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山的那邊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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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勝明走出了大岩街道的範圍,來到了大馬路上,拉上書包拉鏈,看著那依然毒辣的太陽,無奈地埋頭繼續走路回家,他前面也有幾個人埋著頭走。

  他抓了抓他已經亂糟糟的頭髮,內心迴蕩起了在陽光希望小學開學的第一天,他站在五星紅旗下聽到的那熱烈的呼喚,那照進他靈魂深處溫煦的陽光,他倔強的抬起了頭。

  從書包里拿出了英文書埋頭苦讀,複習下午英語老師講的內容,掉落的幾滴汗水打濕了書頁,他默默地邊走邊看邊輕讀。

  路就在腳下,光明就在前方。陳勝明就這樣在他個人的歷史上,開始書寫在求學路上的奮鬥史,儘管他此後也被收過五六次保護費,直到大岩鐵手與派出所聯合整頓學校學生之後,才結束了他被收保護費的生涯。

  今後的每一次求學路上,風霜雨雪再也阻擋不住他對知識的渴望,對走出去的渴望。

  路邊的風景和人,天上的雲和月,為他作見證。

  紅日落到山頭,陳勝明也到了家。

  父母還沒有從地里回來,陳勝明換了一個蜂窩煤,端鍋上火,倒入一瓢水,抱甑子放鍋里蒸熱了飯,他將上一頓吃剩下的菜翻炒一遍。做好了晚飯,太陽已落山,陳德貴和姚曉紅扛著鋤頭從鶴丘的小徑走回家,今天他們到自家地里播種了一天的蕎子。

  一個小時後,陳小雨也背著書包從白晝的余光中回到了家。

  一家四口人開始圍著桌子,在白織燈的白光裊裊中,在秋日的蟈蟈聲中開始了今夜的晚飯。

  陳勝明見大哥沒在,問道:

  「大哥怎麼沒在?」

  陳德貴說:「今天工地上的老闆打電話到村長家,讓你大哥回工地上班,說是工期比較緊張。你大哥今天中午就走了。」

  「難怪我回家這麼久都沒有看見他的人。」

  陳勝明往嘴裡送進一塊土豆片,說道。

  陳德貴問小雨怎麼回來那麼晚,小雨說他被分到重點班七一班,趙老師要求下午要上四節課,早上要上早自習。

  大岩中學大岩鐵手趙老師陳德貴自然聽說過,在聽到小雨說他被分到鐵手的班上後,陳德貴一臉的欣慰又夾雜著幾許遺憾。

  又問陳勝明分到哪一班,在知道陳勝明被分在垃圾班,又是新老師當班主任,一浪又一浪的嘆氣聲此起彼伏。不過陳德貴還是安慰道:

  「麼兒,如果你想要讀書,在什麼樣的班級都能念好書的。」

  扒拉了一口飯又繼續道:

  「學習用品上的錢,老爸就是去搶去賣血,也要給你們掙到買學習用品的錢,但是生活上能省的得省。」

  陳勝明心裡一酸,重重地點了點頭。

  吃完了晚飯,收拾乾淨桌面,陳勝明和小雨趴在桌上學習。陳勝明將今天教的英語知識又複習鞏固了一遍,小雨也將今天學習的數學知識和語文知識溫習一遍,又順帶教了陳勝明一遍。

  陳勝明基礎薄弱,可以說小學的許多基礎知識他都是不懂的。

  但勝在陳勝明勤能補拙,理解不了的數學題,他把題和講解記下來,在腦海里不停的「翻炒」,努力地理解解答過程和結果,時間久了他居然自然而然的就懂了。

  也許這是人腦的神奇之處,也許天道真的酬勤。

  陳德貴和姚曉紅早就自覺的將空間留給學習的孩子,他們坐在外面乘著涼風,看著黃色燈光下陳勝明他倆認真學習的模樣。他們商量著準備後天趕集的時候背點玉米、花豆賣了,去買一個好的節能燈,兩張書桌。

  陳德貴掐滅了菸絲說:

  「既然小雨能讀書,小勝明肯努力讀,那再苦再窮,也要供孩子們上學,儘可能的滿足孩子們學習上的需求吧。」

  姚曉紅看向半張臉隱藏在夜裡的陳德貴說:

  「過幾天你還是出門繼續去挖煤吧,我在家裡種地看著他們,家裡東欠西欠欠了一萬兩萬塊錢,家裡生活需要開銷,孩子讀書需要錢,他們中午只能吃兩個包子,一碗粉都吃不起。」

  陳德貴點燃了剛剛熄滅的菸絲,吐出一口沉重的煙霧,說道:

  「等我翻看黃曆,確定了出門的日子,就出門。現在有了大房子的風水,這次出門肯定能掙大錢。」

  姚曉紅說:「反正窩在家裡菩薩不會給你送錢來。」

  陳德貴說:「婆娘家的懂個球!」


  掐滅了菸絲轉身回到房間裡拉亮了燈,在床頭櫃裡翻出黃曆看日子去了。

  姚曉紅則去將陳勝明他們的書包騰空,拿到縫紉機前將書包的結點、縫邊密密麻麻的又縫了一遍。

  沒過幾天,周日的清晨天剛蒙蒙亮,陳德貴背上行李,向北而去。

  這一次的陳德貴挺直了腰杆,上身穿白襯衫,下身穿黑褲頭,腳下穿著抹亮了的黑皮鞋,邁著闊步,從陰暗處走向了初陽的金光中。

  陳德貴出發的前夜,陳德貴先是到老屋的菩薩面前燒香燒紙,磕頭請求菩薩的保佑,保佑他這一次出門平安,掙大錢。

  又到涼水井,給他的兩位香神上香,燒紙,又將他的祈願給兩位香神說了一遍,這才放心的出門。

  進入十月的雲嶺高原,天無三日晴,陰雨綿綿,寒風凜凜。

  「叮鈴鈴」

  「叮鈴鈴」

  凌晨五點半的鬧鐘準時響起,陳勝明和陳小雨都爬了起來,邊燒水煮麵邊背單詞,或者背文言文或者背古詩詞。

  吃完了早餐,各自背上書包,打著手電筒,撐著傘,走進了秋風秋雨里,踏上泥濘的馬路,上學去了。

  麥穗杆一樣的細雨,交織成密密麻麻的細網,像漁夫從灰茫茫的天空向大地撒網,網住了人間,網住了行人。

  蒙蒙亮的晨雨里,撐起的兩把墨綠傘扣住了兩個人影,細雨在傘帽上化作精靈,纖細腰肢扭動,輕靈的舞步如同細石子落到平靜的湖面,在雨傘流幕上濺起朵朵浪花。

  兩束手電筒白光照亮了黃泥路上濺起的濁水花,他們踮著腳尖,時不時提醒彼此避開一個又一個泥水坑窪。兩把雨傘在晨雨中,忽而左,忽而右,忽遠忽近,消失在墨黑的群山之中。

  今後的初中三年,陳勝明還要這在泥路上走過更多的風雨,在陰雨綿綿里沉默前行,在寒風冷雨里禹禹獨行,在狂風暴雨里砥礪前行。

  到了學校,他們的褲腳上濺滿了黃泥,腳上母親縫製的膠底鞋,早已濕透,泥巴爬滿了鞋面。走到操場邊緣,陳小雨他們的教室里已經泛起了白光,仿佛是大岩中學黑夜裡的燈塔。陳勝明爬到三樓,推開了門,摁下開關,白色光芒瞬間擠滿了教室。

  收了傘,掛在課桌一側,打開書包,拿出語文課本,默默背誦《在山的那邊》。

  陳勝明背得熱淚盈眶,背得熱血沸騰,背得忘記了泡在濕鞋裡冰冷的雙腳。他心中的海在日夜咆哮,他的腳步從沒有止息,他的信念在秋雨里熊熊燃燒。

  十一月份期中考試的時候,陳勝明考得了他班上的第四名,雖然是垃圾班中沒有含金量的排名,但對陳勝明來說,已實屬不易。

  陳小雨得了他們班的第四名,小雨的英語拖住了她的排名。雖然他們兩個在各自班上排名一樣,但卻天差地別,陳勝明的分數連一班的屁股都摸不到。

  元月里,凍雨連三日,寒夜降雪花。

  銀裝素裹的世界裡,陳勝明和陳小雨披著雪花,借著雪光,踩在積雪上,發出「咯吱咯吱」令人齜牙的聲音,留下兩行足跡,見證他們是早行上學的人。

  腳下穿著的軍綠「老母雞」鞋,指揮著他們在積雪上扭動腰肢,他們像白雪世界的精靈,翩翩起舞,忽左忽右,忽遠忽近,無懼寒冷。他們時而雙手招展,時而揮手亂舞,時而互相攙扶,時而勾腰前拉後推,時而傳出歡快的笑聲,時而驚呼。

  他們為著共同的目標而出發,他們爬過一個又一個雪丘,他們看到了那還在熟睡中的人看不到的雪景,他們看到了黎明前黑暗中的雪光,他們看到了那天際初陽的紅光照雪界,那如同白玉般延綿起伏的群山,聳立在金色的仙境之中,那早起的鳥兒飛過金銀交織的遠山,在雪地里留下深深細細的爪印,在那早行人的歷史中留下見證。

  帶著雪花走進教室,陳勝明他依然是最早的,那些打家劫舍的黃毛、狗頭們還在被窩裡做著美夢。

  陳勝明翻開語文書,又一次朗誦起《在山的那邊》,腳趾因為走路發熱而引起凍瘡發癢,但在他一聲聲的熱情詞句中被擊敗;皸裂開的手背,泛著黑光,皮膚的溝壑里滲出濁黃的膿液,可在那追逐大海的世界裡,它僅僅是一道微不足道的小坎。

  不知什麼時候站在教室門口的付廷梅,看到那教室里熱情洋溢,充滿激情,凍開的雙手緊緊抓住語文課本,認真背誦《在山的那邊》的陳勝明,仿佛這教室里正因為有了他的讀書聲,成為了求學的天堂。

  他一人之聲壓蓋住那曾經滿教室嘈雜的課堂之聲,他一顆熾熱的心融化那鋪天蓋地的冰雪,他一雙渴望知識的眼神望穿了千山,他那真摯的臉龐深深撥動了付廷梅的心弦,她的眼裡起霧,眼角掛起了淚珠。

  她沒有打擾陳勝明,每一個學生都值得她愛護,但在那亂與迷中依然渴望看海的人值得她尊敬。

  她暗自決定,無論如何也要把這個班帶到畢業,把陳勝明帶到高中,他需要在高中有一個良好的學習環境,他不應該埋沒在垃圾班的泥塘里,他是要從泥塘里爬起來奔赴大海的學生,是生長在山間的野草渴望草原上自由的風的人。

  以後的課堂上,她管不住那麼多張不學習也不聽老師話的嘴,她時常站在那追海人的旁邊講課,她想辦法讓他能多聽多學點知識,一次次鼓勵陳勝明站上講台講解課文,她在下面認真聽。

  她自掏腰包買了一次又一次學習用品作為獎勵,一次又一次懇求校長不打散她的七五班,一次又一次挽留授課好的老師。

  她在她的講台上,為這個班裡還在願意學習的幾個人和不願意學習人的爭取一縷曙光,但願他們能走進高中,去看看那裡面不一樣的風景。

  那個學期期末陳勝明考了他們班上的第一名,而往後的每一個學期他都是班裡的第一,他在垃圾班不學習的洪流里,站住了腳,而陳小雨也擠進了班上第三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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