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酒聲歡閒入雪銷
轉眼幾個月過去，曾經那個略顯生疏的教書先生，也在日復一日的相處中慢慢與孩子們熟絡起來。
莊先生已經有好幾日沒來學塾了，孩子們雖然年紀尚小，但莊先生長時間的缺席，還是讓他們隱隱察覺到了些什麼。
不少孩子都表現出了不舍之情，莊先生平日裡雖說有些嚴格，對孩子們的課業要求從不放鬆，但更多時候都是溫柔的，他會耐心地解答孩子們的問題，會在課餘給他們講一些有趣的故事。
每天都有孩子跑到江河面前詢問莊先生的去處，江河實在不擅長哄小孩，只得胡亂編些理由糊弄過去，什麼莊先生生病，家裡有事等等。
看著孩子們那純真又充滿疑惑的眼神，江河心裡有些不忍，只能默默期盼著時間能讓孩子們慢慢淡忘。
莊先生要走了，只叫江河三日後到小鎮外廢舊破廟相聚。按理說，莊淵離開，江河心裡的石頭算是可以落下了，畢竟對於莊先生的目的他還存有疑慮。
但不知為何，近幾日他總是心不在焉，心裡竟是對莊先生的離去有些不舍。
初秋的風已然帶著一絲蕭瑟，輕輕吹過小鎮的大街小巷。小鎮如往常一樣，街道上熙熙攘攘，人們來來往往，好不熱鬧。
今日休沐，也是和莊先生約定的日子。江河獨自一人徒步至破廟，一路上，他看著路邊的樹木，葉子已經開始微微泛黃，心中不禁湧起一股淡淡的憂傷。
出了小鎮，往郊野行去，目力所及之處，皆是一片廣袤的田野。在這片平坦無垠的田間，一座廢棄的廟宇顯得格外突兀。
廟宇周身瀰漫著一股陳舊與滄桑的氣息，牆壁因歲月侵蝕而斑駁陸離，廟頂的瓦片殘缺不全，幾處長滿了黃綠相間的苔蘚，在微風中輕輕搖曳。
一條小道從廟宇的大門蜿蜒而出，沒入荒野。小道上的雜草肆意瘋長，有的甚至高過人的膝蓋，肆意地侵占著本就不寬的路面。沿著小道緩緩前行，能看到四處散落的石塊。
幾年前這廟宇的香火還是不曾斷絕的，廟宇周邊也並非全是耕地。後來大夥覺得離著鎮上有些腳程，來去有些不便，便組織起來，在鎮上重修了座寺廟，連原先的佛像也悉數搬走了，只留下了這空蕩蕩的廟宇。
它就這般靜靜佇立，在田野的懷抱中，見證著四季更迭，也承載著小鎮居民或許已逐漸遺忘的往昔記憶。
步入廟中，角落裡存放著不少鋤頭、鋼叉之類的農具。江河剛走進廟內，就聽到莊先生的聲音。
「你來了？過來坐。」
只見一堆篝火在廟中熊熊燃燒，火堆上兩條魚被穿插起來，在火的烘烤下，滋滋作響，散發出誘人的香味。
火堆里還有裹滿泥巴的叫花雞，那泥巴被烤得乾裂，隱隱能看到裡面的雞肉。
莊先生微笑著遞給江河一碗濁酒，江河接過碗，一飲而盡，那辛辣的味道瞬間在喉嚨里散開，讓他不禁微微皺了皺眉頭。
莊淵看著篝火，陷入了回憶。
「年少時遊歷江湖，也曾與好友這般圍坐，三三兩兩好不快哉。」
說罷，莊淵自顧地笑了起來，眼神中透露出一絲懷念和嚮往，似乎那些美好的回憶讓他心情格外舒暢。
江河輕聲問道：「莊先生今日就走？」
莊淵默默地點了點頭，答道：「已經拖得太久了。」
「非走不可嗎？」
莊淵聞言大笑起來：「怎的？莫不是反悔了？那可不行。」
被莊淵調侃，江河也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
莊淵拍了拍江河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江河，每個人都有必須要做的事。聖人曾言，『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就像生兒育女，贍養父母，大人每日勞作，孩童須完成課業。我亦是如此。」
江河聽了，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還能再相見嗎？」江河猶豫了一下，還是問出了心中的疑問。
莊淵抬起手中酒碗，一飲而盡，然後看著江河說道：「且看緣分了。」
江河二話不說，也舉起酒碗，一飲而盡。
推杯換盞後，二人的話也漸漸多了起來。江河向莊先生吐露了自己的往事，說起師傅來，他的眼神中充滿了哀傷，聲音也變得低沉起來。
莊先生靜靜地聽著，不時地安慰江河幾句。隨後，也和江河說了不少修行上的要領，江河聽得十分認真，不時地提出自己的疑問和見解，此番交談讓他受益匪淺。
時間在不知不覺中悠悠而過，又是一個黃昏降臨，那橙紅色的晚霞將天空染得格外美麗，好像這番景象特別適合離別。
臨走之際，莊淵交給江河一個包袱，裡面有學塾的地契，和自己住處的鑰匙。
看著江河，他緩緩說道：「走了，『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說罷，莊淵抱拳行禮，江河亦是如此。
莊淵走了兩步，突然回頭說道：「對了江河，有機會替我看看外面的世界。」
江河望著莊先生遠去的背影，心中空落落的，「外面的世界」又是什麼意思呢？他默默地想著。
抱著疑問江河回到了住處。他準備搬去莊先生的住處，畢竟長久打擾王叔一家他也挺不好意思的。
回到住處時正巧趕上王叔下工，江河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王叔，王叔一聽，連忙說道：「小恩公，你這是說的什麼話，你住在這裡，我們高興還來不及呢，怎會是叨擾？」
江河笑著說：「王叔，您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是我還是想搬過去，這樣也方便一些。」
一番拉扯，最終王叔敗下陣來，無奈地同意了江河搬離。
次日清晨，江河早早地收拾好行李，去往莊先生的住處。街道上攤販、行人稀稀疏疏，大家都和往常一樣忙碌著，小鎮並沒有因為走了一個夫子而掀起絲絲浪潮，一切都顯得那麼平靜。
江河來到了小鎮南邊的市井，這裡距離小鎮中心稍遠了些，開市的攤販相對較少。這個時辰街道上行人也不過兩三而已，顯得有些冷清。
江河沿著一條小巷深入其中，很快便找到了那一處小院。院落里三間房屋，分別住著一個陶姓老翁，和一對年輕夫婦。餘下那間自然便是莊先生的住所了。
江河並不是第一次到這裡了，他熟門熟路地打開房門。屋子裡瀰漫著一股淡淡的書香，那是書籍和筆墨散發出來的味道。
屋子裡的布置很簡單，一張床，一張桌子，一把椅子，還有一些書架，書架上擺滿了各種各樣的書籍，倒是和師傅的屋子一般無二，想來也算是志同道合吧。
江河稍微整理了一番，便又出門去了，今日還得授課呢。
剛一推門，院落里，陶姓老翁正獨坐搖椅抽著旱菸。看到江河，老翁笑著說：「誒，這不是江小夫子嗎？老朽還擔心莊先生走後無人可與老朽下棋了。這感情好，就是不曉得江小夫子棋藝如何，待到孩子們散學了可要陪同老朽來上兩把。」
江河連忙說道：「陶老先生早，小子棋藝不精，恐怕不能讓老先生盡興了。」
陶老翁擺了擺手，笑著說：「誒，哪裡的話，不試上一試哪個曉得。說好了，今日散學後可別耽擱了，莫要讓老朽好等。」
江河笑著答應道：「好勒，那小子就先行離去了。」
陶老翁擺了擺手，隨後吧唧吧唧自顧自地抽起旱菸。
——
時光荏苒，轉眼間就要入冬了。孩子們也逐漸習慣了沒有莊先生的課堂。
江先生雖說有些呆板，不苟言笑，不像莊先生那般風趣幽默，但他講課通俗易懂，有時還會引經據典，給孩子們講一些有趣的故事，孩子們除了識字，偶爾還能聽聽故事，也是十分樂意。
江河也越來越適應做一個教書先生，走在小鎮上，逢人都會尊敬地叫上一聲江先生。
起初他還挺不好意思，每每與人相遇，聽到別人尊稱，便不自在地撓撓頭，不過久而久之也就坦然自若了。
鎮上年味越來越重，學塾也快放歲假了。這一年後也不知多少孩童會離去，又會有多少孩童啟學呢？江河不禁有些感慨，時間過得可真快啊。
那一本《開竅決》江河也研究透徹了。他已經做好開竅的準備，此次歲假便打算著手開竅。
據靈童兒說，他的道場靈力充沛，若在裡面閉關必定事半功倍。但眼下最大的問題在於時間。
書上記載開竅全憑自身感悟，少則半載，多則幾載甚至數十載。自己只有堪堪個把月的時間，肯定是成功不了的。所以江河不求開竅順遂，且先試上一試，身入其中切身體會一番，畢竟看書只能紙上談兵，還得親身體驗才好。
這一日，天空飄起了鵝毛大雪。今年的雪來得稍早了些，大片大片的雪花紛紛揚揚地從天空飄落下來。
這還是江河第一次在五台山之外的地方看雪，五台山的雪景壯觀秀麗。而這裡的雪雖不如五台山的雪景那般嘆為觀止，但也別有一番風味，雪花輕輕地落在屋頂上、樹枝上、地面上，這讓小鎮顯得格外安寧。
課堂上，江河站在講台上，看著孩子們凍得紅彤彤的小臉，言語也不禁變得溫柔。
「今日，我們來認識一個『雪』字。」說罷，他拿起毛筆，在宣紙上工工整整地寫下了一個「雪」字。隨後開始拆解其意。
「天仙碧玉瓊瑤，點點揚花，片片鵝毛。這便是雪了。「雪」字，上為「雨」頭，若庇風擋雨之屋蓋，其四「點」，猶雨滴之灑落。下為「彐」，類承納雨雪之器。二者相組……」
孩子們聽得津津有味，一個個小臉都被凍得紅彤彤的，臉上的鼻涕不時流出，呼的一下又被吸回。
腳下的火盆不時傳出噼噼啪啪的炭火燃燒聲，給這寒冷的冬日增添了一絲溫暖。堂外大雪紛飛，堂內一片祥和之意。
散學時，江河看著提著各自火盆的孩童們，三三兩兩，歡聲笑語，不由得心情舒暢。
曾幾何時，自己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桃源縣上學的孩童們，心中充滿了嚮往和羨慕，渴望自己也能像他們一樣。
如今換個身份再來看，卻又是另一種感覺。江河從不覺得自己童年是不幸的，種種經歷不過是讓人生更加精彩罷了。
結束了一天的授課，踏著輕快的步伐回到小院。剛一進院，便瞧見陶老先生已經在石桌旁擺好了棋盤，正眼巴巴地望著門口，瞧見江河回來，眼睛頓時一亮，迫不及待地招呼道：「江小子，快來快來，今日定要與你大戰幾百回合。」
江河笑著應了一聲，放下手中的書本，欣然入座。
這陶老翁啊，每日都必定拉著江河下上幾局棋，已然成了小院裡雷打不動的日常景致。江河為人實誠，下棋時從不讓棋，憑藉著自身紮實的棋藝，與陶老翁對弈下來，陶老翁總是輸多贏少。
陶老翁雖輸棋，卻也是個有趣的人。他一邊搖頭晃腦地念叨著江河這小子下手忒狠，一點情面都不留，一邊又忍不住豎起大拇指，誇讚江河棋藝高超，比起莊淵來，可是厲害不少。江河心裡明白，想來是莊先生，有意留了情面吧。
下棋怎能少得了酒呢？這不，同住院子的婦人端著酒水和幾碟精心準備的下酒菜，邁著輕快的步伐走了過來。
她將酒菜穩穩地放在石桌上，臉上帶著笑意打趣道：「陶老先生，您可悠著點，別又輸急了眼，一氣之下摔了我這菜碟子喲。」
這話一出，江河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陶老翁聽聞，瞬間羞紅了臉。想起那次連下七八盤棋，卻一盤沒贏過，加之酒勁上頭，一時惱羞成怒，竟摔了酒杯，嘴裡罵罵咧咧地回了屋。等酒醒過後，他才懊悔不已，心裡既覺丟了酒品，又失了棋品，還擔心江河從此再不跟自己下棋了。
看著陶老先生這副窘迫模樣，江河忍不住抿嘴偷笑。
不多時，婦人的丈夫下工回來。他一進院子，先是跟大夥打了聲招呼，隨後便匆匆回屋隨便換了身衣物，又趕忙出來坐在一旁觀看棋局。
此人名叫陳三炮，身強力壯，是小鎮上修瓦砌磚的泥水師傅。他與妻子並非小鎮本地人，前些年家鄉遭了災荒，為了討生活，一路輾轉，誤打誤撞來到了小鎮。
憑藉著精湛的泥水手藝，日子倒也過得滋潤。加之婦人心靈手巧，每日替院裡人做做飯菜，也能掙得一些碎銀，貼補家用。
而這陶老翁呢，平日裡雖遊手好閒，不過他可是院子的主人，靠著收來的租金，倒也不愁吃穿。
這一院子人，雖說彼此之間扯不上什麼血緣關係，但大夥相處得甚是融洽，平日裡互幫互助，還真像是一家人般。
陳三炮雖說對棋藝鑽研不深，有時甚至看不真切棋局的微妙變化，但他卻格外喜歡觀棋。
每每看到陶老先生抓耳撈腮，為一步棋絞盡腦汁，或是一招致勝時喜笑顏開的模樣，他也總會跟著歡喜起來。
再看江河，年紀輕輕，卻總是一副運籌帷幄、不慌不忙的沉穩樣子，這讓陳三炮打心底里佩服。
「吃飯了。」
這時，院中傳來婦人清脆的吆喝聲。只見她已經在另一張桌子上擺好了飯菜，熱氣騰騰的飯菜散發著誘人的香氣，瀰漫在整個院子裡。
「且慢，將軍，哈哈……這把穩了。」
陶老翁盯著棋盤，眼睛放光，突然興奮地大喊起來。方才連輸了好幾把，這回他終於抓住機會，走出關鍵一步，看著勝利在望，他心頭別提多興奮。江河眉頭微皺，沉思片刻，仔細審視著棋局，最終無奈地放下棋子，拱手認輸。
眾人圍坐在飯桌旁，歡聲笑語不斷。陳三炮熱情地往江河碗裡夾菜，嘴裡念叨著：「江小子，多吃些，你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呢，可別因為個子小讓人笑話了去。」
江河趕忙道謝：「謝謝陳大哥。」
其實江河的個子算不得小，只是與身材魁梧的陳三炮站在一起，確實顯得小巧了些。
酒足飯飽之後，陶老翁微微眯著眼，似乎還沉浸在方才勝利的喜悅之中。
片刻後，他伸手從兜里掏出一包碎銀，遞給陳三炮，說道：「三炮啊，再過一月便是年了。你得閒了去集市上購些紅紙，做些燈籠與掛聯，把咱這院子好好裝點裝點，也添些過年的喜氣。」
陳三炮連忙擺手，推辭道：「使不得，使不得。陶叔，這紅紙我自是會去買，可這銀錢，您還是收回去吧。」說著，他拍了拍胸口處的布袋，自信滿滿地說：「我這兒有著呢。」
「哎，這院子是老朽的，裝點院子，迎接新年，老朽自然有這義務。拿去，拿去。」
見陶老翁執意要給，江河也勸說道：「陳大哥，你就收下吧，莫要冷了老先生的一片心意。」
陳三炮見實在推脫不過，便不再推辭，笑著收下了錢袋。
飯菜吃飽了，可這酒還沒喝夠呢。不知是誰提議，三人乾脆興致勃勃地划起拳來。
「哥倆好啊，五魁首啊……」
原本喧囂的划拳聲，在這寧靜的小院裡迴蕩，此刻竟顯得如此靜謐，仿佛與這冬日的夜晚融為一體，充滿了溫馨與和諧。
莊先生已經有好幾日沒來學塾了，孩子們雖然年紀尚小，但莊先生長時間的缺席，還是讓他們隱隱察覺到了些什麼。
不少孩子都表現出了不舍之情，莊先生平日裡雖說有些嚴格，對孩子們的課業要求從不放鬆，但更多時候都是溫柔的，他會耐心地解答孩子們的問題，會在課餘給他們講一些有趣的故事。
每天都有孩子跑到江河面前詢問莊先生的去處，江河實在不擅長哄小孩，只得胡亂編些理由糊弄過去，什麼莊先生生病，家裡有事等等。
看著孩子們那純真又充滿疑惑的眼神，江河心裡有些不忍，只能默默期盼著時間能讓孩子們慢慢淡忘。
莊先生要走了，只叫江河三日後到小鎮外廢舊破廟相聚。按理說，莊淵離開，江河心裡的石頭算是可以落下了，畢竟對於莊先生的目的他還存有疑慮。
但不知為何，近幾日他總是心不在焉，心裡竟是對莊先生的離去有些不舍。
初秋的風已然帶著一絲蕭瑟，輕輕吹過小鎮的大街小巷。小鎮如往常一樣，街道上熙熙攘攘，人們來來往往，好不熱鬧。
今日休沐，也是和莊先生約定的日子。江河獨自一人徒步至破廟，一路上，他看著路邊的樹木，葉子已經開始微微泛黃，心中不禁湧起一股淡淡的憂傷。
出了小鎮，往郊野行去，目力所及之處，皆是一片廣袤的田野。在這片平坦無垠的田間，一座廢棄的廟宇顯得格外突兀。
廟宇周身瀰漫著一股陳舊與滄桑的氣息，牆壁因歲月侵蝕而斑駁陸離，廟頂的瓦片殘缺不全，幾處長滿了黃綠相間的苔蘚，在微風中輕輕搖曳。
一條小道從廟宇的大門蜿蜒而出，沒入荒野。小道上的雜草肆意瘋長，有的甚至高過人的膝蓋，肆意地侵占著本就不寬的路面。沿著小道緩緩前行，能看到四處散落的石塊。
幾年前這廟宇的香火還是不曾斷絕的，廟宇周邊也並非全是耕地。後來大夥覺得離著鎮上有些腳程，來去有些不便，便組織起來，在鎮上重修了座寺廟，連原先的佛像也悉數搬走了，只留下了這空蕩蕩的廟宇。
它就這般靜靜佇立，在田野的懷抱中，見證著四季更迭，也承載著小鎮居民或許已逐漸遺忘的往昔記憶。
步入廟中，角落裡存放著不少鋤頭、鋼叉之類的農具。江河剛走進廟內，就聽到莊先生的聲音。
「你來了？過來坐。」
只見一堆篝火在廟中熊熊燃燒，火堆上兩條魚被穿插起來，在火的烘烤下，滋滋作響，散發出誘人的香味。
火堆里還有裹滿泥巴的叫花雞，那泥巴被烤得乾裂，隱隱能看到裡面的雞肉。
莊先生微笑著遞給江河一碗濁酒，江河接過碗，一飲而盡，那辛辣的味道瞬間在喉嚨里散開，讓他不禁微微皺了皺眉頭。
莊淵看著篝火，陷入了回憶。
「年少時遊歷江湖，也曾與好友這般圍坐，三三兩兩好不快哉。」
說罷，莊淵自顧地笑了起來，眼神中透露出一絲懷念和嚮往，似乎那些美好的回憶讓他心情格外舒暢。
江河輕聲問道：「莊先生今日就走？」
莊淵默默地點了點頭，答道：「已經拖得太久了。」
「非走不可嗎？」
莊淵聞言大笑起來：「怎的？莫不是反悔了？那可不行。」
被莊淵調侃，江河也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
莊淵拍了拍江河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江河，每個人都有必須要做的事。聖人曾言，『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就像生兒育女，贍養父母，大人每日勞作，孩童須完成課業。我亦是如此。」
江河聽了，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還能再相見嗎？」江河猶豫了一下，還是問出了心中的疑問。
莊淵抬起手中酒碗，一飲而盡，然後看著江河說道：「且看緣分了。」
江河二話不說，也舉起酒碗，一飲而盡。
推杯換盞後，二人的話也漸漸多了起來。江河向莊先生吐露了自己的往事，說起師傅來，他的眼神中充滿了哀傷，聲音也變得低沉起來。
莊先生靜靜地聽著，不時地安慰江河幾句。隨後，也和江河說了不少修行上的要領，江河聽得十分認真，不時地提出自己的疑問和見解，此番交談讓他受益匪淺。
時間在不知不覺中悠悠而過，又是一個黃昏降臨，那橙紅色的晚霞將天空染得格外美麗，好像這番景象特別適合離別。
臨走之際，莊淵交給江河一個包袱，裡面有學塾的地契，和自己住處的鑰匙。
看著江河，他緩緩說道：「走了，『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說罷，莊淵抱拳行禮，江河亦是如此。
莊淵走了兩步，突然回頭說道：「對了江河，有機會替我看看外面的世界。」
江河望著莊先生遠去的背影，心中空落落的，「外面的世界」又是什麼意思呢？他默默地想著。
抱著疑問江河回到了住處。他準備搬去莊先生的住處，畢竟長久打擾王叔一家他也挺不好意思的。
回到住處時正巧趕上王叔下工，江河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王叔，王叔一聽，連忙說道：「小恩公，你這是說的什麼話，你住在這裡，我們高興還來不及呢，怎會是叨擾？」
江河笑著說：「王叔，您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是我還是想搬過去，這樣也方便一些。」
一番拉扯，最終王叔敗下陣來，無奈地同意了江河搬離。
次日清晨，江河早早地收拾好行李，去往莊先生的住處。街道上攤販、行人稀稀疏疏，大家都和往常一樣忙碌著，小鎮並沒有因為走了一個夫子而掀起絲絲浪潮，一切都顯得那麼平靜。
江河來到了小鎮南邊的市井，這裡距離小鎮中心稍遠了些，開市的攤販相對較少。這個時辰街道上行人也不過兩三而已，顯得有些冷清。
江河沿著一條小巷深入其中，很快便找到了那一處小院。院落里三間房屋，分別住著一個陶姓老翁，和一對年輕夫婦。餘下那間自然便是莊先生的住所了。
江河並不是第一次到這裡了，他熟門熟路地打開房門。屋子裡瀰漫著一股淡淡的書香，那是書籍和筆墨散發出來的味道。
屋子裡的布置很簡單，一張床，一張桌子，一把椅子，還有一些書架，書架上擺滿了各種各樣的書籍，倒是和師傅的屋子一般無二，想來也算是志同道合吧。
江河稍微整理了一番，便又出門去了，今日還得授課呢。
剛一推門，院落里，陶姓老翁正獨坐搖椅抽著旱菸。看到江河，老翁笑著說：「誒，這不是江小夫子嗎？老朽還擔心莊先生走後無人可與老朽下棋了。這感情好，就是不曉得江小夫子棋藝如何，待到孩子們散學了可要陪同老朽來上兩把。」
江河連忙說道：「陶老先生早，小子棋藝不精，恐怕不能讓老先生盡興了。」
陶老翁擺了擺手，笑著說：「誒，哪裡的話，不試上一試哪個曉得。說好了，今日散學後可別耽擱了，莫要讓老朽好等。」
江河笑著答應道：「好勒，那小子就先行離去了。」
陶老翁擺了擺手，隨後吧唧吧唧自顧自地抽起旱菸。
——
時光荏苒，轉眼間就要入冬了。孩子們也逐漸習慣了沒有莊先生的課堂。
江先生雖說有些呆板，不苟言笑，不像莊先生那般風趣幽默，但他講課通俗易懂，有時還會引經據典，給孩子們講一些有趣的故事，孩子們除了識字，偶爾還能聽聽故事，也是十分樂意。
江河也越來越適應做一個教書先生，走在小鎮上，逢人都會尊敬地叫上一聲江先生。
起初他還挺不好意思，每每與人相遇，聽到別人尊稱，便不自在地撓撓頭，不過久而久之也就坦然自若了。
鎮上年味越來越重，學塾也快放歲假了。這一年後也不知多少孩童會離去，又會有多少孩童啟學呢？江河不禁有些感慨，時間過得可真快啊。
那一本《開竅決》江河也研究透徹了。他已經做好開竅的準備，此次歲假便打算著手開竅。
據靈童兒說，他的道場靈力充沛，若在裡面閉關必定事半功倍。但眼下最大的問題在於時間。
書上記載開竅全憑自身感悟，少則半載，多則幾載甚至數十載。自己只有堪堪個把月的時間，肯定是成功不了的。所以江河不求開竅順遂，且先試上一試，身入其中切身體會一番，畢竟看書只能紙上談兵，還得親身體驗才好。
這一日，天空飄起了鵝毛大雪。今年的雪來得稍早了些，大片大片的雪花紛紛揚揚地從天空飄落下來。
這還是江河第一次在五台山之外的地方看雪，五台山的雪景壯觀秀麗。而這裡的雪雖不如五台山的雪景那般嘆為觀止，但也別有一番風味，雪花輕輕地落在屋頂上、樹枝上、地面上，這讓小鎮顯得格外安寧。
課堂上，江河站在講台上，看著孩子們凍得紅彤彤的小臉，言語也不禁變得溫柔。
「今日，我們來認識一個『雪』字。」說罷，他拿起毛筆，在宣紙上工工整整地寫下了一個「雪」字。隨後開始拆解其意。
「天仙碧玉瓊瑤，點點揚花，片片鵝毛。這便是雪了。「雪」字，上為「雨」頭，若庇風擋雨之屋蓋，其四「點」，猶雨滴之灑落。下為「彐」，類承納雨雪之器。二者相組……」
孩子們聽得津津有味，一個個小臉都被凍得紅彤彤的，臉上的鼻涕不時流出，呼的一下又被吸回。
腳下的火盆不時傳出噼噼啪啪的炭火燃燒聲，給這寒冷的冬日增添了一絲溫暖。堂外大雪紛飛，堂內一片祥和之意。
散學時，江河看著提著各自火盆的孩童們，三三兩兩，歡聲笑語，不由得心情舒暢。
曾幾何時，自己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桃源縣上學的孩童們，心中充滿了嚮往和羨慕，渴望自己也能像他們一樣。
如今換個身份再來看，卻又是另一種感覺。江河從不覺得自己童年是不幸的，種種經歷不過是讓人生更加精彩罷了。
結束了一天的授課，踏著輕快的步伐回到小院。剛一進院，便瞧見陶老先生已經在石桌旁擺好了棋盤，正眼巴巴地望著門口，瞧見江河回來，眼睛頓時一亮，迫不及待地招呼道：「江小子，快來快來，今日定要與你大戰幾百回合。」
江河笑著應了一聲，放下手中的書本，欣然入座。
這陶老翁啊，每日都必定拉著江河下上幾局棋，已然成了小院裡雷打不動的日常景致。江河為人實誠，下棋時從不讓棋，憑藉著自身紮實的棋藝，與陶老翁對弈下來，陶老翁總是輸多贏少。
陶老翁雖輸棋，卻也是個有趣的人。他一邊搖頭晃腦地念叨著江河這小子下手忒狠，一點情面都不留，一邊又忍不住豎起大拇指，誇讚江河棋藝高超，比起莊淵來，可是厲害不少。江河心裡明白，想來是莊先生，有意留了情面吧。
下棋怎能少得了酒呢？這不，同住院子的婦人端著酒水和幾碟精心準備的下酒菜，邁著輕快的步伐走了過來。
她將酒菜穩穩地放在石桌上，臉上帶著笑意打趣道：「陶老先生，您可悠著點，別又輸急了眼，一氣之下摔了我這菜碟子喲。」
這話一出，江河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陶老翁聽聞，瞬間羞紅了臉。想起那次連下七八盤棋，卻一盤沒贏過，加之酒勁上頭，一時惱羞成怒，竟摔了酒杯，嘴裡罵罵咧咧地回了屋。等酒醒過後，他才懊悔不已，心裡既覺丟了酒品，又失了棋品，還擔心江河從此再不跟自己下棋了。
看著陶老先生這副窘迫模樣，江河忍不住抿嘴偷笑。
不多時，婦人的丈夫下工回來。他一進院子，先是跟大夥打了聲招呼，隨後便匆匆回屋隨便換了身衣物，又趕忙出來坐在一旁觀看棋局。
此人名叫陳三炮，身強力壯，是小鎮上修瓦砌磚的泥水師傅。他與妻子並非小鎮本地人，前些年家鄉遭了災荒，為了討生活，一路輾轉，誤打誤撞來到了小鎮。
憑藉著精湛的泥水手藝，日子倒也過得滋潤。加之婦人心靈手巧，每日替院裡人做做飯菜，也能掙得一些碎銀，貼補家用。
而這陶老翁呢，平日裡雖遊手好閒，不過他可是院子的主人，靠著收來的租金，倒也不愁吃穿。
這一院子人，雖說彼此之間扯不上什麼血緣關係，但大夥相處得甚是融洽，平日裡互幫互助，還真像是一家人般。
陳三炮雖說對棋藝鑽研不深，有時甚至看不真切棋局的微妙變化，但他卻格外喜歡觀棋。
每每看到陶老先生抓耳撈腮，為一步棋絞盡腦汁，或是一招致勝時喜笑顏開的模樣，他也總會跟著歡喜起來。
再看江河，年紀輕輕，卻總是一副運籌帷幄、不慌不忙的沉穩樣子，這讓陳三炮打心底里佩服。
「吃飯了。」
這時，院中傳來婦人清脆的吆喝聲。只見她已經在另一張桌子上擺好了飯菜，熱氣騰騰的飯菜散發著誘人的香氣，瀰漫在整個院子裡。
「且慢，將軍，哈哈……這把穩了。」
陶老翁盯著棋盤，眼睛放光，突然興奮地大喊起來。方才連輸了好幾把，這回他終於抓住機會，走出關鍵一步，看著勝利在望，他心頭別提多興奮。江河眉頭微皺，沉思片刻，仔細審視著棋局，最終無奈地放下棋子，拱手認輸。
眾人圍坐在飯桌旁，歡聲笑語不斷。陳三炮熱情地往江河碗裡夾菜，嘴裡念叨著：「江小子，多吃些，你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呢，可別因為個子小讓人笑話了去。」
江河趕忙道謝：「謝謝陳大哥。」
其實江河的個子算不得小，只是與身材魁梧的陳三炮站在一起，確實顯得小巧了些。
酒足飯飽之後，陶老翁微微眯著眼，似乎還沉浸在方才勝利的喜悅之中。
片刻後，他伸手從兜里掏出一包碎銀，遞給陳三炮，說道：「三炮啊，再過一月便是年了。你得閒了去集市上購些紅紙，做些燈籠與掛聯，把咱這院子好好裝點裝點，也添些過年的喜氣。」
陳三炮連忙擺手，推辭道：「使不得，使不得。陶叔，這紅紙我自是會去買，可這銀錢，您還是收回去吧。」說著，他拍了拍胸口處的布袋，自信滿滿地說：「我這兒有著呢。」
「哎，這院子是老朽的，裝點院子，迎接新年，老朽自然有這義務。拿去，拿去。」
見陶老翁執意要給，江河也勸說道：「陳大哥，你就收下吧，莫要冷了老先生的一片心意。」
陳三炮見實在推脫不過，便不再推辭，笑著收下了錢袋。
飯菜吃飽了，可這酒還沒喝夠呢。不知是誰提議，三人乾脆興致勃勃地划起拳來。
「哥倆好啊，五魁首啊……」
原本喧囂的划拳聲，在這寧靜的小院裡迴蕩，此刻竟顯得如此靜謐，仿佛與這冬日的夜晚融為一體，充滿了溫馨與和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