最後已經聽不見她有沒有說什麼，我甚至丟掉了槳，雙手死死抱著她不放。
當船終於有驚無險停穩，我才鬆開箍著她的手，大口喘著氣。一股暖流像電一般，襲遍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