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沉疴中亦有覺醒
轉眼間又到了秋季開學季。
如果不是自2006年秋季學期開始,國家正式全面免除西部地區農村義務教育階段學生學雜費,陳德貴是不願意讓讀不了書的小勝明報名留級,浪費那大幾百塊錢的,用陳德貴的話說讀不了還不如和他一起去挖煤,早點出來掙錢,別白瞎了後面的那些買筆買本子的錢。
那一天報完名後,小勝明一個人走回家的途中,他的內心有一種莫名的惶恐,走在坎坷不平的路上,他不知他的人生將往何處去。
人生無常,無處可定。
就像小勝明養的牛,不知道它的明天會面臨什麼。
小勝明復讀六年級開學的前一天,陳德貴將小勝明餵了五年的老黃牛牽到大岩鎮的牛馬市場上賣了七千多元,又去找姚曉紅娘家借了三千,又到大伯家借了兩千,止步於借了三百塊錢的林瞎子家。
三月初,小勝明春季開學的時候,距離屋基動土也快了。
陳德貴給家裡每一個人分工,小勝明放學後也幫忙一起挖地基,小雨放學回家負責做飯,姚曉紅和陳德貴全程負責挖地基,夯土。
小勝明現在和小雨是同一級了,但現在他們不用到那個破破爛爛的兩層教學樓里上學了,而是從去年的秋季開學起,便到對面五指山下新修的學校上學,共修建了兩棟教學樓,一棟四層樓高,一棟二層樓,並且今年從大岩鎮上來了六七個新老師,是從大岩鎮小學下來的。
小勝明感謝希望工程圓了他有一個新小學學校的心愿,也是所有師生的心愿,感謝政府調來了新的老師。
這讓小勝明想起了在去年小勝明第一個六年級畢業之前的一個晴天,一群來自大城市的希望工程志願者們,給他們捐贈學習用品。
在老學校的操場上,不到兩百人的小隊伍里,小勝明激動地接過人生中第一個米老鼠雙肩背包,一個文具盒、兩支鉛筆、一件藍色T恤。
小勝明將文具衣服都放在背包里裝起來,然後開心的背起來。
望向隊伍前面的那些穿著牛仔褲,簡約時尚的大哥哥大姐姐,小勝明的耳朵越過激動嘈雜的人群,隱約聽到那個肥嫩的中年婦女正介紹身邊跟著來的一個帶著眼鏡,看起來斯文的年輕小伙子,說他是大學生。
小勝明詫異的問旁邊的楊開明:
「大學生是什麼東西?」
楊開明用衣袖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認真回答道:
「就是長成大人了都還在讀書的大人,像我們還是在讀書的小孩子,就叫小學生。」
「哦」小勝明恍然大悟,然後說道:
「我才不想做什麼大學生呢,讀書太難讀了,要不是林老頭天天揪著我的耳朵讓我寫詞語,我絕對不會寫一個字。」
「還有後面來教我們數學的李葫蘆,加減乘除算不對,就打我們的手心,害得我每次上他的課提心弔膽的。」
楊開明深以為然的補充道。
中年婦女要開始演講了,校長讓大家安靜下來。
小勝明聽見她說,希望工程是由團中央、中國青少年發展基金會於1989年發起的以救助貧困地區失學少年兒童為目的的一項公益事業。希望工程宗旨是建設希望小學,資助貧困地區失學兒童重返校園,改善農村辦學條件......
我們已經在你們村援建了一所希望小學,明年秋季就能投入使用,希望小朋友們能通過讀書改變命運,走出大山,走向新的世界,去看看大山以外的風景,去見證和推動中國發展的世界新奇蹟;
我更希望小朋友們今後學有所成,將新世界裡面的知識技能帶回家鄉來,開創鄉村振興的新時代,打破農村走不出去,發展不起來,貧窮落後,富裕不起來的歷史循環.....
小勝明復讀六年級,春季開學的第五天,小勝明像往常一樣獨自一個人去上學。
初晨東方天際初露朝霞,白雲自在悠閒,清風吹拂過山野上的無名花,搖落葉尖的金珠,清脆銀鈴的鳥鳴聲自綠林中傳來。
小勝明第一個推開了新學校的大鐵門,越過平整乾淨的水泥操場,站在升旗台下。
在那清晨的金光里,外牆黃紅相間的四層水泥混合結構的主教學樓坐西朝東,落在金色的汪洋里,莊嚴肅穆,輝煌大氣,燁燁生輝。
「陽光希望小學」六個紅色大字高懸碧綠天空之下,聳立在樓頂之上,化作暖流流入小勝明的心海。
三四層陽台間寫著:走出去,走向新世界;二三層間寫著:走回來,開創新時代,十六個字如同鯉魚出沒在小勝明的心海,陣陣金波漣漪碰撞交織在一起。
鮮紅的五星紅旗在金光中捲動著秋風,撥動深邃碧藍海洋里的白雲。
這一刻,小勝明又一次聽見了那來自群山萬壑的呼喚,聽見了那秋風裡無名花的呼喚,聽見了那萬頃綠葉間的輕聲細語,聽見了那來自時代的喃喃低語。
小勝明忽然轉身,只見隱沒在綠影中的鶴尾山山頭紅日高懸,照耀在稚嫩的小臉上,小勝明的心海里忽然掀起一波想要走出群山環繞如同枷鎖的莊游村的熱浪,湧起想去看看大山外面新世界強烈渴望的浪花。
這一刻,在這無人的新學校里,他在國旗下新生,在秋風裡覺醒,在金光里奮起,在希望里成長。
這是陳勝明人生中的第一次覺醒,人生中的轉折點,被後來的陳勝明稱作——求學,一次關於通過學習,走出大山,走向新世界的醒悟。
陳勝明微笑著,昂頭走進了教學樓,一口氣爬到了四樓,站在陽台上瞭望北方,他感覺到遠方傳來了呼喚,他居高臨下望向寬敞的水泥操場,原來站在高樓上望下看是如此的讓人心曠神怡,抬頭仰望天空,頓覺世界是那麼遼闊深遠。
推開教室嶄新的黃漆門,陽光奪門而入,嶄新的教室里頓時變得金碧輝煌,擺放整齊的黃色單人課桌,不用再與同學在課桌上畫「楚河漢界」,考試的時候不用再擔心將試卷戳壞。窗明几淨的教室,再也不用擔心寒風來襲。
陳勝明沒有像以前一樣坐到最後面,而是選擇坐在了第一排,拿出課本開始認真地預習,儘管他看不懂的內容比較多,但卻可以提前有一個印象。
從這一天起,陳勝明愛護每一本書,不再將它們用來取暖,不再用來摺紙飛機,誰要是動他的書他就和誰急,甚至有一次班上一個小女生將他的語文書丟到地上,陳勝明居然惡狠狠的把人家罵哭了,引得同學們笑他沒有紳士風度。
此後,陳勝明每天是第一個人來到教室的,也是最後一個走的,他沒有一節課再打瞌睡,即使他的成績依然不理想,期中考試沒有及格,但他的新班主任老師黃曉雯在家長會上每次都誇他上課做作業認真,讓全班同學向他學習。
唯一被留下來繼續教書的林華老師對此詫異不已,感慨陳勝明像是重新在娘胎里回爐重造般,換了一個人。
黃曉雯認為陳勝明考不及格的原因是基礎太差,漢語拼音拼讀發音多數是畸形的,數學基礎運算薄弱。
儘管她已經很努力的幫助陳勝明矯正拼讀發音,但陳勝明的l和n,f和h的發音像歪脖子樹成形了,難以扭正。
儘管最後小升初,陳勝明語文數學總分只考了95分,但黃曉雯和林華為他對學習的執著而感動,認為他將來肯定可以念好書的。
而陳小雨考了全鎮第五,全家都為她感到高興,陳德貴感慨道:
「小勝明要是和小雨成績一樣就好了,以後我五十歲後享清福就有指望了。」
姚曉紅則說:「咱家小雨真厲害,以後是要成為女大學生的,小勝明就得多多努力了。」
小雨聽見爸爸媽媽對她的誇獎之後,開心的轉起了圈,陳勝明聽見後,沉默而又認真的點了頭,右手緊緊捏住衣角。
小勝明小學畢業之後,平房的地基早已用混泥土築好,等著砌磚的日子到來。
由於園子地勢傾斜,為了使地基的前面與後面處於同一水平線上,陳德貴將前面的地基壘砌有兩米高,又在這兩米高的地基往前規劃了一個目字形地基。
打好了地基,陳德貴又請來了林瞎子,林瞎子說樓梯要從正門的正前方修上來才能接地之靈氣,陳德貴記下了修樓梯的位置。
為了能儘快將平房修建好,他請陳二爺家大兒子陳查過幾天到省會工地上打工的時候,叫陳勝興回來砌磚。
陳德貴又跑到馬家寨請了三個砌磚師傅,砌一塊磚二角五分錢,約好了日期,接著又跑到磚廠、水泥廠等地方購買需要的建築材料。
一切準備就緒。
動工砌磚這一天,陳德貴一大早就去涼水井擔水,特意給涼水井的香神上香燒紙,回來又在堂屋菩薩面前上了三柱香,又燒了錢紙,嘴裡嘀嘀咕咕說一些陳勝明聽不清楚的話。
天還沒有亮姚曉紅就起床蒸玉米飯,炒了臘肉、糟辣椒豆腐絲、肉沫豌豆、紅燒茄子等七八個菜,擺上了桌,連忙招呼剛來不久坐在外面抽著陳德貴發給他們一人一包磨砂煙的砌磚師傅。
三個師傅都是中年男人,三人喝了小半碗玉米酒後,吃飽了飯,精神抖擻,不用催促,便自個提著外面裝切磚工具的麻皮袋,招呼上陳德貴和陳勝興便一起去園子裡砌磚。陳勝明和陳小雨跟在他們後面,到了園子裡,太陽將已金粉撒在五指山上。
陳勝興和三個砌磚師傅們拉起了水平線,拿著磚刀,從橡膠小桶里用抹子挑出切磚用的細砂漿,抹在平整的地基面上,撿起腳邊的水泥磚「啪」的一下就穩穩貼在地基面上,用磚刀將幾面擠壓出的砂漿刮到橡膠水桶里回收利用。
陳德貴與陳勝明一起負責攪拌砂漿、挑水泥砂漿供應幾個師傅。沒一會兒,大家便是滿頭大汗,但是卻沒有抱怨,反而洋溢著笑容。
姚曉紅和陳小雨則在家負責做飯。
第二天,大伯、大媽來幫陳德貴家修建新平房,第三天在家的陳理和他父親來幫忙,第四天,陳查來幫忙......
村裡的男男少少,婦女孩子都是幹活的一把好手,大媽擔水比陳勝明穩健多了,陳查甩磚的力度準度把控得相當到位,與砌磚師傅你來我往,好像表演雜技一樣。
大家手上忙活著,嘴也不能閒著,總要吹幾句渾段子、聊聊今年莊家收成的閒龍門陣。
陳德貴將前來幫忙的親朋好友,左鄰右舍們一一記在一個筆記本上,記清楚誰幫了幾天。這些可都是以後要還回去的工期。
眾人拾柴火焰高,八月初便將平房修建好,修建好之後陳德貴又馬不停蹄地帶領一家人開始在之前平房前面預留出來的目字形地基上用兩米長,半米寬的木板夾著築地基,一家人將水泥砂漿往裡面灌滿,夯實。
夏日炎炎之下,一家人充滿幹勁,起早貪黑不知疲倦的陳德貴一家僅僅只是用了不到半個月,就用水泥砂漿澆灌成了三間小平房的框架,右邊的一間是全封閉的,陳德貴打算用作蓄水池,以防夏天井水乾涸沒水用。
這一次陳德貴不好意思再請村里鄰居們幫忙封三間小屋的水泥頂,咬牙花一千二百塊錢將其承包給別人。
承包給別人就簡單多了,只需飯酒管夠,砂石水泥到位即可。修好之後,陳德貴親自又砌了樓梯。
陳德貴請林瞎子看了黃道吉日,塞了一個大紅包,終於確定了喬遷之日在九月七號之後,陳德貴去鎮上買了木門和門軸合頁,又買紅油漆,安裝好了門又刷上油漆,給窗戶的鐵窗也刷上油漆防止其生鏽。
九月七號這一天中午,陽光明媚,微風不燥,陳德貴家的新平房房前屋後站滿了人,陳德貴挺直了腰,抬起了頭,黑黃的臉上掛起燦爛的笑容,露出兩排老黃牙,他站在寬敞的陽台上,大聲的說道:
「很高興大家賞臉來我小老貴的新家坐,今天大家一定要喝好吃好!
喝酒的不醉不歸,不喝酒不玩盡興的不准走!」
「遷入新居,入貴地,大富又大貴。」
話音剛落,人群里傳來一陣掌聲,接著又傳來一陣陣祝賀聲:
「祝老貴喬遷大吉,元寶滿堂!」
「遷入新居,納入百福!」
「新屋新氣象,兒孫中狀元!」
......
小勝明見父親的兩排老黃牙在陽光中閃閃發光,心裡像鯉魚躍出金波粼粼的湖面,發出歡快的聲音。
陳小雨在新平房裡竄來竄去,姚曉紅的心間蕩漾著幸福的金波,爬滿皺紋的臉上掛著收攏不住的笑容,她期盼這一天已經很久很久了。
陳勝興激動地雙手抱胸,嘴角上揚,和陳理他們高興地有說有笑。
客人們邊吃邊誇讚:
「小老貴家的新平房還真大,這個水泥磚建的平房還真涼快。」
「寬敞又明亮,加上下面的三間,相當於一下子建了兩層新平房,小老貴還真厲害。」
「樓頂怕有三四米高,顯得不壓抑,陽台又寬,以後直接在上面曬玉米就可以了,真的太安逸了。」
「等辦了這一次搬家酒,就可以用禮錢買玻璃裝上窗子了。」
「等明年我家也準備起新平房咯,到時也請大家來坐坐。」
「哈哈哈,沒有問題,陳老全。」
「陳德全你終於還是忍不住要建新平房了啦。」
「早就想建啦,這次還是建在我家馬路對面的地里。」
「你不怕林瞎子咒你啊?」
「哈哈哈」
「怕個球,現在人都能飛上外太空了,我陳德全一家都不再相信那個玩意啦。」
......
那來來往往的人群里,捲起一浪又一浪的讚美,陳德貴和姚曉紅嘴都合不攏,連連謙虛,說自家還是毛胚房,還得好好裝修裝修呢。
等到晚上人都散去,一家人連夜將房前屋後打掃乾淨,陳小雨說:
「水泥地板就是好掃乾淨,比泥巴地板好多了,還不擔心弄濕了地滑摔倒呢。」
「哈哈哈」
「以後不管下什麼雨,都可以好好睡覺啦。」
「等明天把老屋裡的家具床鋪都搬下來,就正式的告別木屋老瓦房啦。」
「這幾年國家發展很快,現在出門打工容易找到活做,而且越來越能掙到錢啦,做兩個月工,相當於你干一年農活呢。」
「現在好多地方都搞開發呢,大工地越來越多了。」
收拾完新平房,一家人懷著激動的心情到老屋裡睡最後一晚,陳德貴和姚曉紅在床上數今天收到的禮金,細細一數竟也收了一萬五千多塊呢,除去墊進去的六千多塊錢,還剩餘九千多,正好可以買窗戶的玻璃,還可以再添三鋪新床。
貨車載著陳德貴和兩床蓆夢思大床、一床標準的木床一路顛簸,到了家。
一家五口手忙腳亂的將床搬到了一樓,一床蓆夢思被搬入右側的房間裡,這是陳德貴夫婦今後的房間,另外一床蓆夢思被抬到了二樓右里的房間中,陳勝明兄弟暫時一起睡一張床,木床被搬進了堂屋後面的房間。
陳小雨躺在大哥二哥的席夢思床上打滾,鼓著腮幫子氣道:
「媽,我也要睡軟軟的席夢思大床!」
姚曉紅摸著陳小雨的頭,心疼道:「等有錢了就給你買席夢思大床好不好?」
陳德貴也安慰道:「等再過一段時間,爸爸就出去挖煤,掙到錢了就給你買席夢思。」
陳小雨嘟著小嘴答道:「大人可不能騙小孩子哦,記得要給我買軟軟的席夢思大床哦。」
姚曉紅和陳德貴笑道:「等掙到錢了一定給你買。」
搬入新家睡得很踏實,很香,很安心。外面狂風暴雨的夜晚再也驚擾不到住在平房裡的人。
平房帶來的安全感,使得在狂風暴雨中飄蕩的小舟有了遮蔽風雨的港灣,那些在大雨中驚醒的夜晚一去不復返。
如果不是自2006年秋季學期開始,國家正式全面免除西部地區農村義務教育階段學生學雜費,陳德貴是不願意讓讀不了書的小勝明報名留級,浪費那大幾百塊錢的,用陳德貴的話說讀不了還不如和他一起去挖煤,早點出來掙錢,別白瞎了後面的那些買筆買本子的錢。
那一天報完名後,小勝明一個人走回家的途中,他的內心有一種莫名的惶恐,走在坎坷不平的路上,他不知他的人生將往何處去。
人生無常,無處可定。
就像小勝明養的牛,不知道它的明天會面臨什麼。
小勝明復讀六年級開學的前一天,陳德貴將小勝明餵了五年的老黃牛牽到大岩鎮的牛馬市場上賣了七千多元,又去找姚曉紅娘家借了三千,又到大伯家借了兩千,止步於借了三百塊錢的林瞎子家。
三月初,小勝明春季開學的時候,距離屋基動土也快了。
陳德貴給家裡每一個人分工,小勝明放學後也幫忙一起挖地基,小雨放學回家負責做飯,姚曉紅和陳德貴全程負責挖地基,夯土。
小勝明現在和小雨是同一級了,但現在他們不用到那個破破爛爛的兩層教學樓里上學了,而是從去年的秋季開學起,便到對面五指山下新修的學校上學,共修建了兩棟教學樓,一棟四層樓高,一棟二層樓,並且今年從大岩鎮上來了六七個新老師,是從大岩鎮小學下來的。
小勝明感謝希望工程圓了他有一個新小學學校的心愿,也是所有師生的心愿,感謝政府調來了新的老師。
這讓小勝明想起了在去年小勝明第一個六年級畢業之前的一個晴天,一群來自大城市的希望工程志願者們,給他們捐贈學習用品。
在老學校的操場上,不到兩百人的小隊伍里,小勝明激動地接過人生中第一個米老鼠雙肩背包,一個文具盒、兩支鉛筆、一件藍色T恤。
小勝明將文具衣服都放在背包里裝起來,然後開心的背起來。
望向隊伍前面的那些穿著牛仔褲,簡約時尚的大哥哥大姐姐,小勝明的耳朵越過激動嘈雜的人群,隱約聽到那個肥嫩的中年婦女正介紹身邊跟著來的一個帶著眼鏡,看起來斯文的年輕小伙子,說他是大學生。
小勝明詫異的問旁邊的楊開明:
「大學生是什麼東西?」
楊開明用衣袖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認真回答道:
「就是長成大人了都還在讀書的大人,像我們還是在讀書的小孩子,就叫小學生。」
「哦」小勝明恍然大悟,然後說道:
「我才不想做什麼大學生呢,讀書太難讀了,要不是林老頭天天揪著我的耳朵讓我寫詞語,我絕對不會寫一個字。」
「還有後面來教我們數學的李葫蘆,加減乘除算不對,就打我們的手心,害得我每次上他的課提心弔膽的。」
楊開明深以為然的補充道。
中年婦女要開始演講了,校長讓大家安靜下來。
小勝明聽見她說,希望工程是由團中央、中國青少年發展基金會於1989年發起的以救助貧困地區失學少年兒童為目的的一項公益事業。希望工程宗旨是建設希望小學,資助貧困地區失學兒童重返校園,改善農村辦學條件......
我們已經在你們村援建了一所希望小學,明年秋季就能投入使用,希望小朋友們能通過讀書改變命運,走出大山,走向新的世界,去看看大山以外的風景,去見證和推動中國發展的世界新奇蹟;
我更希望小朋友們今後學有所成,將新世界裡面的知識技能帶回家鄉來,開創鄉村振興的新時代,打破農村走不出去,發展不起來,貧窮落後,富裕不起來的歷史循環.....
小勝明復讀六年級,春季開學的第五天,小勝明像往常一樣獨自一個人去上學。
初晨東方天際初露朝霞,白雲自在悠閒,清風吹拂過山野上的無名花,搖落葉尖的金珠,清脆銀鈴的鳥鳴聲自綠林中傳來。
小勝明第一個推開了新學校的大鐵門,越過平整乾淨的水泥操場,站在升旗台下。
在那清晨的金光里,外牆黃紅相間的四層水泥混合結構的主教學樓坐西朝東,落在金色的汪洋里,莊嚴肅穆,輝煌大氣,燁燁生輝。
「陽光希望小學」六個紅色大字高懸碧綠天空之下,聳立在樓頂之上,化作暖流流入小勝明的心海。
三四層陽台間寫著:走出去,走向新世界;二三層間寫著:走回來,開創新時代,十六個字如同鯉魚出沒在小勝明的心海,陣陣金波漣漪碰撞交織在一起。
鮮紅的五星紅旗在金光中捲動著秋風,撥動深邃碧藍海洋里的白雲。
這一刻,小勝明又一次聽見了那來自群山萬壑的呼喚,聽見了那秋風裡無名花的呼喚,聽見了那萬頃綠葉間的輕聲細語,聽見了那來自時代的喃喃低語。
小勝明忽然轉身,只見隱沒在綠影中的鶴尾山山頭紅日高懸,照耀在稚嫩的小臉上,小勝明的心海里忽然掀起一波想要走出群山環繞如同枷鎖的莊游村的熱浪,湧起想去看看大山外面新世界強烈渴望的浪花。
這一刻,在這無人的新學校里,他在國旗下新生,在秋風裡覺醒,在金光里奮起,在希望里成長。
這是陳勝明人生中的第一次覺醒,人生中的轉折點,被後來的陳勝明稱作——求學,一次關於通過學習,走出大山,走向新世界的醒悟。
陳勝明微笑著,昂頭走進了教學樓,一口氣爬到了四樓,站在陽台上瞭望北方,他感覺到遠方傳來了呼喚,他居高臨下望向寬敞的水泥操場,原來站在高樓上望下看是如此的讓人心曠神怡,抬頭仰望天空,頓覺世界是那麼遼闊深遠。
推開教室嶄新的黃漆門,陽光奪門而入,嶄新的教室里頓時變得金碧輝煌,擺放整齊的黃色單人課桌,不用再與同學在課桌上畫「楚河漢界」,考試的時候不用再擔心將試卷戳壞。窗明几淨的教室,再也不用擔心寒風來襲。
陳勝明沒有像以前一樣坐到最後面,而是選擇坐在了第一排,拿出課本開始認真地預習,儘管他看不懂的內容比較多,但卻可以提前有一個印象。
從這一天起,陳勝明愛護每一本書,不再將它們用來取暖,不再用來摺紙飛機,誰要是動他的書他就和誰急,甚至有一次班上一個小女生將他的語文書丟到地上,陳勝明居然惡狠狠的把人家罵哭了,引得同學們笑他沒有紳士風度。
此後,陳勝明每天是第一個人來到教室的,也是最後一個走的,他沒有一節課再打瞌睡,即使他的成績依然不理想,期中考試沒有及格,但他的新班主任老師黃曉雯在家長會上每次都誇他上課做作業認真,讓全班同學向他學習。
唯一被留下來繼續教書的林華老師對此詫異不已,感慨陳勝明像是重新在娘胎里回爐重造般,換了一個人。
黃曉雯認為陳勝明考不及格的原因是基礎太差,漢語拼音拼讀發音多數是畸形的,數學基礎運算薄弱。
儘管她已經很努力的幫助陳勝明矯正拼讀發音,但陳勝明的l和n,f和h的發音像歪脖子樹成形了,難以扭正。
儘管最後小升初,陳勝明語文數學總分只考了95分,但黃曉雯和林華為他對學習的執著而感動,認為他將來肯定可以念好書的。
而陳小雨考了全鎮第五,全家都為她感到高興,陳德貴感慨道:
「小勝明要是和小雨成績一樣就好了,以後我五十歲後享清福就有指望了。」
姚曉紅則說:「咱家小雨真厲害,以後是要成為女大學生的,小勝明就得多多努力了。」
小雨聽見爸爸媽媽對她的誇獎之後,開心的轉起了圈,陳勝明聽見後,沉默而又認真的點了頭,右手緊緊捏住衣角。
小勝明小學畢業之後,平房的地基早已用混泥土築好,等著砌磚的日子到來。
由於園子地勢傾斜,為了使地基的前面與後面處於同一水平線上,陳德貴將前面的地基壘砌有兩米高,又在這兩米高的地基往前規劃了一個目字形地基。
打好了地基,陳德貴又請來了林瞎子,林瞎子說樓梯要從正門的正前方修上來才能接地之靈氣,陳德貴記下了修樓梯的位置。
為了能儘快將平房修建好,他請陳二爺家大兒子陳查過幾天到省會工地上打工的時候,叫陳勝興回來砌磚。
陳德貴又跑到馬家寨請了三個砌磚師傅,砌一塊磚二角五分錢,約好了日期,接著又跑到磚廠、水泥廠等地方購買需要的建築材料。
一切準備就緒。
動工砌磚這一天,陳德貴一大早就去涼水井擔水,特意給涼水井的香神上香燒紙,回來又在堂屋菩薩面前上了三柱香,又燒了錢紙,嘴裡嘀嘀咕咕說一些陳勝明聽不清楚的話。
天還沒有亮姚曉紅就起床蒸玉米飯,炒了臘肉、糟辣椒豆腐絲、肉沫豌豆、紅燒茄子等七八個菜,擺上了桌,連忙招呼剛來不久坐在外面抽著陳德貴發給他們一人一包磨砂煙的砌磚師傅。
三個師傅都是中年男人,三人喝了小半碗玉米酒後,吃飽了飯,精神抖擻,不用催促,便自個提著外面裝切磚工具的麻皮袋,招呼上陳德貴和陳勝興便一起去園子裡砌磚。陳勝明和陳小雨跟在他們後面,到了園子裡,太陽將已金粉撒在五指山上。
陳勝興和三個砌磚師傅們拉起了水平線,拿著磚刀,從橡膠小桶里用抹子挑出切磚用的細砂漿,抹在平整的地基面上,撿起腳邊的水泥磚「啪」的一下就穩穩貼在地基面上,用磚刀將幾面擠壓出的砂漿刮到橡膠水桶里回收利用。
陳德貴與陳勝明一起負責攪拌砂漿、挑水泥砂漿供應幾個師傅。沒一會兒,大家便是滿頭大汗,但是卻沒有抱怨,反而洋溢著笑容。
姚曉紅和陳小雨則在家負責做飯。
第二天,大伯、大媽來幫陳德貴家修建新平房,第三天在家的陳理和他父親來幫忙,第四天,陳查來幫忙......
村裡的男男少少,婦女孩子都是幹活的一把好手,大媽擔水比陳勝明穩健多了,陳查甩磚的力度準度把控得相當到位,與砌磚師傅你來我往,好像表演雜技一樣。
大家手上忙活著,嘴也不能閒著,總要吹幾句渾段子、聊聊今年莊家收成的閒龍門陣。
陳德貴將前來幫忙的親朋好友,左鄰右舍們一一記在一個筆記本上,記清楚誰幫了幾天。這些可都是以後要還回去的工期。
眾人拾柴火焰高,八月初便將平房修建好,修建好之後陳德貴又馬不停蹄地帶領一家人開始在之前平房前面預留出來的目字形地基上用兩米長,半米寬的木板夾著築地基,一家人將水泥砂漿往裡面灌滿,夯實。
夏日炎炎之下,一家人充滿幹勁,起早貪黑不知疲倦的陳德貴一家僅僅只是用了不到半個月,就用水泥砂漿澆灌成了三間小平房的框架,右邊的一間是全封閉的,陳德貴打算用作蓄水池,以防夏天井水乾涸沒水用。
這一次陳德貴不好意思再請村里鄰居們幫忙封三間小屋的水泥頂,咬牙花一千二百塊錢將其承包給別人。
承包給別人就簡單多了,只需飯酒管夠,砂石水泥到位即可。修好之後,陳德貴親自又砌了樓梯。
陳德貴請林瞎子看了黃道吉日,塞了一個大紅包,終於確定了喬遷之日在九月七號之後,陳德貴去鎮上買了木門和門軸合頁,又買紅油漆,安裝好了門又刷上油漆,給窗戶的鐵窗也刷上油漆防止其生鏽。
九月七號這一天中午,陽光明媚,微風不燥,陳德貴家的新平房房前屋後站滿了人,陳德貴挺直了腰,抬起了頭,黑黃的臉上掛起燦爛的笑容,露出兩排老黃牙,他站在寬敞的陽台上,大聲的說道:
「很高興大家賞臉來我小老貴的新家坐,今天大家一定要喝好吃好!
喝酒的不醉不歸,不喝酒不玩盡興的不准走!」
「遷入新居,入貴地,大富又大貴。」
話音剛落,人群里傳來一陣掌聲,接著又傳來一陣陣祝賀聲:
「祝老貴喬遷大吉,元寶滿堂!」
「遷入新居,納入百福!」
「新屋新氣象,兒孫中狀元!」
......
小勝明見父親的兩排老黃牙在陽光中閃閃發光,心裡像鯉魚躍出金波粼粼的湖面,發出歡快的聲音。
陳小雨在新平房裡竄來竄去,姚曉紅的心間蕩漾著幸福的金波,爬滿皺紋的臉上掛著收攏不住的笑容,她期盼這一天已經很久很久了。
陳勝興激動地雙手抱胸,嘴角上揚,和陳理他們高興地有說有笑。
客人們邊吃邊誇讚:
「小老貴家的新平房還真大,這個水泥磚建的平房還真涼快。」
「寬敞又明亮,加上下面的三間,相當於一下子建了兩層新平房,小老貴還真厲害。」
「樓頂怕有三四米高,顯得不壓抑,陽台又寬,以後直接在上面曬玉米就可以了,真的太安逸了。」
「等辦了這一次搬家酒,就可以用禮錢買玻璃裝上窗子了。」
「等明年我家也準備起新平房咯,到時也請大家來坐坐。」
「哈哈哈,沒有問題,陳老全。」
「陳德全你終於還是忍不住要建新平房了啦。」
「早就想建啦,這次還是建在我家馬路對面的地里。」
「你不怕林瞎子咒你啊?」
「哈哈哈」
「怕個球,現在人都能飛上外太空了,我陳德全一家都不再相信那個玩意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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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來來往往的人群里,捲起一浪又一浪的讚美,陳德貴和姚曉紅嘴都合不攏,連連謙虛,說自家還是毛胚房,還得好好裝修裝修呢。
等到晚上人都散去,一家人連夜將房前屋後打掃乾淨,陳小雨說:
「水泥地板就是好掃乾淨,比泥巴地板好多了,還不擔心弄濕了地滑摔倒呢。」
「哈哈哈」
「以後不管下什麼雨,都可以好好睡覺啦。」
「等明天把老屋裡的家具床鋪都搬下來,就正式的告別木屋老瓦房啦。」
「這幾年國家發展很快,現在出門打工容易找到活做,而且越來越能掙到錢啦,做兩個月工,相當於你干一年農活呢。」
「現在好多地方都搞開發呢,大工地越來越多了。」
收拾完新平房,一家人懷著激動的心情到老屋裡睡最後一晚,陳德貴和姚曉紅在床上數今天收到的禮金,細細一數竟也收了一萬五千多塊呢,除去墊進去的六千多塊錢,還剩餘九千多,正好可以買窗戶的玻璃,還可以再添三鋪新床。
貨車載著陳德貴和兩床蓆夢思大床、一床標準的木床一路顛簸,到了家。
一家五口手忙腳亂的將床搬到了一樓,一床蓆夢思被搬入右側的房間裡,這是陳德貴夫婦今後的房間,另外一床蓆夢思被抬到了二樓右里的房間中,陳勝明兄弟暫時一起睡一張床,木床被搬進了堂屋後面的房間。
陳小雨躺在大哥二哥的席夢思床上打滾,鼓著腮幫子氣道:
「媽,我也要睡軟軟的席夢思大床!」
姚曉紅摸著陳小雨的頭,心疼道:「等有錢了就給你買席夢思大床好不好?」
陳德貴也安慰道:「等再過一段時間,爸爸就出去挖煤,掙到錢了就給你買席夢思。」
陳小雨嘟著小嘴答道:「大人可不能騙小孩子哦,記得要給我買軟軟的席夢思大床哦。」
姚曉紅和陳德貴笑道:「等掙到錢了一定給你買。」
搬入新家睡得很踏實,很香,很安心。外面狂風暴雨的夜晚再也驚擾不到住在平房裡的人。
平房帶來的安全感,使得在狂風暴雨中飄蕩的小舟有了遮蔽風雨的港灣,那些在大雨中驚醒的夜晚一去不復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