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庶女
「好一個見識超群的奇女子！」黃庭堅拍案讚嘆道。
他想起自己的母親李氏，李氏是一位大家閨秀，曾是聞名鄉里的美女，而且能詩善詞。
父親早逝，母親李氏為了自己的前程，毅然決定送十幾歲的他跟隨舅舅李常遊學。臨別時，母親自作一首《浣溪沙》抄下，放入自己的行囊：
」無力薔薇帶雨低，多情蝴蝶趁花飛。流水飄香乳燕啼。南浦魂銷春不管，東陽衣減鏡仙知。小樓今夜月依依。」
黃庭堅不禁潸然淚下，冥冥中，他對林幼玉開始感覺親切。
然而，接下來的內容，讓黃庭堅開始感到不快。
有一天，幾位學子偷偷議論起章獻太后還政的話題，大家自然是一邊倒的義憤填膺。
但幼玉卻力排眾議，她說章獻太后執政有道，老百姓能安居樂業，是否還政於仁宗，對天下百姓又有何妨？說太后牝雞司晨，不過是老夫子們的陳詞濫調。
簡直是大逆不道，亘古未有！黃庭堅氣的將書稿丟在案几上，自語道：「這林幼玉，到底是個只知舞文弄墨的婦人而已，見識淺薄。她可知，士人們維護的是皇權體制下的政治基石，一旦動了根本，受害的依舊是天下百姓。」
想到此，他對林幼玉的好感頓減，興味索然地粗略翻著書稿的後面部分，驀然想起，那天林婉兒還提到一個叫崇嘏的女子。
這崇嘏又是何許人也，能被林婉兒稱為女中豪傑，黃庭堅挑著翻到書稿中關於崇嘏的部分，又看起來。
原來這個崇嘏，是洪州府茶商黃洵庶出的第三女，和林幼玉同在私塾讀書，她們情同姐妹。黃家和林家是世交，林格非在家中開設家族私塾，聘請當地名儒為家族子侄教授課業，黃洵便讓一眾子女到私塾，跟著一起上課。
崇嘏異常用功勤奮，加上心思縝密，連私塾一向嚴苛的大儒，都不住誇讚她好學上進。對這學問樣貌遠勝過嫡子女的庶女，主母錢氏平日也不免高看一眼。
那也是天聖年間的一個春日，黃崇嘏身著天青色褙子，淡黃色抹胸，膚如凝脂，輕移蓮步。她走出自家院落，眼前是一片鬱鬱蔥蔥的竹苑，茂林修竹，清幽怡人。
崇嘏自幼便在竹苑嬉戲讀書，一天，她一時興起，拿起石子在地上比著一株竹塗畫起來，不想頗有幾分形似。自那以後，她得空就來竹苑描寫，幾年下來，她筆下的竹竿挺拔，竹葉錯落有致，可謂惟妙惟肖，然而總感缺少一種神韻。
此刻崇嘏卻無心賞竹，爹爹和兩位哥哥們出門遊學一年多還未歸來，聽生母吳小娘說，主母錢氏有意將自己許給江州府知州王家二公子，兩家已交換草帖，只等爹爹黃洵歸來落定。
崇嘏身為庶女，不敢對大娘選定的夫家報以過高期望。但聽吳小娘說，這王家二公子一向不學無術，靠祖蔭得了個從八品，平日裡流連於風月場所，聽說還養了外室。而且王家長房媳婦是大娘錢氏的遠親，仗著家底豐厚，是個出了名的兇悍之女。
吳小娘心急如焚，但黃洵不在家，家中大小事務均有主母錢氏把持，她無計可施。崇嘏對這門親事不置可否，但也不好直接違抗大娘，想著等爹爹回來為自己做主。
爹爹遲遲未歸，好姐妹幼玉去了京城參加童子科考試尚未歸來，私塾這幾天先生請假。她滿腹心事無處可去，只好來竹林散心。
她忽聽到身後貼身丫頭鳳兒一聲呼喚，說是老爺和公子們回來了，心中大喜，趕忙向前廳快步而去。
一家人團聚分外親熱，等錢氏離開去處理家事，黃洵招手喚四個女兒到跟前，打開帶回來的一個木箱，拿出幾副晶瑩剔透的玉鐲子一一遞給女兒們。
崇嘏本對珠寶玉器興趣不大，頓首收下。五姐兒連蹦帶跑地竄到木箱旁，從裡面捧起一個裝裱精美的捲軸，大聲叫起來：「爹爹，這是什麼寶貝？」
五姐兒是么女，平日裡深得黃洵寵愛，黃洵來不及阻攔，只得含笑對崇嘏說：「你且過來打開看看。」
崇嘏小心地展開捲軸，但見一片白雪皚皚中，數石疊起的岸上，柳枝竹葉在積雪中努力伸展，池塘上霧氣一片，水天一色，幾隻寒禽和鴨子正在覓食，在一片清寒靜寂中寓出生機。
循著奇峭精細的筆法，崇嘏將目光鎖定在一叢湖竹上，它們參差高低，竹葉重迭，正奮力掙脫雪色的掩映，將生命的頑強與生機，從岩石的堅硬中迸發出來。
崇嘏又驚又喜，顫聲說道：「爹爹，此畫作的手筆好生眼熟，女兒畫竹多年，總覺能摹其形，但不得神韻，今天見此畫作，方知女兒所短，是未得竹君之魂也。」
五姐兒嘟起嘴仰臉對黃洵說道：「爹爹，這幅畫讓人感覺冷颼颼，女兒不喜歡，可爹爹為何藏起來，難道打算偷偷給三姐？」
黃洵忙故作不以為意地說：「你們幾個平日裡不喜丹青，這是為父在京都一個書畫攤上，花幾文錢覓得，我見它筆法還算精妙，買來給你三姐消遣消遣，還未及拿出。」說罷，嘴角露出一絲不易覺察的笑意。
幾位姐妹聽罷繼續把玩起玉鐲，兩位哥哥雖有些狐疑，但不好多問，崇嘏立馬會意，把捲軸收好，謝過爹爹。
第二天，黃洵一覺醒來，只覺渾身酸痛，胸口發悶，勉強支撐著下了地，走了幾步，竟一個踉蹌跌倒在地上。
錢氏大驚失色，扶黃洵躺到床上，慌忙命下人去請城中的江郎中。此時黃洵面無血色，口唇發白，渾身滾燙，待管家領著江郎中趕到之時，黃洵已昏死過去。
江郎中一番觀色把脈，即刻在黃洵的風池穴和風府穴用了幾副針石，黃洵方才緩緩甦醒過來，但依舊渾身乏力，口齒不清。郎中面色嚴峻，告知錢氏黃洵風邪入肺，病情甚重，除以針石及湯藥治療外，還需好生調理。
幾天過去，黃洵的病情開始加重，江郎中過來多次，換過幾味藥依舊不見起色。崇嘏心急如焚，天天在家佛堂為爹爹祈福。
此時錢氏有位表侄宋暉，正好來黃府投親。宋暉之父曾任翰林醫官院的醫官，他自幼跟隨父親行醫，耳濡墨染之下，頗通醫理。
宋暉毛遂自薦要為姨夫診斷，他查看了江郎中所開藥方，說這是孫思邈《千金方》中一治肺邪的方子，其中有兩味藥原本用以平衡藥性，但姨父病情甚重，需要將那兩味藥除去。
錢氏吩咐下人即刻按照宋暉的法子去煎藥，一個時辰功夫，被強灌著餵下湯藥的黃洵面上的紫色散去，漸漸有了一點血色，氣息也平緩下來。
一個月過後，黃洵氣色漸好，全家上下終於放下緊繃的心。錢氏連日衣不解帶地日夜照看，不勝疲憊，這日交代好丫頭婆子，便去歇息去了。黃洵忽地張嘴，斷斷續續擠出幾個字，一旁下人聽得不很真切，似乎是想見崇嘏。
崇嘏趨步來到爹爹床前，但見原本微胖的爹爹身形消瘦，心如刀割，跪地伏在爹爹床邊掩面抽泣起來。
突然她感覺有人在輕撫她的發梢，抬頭見黃洵眼睛半睜半閉，竭力伸出手臂，努力將嘴巴開合著，好像說著什麼。
崇嘏忙起身俯耳，貼近爹爹嘴邊，只聽見黃洵含含糊糊地說著：「崇兒，爹爹那天給你的畫卷，是五代大家黃荃的絕世珍品，這便作爹爹給你的妝奩之一，萬望你細心珍藏。」
想到爹爹疾病纏身，還想著自己的婚事，爹爹到底還是最疼自己這個庶女，崇嘏當下柔腸縈損，泣不成聲。
這時，錢氏接到婆子的通報趕了過來，她快步走到床邊，但見黃洵閉目不語，一把摟過崇嘏，邊說邊陪淚道：「孩兒啊，你爹爹一向最為寵你，那天他歸來，我向他說道你與王家的親事，他歡喜的很，還說一定親自送你風光出嫁，如今他這般光景，叫為娘如何不痛心啊！」
崇嘏止住眼淚，躬身悽然答道：「眼下爹爹欠安，萬事當以爹爹身體康健為大，自是要待爹爹痊癒，孩兒方可考慮婚嫁之事。」
兩人一番唏噓，錢氏牽著崇嘏挨著坐下，一臉疼愛地說：「兒啊，今天為娘和你好好說幾句體己話。你雖非我親生，但為娘從未對你有所偏薄，你的婚姻大事，為娘自是要好好為你謀劃。」
崇嘏點頭稱是。
錢氏繼續說道：「如今你爹爹生病，家中內外大小事物為娘都要操持，外人只說我擅權，可不管家不知個中艱難。你爹爹數年在外遊歷求取功名未果，但經年所費不菲。你兩位哥哥讀書不濟，又不知物力艱難，幾位姐兒更是嬌生慣養慣了，他們如何知曉，我們黃家面上看著家大業大，實則已顯衰敗之相。」
崇嘏驀然一驚，她收起傷心，肅然聽錢氏繼續說道：「如今你爹爹身體欠安，我須得為黃家做長遠計。我知你小娘對王家這門親事似有不滿，但她怎知為娘的一番苦心。」
錢氏見崇嘏默然不語，想必這位庶女已被自己說的鬆動，而且知她素日最顧念家人親情，便語帶哭腔地說道：「為娘知道這門親事委屈了孩兒你，可那王家的娘舅是參知政事張耆大人，他位高權重，王家上門提親，為娘如何敢不從？」
隨即錢氏又正色繼續說道：「但孩兒你自放寬心，王家畢竟是官宦人家，那二公子是嫡子，有官職在身，斷不會做出寵妾滅妻之事影響仕途。萬事有你爹爹和為娘為你做主，待你兩位哥哥將來仕途順利，後自會護你周全。」
崇嘏聽罷，想到爹爹也是為光耀門楣久旅遠行才病倒，為了家門前途，為了母親吳小娘將來能安享晚年，這門親事就從了吧。她銀牙緊咬，半晌點頭對錢氏答道：「孩兒一切聽憑大娘安排，只求爹爹不日康復。」
錢氏等的就是這句話，即刻差人叫來媒婆回話，幾天後，王家長房前來相看，自是對崇嘏萬般滿意，回去雙方就交換了定帖，只待黃洵身體無大礙，即可行納幣之儀。
他想起自己的母親李氏，李氏是一位大家閨秀，曾是聞名鄉里的美女，而且能詩善詞。
父親早逝，母親李氏為了自己的前程，毅然決定送十幾歲的他跟隨舅舅李常遊學。臨別時，母親自作一首《浣溪沙》抄下，放入自己的行囊：
」無力薔薇帶雨低，多情蝴蝶趁花飛。流水飄香乳燕啼。南浦魂銷春不管，東陽衣減鏡仙知。小樓今夜月依依。」
黃庭堅不禁潸然淚下，冥冥中，他對林幼玉開始感覺親切。
然而，接下來的內容，讓黃庭堅開始感到不快。
有一天，幾位學子偷偷議論起章獻太后還政的話題，大家自然是一邊倒的義憤填膺。
但幼玉卻力排眾議，她說章獻太后執政有道，老百姓能安居樂業，是否還政於仁宗，對天下百姓又有何妨？說太后牝雞司晨，不過是老夫子們的陳詞濫調。
簡直是大逆不道，亘古未有！黃庭堅氣的將書稿丟在案几上，自語道：「這林幼玉，到底是個只知舞文弄墨的婦人而已，見識淺薄。她可知，士人們維護的是皇權體制下的政治基石，一旦動了根本，受害的依舊是天下百姓。」
想到此，他對林幼玉的好感頓減，興味索然地粗略翻著書稿的後面部分，驀然想起，那天林婉兒還提到一個叫崇嘏的女子。
這崇嘏又是何許人也，能被林婉兒稱為女中豪傑，黃庭堅挑著翻到書稿中關於崇嘏的部分，又看起來。
原來這個崇嘏，是洪州府茶商黃洵庶出的第三女，和林幼玉同在私塾讀書，她們情同姐妹。黃家和林家是世交，林格非在家中開設家族私塾，聘請當地名儒為家族子侄教授課業，黃洵便讓一眾子女到私塾，跟著一起上課。
崇嘏異常用功勤奮，加上心思縝密，連私塾一向嚴苛的大儒，都不住誇讚她好學上進。對這學問樣貌遠勝過嫡子女的庶女，主母錢氏平日也不免高看一眼。
那也是天聖年間的一個春日，黃崇嘏身著天青色褙子，淡黃色抹胸，膚如凝脂，輕移蓮步。她走出自家院落，眼前是一片鬱鬱蔥蔥的竹苑，茂林修竹，清幽怡人。
崇嘏自幼便在竹苑嬉戲讀書，一天，她一時興起，拿起石子在地上比著一株竹塗畫起來，不想頗有幾分形似。自那以後，她得空就來竹苑描寫，幾年下來，她筆下的竹竿挺拔，竹葉錯落有致，可謂惟妙惟肖，然而總感缺少一種神韻。
此刻崇嘏卻無心賞竹，爹爹和兩位哥哥們出門遊學一年多還未歸來，聽生母吳小娘說，主母錢氏有意將自己許給江州府知州王家二公子，兩家已交換草帖，只等爹爹黃洵歸來落定。
崇嘏身為庶女，不敢對大娘選定的夫家報以過高期望。但聽吳小娘說，這王家二公子一向不學無術，靠祖蔭得了個從八品，平日裡流連於風月場所，聽說還養了外室。而且王家長房媳婦是大娘錢氏的遠親，仗著家底豐厚，是個出了名的兇悍之女。
吳小娘心急如焚，但黃洵不在家，家中大小事務均有主母錢氏把持，她無計可施。崇嘏對這門親事不置可否，但也不好直接違抗大娘，想著等爹爹回來為自己做主。
爹爹遲遲未歸，好姐妹幼玉去了京城參加童子科考試尚未歸來，私塾這幾天先生請假。她滿腹心事無處可去，只好來竹林散心。
她忽聽到身後貼身丫頭鳳兒一聲呼喚，說是老爺和公子們回來了，心中大喜，趕忙向前廳快步而去。
一家人團聚分外親熱，等錢氏離開去處理家事，黃洵招手喚四個女兒到跟前，打開帶回來的一個木箱，拿出幾副晶瑩剔透的玉鐲子一一遞給女兒們。
崇嘏本對珠寶玉器興趣不大，頓首收下。五姐兒連蹦帶跑地竄到木箱旁，從裡面捧起一個裝裱精美的捲軸，大聲叫起來：「爹爹，這是什麼寶貝？」
五姐兒是么女，平日裡深得黃洵寵愛，黃洵來不及阻攔，只得含笑對崇嘏說：「你且過來打開看看。」
崇嘏小心地展開捲軸，但見一片白雪皚皚中，數石疊起的岸上，柳枝竹葉在積雪中努力伸展，池塘上霧氣一片，水天一色，幾隻寒禽和鴨子正在覓食，在一片清寒靜寂中寓出生機。
循著奇峭精細的筆法，崇嘏將目光鎖定在一叢湖竹上，它們參差高低，竹葉重迭，正奮力掙脫雪色的掩映，將生命的頑強與生機，從岩石的堅硬中迸發出來。
崇嘏又驚又喜，顫聲說道：「爹爹，此畫作的手筆好生眼熟，女兒畫竹多年，總覺能摹其形，但不得神韻，今天見此畫作，方知女兒所短，是未得竹君之魂也。」
五姐兒嘟起嘴仰臉對黃洵說道：「爹爹，這幅畫讓人感覺冷颼颼，女兒不喜歡，可爹爹為何藏起來，難道打算偷偷給三姐？」
黃洵忙故作不以為意地說：「你們幾個平日裡不喜丹青，這是為父在京都一個書畫攤上，花幾文錢覓得，我見它筆法還算精妙，買來給你三姐消遣消遣，還未及拿出。」說罷，嘴角露出一絲不易覺察的笑意。
幾位姐妹聽罷繼續把玩起玉鐲，兩位哥哥雖有些狐疑，但不好多問，崇嘏立馬會意，把捲軸收好，謝過爹爹。
第二天，黃洵一覺醒來，只覺渾身酸痛，胸口發悶，勉強支撐著下了地，走了幾步，竟一個踉蹌跌倒在地上。
錢氏大驚失色，扶黃洵躺到床上，慌忙命下人去請城中的江郎中。此時黃洵面無血色，口唇發白，渾身滾燙，待管家領著江郎中趕到之時，黃洵已昏死過去。
江郎中一番觀色把脈，即刻在黃洵的風池穴和風府穴用了幾副針石，黃洵方才緩緩甦醒過來，但依舊渾身乏力，口齒不清。郎中面色嚴峻，告知錢氏黃洵風邪入肺，病情甚重，除以針石及湯藥治療外，還需好生調理。
幾天過去，黃洵的病情開始加重，江郎中過來多次，換過幾味藥依舊不見起色。崇嘏心急如焚，天天在家佛堂為爹爹祈福。
此時錢氏有位表侄宋暉，正好來黃府投親。宋暉之父曾任翰林醫官院的醫官，他自幼跟隨父親行醫，耳濡墨染之下，頗通醫理。
宋暉毛遂自薦要為姨夫診斷，他查看了江郎中所開藥方，說這是孫思邈《千金方》中一治肺邪的方子，其中有兩味藥原本用以平衡藥性，但姨父病情甚重，需要將那兩味藥除去。
錢氏吩咐下人即刻按照宋暉的法子去煎藥，一個時辰功夫，被強灌著餵下湯藥的黃洵面上的紫色散去，漸漸有了一點血色，氣息也平緩下來。
一個月過後，黃洵氣色漸好，全家上下終於放下緊繃的心。錢氏連日衣不解帶地日夜照看，不勝疲憊，這日交代好丫頭婆子，便去歇息去了。黃洵忽地張嘴，斷斷續續擠出幾個字，一旁下人聽得不很真切，似乎是想見崇嘏。
崇嘏趨步來到爹爹床前，但見原本微胖的爹爹身形消瘦，心如刀割，跪地伏在爹爹床邊掩面抽泣起來。
突然她感覺有人在輕撫她的發梢，抬頭見黃洵眼睛半睜半閉，竭力伸出手臂，努力將嘴巴開合著，好像說著什麼。
崇嘏忙起身俯耳，貼近爹爹嘴邊，只聽見黃洵含含糊糊地說著：「崇兒，爹爹那天給你的畫卷，是五代大家黃荃的絕世珍品，這便作爹爹給你的妝奩之一，萬望你細心珍藏。」
想到爹爹疾病纏身，還想著自己的婚事，爹爹到底還是最疼自己這個庶女，崇嘏當下柔腸縈損，泣不成聲。
這時，錢氏接到婆子的通報趕了過來，她快步走到床邊，但見黃洵閉目不語，一把摟過崇嘏，邊說邊陪淚道：「孩兒啊，你爹爹一向最為寵你，那天他歸來，我向他說道你與王家的親事，他歡喜的很，還說一定親自送你風光出嫁，如今他這般光景，叫為娘如何不痛心啊！」
崇嘏止住眼淚，躬身悽然答道：「眼下爹爹欠安，萬事當以爹爹身體康健為大，自是要待爹爹痊癒，孩兒方可考慮婚嫁之事。」
兩人一番唏噓，錢氏牽著崇嘏挨著坐下，一臉疼愛地說：「兒啊，今天為娘和你好好說幾句體己話。你雖非我親生，但為娘從未對你有所偏薄，你的婚姻大事，為娘自是要好好為你謀劃。」
崇嘏點頭稱是。
錢氏繼續說道：「如今你爹爹生病，家中內外大小事物為娘都要操持，外人只說我擅權，可不管家不知個中艱難。你爹爹數年在外遊歷求取功名未果，但經年所費不菲。你兩位哥哥讀書不濟，又不知物力艱難，幾位姐兒更是嬌生慣養慣了，他們如何知曉，我們黃家面上看著家大業大，實則已顯衰敗之相。」
崇嘏驀然一驚，她收起傷心，肅然聽錢氏繼續說道：「如今你爹爹身體欠安，我須得為黃家做長遠計。我知你小娘對王家這門親事似有不滿，但她怎知為娘的一番苦心。」
錢氏見崇嘏默然不語，想必這位庶女已被自己說的鬆動，而且知她素日最顧念家人親情，便語帶哭腔地說道：「為娘知道這門親事委屈了孩兒你，可那王家的娘舅是參知政事張耆大人，他位高權重，王家上門提親，為娘如何敢不從？」
隨即錢氏又正色繼續說道：「但孩兒你自放寬心，王家畢竟是官宦人家，那二公子是嫡子，有官職在身，斷不會做出寵妾滅妻之事影響仕途。萬事有你爹爹和為娘為你做主，待你兩位哥哥將來仕途順利，後自會護你周全。」
崇嘏聽罷，想到爹爹也是為光耀門楣久旅遠行才病倒，為了家門前途，為了母親吳小娘將來能安享晚年，這門親事就從了吧。她銀牙緊咬，半晌點頭對錢氏答道：「孩兒一切聽憑大娘安排，只求爹爹不日康復。」
錢氏等的就是這句話，即刻差人叫來媒婆回話，幾天後，王家長房前來相看，自是對崇嘏萬般滿意，回去雙方就交換了定帖，只待黃洵身體無大礙，即可行納幣之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