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章 公孫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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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憂宮建在曲江邊上,一側臨水,一側臨山,宮內景致、宮室都帶著些異域風格,據說是先帝仿照換龍族的故地的風格,又融合了中原的宜居性進行建設的。整個宮殿不大,大小院落也有十幾處,各色宮室樓閣更是數不勝數。雖後來被公孫席做了些不大不小、若有若無的改造,主體建築風格和布局並沒有變化。

  長公主和公孫家被安置在一處,說是安置,其實和其他賓客一樣,就是軟禁。只不過看在這一群里有個長公主還有個右相的份上,他們分到了比較大的錦苑,錦苑正是長公主小時候居住的地方,也是公孫席唯一沒有動過的,保留了當時的原汁原味,還對破損處進行了復原的整修。

  三進的庭院裡,過了宮人們居住的前院和書閣,最裡面有一間主殿和兩個並不相連的偏殿,主殿後面就是一個獨立的小花園,花園裡挖了個不大的水塘,種了一株荷花,幾片荷葉便把水塘遮蔽了。旁邊是個四角的亭子,亭子的橫樑上掉下來一個鞦韆架。長公主記得自己小時候還時常坐在上面,看小水塘里的魚兒,宮女們會推著她盪起來老高,高的她只要仰起頭就能看到身後亭子的琉璃瓦上落著的燕子。

  那時,她總是羨慕那些鳥雀們,羨慕他們飛得出這高高的宮牆,羨慕她們成群結隊的呼朋引伴的熱鬧,也羨慕那些嗷嗷逮捕的雛鳥,總能等來父母的投餵。而她一個人長在這被叫做「棲鳳閣」的地方,既見不到父皇,也很少能與母親親近。前者對她而言倒是無所謂,因為她覺得當時的先帝過於嚴苛,對她這個唯一的女兒,沒有一絲一毫的憐愛,看她的眼神里總帶著些莫名的審視,而對於母親,從她記事起,就有些陰晴不定的,有時候心疼她吃的太少,穿的太薄,有時又嫌棄她說話太吵,笑得太傻。高興的時候也會和她講些幻龍族的秘史,多數時候還是不高興的,每每這個時候看著她就滿臉的嫌棄。長公主後來知道,那時候的母親已經處於半瘋癲狀態了。9歲那年,母親情緒才變得平和了許多,與她相處的日子多了些,慢慢的得知了自己的出身,得知了母親這麼些年內心的煎熬與仇恨,也是那時候隱隱察覺,母親當時的平和面容下藏著洶湧的憤怒和殺意。直到先皇駕崩、母親自縊的當天,她從母親手中接過「幻龍訣」,才真切的意識到,自己背負著怎樣的命運,也正是那時候,她知道自己還有個一直流落在外的孿生兄長。從那以後,她就一個人住在這無憂宮裡,陪著她的只有一群宮女太監。

  後來長兄登基,在宮裡設了學堂,請了公孫智做先生,給一眾皇子講學,她作為唯一的長公主,每日由公孫智從無憂宮接出來,一道跟著入宮學習,才慢慢認識了些同齡的小輩,也結識了公孫席。

  她還記得那時候她生的小,混在一眾男孩子裡,不愛說話,和她最親近的就是一道從外面入宮的公孫席。公孫席那時候就特別的不著調,有次在入宮的途中對她說,就她一個女娃,太突兀了,攛掇著讓她改換男裝。她聽了,從那以後就總是穿著男裝去上課,久而久之其他人竟慢慢也忽略了她的女兒身,經常帶著她上樹掏鳥,趴在草叢裡抓蟈蟈,甚至因為她生的瘦小,經常在需要疊羅漢般登高的時候,被幾個年長的皇子、少爺們輪流舉著去摘樹上的果子。直到有一日她被放在樹上忘了放下來,一個人急的在樹上哭了很久,被皇長兄無意中發現。從那以後,她就再也不願意跟她們玩了,皇上也覺得她一個長公主混在男子裡終是不妥,就允她不用再去學堂了,在無憂公里另外請了女官教學。

  公孫席知道自己闖了禍,經常偷偷爬牆到無憂宮裡找她、逗她開心,開始護衛和丫鬟們還攔著,後來長公主不生氣了,每次公孫席被抓住,她就讓人放了。一來二去的,宮裡的護衛也就漠視不管了,由著他爬進爬出。這樣爬了幾年,終於爬得皇上的面子掛不住了,找公孫智商量,讓他管管自己那弟弟。公孫智管不住,皇上就親自和長公主講道理,長公主那時候一心想著要把公孫席這個唯一的玩伴留住,任憑皇上怎麼說,依舊給公孫席爬牆打掩護。皇上急了,索性一道聖旨下來,給還只有13歲的長公主指了婚。這下公孫席倒是終於不爬牆了,正大光明的隔三差五的就去無憂宮裡找他的未婚妻玩。

  一晃這麼多年過去,長公主走到亭子裡,坐在鞦韆上,又想起少時與公孫席胡鬧的歲月,嘴角上揚,幸而有良人,讓那些年的孤冷變得溫暖了。

  「想什麼呢?」公孫席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長公主笑著回頭,看見公孫席靠在身後的柱子上,懶洋洋的樣子,仿佛又看見了當年那個少年:「想起那些年你經常爬牆過來討罵的事兒!」

  公孫席也笑,他環視了一下周圍,走進長公主,從身後幫她理了理鬢角的頭髮,賊兮兮的說:「想不想重溫一下?這次帶你一起?」

  長公主笑容一僵,狠狠瞪了他一眼,嗔怪道:「胡鬧!都什麼時候了,你還不消停。」


  公孫席不以為意,兩手抓著鞦韆的繩索,輕輕推,邊推邊說:「閒王會查清楚的,左右不是我們做的,不用擔心。」

  長公主輕嘆:「就算如此,我們也難逃瀆職的罪責。」

  公孫席:「那又如何?大不了讓你那皇帝哥哥罰些俸祿,再禁足幾日。」

  長公主瞧他,好奇的問:「禁足,你忍得了麼?」

  公孫席挺起胸膛,一本正經的說:「為夫是那麼耐不住的人麼。」

  長公主不答,只笑。

  公孫席也跟著笑,笑了一會兒,他走到長公主面前,蹲下來,將頭枕在長公主的膝蓋上,柔聲說:「夢兒,此事過了,我們帶瑤兒離開王城如何?」

  長公主一愣,不知道公孫席為何突然這麼說。

  公孫席見她發愣,又繼續說:「自從司陵女入宮以來,朝中局勢不穩,皇上正值盛年,太子又少年雄心。」他停頓了一下,繼續說:「你明白我的意思。聽閒王說,如今朝野內外,流言四起。前不久我聽林小侯爺說北戎最近在邊境上屢屢挑釁,恐生戰事。西涼又逢帝位更迭之際,二皇子這次回來絕不是省親那麼簡單。我不想你捲入這亂世之中,也不想瑤兒被當成外交的犧牲品,我們離開這裡,去海外找你的族人如何?」

  長公主一驚,望著公孫席久久沒能說話,她很少見自家夫君這麼嚴肅,也很少聽他談起朝局,知道他不喜歡勾心鬥角那一套,所以兩個人私下裡也很少談論朝政。最多也就是說說誰家和誰家結了親,誰家又得了封賞,誰家又添了子嗣等。長公主來不及思索公孫席提議的可行性,憋出一句:「那你兄長一家怎麼辦?「

  公孫席嘆了口氣,又嬉笑著道:「兄長一家兩個忠臣,還有一個是皇子親衛,無論如何是躲不開的,所以我就更應該躲遠一點,給我們公孫家留點香火。」

  長公主氣他胡說,抬腿踢他。公孫席一蹦老高,躲得遠遠的,剛要繼續胡說,就看見公孫智站在不遠處,正朝這邊望過來。

  於是收了戲鬧的神情,朝公孫智走過去。長公主坐在鞦韆上沒有起身,只回頭朝兄弟二人看了一眼,心事重重的繼續在鞦韆上晃蕩。她其實最擔心的就是這次的刺殺事件又和鍾離浩有關。不然怎麼那麼巧,鍾離浩才剛剛入京,遊園會上就有人刺殺未遂。

  公孫席來到公孫智近前,收斂了笑容,嚴肅的仿佛另一個人。公孫智比公孫席大了近二十歲,兩個人是同父異母的兄弟。當年公孫智母親早亡,其父續弦娶了母親的侍女,又生了公孫席。結果公孫席不滿十歲,父母就去世了,所以公訴席算是公孫智一手帶大的。長兄如父,公孫席一直對公孫智言聽計從,少有的幾次違逆,也都是因為長公主。

  公孫智少年時就投校了當時剛剛起事的謝氏父子,作為謀士跟隨謝蒼山左右,爭戰沙場、評定內亂,直到謝蒼山登基,公孫智也官拜相位。當年公孫智和林若虛,一文一武,和皇上關係親厚的如同親兄弟,可自從林侯退隱,公孫智也慢慢顯出了疲態,對朝中諸事似是力不從心,放任左相南宮蕭何逐步掌控了大半個朝局。如今刑部、戶部、工部,外加一個京都府尹都在左相的掌控之中。公孫智手上目前也僅有禮部和吏部兩部算得上自己人,雖然兵部也有些根基,但兵部不掌軍權,軍權還在退隱的林若虛手上,反倒是個空挨打的靶子。

  自從五皇子被冊封為太子之後,公孫智更是一副準備治事的架勢,凡事能推就推,能退則退,為此不止一次的被皇上責怪他消極怠工,可他這兄長就是有辦法一邊混日子,一邊讓皇上挑不出大錯來。

  今日出了這樣的事情,公孫家和南宮家都牽扯其中,不知結果會否打破已經傾斜的天平。公孫席以為公孫智要詢問他關於宮宴的事情,走過來的時候已經在心裡過了一遍可能存在的紕漏的。

  結果公孫智開口說的卻並不是宮宴的事。

  公孫智面色凝重的低聲問:「公主府最近可有生人來往?」

  公孫席一滯,不明白公孫智問的是什麼,疑惑的問:「兄長指的是什麼?」

  公孫智撇了一眼長公主的方向,公孫席才忽然想到什麼似的,問:「你是說有沒有幻龍族的人找夢兒?」

  公孫智點頭,等著他回答。

  公孫席詫異:「幻龍族在江湖沉寂許久,不是說自從當年出海之後就渺無音訊了麼?就連皇上都說只知道大致方位,因為風浪和海流而無法靠近尋到確切的島嶼。怎麼忽然會有人找上來?兄長莫不是聽說了什麼?」

  公孫智搖頭,淡淡的說:「只是問問,這麼多年了,想著要是有人活著,怎麼會一點音訊都沒有。」

  公孫席早有這樣的猜測,只是他不願意這麼直白的和長公主談起。又覺得不對,追問道:「兄長為何突然問起幻龍族?」

  公孫智嘆息,只說了句:「湖州爆發了疫情。」

  公孫席更是一臉茫然:「疫情?疫情和幻龍族有關?何時的事,怎麼沒聽人提起過?」

  公孫智:「我也是剛剛接到信報。」他揉了揉眉心,對公孫席說:「今日的事了了,你帶著長公主去江南住一段時間如何?」

  公孫席一聽,這等於正式宣布亂局起了,要他帶著家人去避難的意思。他也沒有多話,點頭應下了。

  公孫智拍了拍他的肩膀,轉身回屋去了。公孫席立在原地,看著兄長灰白的頭髮,彎著的背脊,不免心酸。他又看了看亭中的長公主,朝她扯出一個苦澀的笑。兩人相對無言,各自心底藏著各自的憂慮和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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