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山花落盡山長在,山水空流山自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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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攜帶貨物,師徒二人一路走走停停,回到觀中時,早已是夜深人靜。

  夜空中繁星點點,月光如水,輕柔地灑在道觀的庭院中,使得整個道觀在靜謐中透著一種別樣的祥和。

  「江河,且先去歇息,一路奔波,想必也是累壞了。待明日,為師再為你修繕住處。」老道士輕聲說道,聲音中帶著幾分疲憊與關切。

  小江河忍不住打了個哈欠,睏倦之意盡顯,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應道:「好的師傅。」

  安頓好小江河後,老道士如往常一樣,在昏暗的燭光下,開始了誦經。搖曳的燭光,將他的身影拉長在斑駁的牆壁上,顯得格外孤寂。

  他口中念念有詞,誦經聲在寂靜的道觀中悠悠迴蕩,仿佛在訴說著一段塵封已久、不為人知的故事,帶著歲月的滄桑與深沉。

  次日清晨,天色剛泛起魚肚白,小江河便隨著老道士一同下山挑水。

  山間的空氣格外清新,瀰漫著泥土與青草混合的芬芳,讓人神清氣爽。陽光透過斑駁的樹葉,灑下星星點點的光斑,映照在山林間蜿蜒的小路上。

  此刻,一個瘦小的身影,正擔著與自己齊高的水桶,艱難地穿梭在這片山林之中。

  小江河稚嫩的肩膀似乎難以承受水桶的重量,每邁出一步都顯得格外吃力。

  師傅的身影在前方已經漸漸模糊,隨後便沒了蹤跡,只留下小江河獨自面對著這看似無盡的山路,他吃力地挪動著身軀,小臉漲得通紅,額頭上豆大的汗珠不停地滾落,順著臉頰滴落在地上。

  師傅說,不需要他挑多少水。但是,既然水桶落到了肩上,便怎麼也得挑到山上去。

  小江河緊緊地握住扁擔,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雙腳像是綁了鉛塊一般沉重,但每一步都邁得堅定而執著。

  時間在小江河艱難的行進中緩緩流逝,幾個時辰過去了,小江河終於勉強登上了山。

  出發時,師傅給裝的兩半桶水,其中一桶已經打翻,而另外半桶水,也在一路的顛簸搖晃中飄飄灑灑,所剩無幾。

  期間,老道士來來往往,不知挑了幾回,卻從不給與小江河幫助。在他看來,哪怕是挑著空桶回觀里也是好的。

  「不錯,不錯,『鍥而舍之,朽木不折;鍥而不捨,金石可鏤。』哈哈哈……」

  看著小江河滿頭大汗的樣子,老道士很是欣慰,隨後更是高興的大笑起來。

  挑過水,用過簡單的早膳,小江河便開始在老道士的教導下習文認字。

  老道士手持書卷,耐心地講解著每一個字的含義與用法,小江河則全神貫注地聽著,時而低頭認真書寫,時而抬起頭,眼中閃爍著對知識的渴望。

  到了午後,陽光透過斑駁的樹葉,灑下一片片光影。老道士搖身一變,儼然成了一位技藝嫻熟的木匠師傅。

  他熟練地拿起工具,為小江河築床修屋,動作行雲流水,信手拈來。小江河則在一旁認真地打著下手,遞工具、扶木板,忙得不亦樂乎。

  師徒二人就這樣,從午後一直忙碌到夜幕降臨,雖說平平淡淡,卻無比美好。

  時光猶如潺潺流水,悄然流逝,漸行漸遠。不知不覺間,小江河到枯木觀已經有了些時日。

  一日,老道士將小江河叫到跟前,目光中透著欣慰與期許,說道:「為師觀你識字已有了些火候,這本《凝息術》你且拿去。據書中記載,這上面的吐納之法,應是強身健體所用,你大可按照書中,如法炮製,想來對你是大有裨益的。」

  「多謝師傅!」小江河滿心歡喜,急忙接過書,眼中閃爍著激動之色。

  「此書為夫子所贈,你該謝夫子。不過說來,為師這滿院書齋任你暢讀,也是不差的。你這謝禮,為師便受下了。」說完,老道士眯著雙眼,輕輕拂須而笑,神情頗為得意。

  小江河尋了一處靜謐之地,坐在一棵古老的銀杏樹下,翻開《凝息術》,認真地看了起來。書中記載,天地靈氣無處不在,需將其吸納入靈胎,循回流轉以滋潤自身靈胎。而後便是詳細記錄這吸納、溫養以及吐納之法的運用。

  「靈胎?那是什麼?不管了,先試上一試。」小江河喃喃自語道,隨即有模有樣地學著書中的方法,開始呼吸吐納。

  不一會兒,他只感覺整個身體仿佛被一股神奇的力量籠罩,格外輕盈,全身毛孔仿佛都在舒張,暢快地呼吸著新鮮的空氣。關節處微微溫熱,原本的酸痛蕩然無存,好似將疲憊都一掃而空,整個人沉浸在一種愜意、放鬆的狀態中。


  小江河驚詫萬分,心中滿是驚喜,他只覺得這一切太過神奇,不禁感嘆道:「還真是本好書嘞!」

  只見他如同一陣風般,飛快地跑回道觀,迫不及待地想要和師傅分享這份喜悅。他衝進大殿,氣喘吁吁地說道:「師傅,師傅,這書是好東西啊,神奇得很!我現在渾身是勁,舒適極了,您趕緊也試試。」

  「毛毛躁躁,修心不夠,罰抄《內觀經》兩遍。」

  「哦!」

  小江河頓時垂頭喪氣,低著頭,儼然一副犯錯受罰的樣子。

  片刻後,老道士問道:「心可靜了?說說吧,什麼事把你高興成這樣?」

  聞言,小江河抬起頭來,雙眼精光閃閃,說道:「師傅,這書里的吐納之法,神奇得很嘞!徒兒方才試了一試,現在渾身是勁,精神得很嘞!」

  「當真這般神奇?」

  老道士有些將信將疑,他看著小江河興奮的模樣,緩緩翻開書頁,也是有模有樣地呼吸吐納起來。

  過了不知多久,老道士依舊毫無反應。他緩緩睜開眼,佯裝生氣地看著小江河,說道:「好小子,竟敢戲弄為師。」

  小江河撓了撓頭,一臉疑惑,說道:「不應該啊,明明真真切切的,我現在還異常舒適呢?」

  老道士無奈地搖了搖頭:「罷了,許是為師上了年紀,瞧不出功效吧。」

  「真是這樣嗎?」小江河心中滿是不解,但也只能作罷。

  老道士語重心長地說道:「既是有如此成效,你往後多試試總是好的。」

  「好的師傅。」小江河很是無奈,他在心裡暗暗想著,要是師傅也能體認到這神奇的功效該多好啊。

  自那以後,除了每日的挑水澆菜、讀書誦經外,這凝息之法自然而然也成了小江河的日常。

  不僅如此,那日在鎮上,師傅賣藥的一幕,也還深深印在他的腦海之中。他時常到山中挖草藥,那個靠著草藥發財的願望,仿佛在他心中從未磨滅,反而隨著時間的推移,愈發堅定。

  自跟隨老道士以來,小江河過得十分充實,十分愜意。然而,靜謐時刻,往昔的種種記憶總會如潮水般湧上心頭。每當此時,一種難以言說的恐懼便會緊緊揪住他的心。

  他很害怕,害怕自己依舊身處夢中。他仿佛能看見,在某個清晨,當他從睡夢中猛然驚醒,所有的溫暖與安寧都會瞬間破碎,消失得無影無蹤,徒留他一人在冰冷的現實中悵然若失。

  這種恐懼,如同隱藏在心底的陰影,時不時地浮現,讓他在享受當下美好的同時,也不禁暗自擔憂著變故

  ——

  隨著小江河漸漸長大,他愈發成熟穩重。必要的鎮上購物,老道士也不再跟隨,成了他一人之事。

  或許是繼承了老道士愛讀書的緣故,每次下山,江河都會購置滿滿一大包書籍,把老驢累得夠嗆。

  當然,酒也是少不了的,師傅愛喝酒,自己也喜歡,不錯,不錯,不愧是師徒,江河這樣想著。

  這一日,一處山澗旁,江河正心疼地安慰著老驢:「對不住了老夥計,觀中書籍都被看了百八十遍,所謂『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辛苦你多擔待些了。」說完,他還不忘輕輕拍了拍老驢的脖子,卻見老驢嗷嗷叫嚷,似乎在表達著不滿。

  如今的江河,早已褪去了兒時的稚氣。他目光如炬,深邃而明亮,仿佛藏著星辰大海。眉間洋溢著朝氣與灑脫,舉手投足間盡顯自信。修長挺拔的身姿,更是給人一種沉穩可靠之感。

  不多時,江河牽著老驢,悠哉悠哉回到觀中。

  「師傅,徒兒回來了。看看我都帶回了什麼?有書,有酒。師傅不來看看?」

  江河一邊歡快地喊著,一邊將老驢拴好,迅速取下貨物,然後飛奔到大殿。

  大殿內,香菸裊裊,老道士正端坐神像前誦經。歲月在他臉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跡,他蒼老了許多,畢竟,距他與小江河相遇時,已過去了整整十二年。

  或是早已習慣了江河的叫喊,聞其聲,也懶得搭理,繼續自顧自地誦經。

  江河從包裹里拿出一本剛買的書籍,得意洋洋地在老道士跟前晃擺起來,「師傅,您看這是啥?」

  只見書上赫然寫著幾個大字——《糧曲並酒》

  老道士緩緩睜開眼,微微撇了眼江河手中的書,隨即神色自若的問道:「可還記得你剛來觀里時,房牆上掛著的高粱穗?」


  「師傅這話何意?」江河一臉疑惑,隨即好似預料到什麼,臉上興奮之色逐漸減弱,取而代之的是悵然之色。

  「此法,為師早已嘗試過,高粱釀酒,耗時耗力,加之氣候使然,一年下來收成太少,遠遠不夠釀酒所用,還占了菜園,最終便舍了這份念頭。」老道士不緊不慢地解釋道。

  說罷,撇向江河,像是等著看他笑話。

  江河聞言,一臉難以置信,卻猶不放棄,說道:「那便釀造藥酒好了。」

  「藥酒苦澀,難以下咽,要喝你便自己喝,可別拿來給為師。」

  江河仿佛受到了莫大的刺激,嘴裡嘟囔著,罵罵咧咧便獨自下山挑水了。老道士微微一笑,也不去管他,接著繼續誦經……

  江河腳步輕盈,仿佛腳底生風,只是片刻功夫,便裝滿了水缸。說來也怪,哪怕是小時候,他的腳程就不輸老道士,現在更是精力十足。以往到鎮上需要一日的路程,他如今只需半日便可輕鬆抵達。

  老道士只說他是年輕氣盛,可他自己心裡清楚,這一切都要歸功於那本《凝息術》。

  以往數次,他都央求著師傅跟著自己一起呼吸吐納,可結果卻總是不盡如人意。眼看著師傅垂垂老矣,他的心中焦急萬分,卻又無可奈何。

  ——

  春去秋來,花開花落,四季輪迴,歲月流轉。轉眼又是半年過去。

  這一日,天空赤橙一片,霞光如縷,灑滿天際。層層雲彩被染成了絢麗的色彩,映照在山巔之上,如夢如幻。落日如同一個巨大的火球,裹挾在彩雲之中,散發出耀眼的光芒,整個畫面波瀾壯闊,美得讓人窒息。

  五台山,枯木觀。老道士靜靜地端坐大殿中央,面容平靜而祥和。殿外,江河虔誠地跪伏在地,他面容肅穆,兩眼早已濕潤,淚水在眼眶中打轉,正靜靜聆聽著老道士的訓言。

  「江河,為師臨了能收你這麼個徒兒,已然無憾。可曾記得我們相遇之時,為師與你說的話?」老道士的聲音略顯虛弱,卻透著從容。

  「徒兒記得,」江河淚眼婆娑,他強忍著悲痛,一字一頓地說道:「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人之有所不得與,皆物之情也……」此時的江河涕泗橫流,聲音哽咽,若是旁人在場,壓根就聽不懂他說的是什麼。

  老道士目光慈愛地看著江河,語重心長地說道:「江河,人生就像漫長的旅途。我們會遇到無數的挫折與美好,每一段經歷都有著它獨特的價值。切勿害怕,切勿迷茫。若是找尋不到答案,便問問自己的本心,遵循內心的聲音……為師去後,你便下山去吧。大千世界,無奇不有,無數的美好等待著你去走一遭。枯木觀,不該是你的歸宿。」

  「徒兒知曉了。」江河咬了咬嘴唇,努力的控制著自己的情緒。

  而後,老道士緩緩抬起頭,看著院外那片熟悉的景色,長嘆道:「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說罷,便緩緩閉上了雙眼,仿佛帶著一絲欣慰,就此沒了氣息。

  江河跪地埋頭,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悲痛,大聲哭喊道:「恭送師傅……!」那聲音在山谷間迴蕩,久久不絕。

  夕陽西下,這一日,天空赤橙一片……與那日隨師傅入山時一樣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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