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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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元2006年,這是極其不平凡的一年。

  這一年,國家取消了農業稅!

  當這偉大的天堂之聲,傳遍中國的大江南北,傳到中國大山深處的溝壑里時,全國億萬農民沸騰了。

  夜晚電視機前的農民們聽到了這一好消息,他們歡呼雀躍著,他們紅著眼,他們抹著淚,他們手舞足蹈,他們笑著臉。

  他們的歡笑聲驚醒了以地為生的先輩們,在歷史的長河中掀起滔天大浪,湮滅了農業稅。

  莊游村的村民們奔走相告,他們打著手電筒,挨家挨戶敲著門,一道道手電的光,照進家家戶戶的門,傳遞著同一個聲音:

  「取消農業稅稅啦!」

  「從今往後,不再交公糧啦!」

  「真的假的?」

  「真的!真的!是真的!」

  「取消交公糧啦!」

  ......

  於是那一段時間,在莊游村的每一個山溝里背著籮筐,揮著鐮刀,割著草的養牛娃、在每一塊田地里,揮著鋤頭,除著草的農民、走在每一條鄉間小路上的扛著鋤頭回家的農人、學校里的每一個農民的孩子、他們情不自禁,他們滿懷感激,他們激昂的歌唱著:

  沒有共產黨就沒有新中國

  沒有共產黨就沒有新中國,

  共產黨,辛勞為民族,

  ......

  繼往開來的領路人,帶領我們走進那新時代,

  高舉旗幟開創未來,開創未來。

  自此壓在中國億萬萬農民頭上幾千年的「皇糧國稅」在一片歌唱聲中徹底地被湮滅,中國農民在土地上抬起頭來,他們大步流星走進了新時代。

  這一年,陳理家買了一台彩色電視機,二媽家買了一台洗衣機。

  這一年,2006年09月01日,國家全面免除西部地區農村義務教育階段學生學雜費。挽救了因負擔不起每學期數百元學費的千萬農民的失學兒童,讓他們重新走進學堂里,讓他們獲得了改變命運的機會。

  也讓陳勝明獲得了留級復讀六年級的機會。

  這一年,小勝明以語文數學總分15分的優異成績從小學順利畢業,陳德貴總算把建平房的石料開採完畢並找拖拉機將石料運到園子裡堆放著。

  儘管陳德貴也沒有多大的意外,因為他早已請林瞎子給小勝明算過命,小勝明他不是讀書的材料,但在陳德貴得知小勝明小升初的成績時,還是忍不住揍了小勝明一頓。

  姚曉紅紅著眼也將小勝明狠狠地罵了頓,罵他不爭氣,不成氣,寒了她的心,於是姚曉紅準備讓小勝明復讀六年級。但陳德貴卻表示反對,說小勝明這輩子沒有讀書當官的命,去讀書就是浪費時間,浪費錢,現在建房子的錢都不夠,還不如跟著他先把平房建起來,然後再和他一起去挖煤,過不了幾年就有娶媳婦的禮錢了。

  小勝明爺爺堅持讓小勝明復讀。小勝明一時陷入兩難選擇,他不知道該不該繼續讀書,是繼續以這樣的成績去和郭笙蘭、郭曉荷他們一起上初中還是復讀一個六年級,把基礎打好一點再去讀,或者乾脆不上了,和哥哥一起干工地。

  一家人也是各持己見,陳德貴和姚曉紅吵了幾架,小勝明爺爺罵了陳德貴幾頓。小勝明也被陳德貴罵:

  「家無讀書子,富從何處來,你個兔崽子一點不爭氣,我老陳家都是命苦的人。

  唯一能拿第一名的還是小雨這個女娃娃。」

  小勝明也聽得厭煩,陳德貴和小勝明待在一起不到十分鐘,就要說:

  「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我老陳家認命了,唉!」

  或者說:「林瞎子還真是算得准啊,我們老陳家沒有一個男娃娃能讀書的,都是一輩子的窮苦命啊。」

  也會說:「讀不了書,就不要浪費老子的錢了,回家來還能幫著我挖地基,捶石砂,過幾年還能幫家裡掙錢。」

  小勝明聽得厭煩了,跑到爺爺家。星空燦爛,夏蟬啼鳴,青竹微斜,土牆瓦屋,白織燈燈光閃爍。一老一少的兩個人坐在門口,爺爺安慰小勝明道:

  「哪有那麼多的命中注定,要相信人定勝天!不要迷信鬼神風水,要迷信知識,要相信自己的努力。」

  「只要小勝明你肯努力,讀好書並不難,去復讀吧,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不要聽你爸爸神神叨叨的。」


  「『家無讀書子,富從何處來』不過你爸爸這一句話還是說得很有道理的,讀書不一定能當官能富貴,但一定會讓你將來的生活好過你不讀書的人生。」

  「這個世界上,命運雖然無常,但是努力學習卻能改變無常命運的軌跡。今天爺爺就當著你的面,銷毀那些請神捉鬼的東西,爺爺希望你記住爺爺剛才說的話。」

  小勝明爺爺自顧自的說著,走進屋裡,站在板凳上從床頂上取下一個牛皮箱,打開皮箱的鎖,長了老人黑斑的手取出泛黃缺角油皮封面的書,龍飛鳳舞的書名小勝明愣是看不懂,只知道是一本經書,寫的都是咒語之類的東西。

  翻開書頁,燈光下泛黃書頁上的墨已在歲月的滄桑里褪色,那一個個龍飛鳳舞的字,小勝明一個也看不懂。接著爺爺又拿出一本藍色油皮紙封面的書,小勝明更是看不懂畫大蛇的書名,等到爺爺翻開書,書里赫然是一道道宛如游龍,驚似閃電,震懾鬼怪的道道黃符。

  最底下幾本是筆記本,小勝明知道那裡面記錄了爺爺一輩子捉鬼請神的奇異經歷。爺爺從床底拉出一個火盆,小勝明的小眼睛裡露出了疑惑。

  「啊,爺爺你怎麼能把這些書燒了!?這可是你的命根子啊!」小勝明跳起來,指向爺爺手裡泛起火光的經書大聲叫道。

  爺爺說:「這東西誤人誤己,害人害己。今天爺爺把它燒了,只為向你證明這個世界沒有鬼,不要迷信鬼神風水,好好讀書,爺爺也不再做那騙人騙鬼的假先生。

  你一定要堅信自己的努力,可以改變你的人生。」

  說完就將泛黃的書丟進了火盆里,在火盆里燃起熊熊大火,仿佛照亮了那籠罩千古的迷霧世界,驅散了烏雲,閃爍的火光投射到小勝明的心裡,照亮了他的夢境世界。

  接著爺爺將手中符書也投入火盆,快速消失在火海,又拿起那箱底下那幾本厚厚的沉澱淀的筆記本,顫著雙手將它們捧進火盆里,說道:

  「小勝明,你將來一定要做一個相信自己的人,要相信人定勝天,不信鬼神迷信之說。」

  小勝明呆呆地望著火盆震撼得說不出一句話。他的世界的大地仿佛有地龍翻身,此起彼伏,山石滾滾。

  爺爺伸出疲憊微顫的手,摸了小勝明的頭,扣上皮箱塞進了床底下,斜枕在被子上,眯著眼,像泄氣的氣球似的,見爺爺要睡覺了,小勝明乖巧地說道:

  「爺爺,我回家睡覺啦!」

  「嗯...」

  這一天晚上,小勝明在夢中來到了那個怪異的六陽一月的世界,地上狂風大作,兩棵香樟樹搖曳不止,獅子扶鈴望天,五指山化為一隻手掌,五指奮力地抓向天空,仙鶴低頭悲鳴,玄龜抬頭,舉步躊躇不前,歸山河裡泛起浪浪巨濤。

  此刻天上的六輪太陽中,東方的那一輪高懸天空的太陽劇烈地搖晃著,忽然間碎裂成無數的星火划過天際,墜落大地。

  地上燃起熊熊烈火,青煙四起,香神撐開巨傘,艱難的抵抗流火,流火落入歸山河裡濺起朵朵浪花,仙鶴掩頭低身護住自己,黃金獅子撐起金色光罩,抵擋流火,五指山化為的五指握拳擊碎流星,玄龜躲進龜殼,龜殼在原地打轉擊飛星火。

  轟!

  轟!

  東方一陽隕!太陽核心的巨大火球帶著雷霆萬鈞之勢,拖著血紅尾焰,俯衝而下,墜入那無垠延綿的群山萬壑之間的歸山河中。

  頓時沸騰的河水蒸煮天地四方,天地劇顫,山石滾滾。

  仙鶴驚飛,沖天而去,被天上掉落的流火砸中腦袋,仙鶴髮出一聲哀鳴,自空中墜落在遙遠的山林間,在熊熊烈火中化為灰燼。

  後屋裡的小勝明突然從床上彈坐起來,滿頭冷汗,他做了一個詭異的惡夢。

  第二天小勝明早早地從涼水井背著裝滿50斤水的塑料水壺,推開爺爺家的門,喊道:

  「爺爺我給你背水來啦,又夠你用幾天啦。」

  說完將裝著水桶的籮筐和以往一樣雙手扶住大板凳,輕放到大板凳上,背帶脫肩絲滑地轉身扶住籮筐,曲腿沉腰,兩臂箍住籮筐,

  「嘿!」

  一聲將籮筐抱到地上,放倒,抽出水桶,卯足勁提起水桶將水桶靠著水缸,

  「噗咚!噗咚!」

  幾下倒完了水,轉身擦著汗水說道:

  「爺爺,水倒完了我要去挖地基啦。」


  小勝明這才注意到房間的燈並沒有像往常一樣熄滅,爺爺沒有像往常一樣喊

  「小勝明慢一點。」小勝明走近床邊才發現,爺爺的下巴已經脫臼,嘴巴大大張著,雙眼緊,僵硬的雙手抓著褲頭,臉上失去血色。

  「爺爺」

  小勝明喊了一聲,屋內空餘回聲無人應,腿軟地走出了門,他知道爺爺走了,可此刻他的內心竟是平靜的,沒有悲傷,沒有哭泣的欲望。仿佛爺爺的死,對他來說像秋天的梧桐葉落地,寂靜無聲,應了四季的輪迴。

  「爺爺,去世了。」

  小勝明來到地里向正在割麥子的父親和母親說道。

  「老爹昨天不是好好的嗎?」

  「走,趕緊去看看。」

  陳德貴和姚曉紅丟下手中的鐮刀,顧不上捆好的麥子,急匆匆地朝著爺爺家奔走,小勝明不急不緩的跟在後面,昨夜爺爺的話語和焚書的畫面充滿了他的腦袋。

  很快,小勝明爺爺去世的消息在村里傳開了,一家人也開始忙著辦爺爺的喪事。

  小勝明披麻戴孝跪在堂屋裡爺爺棺材之前,爺爺那慈祥的黑白照望著小勝明,小勝明低著頭,沒有眼淚,沒有哭泣,內心好像也沒有悲傷。

  熱鬧的外面,仿佛是另外一個世界,熱火朝天的人們,有的忙著蒸五六十斤的大甑子飯,有的生火,有的嫁接電線,有的洗碗,有的小孩在追逐嬉戲。

  小勝明他的小夥伴老母子們早就到了,此刻郭笙蘭正站在堂屋門檻上叫小勝明一起到外面玩追逐捉人的遊戲,小勝明仿佛沒有聽見,他一動不動地跪在爺爺的靈堂前,沒有出聲,郭笙蘭想可能是爺爺的死讓小勝明很難過,於是沒有再叫他。

  外面的熱鬧是屬於別人的,裡面的寧靜是獨屬小勝明的。

  喪事辦完,將爺爺葬在龜山嶺下。左鄰右舍幫忙的陸陸續續將各家拿來幫忙的盆盆碗碗,鍋瓢桌凳帶回了家。

  爺爺下葬的第七天,清晨陽光灑在五指山上,蓋上了一床金被子。小勝明背著水,低著頭,汗水爬滿了臉龐,終於來到竹林前爺爺住的屋子前,

  「爺爺我給你背水來啦,又夠爺爺用幾天啦!」

  小勝明像往常一樣準備推開前面的木門

  「嘎吱!」

  「嘎吱!」

  門沒有被推開,屋裡沒有傳來

  「小勝明你又背水來啦」

  的爺爺親切的聲音,小勝明弓起了頭,門上竟已蛛網懸掛,一把鐵鎖鎖住了門,門縫裡面邊的世界空寂黑暗,透著涼意。

  「砰」

  肩上的籮筐與水桶自肩上滑落,水桶里的水噴涌而出,漫濕了小勝明的黑色膠底鞋。

  小勝明愣住了,雙眼空洞不知所措,一股悲涼意自心中升起,像寒冬臘月里冰冷刺骨的歸山河水,淹沒了心的堤岸;淚水在空洞的眼球里如同決堤的河流,洶湧而出,與地上的水融為一體,浸入大地,流歸歸山河,隨著歸山河流入萬山地底......

  一把鎖鎖住陰陽兩界,一扇門攔住了生者,擋住了死者。

  半個月後,陳德貴不知道哪裡請來了一個瘦高短髮,精神抖擻的李姓風水師,背著一個黑色布袋挎包,手裡拿著精密的舊羅盤,腳踏七星步在小勝明家菜園子裡轉悠,而陳德貴在一旁微彎著腰,時不時露出微笑並不斷地點頭,沒有多久又兩隻手捧著一支磨砂煙遞給李大師。

  沒過一會,小勝明看見陳德貴從別處抬來一簸箕石灰,按照李大師的要求,將石灰撒在地上,不一會兒地上形成了一個倒梯形,劃分出了五個房間,中大的一個正方形是堂屋,李先生告訴陳德貴堂屋的正門要朝向五指山,堂屋兩邊屋子門窗也要面朝五指山。

  隔得遠遠的小勝明聽不真切他們在說什麼,因為今天陳德貴是不准有人在現場觀看風水師看地基房屋風水過程的,小勝明也只能「作壁上觀」。他隱約聽見:

  「三月九日宜動土,斗金斗銀裝滿屋。考得狀元拿甲第,取得金筆官一等。建得梧桐鳳凰巢,住進五爪金龍窩。家有女兒當鳳凰,家有男兒成金龍!」

  小勝明聽起來有點耳熟,可是又記不起來在哪裡聽見過。

  但是從父親臉上燦爛的笑容可以看出,這個地基的風水讓陳德貴很滿意。於是今天中午吃飯的時候,比平時待客的時候多殺了一隻大公雞,並爽快地給對方包了一個2400元的大紅包,又送他一隻大紅公雞。酒足飯飽的李大師右手提著大紅公雞,左手夾著一支磨砂煙,頭頂時不時冒青煙,大搖大擺地從小路上消失。


  等李先生走遠了,陳德貴興奮地對一家人說:

  「沒有想到咱家的園子裡風水這麼好,李先生說我們家的這個地基風水是方圓百里最好的,地底靈氣自涼水井的香神湧來,在我們家園子盤旋匯聚,形成聚寶盆,要是將陽宅修建在這裡,必定大富大貴。

  看來林瞎子算我五十歲之後必定享清福,這個清福必定是來自園子裡的地基風水。」

  小勝明看向陳德貴眼神複雜,沉默不語,他的腦袋裡又一次響起了爺爺臨死前那一夜的話語。

  小雨聽到平房地基已經確定好,再不久就要住上新平房,臉上洋溢著甜甜的笑容。

  姚曉紅看向眼前激動的陳德貴,笑著說道:

  「風水好不好不重要,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不愁吃不愁穿,能頓頓吃上肉,吃上大米飯,能在暴雨天睡一個安穩的覺,我就很滿足了,不奢求大富大貴咯!」

  緊接著又心痛地說到:

  「本來你上次去挖煤掙到七萬塊,這些日子花了不少,你還給李先生那麼多錢」

  陳德貴聽到姚曉紅說風水不重要,臉色頓時垮了下來,陰沉沉道:

  「你懂個球,沒有房子的好風水,你錢都掙不到一分,還吃個球大米飯和肉。不對風水師儘可能的客氣,萬一人家起了害人的心思,我們一家人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然後又小聲警告姚曉紅說道:「你想死啊,不能在背後說風水師的壞話,不然會害死我們一家人的。」

  姚曉紅沒有接陳德貴的嘴,轉身去和小雨收拾碗筷,她了解自家男人固執死板的脾氣,再說下去兩人必定要吵架。

  那一天晚上陳德貴在床上興奮得睡不著,他想起今天那個出名李先生說的話,他又想起父親在世的時候說過,涼水井香神是掌管一片地域的陰司水神,而他即將修建的平房正好是方圓百里香神靈氣匯聚的地方,將來他老陳家必定會名動一方,大富大貴的嘞。

  第二天早上,陳德貴早早爬起來,在自家園子裡東瞧瞧西望望,怎麼看怎麼瞧都覺得這地基線是這世界上最美的圖案,他已經感覺到富貴的生活在向他招手。

  為了確定這是最完美最好的風水屋基,陳德貴又請了兩個遠處的風水師來看,幾個人得出的都是一樣的結論,於是陳德貴確定了房屋風水沒有問題。

  最後為了再確定一下,陳德貴又將林瞎子請來,林瞎子也對這一塊風水寶地很是稱讚,背著手,弓著背,來來回回走幾圈,發現地上的地基確實是將這一塊園子的風水發揮到極致。

  在向林瞎子請教動土的日子也是三月九號,又給林瞎子又塞了一千二百元的紅包。

  陳德貴美滋滋的地基線來來回回地走,靜待動土的日子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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