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3章 孤兒寡母 上
合蘭府東臨的海域後世被稱為朝鮮灣，冬季受到日本暖流的影響，城川江出海口（興南港），是不凍港。
雙城總管府、合蘭府，一南一北囊括的區域，從後世的衛星地圖來看，是半島東北面最大的一片平原（600平方公里）。雙城在元史上鬧過饑荒，元庭命高麗海運小米救災，歷史上李成桂早年的戰功也是統率騎兵獲取的，由此推斷，這片土地大部分被用來養馬了——元版「馬吃人運動」。
李成桂與豆蘭帖木兒騎馬緩轡在城川江以南的軍馬場，字面上是由官府管理的，實際上任由軍戶們自行放養。作為元庭與高麗王國的邊境地帶，此地實際屬於蒙古與高麗勢力相互滲透制衡的「三不管」地區。
一月份是半島最寒冷的季節，合蘭府平均氣溫根據後世測量在零下五度左右。而濟州島同期氣溫平均可以達到十二度，這也是為什麼蒙古東征日本的時候，要在濟州島上集中養馬的原因。
軍戶們把自家的馬匹圈圍在一個木柵欄里取暖，定時拿出秋季囤儲的草料餵食。與李成桂年紀相仿的孩子也不得偷閒，需要協助父母照料牲畜，紅紅的臉蛋凍出了鼻涕泡，小小的身子仍要背負著草料往返於馬圈與草倉之間。
「蒙古人逐草而居，遊牧起來地方不固定，合蘭府就屁大點兒地方，完全可以建造馬廄，冬季保暖，馬匹掉膘少，草料消耗的就少」李想內心合計道。
「主要還是秩序不穩定，軍戶都是賣命的營生。戶主死了，家裡要是沒第二個青壯，女人和孩子就都是別人家的了，誰還有心思搞發展？想要用制度給予保障，首先要有一個強力的政府才行。」
一個政權首先要有物質基礎，吃飽了刀利了才能養住一支強軍。穩定的政權能夠做到自給自足，或者通過貿易達到平衡，新生的政權早期維持或發展就只能靠搶劫了。
在元朝千戶分為上千戶、中千戶、下千戶，對應實際管理七百戶以上、五百戶左右、三百戶以下的人口。戰時一戶出一丁，平日當差三戶出一丁，總動員時全家出征，元史上的「二十萬軍隊」基本就是這麼來的。
李家是開元路有數的上千戶。幾代人多與軍戶聯姻，再加上手下歸附的女真人，是少有的，掌領戰兵近千人的「大」千戶。
但這一千戰兵結構有些複雜。
李家的軍頭之路是從高祖父李安社任高麗宜州兵馬使（做武官就有牙兵）開啟的，其後降元轉任斡東千戶（斡東是地名，以後李家的世襲千戶地盤屢經變動，但是稱號就叫斡東千戶，傳承了下來），乃是南京路萬戶府治下兵馬最強的一個千戶，這是當年得了貴人的垂青。期間與大基數的女真人口充分接觸，轉化出了一定數量的私兵。
而後曾祖父李行里繼承了斡東千戶與達魯花赤的官職。在後來元庭的政治動盪中帶著家人與牙兵避難回了元山（宜州），原斡東地區收服的女真人陸續南下投奔，李行里將這些原斡東屬民安置在了合蘭府，以此為政治資本，在1300年被任命為承事郎、管領雙城高麗軍民達魯花赤。
可見，李氏家族是先有斡東千戶，再有達魯花赤。達魯花赤意為「掌印者」，監督地方軍政、民政和司法事務。有了這個官職，李家就可以在軍屯收益以外，用地方財政拉起一支行政隊伍（有武備），獲取額外的土地與貿易利益。若遇戰事，更是有權力指揮其他平級的千戶長。
武裝執法隊：三百高麗人（聽從官職調動）
步兵軍戶：五百人（三百高麗人、其餘女真、漢、渤海等）
騎兵軍戶：一百五十人（七十女真人、其餘高、蒙、漢等）
親族牙兵：五十人（李氏宗親、多代家僕、女真私兵）
在祖父李椿這代，李家已達到千戶武官的極限，想要再進一步，就只能和文官聯合，提升影響力。續娶的繼室趙姜正是雙城總管趙琳的女兒！
至正二年二月，崔家宅邸。
「家父看起來時日無多了。」李子春嘆氣道。
崔閒奇一邊招待李子春喝茶，一邊用餘光監督著外孫李成桂練習書法，「親家公吉人自有天相，子春你也不要過於憂慮了。」
李子春愁容不減的說道：「那海這一月來大撒銀錢，從開元路那邊傳來消息，包括總管札剌亦兒大人在內，幾位那顏都收到了進獻。」
「小婿的意思，岳父您見多識廣，如果能拿出幾件令大人們看得上眼的雅物，我大哥襲職也能多幾分把握。」
看來李子春帶妻子崔紫妍回娘家探親，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李成桂練字的手不停，偷瞄到父親面有難堪，心下明鏡。李子春善騎射，不喜讀書寫字，這要錢的腹稿不知改了幾遍。
二房李子宣在祖父李椿中風後代掌達魯花赤之職，祖父這是中的枕頭風。趙良期的父親趙暉於1258年與千戶卓青一起，把高麗和州獻給了蒙古朝廷。和州改設雙城總管府，趙家世襲雙城總管，與世襲千戶的卓家世代聯姻，成為政治盟友。
李成桂心裡想到，「趙家在雙城樹大根深，近百年歲月盤剝地方，不說手下鷹犬，就是城內商鋪、城外良田、鹽場礦山也是不知凡幾。三叔代管雙城後，父親很快就與母親結親，未嘗沒有借力崔氏錢糧的打算。」
思慮間，兩位長輩已是定下了幾件孝敬上官的禮品：百年山參、銀鎏金重瓣菊花盤、走盤珠等。
「成桂這段時間帶著金銀作里的匠人，蒸燒酒水、花露（梅花泡水），提取精華。」
「本以為只是孩童的玩性。」
崔閒奇收住話頭，賣了個關子。
李子春有求於人，當然要表示出興趣，「哦？怎麼個說法？」
「將兩種精華混合，再輔以麝香，調製成的香液，撣在身上，芬芳馥郁，且餘韻悠長。」
崔閒奇嘴角不覺翹起。
「本待產量上來，售賣予高麗的王室宗親、權門勢族，以實家資。」
「成桂既是我外孫，更是你親兒。」
「且先將這成品置於青瓷瓶中，外裝檀盒，添作禮品，名曰『香露』，獻於上官，更為妥當。」
「蒙人粗鄙，但其家中夫人定然歡喜，或有妙助。」
「再好不過，再好不過。」李子春擊案叫好，起身踱步。
岳父一番言語，倒是令李子春對兒子刮目相看。沒料到，我李家男兒除了砍人，也能媚人。望向端姿練字的李成桂，不由暗自思忖，成桂是個次子，老子也是個次子，李家的事為什麼總是那麼糟糕！
權力不用，過期作廢。趁李子春正是高興，放下手中的毛筆，李成桂藉機開口道：「父親你手下的馬戶老尼爾沒能熬過這個冬天，他的兒子小爾依只有十歲，孤兒寡母，生計很是艱難。」
「你能不能讓他跟著我，一起幫外祖做事，香露的調製還有很多改進的空間。」
老尼爾是個馬醫，能夠調配獸藥，治療牲畜。祖上是蒙古人，遷衍到鴨綠江以東地區，習俗已經女真化，是南下投奔李家的家別抄之一。
李子春意為深長的注視自己的次子，「左右兩年死了老子的半大小子，為父都交給你。」
「我兒長了本事，為父相信你定然能照顧好這些孤兒寡母。」
「謝父親！」李成桂行了一個軍禮。
李子興、李子春兄弟二人是李椿帳下百戶長，每人實領一百戶。
過兩日，已被家丁嚴密把守起來的作坊內，李成桂優化著蒸餾酒精、花香精的工藝流程。裝置方面，有香水這種註定暴利的奢侈品「開門」，崔家也捨得用匠人打制的銅件替換最初木質的泠凝管，此時正是冬季，冷凝效果好的很。材料暫取自釀的米酒和附近可摘取的梅花，原材料十分有限。
相較於香水，李成桂更在意酒精的提純，多次蒸餾爭取達到95%的濃度，再配以四分之一體積的蒸餾水，配製出理論上接近75%濃度的消毒酒精，酒精可以提高戰兵的生存率。
根據兩世信息獲取來推算，合蘭府、雙城、元山代表的半島東北整片平原地區，總共混居了至多二十萬人口，客觀條件約束了李成桂走不了起義軍養蠱練兵的模式，唯有發展生產力走精兵路線了。
小爾依在內的三個半大孩子圍在李成桂身邊，旁觀著他做各種試驗，體力活會幫把手，到了重要的環節李成桂會向三人提問，為什麼要這樣做，每個少年都要表達自己的看法。崔家這裡會管兩頓飯，能吃飽，吃過晚飯每人可以帶定量的飯食回去，貼補家人。
「小爾依，你還需取個大名。」
「本郎君替你做主了，就叫酉乾不花，望你將來成為醫術最高明的蒙古大夫。」
雙城總管府、合蘭府，一南一北囊括的區域，從後世的衛星地圖來看，是半島東北面最大的一片平原（600平方公里）。雙城在元史上鬧過饑荒，元庭命高麗海運小米救災，歷史上李成桂早年的戰功也是統率騎兵獲取的，由此推斷，這片土地大部分被用來養馬了——元版「馬吃人運動」。
李成桂與豆蘭帖木兒騎馬緩轡在城川江以南的軍馬場，字面上是由官府管理的，實際上任由軍戶們自行放養。作為元庭與高麗王國的邊境地帶，此地實際屬於蒙古與高麗勢力相互滲透制衡的「三不管」地區。
一月份是半島最寒冷的季節，合蘭府平均氣溫根據後世測量在零下五度左右。而濟州島同期氣溫平均可以達到十二度，這也是為什麼蒙古東征日本的時候，要在濟州島上集中養馬的原因。
軍戶們把自家的馬匹圈圍在一個木柵欄里取暖，定時拿出秋季囤儲的草料餵食。與李成桂年紀相仿的孩子也不得偷閒，需要協助父母照料牲畜，紅紅的臉蛋凍出了鼻涕泡，小小的身子仍要背負著草料往返於馬圈與草倉之間。
「蒙古人逐草而居，遊牧起來地方不固定，合蘭府就屁大點兒地方，完全可以建造馬廄，冬季保暖，馬匹掉膘少，草料消耗的就少」李想內心合計道。
「主要還是秩序不穩定，軍戶都是賣命的營生。戶主死了，家裡要是沒第二個青壯，女人和孩子就都是別人家的了，誰還有心思搞發展？想要用制度給予保障，首先要有一個強力的政府才行。」
一個政權首先要有物質基礎，吃飽了刀利了才能養住一支強軍。穩定的政權能夠做到自給自足，或者通過貿易達到平衡，新生的政權早期維持或發展就只能靠搶劫了。
在元朝千戶分為上千戶、中千戶、下千戶，對應實際管理七百戶以上、五百戶左右、三百戶以下的人口。戰時一戶出一丁，平日當差三戶出一丁，總動員時全家出征，元史上的「二十萬軍隊」基本就是這麼來的。
李家是開元路有數的上千戶。幾代人多與軍戶聯姻，再加上手下歸附的女真人，是少有的，掌領戰兵近千人的「大」千戶。
但這一千戰兵結構有些複雜。
李家的軍頭之路是從高祖父李安社任高麗宜州兵馬使（做武官就有牙兵）開啟的，其後降元轉任斡東千戶（斡東是地名，以後李家的世襲千戶地盤屢經變動，但是稱號就叫斡東千戶，傳承了下來），乃是南京路萬戶府治下兵馬最強的一個千戶，這是當年得了貴人的垂青。期間與大基數的女真人口充分接觸，轉化出了一定數量的私兵。
而後曾祖父李行里繼承了斡東千戶與達魯花赤的官職。在後來元庭的政治動盪中帶著家人與牙兵避難回了元山（宜州），原斡東地區收服的女真人陸續南下投奔，李行里將這些原斡東屬民安置在了合蘭府，以此為政治資本，在1300年被任命為承事郎、管領雙城高麗軍民達魯花赤。
可見，李氏家族是先有斡東千戶，再有達魯花赤。達魯花赤意為「掌印者」，監督地方軍政、民政和司法事務。有了這個官職，李家就可以在軍屯收益以外，用地方財政拉起一支行政隊伍（有武備），獲取額外的土地與貿易利益。若遇戰事，更是有權力指揮其他平級的千戶長。
武裝執法隊：三百高麗人（聽從官職調動）
步兵軍戶：五百人（三百高麗人、其餘女真、漢、渤海等）
騎兵軍戶：一百五十人（七十女真人、其餘高、蒙、漢等）
親族牙兵：五十人（李氏宗親、多代家僕、女真私兵）
在祖父李椿這代，李家已達到千戶武官的極限，想要再進一步，就只能和文官聯合，提升影響力。續娶的繼室趙姜正是雙城總管趙琳的女兒！
至正二年二月，崔家宅邸。
「家父看起來時日無多了。」李子春嘆氣道。
崔閒奇一邊招待李子春喝茶，一邊用餘光監督著外孫李成桂練習書法，「親家公吉人自有天相，子春你也不要過於憂慮了。」
李子春愁容不減的說道：「那海這一月來大撒銀錢，從開元路那邊傳來消息，包括總管札剌亦兒大人在內，幾位那顏都收到了進獻。」
「小婿的意思，岳父您見多識廣，如果能拿出幾件令大人們看得上眼的雅物，我大哥襲職也能多幾分把握。」
看來李子春帶妻子崔紫妍回娘家探親，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李成桂練字的手不停，偷瞄到父親面有難堪，心下明鏡。李子春善騎射，不喜讀書寫字，這要錢的腹稿不知改了幾遍。
二房李子宣在祖父李椿中風後代掌達魯花赤之職，祖父這是中的枕頭風。趙良期的父親趙暉於1258年與千戶卓青一起，把高麗和州獻給了蒙古朝廷。和州改設雙城總管府，趙家世襲雙城總管，與世襲千戶的卓家世代聯姻，成為政治盟友。
李成桂心裡想到，「趙家在雙城樹大根深，近百年歲月盤剝地方，不說手下鷹犬，就是城內商鋪、城外良田、鹽場礦山也是不知凡幾。三叔代管雙城後，父親很快就與母親結親，未嘗沒有借力崔氏錢糧的打算。」
思慮間，兩位長輩已是定下了幾件孝敬上官的禮品：百年山參、銀鎏金重瓣菊花盤、走盤珠等。
「成桂這段時間帶著金銀作里的匠人，蒸燒酒水、花露（梅花泡水），提取精華。」
「本以為只是孩童的玩性。」
崔閒奇收住話頭，賣了個關子。
李子春有求於人，當然要表示出興趣，「哦？怎麼個說法？」
「將兩種精華混合，再輔以麝香，調製成的香液，撣在身上，芬芳馥郁，且餘韻悠長。」
崔閒奇嘴角不覺翹起。
「本待產量上來，售賣予高麗的王室宗親、權門勢族，以實家資。」
「成桂既是我外孫，更是你親兒。」
「且先將這成品置於青瓷瓶中，外裝檀盒，添作禮品，名曰『香露』，獻於上官，更為妥當。」
「蒙人粗鄙，但其家中夫人定然歡喜，或有妙助。」
「再好不過，再好不過。」李子春擊案叫好，起身踱步。
岳父一番言語，倒是令李子春對兒子刮目相看。沒料到，我李家男兒除了砍人，也能媚人。望向端姿練字的李成桂，不由暗自思忖，成桂是個次子，老子也是個次子，李家的事為什麼總是那麼糟糕！
權力不用，過期作廢。趁李子春正是高興，放下手中的毛筆，李成桂藉機開口道：「父親你手下的馬戶老尼爾沒能熬過這個冬天，他的兒子小爾依只有十歲，孤兒寡母，生計很是艱難。」
「你能不能讓他跟著我，一起幫外祖做事，香露的調製還有很多改進的空間。」
老尼爾是個馬醫，能夠調配獸藥，治療牲畜。祖上是蒙古人，遷衍到鴨綠江以東地區，習俗已經女真化，是南下投奔李家的家別抄之一。
李子春意為深長的注視自己的次子，「左右兩年死了老子的半大小子，為父都交給你。」
「我兒長了本事，為父相信你定然能照顧好這些孤兒寡母。」
「謝父親！」李成桂行了一個軍禮。
李子興、李子春兄弟二人是李椿帳下百戶長，每人實領一百戶。
過兩日，已被家丁嚴密把守起來的作坊內，李成桂優化著蒸餾酒精、花香精的工藝流程。裝置方面，有香水這種註定暴利的奢侈品「開門」，崔家也捨得用匠人打制的銅件替換最初木質的泠凝管，此時正是冬季，冷凝效果好的很。材料暫取自釀的米酒和附近可摘取的梅花，原材料十分有限。
相較於香水，李成桂更在意酒精的提純，多次蒸餾爭取達到95%的濃度，再配以四分之一體積的蒸餾水，配製出理論上接近75%濃度的消毒酒精，酒精可以提高戰兵的生存率。
根據兩世信息獲取來推算，合蘭府、雙城、元山代表的半島東北整片平原地區，總共混居了至多二十萬人口，客觀條件約束了李成桂走不了起義軍養蠱練兵的模式，唯有發展生產力走精兵路線了。
小爾依在內的三個半大孩子圍在李成桂身邊，旁觀著他做各種試驗，體力活會幫把手，到了重要的環節李成桂會向三人提問，為什麼要這樣做，每個少年都要表達自己的看法。崔家這裡會管兩頓飯，能吃飽，吃過晚飯每人可以帶定量的飯食回去，貼補家人。
「小爾依，你還需取個大名。」
「本郎君替你做主了，就叫酉乾不花，望你將來成為醫術最高明的蒙古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