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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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清晨。

  天色漸早,微弱的晨光如輕紗般緩緩灑落,給小鎮的街道蒙上了一層朦朧的色彩。街道上,略顯冷清,零零星星的幾個攤販正忙碌地著手準備出市,他們或是在整理攤位,或是在搬運貨物,偶爾傳來的幾聲咳嗽和低語,在寂靜的街道上顯得格外清晰。

  「道長可要來碗餛飩?」路邊,剛燒好開水的老翁熱情地招呼著老道士。

  老道士停下腳步,緩緩轉身,目光平和地撇眼望了望身旁的小江河,卻見小江河正眼巴巴地望著那攤子,眼神中滿是渴望,嘴角似乎還微微泛著口水,讓人忍俊不禁。

  「請問老先生,餛飩怎麼賣?」老道士微笑著問道,聲音溫和而親切。

  「十文一碗,孩子個兒小,想必肚兒也不大,您便給十五文錢得了。」老翁一邊熟練地包著餛飩,一邊熱情地回答著。

  老道士聽後,毫不猶豫地從袖中掏出二十文遞給老翁,笑著說道:「孩子肚兒大,同樣的兩碗,勞煩老先生了。」

  「得嘞,道長且先坐下,稍等片刻便好。」老翁臉上頓時洋溢起喜悅的神色,他開心地接過錢,轉身快步走向爐灶,嘴裡還念叨著:「今兒個運氣可真不錯,這麼早便開了張!」

  小江河興奮地拉著老道士的衣角,來到一張簡陋的桌子旁坐下。他的眼神始終緊緊地注意著老翁的一舉一動,心裡想著要是再快點就更好了,肚子也適時地發出了「咕嚕咕嚕」的聲響。

  「怎的?昨日沒吃飽?」老道士看著小江河的模樣,輕聲問道。

  「不瞞師傅,確實沒吃飽哩。不過沒好意思說出口。」小江河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臉上露出一絲羞澀。

  「於他家之食,雖好勿貪,取之有度。嗯,不錯,如此甚好!孺子可教也。」老道士微微點頭,眼中滿是欣慰。

  小江河呆呆地望著老道士,只覺得師傅又講怪話了,那些話他似懂非懂,但那句「孺子可教」他是曉得的,知道這是在誇他。想到這裡,他心裡頓時樂開了花兒,臉上綻放出燦爛的笑容。

  只一會兒的功夫,兩碗熱氣騰騰的餛飩便端上了桌。

  「客官久等了,還請慢用。」老翁熱情地招呼著。小江河早已等不及了,他迫不及待地抽起筷子,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熱氣騰騰的餛飩。

  餛飩誘人的香氣,緊緊勾住了他的嗅覺。他笨手笨腳的夾起一個餛飩,輕輕吹了吹,便一口塞進嘴裡,餛飩的鮮美滋味在口中散開,讓他忍不住眯起眼睛,發出滿足的「唔」聲。

  「敢問老先生,不知鎮上可有新開的藥鋪?」老道士一邊吃著餛飩,一邊向老翁打聽著。

  老翁思索了片刻,回答道:「回道長的話,不曾聽聞近日有新鋪開張。」

  老道士聽聞略顯失落,隨即繼續問道:「那更早些時候呢?一年之內可曾有?」

  老翁放下手中的活計,認真地思慮片刻後答道:「藥鋪的話,確是不曾聽聞。道長可是需要抓藥?依小的看道長身子骨如此健朗,小傢伙也是精神得很吶。莫不是家中還有病痛纏身之人?」說到這裡,老翁不免露出擔憂之色。

  「非也,非也。只是平日裡在山中挖草了些草藥。以往都是出售給回春堂,想著看看是否有新開的鋪子,若是運氣不錯,也能多掙些銀錢了。」老道士笑著解釋道。

  聞聽此話,老翁臉上略帶難堪,似乎為自己剛剛的誤解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但隨即也是放下心來,連忙說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啊!」

  享受美味的同時,小江河也沒忘記豎起耳朵,認真聽著師傅與賣餛飩老翁的閒聊。聽到師傅提及平日裡在山中挖草藥拿去售賣,他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師傅的錢是這樣來的。

  「道觀生在荒郊野嶺,觀中也無香火,我說師傅哪來的銀錢請我吃餛飩嘞。」小江河咽下最後一口餛飩,用髒兮兮的袖子隨意擦了擦油光光的嘴,歪著頭看向師傅說道:「原來師傅也是會做買賣的。」說完,他還忍不住輕輕笑出了聲,那笑聲清脆響亮,仿佛驅散了清晨的絲絲涼意。

  「修道之人,雖秉持財不可多貪的道理,卻也不必刻意迴避。但不義之財不可取,不當之利不可謀,所謂『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切記。」老道士一臉嚴肅地教導著小江河。

  「記下了,師傅」小江河乖巧地點點頭。

  天色漸亮,溫暖的陽光穿過雲層,灑在街邊。陸陸續續開市的攤販越來越多,各種吆喝聲此起彼伏。一時間,原本冷清的街道便熱鬧了起來。


  小江河對街道上的喧囂並不陌生,畢竟生活了三年的桃源縣可比小鎮繁華不少。

  他站在人群中,看著熙熙攘攘的人們,心中不禁感慨萬千。曾經,他也是這其中的一員,只不過是以一個小叫花子的身份,過著食不果腹、衣不蔽體的生活。

  如今,他再也不是那個沒人要的小叫花子了,他有了師傅,有了一個可以遮風擋雨的地方。若是二娃哥還在——那就好了,小江河心中默默地想著,眼神中閃過一絲落寞。

  天色尚早,街道上人流還不算擁擠。吃過餛飩的二人一路兜兜轉轉,不一會兒便來到回春堂。

  「道長別來無恙,不知此次可有什麼好東西?」

  藥鋪掌柜滿臉堆笑地迎了上來,他是個油膩中年,挺著個大肚子,穿著一身華麗的綢緞衣服,看著毫無藥師半點風采,反而像是地主家大老爺似的。

  老道士微笑著點點頭,然後不慌不忙地打開包袱,只見幾根野山參呈現在眼前。那野山參根須粗壯,色澤紅潤,一看便知是質地上乘的好貨。

  「掌柜且看看。雖說數量不多,但質地卻屬上乘。」老道士輕聲說道。

  藥鋪掌柜眼睛頓時一亮,他連忙走上前,拿起一根野山參,仔細地觀察起來。

  「喲!不錯不錯,確實是好東西。不愧是道長帶來的,每次都能讓在下大開眼界,不過確是少了點。道長以往可都是三兩年才下山一次,為何這次卻僅是隔了一年?莫不是著急用錢?」掌柜一邊看著野山參,一邊好奇地問道。

  老道士坦誠地說道:「確是如此,還望掌柜給個好價錢」

  掌柜眼神微微一動,低下頭,佯裝思索起來。他心裡飛快地盤算著。思索了片刻後,他抬起頭,臉上掛著看似誠懇的笑容說道:「既然如此,二十兩銀子如何?」

  說罷,他表面上極力克制心中急切,努力讓表情顯得鎮定自若,可眼神卻忍不住微微撇向老道士,試圖從對方臉上捕捉到一絲情緒變化,暗暗揣測自己給出的價格是否能讓老道士心動。

  聞聽掌柜給出的價格,老道士心中一沉,不禁微微皺眉,臉上露出明顯的不滿之色。

  隨後,老道士緊抿嘴唇,不再言語,默默地將攤開的包袱緩緩收攏,不緊不慢的把野山參一根根仔細包好。不言而喻,老道士顯然是不願以這個價格出售。

  藥鋪掌柜見老道士二話不說就要收走野山參,心裡頓時慌了神。他一把按住了老道士忙著收拾的手,臉上堆滿了討好的笑容,急切地說道:「誒!別別別,道長。有話好說,咱們再商量,再商量嘛!」

  老道士不為所動,一臉平靜地盯著藥鋪掌柜,似在等待著藥鋪掌柜重新給出一個合理的價格。

  藥鋪掌柜被老道士盯得有些不自在,眼神閃爍了幾下,咬了咬牙,緩緩伸出一個巴掌,試探性地說道:「五兩,再加五兩如何?道長,您看這價格已經很實在了,我也是看在咱們往日的交情上,才給出這個價。」

  老道士依舊神色平靜,他輕輕搖了搖頭,緩緩開口說道:「十兩,再加十兩便賣與你。」

  藥鋪掌柜聽後,心中暗自衡量。猶豫片刻後,他一拍大腿,說道:「好!十兩便十兩。」說完便招呼起夥計去拿銀兩了。

  談妥了價格,老道士臉上浮現出一絲淡淡的笑意,說道:「多謝掌柜。」

  一旁的小江河目瞪口呆,心中震驚不已。三十兩銀子,自己和二娃哥三年來的乞討恐怕也未曾有這麼多吧!想到這裡,他的心中頓時燃起了一股希望之火,他下定決心,日後在山中定要多去挖些草藥。

  片刻後,師徒二人出了藥鋪。小江河更是止不住的齜牙咧嘴,興奮地拉著老道士的胳膊說道:「師傅師傅,草藥這麼值錢嗎?我們常在山中豈不是要發大財?」

  聽見小江河的問話,老道士不由的一笑,輕輕拍了拍小江河的腦袋說道:「哪有這麼容易?且不說珍惜的草藥極少,何況大多都生長在懸崖峭壁之上,稍有不慎就會墜入萬丈深淵。加之山中多有毒蛇猛獸出沒,確非常人所能採摘。況且為師雖久居山中,卻意不在此。」

  小江河聽了老道士的話,原本興奮的神情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他耷拉下腦袋,滿臉的失望。

  略微在鎮上逛了逛,老道士便帶著小江河置辦被褥去了,因為不方便攜帶的緣故,所以留在了最後。

  這期間老道士還買了幾本書籍,他在書攤前仔細地挑選著,時而拿起一本翻閱,時而與攤主交談幾句。師傅喜歡讀書,小江河是知道的,但他不知道的是,老道士入道之前曾是那新科榜首,是個才華橫溢的人。


  正值晌午,街道上依舊喧囂不斷,人來人往,熱鬧非凡。師徒二人置辦好被褥便匆匆離去。

  途至小巷內一處學塾。此時正是孩童回家吃飯的時辰,孩子們像一群歡快的小鳥,從學塾里魚貫而出,他們臉上洋溢著純真的笑容,一一與夫子作揖告別。

  學塾夫子是個文質彬彬的青年,他束髮於頂,一襲長衫整潔而乾淨,更凸顯出他的溫文爾雅。他站在學塾門口,微笑著看著孩子們離去,眼神中充滿了關愛。

  此時,這位年輕的學塾夫子正看著漸漸走來的師徒二人,目光落在小江河腰間的葫蘆上,若有所思。猶豫片刻後,他叫住了正在離去的二人,「道長請留步。」聽聞聲音,老道士停住腳步,回身望去。

  只見學塾夫子朝他們走來,他雙手抱拳,微微曲身向老道士作揖行禮,動作優雅而得體。老道士見狀,也連忙作揖回禮。

  緊接著,這位夫子從袖中拿出一本書遞於老道士,微笑著說道:「我見小道長頗有眼緣,在下這有本書想要贈於小道長,還望道長替其收下。」

  「多謝先生」老道士接過書,感激地說道。

  小江河雖一臉茫然,但也緊跟著師傅,用他生疏的姿勢作揖謝禮,嘴裡說道:「多謝先生。」

  心裡卻百思不得其解,想著:這個人為何無緣無故的就要送自己東西?當真如他所說,是有眼緣?還真是莫名其妙啊。

  與夫子分離,師徒二人繼續往回走著。「師傅,那位先生為何要送我書呢?我與他非親非故的?」

  突然,他似想出了個所以然,睿智的說道:「莫不是看出師傅是個文采頂好的人,借著我當幌子想要與師傅您切磋文采呢?」

  聽聞小江河的猜想,老道士無奈的搖搖頭,笑著打趣到:「你小子腦袋裡裝的滿是奇思妙想,為師都快跟不上了。」

  小江河只顧撓頭傻笑,將老道士也逗笑了去。

  看著手中這本名為《凝息術》的書籍,老道士說道:「等回到觀中便教你讀書識字如何?」

  「多謝師傅」小江河又是一陣興奮,雖說這幾日奇奇怪怪的事接連發生,但仍舊沒有擾亂他愉悅的心情。哪怕又是夢一場?可那又如何,畢竟是個好夢呢……

  次日清晨,說是清晨,天色卻是不見一點亮色。整個天穹仍舊處於黑暗之中。老道士和小江河早早起身,準備趕路回山了。

  老道士輕輕地推開房門,小心翼翼地走了出來,還刻意叮囑小江河要輕手輕腳,切莫吵醒熟睡的一家人。小江河懂事地點點頭,他緊緊地跟在老道士身後,腳步輕盈得像一隻小貓。

  然而,當他們剛到院門時,卻驚訝地發現夫婦二人早已等在門口。

  中年人手牽一頭老驢,那老驢看上去有些瘦弱,但卻很精神。等老道士靠近身來,中年男人便熱情地遞出韁繩。

  「你這是何意?」老道士有些驚訝地。

  「我知恩公此次下山購入物品頗為繁重,特地找來頭老驢,望恩公莫要推辭。」中年男人誠懇地說道。

  「萬萬不可,你且還回去,我二人還是有些腳力,萬不可如此破費。」

  老道士連忙推辭道,他深知一頭驢可不便宜,對於他們這樣的普通人家可是一筆不小的開銷,自是不願對方這般耗費。

  「恩公定要收下,若是推辭了我二人怕是夜不能寐,還望恩公成全。」中年男人急切地說道,眼神中充滿了真誠和期待。

  一番拉扯,老道士終是敗下陣來,隨後向著二人抱拳謝禮。中年男人急忙扶住老道士,他是萬不敢受此禮的。

  「恩公這是作甚,恩公與我夫婦二人有再造之恩,如此,豈不是折煞小的了。」

  說罷便接過被褥往老驢身上捆去,老驢身上還捆了事先準備好的兩罈子酒。

  三下五除二老驢兩側便多了厚厚的被褥,「恩公,快些啟程吧,此去路途遙遠,莫要耽擱了時辰。」

  不再多言,懷著一絲愧疚,老道士拉起老驢和小江河便逐漸消失在了夜色里。

  待師徒二人遠去,夫妻倆雙雙朝著老道士離去方向,鞠躬行禮,他們的眼神中充滿了感激和敬意。此即「知恩圖報,善之大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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