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三章 宅門多佞言
伯爵府，賈琮院。
清晨，天還未大亮，雖是休沐日，賈琮依舊大早起身。
房中脂香微彌，燭火尚明，瑩黃光華搖動，照得晴雯白皙俏美的眉眼，異常嬌麗動人。
她幫著賈琮穿衣盤扣，又靈巧轉到他身後，雙手圍了腰身，幫他系上玉帶，又把他按到椅子上，開始解發梳頭。
賈琮十歲從東路院遷居西府，晴雯就開始跟著服侍。
像這樣晨起衣著梳洗，兩人早就做慣了，顯得十分默契，隨著晴雯篦子滑動，賈琮頭皮酥麻，閉著眼睛，顯得十分愜意。
晴雯和賈琮同歲，但比賈琮小了月份，還不到整十五歲，但女兒家抽條早，半大姑娘已出落得身姿曼妙，窈窕動人。
她從穿衣鏡中看見，賈琮雙眼合攏，俊美的臉龐神情松曠，隨自己在他頭上擺弄，似乎有些享受，不禁抿嘴一笑。
晴雯順手將篦子斜插在自己烏亮鬢邊，雙手微微用力，將賈琮的頭髮束起，然後靈巧的盤成髮髻。
從自己秀髮里拔下，早備好的脂玉曲項簪，橫插在賈琮的髮髻上，又笑著在鏡中看了幾眼，覺得滿意才罷休。
此時，房門被推開，英蓮一溜煙似進來。
晴雯笑道：「英蓮，三爺如今不用早起讀書，你還起得這麼早，小心沒睡夠，抽不了條，長不得高。」
因晴雯比英蓮大一歲，這使她一向得意，特別是在賈琮面前，時不時就要提一嘴。
英蓮不服氣的走到晴雯身邊，賭氣似的一挺細腰，比起晴雯已是齊肩高挑，猶如新抽的春枝柳條兒，很是鮮嫩可人。
她也不理晴雯調笑，抓著賈琮的手，說道：「少爺，今日十五，你說過今天是殿試放榜的日子。
我長這麼大，還從沒見過金榜題名，你今天去看榜捎上我一起，讓我也開開眼界，大不了就坐在車裡不露臉就是。」
一旁的晴雯眼睛一亮，說道：「我怎麼忘了這事，三爺也帶我去看稀罕，我和英蓮呆著車裡不出來就是。」
賈琮看著兩人神情興奮，滿滿都是看稀罕的模樣，不禁有些苦笑。
說道：「原先帶你們去看熱鬧，倒是可以的，不過今天可是開不了榜，只能改日了。」
賈琮身邊幾個姑娘，英蓮最通文墨，日常都跟賈琮在書房讀書，多少有些見識。
好奇問道：「少爺，不是說好朝廷十五日放榜，朝廷說的話，還能隨意不算數啊？」
賈琮笑道：「也不是隨意不算數，只是出了些意外，總之等到放榜那日，我答應帶著你們瞧熱鬧就是。」
……
此時，門口傳來輕靈俏皮的聲音：「三哥哥帶人瞧熱鬧，這麼好的事情，怎麼也不想著我。」
賈琮見門口倩影晃動，黛玉正抿嘴微笑，晨光映照之下，仙姿玉容，裙裳臨風，似真如幻，不可方物，身後還跟著丫鬟紫鵑。
只是她雖說笑，卻只站在門口，並不進賈琮臥室，因賈琮剛晨起梳洗，未出內室，她多少要避諱。
她雖和賈琮親密，但和晴雯、英蓮等賈琮貼身之人，畢竟有些不同。
賈琮笑道：「妹妹今日起得倒早。」
黛玉微笑道：「昨晚犯困，睡得比往日早了些，今日也就起來早了，知道三哥哥今日休沐在家，就過來逛逛。」
兩人一起去了堂屋，黛玉問道：「原先三哥哥說十五這日殿試張榜，怎麼又不是了，朝廷可是出了告示？」
賈琮回道：「我倒沒看到告示，不過昨日回府途中，遇到一件意外之事，所以今日必定不會張榜。」
賈琮將昨日遇到楊宏斌，會試爆出舞弊大案的事說了。
黛玉聽了心裡驚訝，問道：「怎麼突然生出這等事，連會榜第三都牽扯進去，三哥哥是頭名會元，眾目睽睽，會不會也有妨礙？」
賈琮笑道：「妹妹不用擔心，自從去年大老爺過世，我便大孝在身，一直居府在家。
今春會試開考在即，各地舉子入京，柳師言春闈乃科舉終途，歷來風險暗藏，讓我以大孝為名，閉門謝客，專心讀書。
所以這幾個月，我幾乎足不出戶，除了火器工坊有人因公幹上門，其餘外客都沒見。
不少赴京舉子慕名拜訪，我都是收帖謝絕，一律不見，從無有一絲糾葛，就算想牽連我，也是無從下手。」
黛玉聽了此言，見賈琮神情從容，心中也就不再擔心此事，只是找些其他家常閒話來說。
……
昨日賈琮從楊宏斌口中，得知會試爆出舞弊案，心中也生出警惕。
如果會試舞弊案由大理寺主辦，大理寺卿韋觀繇和寺正楊宏斌，都是秉性中正的官員，必定能夠稟公斷案，也會顧全大局平衡。
但讓推事院周君興主辦，就是另外一回事，此人以構陷酷戾手段發跡，行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朝野都有傳聞。
林兆和是今科會試第三，奪魁天下的熱門人選之一。
這樣眾目睽睽的人物，周君興都將其勾連入舞弊案，行事狠辣，無所顧忌，可見一般。
賈琮雖和黛玉說的輕鬆，自己近半年時間，閉門謝客讀書，與今科舉子皆無往來，毫無痛腳毛病可抓。
但舞弊案被周君興這種人物把持，卻也不能毫無防備。
當年周君興之子周子安，因嫉恨賈琮奪得鄉試解元，在鄉試張榜現場，污言構陷，挑動士人非議。
禮部、都察院多名官員上奏，嚴懲周子安，矛頭直指周君興。
嘉昭帝也難排眾議，下旨剝奪周子安生員功名，三年之內不得參加科舉。
因為此事，賈琮和周君興結下讎隙，如果自己出現錯漏，周君興對自己可不會手軟。
這幾年賈琮聽過周君興不少過往，聖上登基之初，便與周君興關係特殊，之後迫於朝政大局，將他貶到德州多年。
但是五年前又將他召回神京，還委以推事院院事重任。
周君興這樣的人物，根底陰晦，手段狠辣，背後站著當今天子，賈琮可不會有半點大意。
即便自己官居五品，爵封威遠伯，還是今科會元，但對周君興來說，只會是一條更肥的魚。
不過眼下他卻不怕周君興挑事。
昨日火器工坊營造定型後膛火槍，今日賈琮就要送稟事奏章入宮中，必定就是奇功一件。
周君興不管如何行事，嘉昭帝心中那桿秤深諳輕重分寸，自然是邪祟退避，百無禁忌……
……
賈琮和黛玉剛說了一會閒話，迎春、探春、湘雲、邢岫煙等姊妹進了院子。
因她們都知今日是殿試放榜之日，原本是過來等著聽好消息，自然也都是白跑了一趟。
賈琮大概說了其中原因，眾姊妹聽了雖有意外，但見賈琮坦然自若，也就不放心中。
在她們的心中，賈琮是今科會元，怎麼都少不了進士及第，不過是多等幾日罷了。
等到辰時過半，迎春、黛玉等姊妹，去西府榮慶堂和賈母問安，賈琮則拿了早寫好的奏本，去午門呈送宮中。
……
榮國府，鳳姐院。
這日天色微亮，粉油大影壁之後，三間抱廈廳的窗戶已燈火通。
丫鬟婆子端著熱水、毛巾、早點、茶盅等物，在走廊門戶出入穿梭。
因十五是殿試開榜之日，賈琮免不得有登科及第之喜。
王熙鳳雖身子不利索，但還是起了大早，預備著讓五兒、平兒在府上張羅慶賀之事。
等過了辰時，晴雯過來傳話道：「三爺有了准信，今日朝廷暫不開榜，讓二奶奶今日不用忙碌。」
王熙鳳聽了心中奇怪，不過既然是賈琮的意思，自然是沒錯的。
她又聽手下婆子來報，看到二太太、寶二爺入了西角門。
王熙鳳想到寶玉自生辰宴後，稀奇古怪起來，突然摔破了頭，竟留在了東路院，據說要在那裡讀書，
雖寶玉在東路院呆了近月時間，都沒有回來西府。
但要說他是在讀書，王熙鳳覺得就是騙鬼的話，以他的脾性，在東路院玩弄小丫頭還差不多。
但這一大早，王夫人和寶玉突然來了西府，王熙鳳覺得有些奇怪。
如今西府是大房的產業，寶玉這日久年深住在西府，怎麼都不成個樣子。
上回自己把他的丫鬟小廝裁撤了大半，事後居然沒事人一樣，依舊窩著不挪窩。
要說老太太寵愛捨不得，也算是個理由，但自己這樣折騰，姑媽也不吭聲，也真是耐得住性子。
眼下這母子大早就去榮慶堂，多半老太太想念寶玉，特地傳話招來的，只怕寶玉又搬回來折騰，王熙鳳不禁有些頭疼。
……
榮國府，榮慶堂。
王夫人帶著寶玉進入堂中，昨日以來她的心情喜憂參半。
自那日寶玉在夢坡齋書屋荒唐，被老子賈政一氣打破了頭。
賈政和王夫人擔心醜事敗落，以寶玉讀書為名，將他留在東路院住近一個月。
這近月時間，夏家那邊倒是風平浪靜，賈政夫婦都是一樣心思，被寶玉玩弄的那丫鬟，回府後竟沒露出半點破綻……
雖這勉強糊弄過去，但留著總是個禍患，必得寶玉和夏家姑娘的親事成就，才算是真正了了後患。
可當日王夫人和夏太太提親，時間過去許久，夏家那邊還是杳無音信。
昨日夏家婆子送來一箱應節禮品，王夫人問起近況，那婆子說最近家裡生意忙，太太去了通縣料理生意，幾日後才回。
王夫人也不得要領，夏家太太和夏姑娘是否應承這門親事，那送禮的婆子不頂事的，王夫人自然不會和她多言。
再說，按王夫人的主意，賈家是高貴國公門第，寶玉是正經榮國公嫡孫。
她向夏家求親已是紆尊降貴，自然安心等人家回復，絕沒有還去催促的道理。
不然可是大丟臉面的事，夏家還以為寶玉沒處找親事，就指望她夏家一個姑娘。
……
那夏家婆子這次來，還替夏太太轉達消息，宮中選秀已結束，賈家大小姐這次沒有中選。
夏家族親已盡全力，卻沒有成事，還因替賈家姑娘辦事，在宮裡得罪了別人，被發派了不好的差事，因此遭罪倒霉。
王夫人本因二房敗落，花了能動用所有私房銀，孤注一擲，就想自己大女兒謀得聖寵，好讓二房重新翻身。
沒想到竟然功虧一簣，一萬兩銀子沒聽到半點動靜，就這麼無聲無息沒了。
即便王夫人出身金陵世家，又當了十多年當家太太，但一萬兩銀子依舊是個大數目。
但是夏家人都說了，替自己辦事的夏家族親，因為這件事還遭了罪，讓王夫人想埋怨質問，都找不得理由，說不響話頭……
等到夏家婆子走了，王夫人一整天都是抓心撓肝的難受。
直到賈政下衙後說起一事，王夫人沮喪的心情，才算有些緩和。
只是王夫人想到，自己女兒錯過本年選秀之期，在宮中再無攀附機緣，明年滿十年之期，就不得不放歸返家。
如果是四五年前，自己女兒正當妙齡，憑著出眾的才貌風儀，能輕易嫁入神京勛貴之門做當家奶奶。
可如今已至桃李之年，找一門體面的親事，都已很是艱澀，沒想到自己一對兒女，竟都落入這等尷尬境地。
此事追根溯源，如當初賈琮同意用公中銀子，有了榮國府的名頭行事，自己女兒的事情，多半不會是這等結局。
王夫人想到這些，自然對賈琮更多生一層嫉恨。
這日大早，她依舊是心情鬱郁，遇上賈母派貼身婆子到東路院，傳話讓寶玉過去西府。
王夫人聽了心中重新生出希望。
如今女兒謀寵之事，已經徹底無望。
要想二房不在榮國府愈發墜了份量，她最大的依仗，就是賈母對寶玉的寵愛。
所以，賈母的婆子過來催促，王夫人便忙不迭帶著寶玉過來西府。
王夫人進了榮慶堂，一番和煦言語，將賈母哄得心中歡欣，又說寶玉也不能只顧讀書，替老爺多孝順老太太才是正經。
賈母心中高興，當場就發了話頭，讓寶玉今日搬回西府，好每日陪伴自己。
……
此時，王熙鳳因聽說王夫人和寶玉，大早進了榮慶堂，便過來和賈母請安，也有順便打岔攪合的意思。
只是她剛入堂中，就聽到賈母和王夫人說的熱乎，寶玉更是坐在賈母身邊膩歪，便知自己來晚一步，想搗個糨糊都來不及。
賈母見了王熙鳳，問道：「鳳丫頭，我記得前頭說過，十五是殿試張榜的日子，琮哥兒可是去看榜了？
他是頭名會元，殿試說不得還會高中，眼看著又是喜事，家裡可也要預備一下，省得上次一樣忙成一鍋粥。」
王熙鳳沒有想到，賈母以往對琮老三考學，一貫漠不關心，如今竟然還記得這事，還真是轉了性，也算很難得了。
她正想和賈母說道，今日出了意外，朝廷必定要改期張榜。
只是王熙鳳話還沒張口，王夫人卻先說了話：「老太太，琮哥兒殿試張榜這事，昨日老爺下衙特意提過。
昨日宮中早朝，有御史彈劾會試舉子舞弊，連主考官都牽扯進去。
聖上龍顏大怒，已讓推事院清查舞弊大案，昨日一整天，城裡都是鬧騰得很，很多上榜舉人都被下了大獄。
朝廷已廢了原先殿試榜單，這樣下去只怕會試榜單也保不住，這還不知道有多少舉人幹了舞弊之事。
以往老爺讀書之時，可沒有這等荒唐之時，如今的讀書人心術也都壞了。
本來琮哥兒這次考了頭名會元，多大一件喜事，可偏偏遇上這等波折。
如今他是會元，可真是樹大招風，如果也受到牽連，那可真就糟糕了……」
賈母一聽這話，臉色一變，心中十分便扭，不是說琮哥兒還能中狀元，怎麼又鬧出這等事情？
……
一旁寶玉聽了王夫人這話，心中有些暢快，他倒不是對賈琮幸災樂禍，只是心中多有感慨。
自己一向視腐讀聖賢之書的酸儒，稱之為祿蠹，還常被旁人不解，如今可知自己一番高見，果然是半點沒錯的。
這些讀書人時時子曰聖賢，私底下卻幹這等污穢無恥之事，還妄稱什麼名教子弟，他們連粗鄙的販夫走卒都不如。
我是萬萬不會去做這等人，即便老爺逼我讀書，出於孝道，只好虛應其事，但絕不能失了這份高潔心志……
要是林妹妹等家中姊妹，也懂得我這番不羈胸懷，那該多好……
……
不提寶玉暗自陶醉，王熙鳳聽了王夫人的話，心裡狠狠啐了一口，心說姑媽也不盼點好的，這心思也是夠陰的。
如今榮國府是大房產業，賈琮就是大房擎天之柱，王熙鳳自然全力要維護的。
況且經過這些年，王熙鳳原先覺得賈琮命硬刑克，如今看來妥妥就是八字貴重，百毒不侵……
雖早上晴雯過來傳話，說過今日殿試不張榜，但沒說過舞弊的事情，但王熙鳳從來不在嘴巴上輸陣仗。
她微笑說道：「舞弊的事情，大早琮兄弟就說過，這天下這麼多讀書人，有一兩個不爭氣的，總是難免的事情，也不值當什麼大事。
二太太也想想，琮兄弟院試、鄉試都是頭名，我早聽人說過，但凡鄉試解元，只要下場春闈，不要交個白卷，一個進士是必得的。
琮兄弟讀書的本事，又是天下聞名，別人考學會去作弊，難道他還用得著做這種事，說出來都要笑去大牙。
要說真有人想用舞弊之事，妄想去牽扯於他，那倒是更好了，二太太倒不用擔心。」
王夫人聽王熙鳳話語帶刺，將東府那小子捧得老高，又將自己的話暗中奚落一番，還有那一口一個二太太，聽得更是氣人！
這是提醒自己是二房太太，不要對大房的人指指點點……
賈母心中奇怪，問道：「鳳丫頭，你這話聽著稀罕，怎麼有人牽扯誣賴他，還是好事了？」
王熙鳳笑道：「其實這種事情，琮兄弟也不是沒見過，老太太還記得當年，琮兄弟得了院試案首，可是為榮國府爭足了臉面。
可偏偏有個秀才長歪了心眼，妒忌琮兄弟得了案首，便向禮部舉告琮兄弟，說他不配做案首。
結果琮兄弟半點事情沒有，這秀才因為誣賴別人，反被朝廷消掉了功名，如今還不知在那塊地里刨食呢。
二太太，我倒是聽說，那秀才還是二嬸娘家養的讀書人，事情過去太久，不知我有沒有記錯？」
賈母一聽這話，想起王子騰那蠢婆娘，早年那段舊事，如今想起依舊泛起怒氣，連帶著對兒媳婦也生出點芥蒂。
王夫人聽了王熙鳳這話，臉色大變，不是因為王熙鳳提到自己嫂子，而是她想到這事的根底……
王熙鳳笑道：「老太太，你想想這些年的事情，我再沒見過琮兄弟這等貴重的命數，這些年可沒少了有人害他。
可每次想還害他的人，最後都沒了好下場，要是還有人沒長眼，家裡人也不用擔心，等著看好戲就是……」(本章完)
清晨，天還未大亮，雖是休沐日，賈琮依舊大早起身。
房中脂香微彌，燭火尚明，瑩黃光華搖動，照得晴雯白皙俏美的眉眼，異常嬌麗動人。
她幫著賈琮穿衣盤扣，又靈巧轉到他身後，雙手圍了腰身，幫他系上玉帶，又把他按到椅子上，開始解發梳頭。
賈琮十歲從東路院遷居西府，晴雯就開始跟著服侍。
像這樣晨起衣著梳洗，兩人早就做慣了，顯得十分默契，隨著晴雯篦子滑動，賈琮頭皮酥麻，閉著眼睛，顯得十分愜意。
晴雯和賈琮同歲，但比賈琮小了月份，還不到整十五歲，但女兒家抽條早，半大姑娘已出落得身姿曼妙，窈窕動人。
她從穿衣鏡中看見，賈琮雙眼合攏，俊美的臉龐神情松曠，隨自己在他頭上擺弄，似乎有些享受，不禁抿嘴一笑。
晴雯順手將篦子斜插在自己烏亮鬢邊，雙手微微用力，將賈琮的頭髮束起，然後靈巧的盤成髮髻。
從自己秀髮里拔下，早備好的脂玉曲項簪，橫插在賈琮的髮髻上，又笑著在鏡中看了幾眼，覺得滿意才罷休。
此時，房門被推開，英蓮一溜煙似進來。
晴雯笑道：「英蓮，三爺如今不用早起讀書，你還起得這麼早，小心沒睡夠，抽不了條，長不得高。」
因晴雯比英蓮大一歲，這使她一向得意，特別是在賈琮面前，時不時就要提一嘴。
英蓮不服氣的走到晴雯身邊，賭氣似的一挺細腰，比起晴雯已是齊肩高挑，猶如新抽的春枝柳條兒，很是鮮嫩可人。
她也不理晴雯調笑，抓著賈琮的手，說道：「少爺，今日十五，你說過今天是殿試放榜的日子。
我長這麼大，還從沒見過金榜題名，你今天去看榜捎上我一起，讓我也開開眼界，大不了就坐在車裡不露臉就是。」
一旁的晴雯眼睛一亮，說道：「我怎麼忘了這事，三爺也帶我去看稀罕，我和英蓮呆著車裡不出來就是。」
賈琮看著兩人神情興奮，滿滿都是看稀罕的模樣，不禁有些苦笑。
說道：「原先帶你們去看熱鬧，倒是可以的，不過今天可是開不了榜，只能改日了。」
賈琮身邊幾個姑娘，英蓮最通文墨，日常都跟賈琮在書房讀書，多少有些見識。
好奇問道：「少爺，不是說好朝廷十五日放榜，朝廷說的話，還能隨意不算數啊？」
賈琮笑道：「也不是隨意不算數，只是出了些意外，總之等到放榜那日，我答應帶著你們瞧熱鬧就是。」
……
此時，門口傳來輕靈俏皮的聲音：「三哥哥帶人瞧熱鬧，這麼好的事情，怎麼也不想著我。」
賈琮見門口倩影晃動，黛玉正抿嘴微笑，晨光映照之下，仙姿玉容，裙裳臨風，似真如幻，不可方物，身後還跟著丫鬟紫鵑。
只是她雖說笑，卻只站在門口，並不進賈琮臥室，因賈琮剛晨起梳洗，未出內室，她多少要避諱。
她雖和賈琮親密，但和晴雯、英蓮等賈琮貼身之人，畢竟有些不同。
賈琮笑道：「妹妹今日起得倒早。」
黛玉微笑道：「昨晚犯困，睡得比往日早了些，今日也就起來早了，知道三哥哥今日休沐在家，就過來逛逛。」
兩人一起去了堂屋，黛玉問道：「原先三哥哥說十五這日殿試張榜，怎麼又不是了，朝廷可是出了告示？」
賈琮回道：「我倒沒看到告示，不過昨日回府途中，遇到一件意外之事，所以今日必定不會張榜。」
賈琮將昨日遇到楊宏斌，會試爆出舞弊大案的事說了。
黛玉聽了心裡驚訝，問道：「怎麼突然生出這等事，連會榜第三都牽扯進去，三哥哥是頭名會元，眾目睽睽，會不會也有妨礙？」
賈琮笑道：「妹妹不用擔心，自從去年大老爺過世，我便大孝在身，一直居府在家。
今春會試開考在即，各地舉子入京，柳師言春闈乃科舉終途，歷來風險暗藏，讓我以大孝為名，閉門謝客，專心讀書。
所以這幾個月，我幾乎足不出戶，除了火器工坊有人因公幹上門，其餘外客都沒見。
不少赴京舉子慕名拜訪，我都是收帖謝絕，一律不見，從無有一絲糾葛，就算想牽連我，也是無從下手。」
黛玉聽了此言，見賈琮神情從容，心中也就不再擔心此事，只是找些其他家常閒話來說。
……
昨日賈琮從楊宏斌口中，得知會試爆出舞弊案，心中也生出警惕。
如果會試舞弊案由大理寺主辦，大理寺卿韋觀繇和寺正楊宏斌，都是秉性中正的官員，必定能夠稟公斷案，也會顧全大局平衡。
但讓推事院周君興主辦，就是另外一回事，此人以構陷酷戾手段發跡，行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朝野都有傳聞。
林兆和是今科會試第三，奪魁天下的熱門人選之一。
這樣眾目睽睽的人物，周君興都將其勾連入舞弊案，行事狠辣，無所顧忌，可見一般。
賈琮雖和黛玉說的輕鬆，自己近半年時間，閉門謝客讀書，與今科舉子皆無往來，毫無痛腳毛病可抓。
但舞弊案被周君興這種人物把持，卻也不能毫無防備。
當年周君興之子周子安，因嫉恨賈琮奪得鄉試解元，在鄉試張榜現場，污言構陷，挑動士人非議。
禮部、都察院多名官員上奏，嚴懲周子安，矛頭直指周君興。
嘉昭帝也難排眾議，下旨剝奪周子安生員功名，三年之內不得參加科舉。
因為此事，賈琮和周君興結下讎隙，如果自己出現錯漏，周君興對自己可不會手軟。
這幾年賈琮聽過周君興不少過往，聖上登基之初，便與周君興關係特殊，之後迫於朝政大局，將他貶到德州多年。
但是五年前又將他召回神京，還委以推事院院事重任。
周君興這樣的人物，根底陰晦，手段狠辣，背後站著當今天子，賈琮可不會有半點大意。
即便自己官居五品，爵封威遠伯，還是今科會元，但對周君興來說，只會是一條更肥的魚。
不過眼下他卻不怕周君興挑事。
昨日火器工坊營造定型後膛火槍，今日賈琮就要送稟事奏章入宮中，必定就是奇功一件。
周君興不管如何行事，嘉昭帝心中那桿秤深諳輕重分寸，自然是邪祟退避，百無禁忌……
……
賈琮和黛玉剛說了一會閒話，迎春、探春、湘雲、邢岫煙等姊妹進了院子。
因她們都知今日是殿試放榜之日，原本是過來等著聽好消息，自然也都是白跑了一趟。
賈琮大概說了其中原因，眾姊妹聽了雖有意外，但見賈琮坦然自若，也就不放心中。
在她們的心中，賈琮是今科會元，怎麼都少不了進士及第，不過是多等幾日罷了。
等到辰時過半，迎春、黛玉等姊妹，去西府榮慶堂和賈母問安，賈琮則拿了早寫好的奏本，去午門呈送宮中。
……
榮國府，鳳姐院。
這日天色微亮，粉油大影壁之後，三間抱廈廳的窗戶已燈火通。
丫鬟婆子端著熱水、毛巾、早點、茶盅等物，在走廊門戶出入穿梭。
因十五是殿試開榜之日，賈琮免不得有登科及第之喜。
王熙鳳雖身子不利索，但還是起了大早，預備著讓五兒、平兒在府上張羅慶賀之事。
等過了辰時，晴雯過來傳話道：「三爺有了准信，今日朝廷暫不開榜，讓二奶奶今日不用忙碌。」
王熙鳳聽了心中奇怪，不過既然是賈琮的意思，自然是沒錯的。
她又聽手下婆子來報，看到二太太、寶二爺入了西角門。
王熙鳳想到寶玉自生辰宴後，稀奇古怪起來，突然摔破了頭，竟留在了東路院，據說要在那裡讀書，
雖寶玉在東路院呆了近月時間，都沒有回來西府。
但要說他是在讀書，王熙鳳覺得就是騙鬼的話，以他的脾性，在東路院玩弄小丫頭還差不多。
但這一大早，王夫人和寶玉突然來了西府，王熙鳳覺得有些奇怪。
如今西府是大房的產業，寶玉這日久年深住在西府，怎麼都不成個樣子。
上回自己把他的丫鬟小廝裁撤了大半，事後居然沒事人一樣，依舊窩著不挪窩。
要說老太太寵愛捨不得，也算是個理由，但自己這樣折騰，姑媽也不吭聲，也真是耐得住性子。
眼下這母子大早就去榮慶堂，多半老太太想念寶玉，特地傳話招來的，只怕寶玉又搬回來折騰，王熙鳳不禁有些頭疼。
……
榮國府，榮慶堂。
王夫人帶著寶玉進入堂中，昨日以來她的心情喜憂參半。
自那日寶玉在夢坡齋書屋荒唐，被老子賈政一氣打破了頭。
賈政和王夫人擔心醜事敗落，以寶玉讀書為名，將他留在東路院住近一個月。
這近月時間，夏家那邊倒是風平浪靜，賈政夫婦都是一樣心思，被寶玉玩弄的那丫鬟，回府後竟沒露出半點破綻……
雖這勉強糊弄過去，但留著總是個禍患，必得寶玉和夏家姑娘的親事成就，才算是真正了了後患。
可當日王夫人和夏太太提親，時間過去許久，夏家那邊還是杳無音信。
昨日夏家婆子送來一箱應節禮品，王夫人問起近況，那婆子說最近家裡生意忙，太太去了通縣料理生意，幾日後才回。
王夫人也不得要領，夏家太太和夏姑娘是否應承這門親事，那送禮的婆子不頂事的，王夫人自然不會和她多言。
再說，按王夫人的主意，賈家是高貴國公門第，寶玉是正經榮國公嫡孫。
她向夏家求親已是紆尊降貴，自然安心等人家回復，絕沒有還去催促的道理。
不然可是大丟臉面的事，夏家還以為寶玉沒處找親事，就指望她夏家一個姑娘。
……
那夏家婆子這次來，還替夏太太轉達消息，宮中選秀已結束，賈家大小姐這次沒有中選。
夏家族親已盡全力，卻沒有成事，還因替賈家姑娘辦事，在宮裡得罪了別人，被發派了不好的差事，因此遭罪倒霉。
王夫人本因二房敗落，花了能動用所有私房銀，孤注一擲，就想自己大女兒謀得聖寵，好讓二房重新翻身。
沒想到竟然功虧一簣，一萬兩銀子沒聽到半點動靜，就這麼無聲無息沒了。
即便王夫人出身金陵世家，又當了十多年當家太太，但一萬兩銀子依舊是個大數目。
但是夏家人都說了，替自己辦事的夏家族親，因為這件事還遭了罪，讓王夫人想埋怨質問，都找不得理由，說不響話頭……
等到夏家婆子走了，王夫人一整天都是抓心撓肝的難受。
直到賈政下衙後說起一事，王夫人沮喪的心情，才算有些緩和。
只是王夫人想到，自己女兒錯過本年選秀之期，在宮中再無攀附機緣，明年滿十年之期，就不得不放歸返家。
如果是四五年前，自己女兒正當妙齡，憑著出眾的才貌風儀，能輕易嫁入神京勛貴之門做當家奶奶。
可如今已至桃李之年，找一門體面的親事，都已很是艱澀，沒想到自己一對兒女，竟都落入這等尷尬境地。
此事追根溯源，如當初賈琮同意用公中銀子，有了榮國府的名頭行事，自己女兒的事情，多半不會是這等結局。
王夫人想到這些，自然對賈琮更多生一層嫉恨。
這日大早，她依舊是心情鬱郁，遇上賈母派貼身婆子到東路院，傳話讓寶玉過去西府。
王夫人聽了心中重新生出希望。
如今女兒謀寵之事，已經徹底無望。
要想二房不在榮國府愈發墜了份量，她最大的依仗，就是賈母對寶玉的寵愛。
所以，賈母的婆子過來催促，王夫人便忙不迭帶著寶玉過來西府。
王夫人進了榮慶堂，一番和煦言語，將賈母哄得心中歡欣，又說寶玉也不能只顧讀書，替老爺多孝順老太太才是正經。
賈母心中高興，當場就發了話頭，讓寶玉今日搬回西府，好每日陪伴自己。
……
此時，王熙鳳因聽說王夫人和寶玉，大早進了榮慶堂，便過來和賈母請安，也有順便打岔攪合的意思。
只是她剛入堂中，就聽到賈母和王夫人說的熱乎，寶玉更是坐在賈母身邊膩歪，便知自己來晚一步，想搗個糨糊都來不及。
賈母見了王熙鳳，問道：「鳳丫頭，我記得前頭說過，十五是殿試張榜的日子，琮哥兒可是去看榜了？
他是頭名會元，殿試說不得還會高中，眼看著又是喜事，家裡可也要預備一下，省得上次一樣忙成一鍋粥。」
王熙鳳沒有想到，賈母以往對琮老三考學，一貫漠不關心，如今竟然還記得這事，還真是轉了性，也算很難得了。
她正想和賈母說道，今日出了意外，朝廷必定要改期張榜。
只是王熙鳳話還沒張口，王夫人卻先說了話：「老太太，琮哥兒殿試張榜這事，昨日老爺下衙特意提過。
昨日宮中早朝，有御史彈劾會試舉子舞弊，連主考官都牽扯進去。
聖上龍顏大怒，已讓推事院清查舞弊大案，昨日一整天，城裡都是鬧騰得很，很多上榜舉人都被下了大獄。
朝廷已廢了原先殿試榜單，這樣下去只怕會試榜單也保不住，這還不知道有多少舉人幹了舞弊之事。
以往老爺讀書之時，可沒有這等荒唐之時，如今的讀書人心術也都壞了。
本來琮哥兒這次考了頭名會元，多大一件喜事，可偏偏遇上這等波折。
如今他是會元，可真是樹大招風，如果也受到牽連，那可真就糟糕了……」
賈母一聽這話，臉色一變，心中十分便扭，不是說琮哥兒還能中狀元，怎麼又鬧出這等事情？
……
一旁寶玉聽了王夫人這話，心中有些暢快，他倒不是對賈琮幸災樂禍，只是心中多有感慨。
自己一向視腐讀聖賢之書的酸儒，稱之為祿蠹，還常被旁人不解，如今可知自己一番高見，果然是半點沒錯的。
這些讀書人時時子曰聖賢，私底下卻幹這等污穢無恥之事，還妄稱什麼名教子弟，他們連粗鄙的販夫走卒都不如。
我是萬萬不會去做這等人，即便老爺逼我讀書，出於孝道，只好虛應其事，但絕不能失了這份高潔心志……
要是林妹妹等家中姊妹，也懂得我這番不羈胸懷，那該多好……
……
不提寶玉暗自陶醉，王熙鳳聽了王夫人的話，心裡狠狠啐了一口，心說姑媽也不盼點好的，這心思也是夠陰的。
如今榮國府是大房產業，賈琮就是大房擎天之柱，王熙鳳自然全力要維護的。
況且經過這些年，王熙鳳原先覺得賈琮命硬刑克，如今看來妥妥就是八字貴重，百毒不侵……
雖早上晴雯過來傳話，說過今日殿試不張榜，但沒說過舞弊的事情，但王熙鳳從來不在嘴巴上輸陣仗。
她微笑說道：「舞弊的事情，大早琮兄弟就說過，這天下這麼多讀書人，有一兩個不爭氣的，總是難免的事情，也不值當什麼大事。
二太太也想想，琮兄弟院試、鄉試都是頭名，我早聽人說過，但凡鄉試解元，只要下場春闈，不要交個白卷，一個進士是必得的。
琮兄弟讀書的本事，又是天下聞名，別人考學會去作弊，難道他還用得著做這種事，說出來都要笑去大牙。
要說真有人想用舞弊之事，妄想去牽扯於他，那倒是更好了，二太太倒不用擔心。」
王夫人聽王熙鳳話語帶刺，將東府那小子捧得老高，又將自己的話暗中奚落一番，還有那一口一個二太太，聽得更是氣人！
這是提醒自己是二房太太，不要對大房的人指指點點……
賈母心中奇怪，問道：「鳳丫頭，你這話聽著稀罕，怎麼有人牽扯誣賴他，還是好事了？」
王熙鳳笑道：「其實這種事情，琮兄弟也不是沒見過，老太太還記得當年，琮兄弟得了院試案首，可是為榮國府爭足了臉面。
可偏偏有個秀才長歪了心眼，妒忌琮兄弟得了案首，便向禮部舉告琮兄弟，說他不配做案首。
結果琮兄弟半點事情沒有，這秀才因為誣賴別人，反被朝廷消掉了功名，如今還不知在那塊地里刨食呢。
二太太，我倒是聽說，那秀才還是二嬸娘家養的讀書人，事情過去太久，不知我有沒有記錯？」
賈母一聽這話，想起王子騰那蠢婆娘，早年那段舊事，如今想起依舊泛起怒氣，連帶著對兒媳婦也生出點芥蒂。
王夫人聽了王熙鳳這話，臉色大變，不是因為王熙鳳提到自己嫂子，而是她想到這事的根底……
王熙鳳笑道：「老太太，你想想這些年的事情，我再沒見過琮兄弟這等貴重的命數，這些年可沒少了有人害他。
可每次想還害他的人，最後都沒了好下場，要是還有人沒長眼，家裡人也不用擔心，等著看好戲就是……」(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