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一章 刑獄瓜蔓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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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京,大理寺官衙。

  午時未至,大理寺卿韋觀繇就已返回官廨,他翻閱手中謄抄的彈劾奏本,神情頗為凝重。

  原本宮中早朝,每日從辰時開始,至巳時末結束。

  但今日奉天殿上,御史孫守正突然彈劾科舉舞弊之事,震動朝堂,完全打亂早朝節奏。

  當今聖上再無心聽政,早早喊了退朝,比起往日整提前一個時辰。

  韋觀繇是嘉昭朝老臣,夙來為嘉昭帝器重,因此常在聖駕前走動,對當今性情頗有了解。

  歷來出現科舉舞弊大案,為了士林民心,朝政安穩,為君者都會毫不手軟,但凡有牽連者,都會從重懲處,絕不姑息。

  他想到聖上離座退朝之時,看到跪著當庭的徐亮雄,眼神中充滿陰沉和憤怒,讓人不寒而慄。

  韋觀繇心中十分清楚,聖上這是動了殺機!

  而且,聖上沒有按照律法常規,將科舉舞弊之事交三法司立案辦理,而是讓推事院周君興負責稽查,大理寺不過是協辦。

  朝野內外無人不知周君興酷吏之名,一旦他主辦科舉舞弊大案,必定牽連甚廣,掀起血雨腥風,後果難以預料。

  嘉昭朝十五年以來,從沒發生科舉舞弊大案,今日朝堂之事,觸碰到當今聖上逆鱗。

  這是以周君興為刀,峻法立威,震懾陰邪,以儆效尤,讓後來者面對掄才大典,再不敢越雷池一步!

  此時官廨門人影晃動,進來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官員,相貌端正,神情幹練。

  他見了韋觀繇,問道:「大人,傳喚下官,不知有何吩咐。」

  韋觀繇見了來人,臉色神情微微緩和,說道:「宏斌,今日早朝出了大事,御史孫守正上書彈劾,會試主考徐亮雄鬻題舞弊。」

  來人正是大理寺寺正楊宏斌,當年他協同賈琮在金陵偵破水監司大案,因功被晉升正六品大理寺寺正。

  這幾年又因斷案累功,經吏部考績優越,升遷至從五品官職,是大理寺卿韋觀繇器重的精幹之人。

  雖然楊宏斌升官的速度已不算慢,但是從五品官銜,正好在上朝序列之外,因此他並不知今日早朝之事。

  但他也是正經科甲出身,自然清楚科舉舞弊非同小可,聽了韋觀繇之言,臉色也不禁一變。

  韋觀繇將手謄抄的彈劾奏書交給楊宏斌,說道:「聖上已下了口諭,此案由推事院周君興主責偵緝,大理寺派員協辦。

  你是衙里精明之人,科舉舞弊大案,非同小可,本官讓你統籌此案協辦,此為孫守正的奏本,可能看出其中端倪?」

  楊宏斌接過奏本,飛快瀏覽兩遍,思索片刻,說道:「大人,孫守正的彈劾奏本,如果所言屬實,而非聞風而奏之揣測。

  下官雖然一時無法斷定,徐亮雄是否為蓄意舞弊,但根據書鋪老者之言,徐亮雄和舉子吳梁,在會試之前就有拜謁交往。

  所謂的擬題和會試策論制題,都與那篇《退思記》相關,光憑這一點,徐亮雄就難逃泄露考題之嫌!」

  韋觀繇微微一笑,說道:「宏斌目光敏銳,此次徐亮雄必定難以自拔,不知有多少人受到牽連。

  此次舞弊案,聖上讓推事院周君興主辦,此人酷吏之名朝野皆知,我擔心此人為邀得聖寵,不擇手段,株連甚廣。

  你我都是讀書科甲出身,科舉舞弊必須嚴懲,但如有人借查究舞弊,株連無辜,擴大事態,那就大違初衷,有傷聖上賢德。」

  韋觀繇拿出一張紙條遞給楊宏斌,說道:「如今最要緊之事,就儘快拿文今科貢士吳梁,問出事情原委來由。

  外省趕考舉子入京,散居於神京各地,常人很難知曉他們住址,但是舉子開考之前,在禮部登記居所住址,便於上榜報喜之用。

  我出宮之前,特地找了禮部郭大人幫忙,他讓下屬急查吳梁住址,方才剛秘送到衙門。

  而且,今日禮部管理舉子案牘的郎中,突然得了急病,目前正休沐診治,其他人要查吳梁的住址,只怕沒那麼便利。」

  楊宏斌眼睛一亮,說道:「下官明白,這就帶人緝拿吳梁歸案,以免有人捷足先登,利慾薰心,屈打成招,隱蔽真相。」

  ……

  神京城西,鴻翔客棧。

  楊宏斌帶著大理寺衙差,攜帶緝捕公文,匆匆趕到客棧,緝拿吳梁歸案。


  方才在大理寺官衙,韋觀繇話意明顯,科舉舞弊必須嚴懲,但不容周君一手遮天,任意妄為。

  推事院周君興一向跋扈嚴酷,雖礙於嘉昭帝皇威,各衙文官與推事院表面平和相處,但內里多半都是針鋒相對。

  如果此次,周君興為迎合聖意,借稽查科舉舞弊案,大肆株連,排除異己,推事院必定勢力抬頭。

  嘉昭帝手中利刃越發鋒銳,朝堂文官未免要人人自危。

  不管是禮部尚書郭佑昌,還是大理寺卿韋觀繇,在面對可能的不利局勢,內心都是同仇敵愾。

  不然禮部管理舉子案牘的郎中,怎麼會突然就病了?

  方才在大理寺卿官廨,韋觀繇對楊宏斌一番話語,也只是點到即止,有些話不便說明。

  但楊宏斌以偵緝刑訊之能,在大理寺頗有威名,他這樣精明幹練的人物,豈能聽不出其中深意。

  官場之上,唇亡齒寒,清濁不容,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這樣的道理他更是深知。

  所以,他拿到韋觀繇給的地址,便馬不停蹄趕到鴻翔客棧,緝拿吳梁歸案。

  ……

  客棧夥計和掌柜大隊官差沖入客棧,個個都臉色大變。

  楊宏斌對手下衙差說道:「守住客棧前後門戶,不要讓人犯走脫了,所有客房搜尋,不能遺漏,叫掌柜的過來問話!」

  客棧掌柜被衙差帶到楊宏斌面前,提心弔膽問道:「大人,小店是多年老字號,一向做事規矩,從無違禁之舉。

  不知大人駕臨小店,有何公幹,小人可什麼壞事都沒做。」

  楊宏斌問道:「本官來此,是為了緝拿疑犯,你店中可住了一位杭州府舉人,名叫吳梁。」

  那掌柜一聽這話,頓時臉色大變,戰戰兢兢說道:「大人怎麼也要抓吳舉人……」

  楊宏斌一聽這話,雙眼不禁一瞪,神情凝問道:「你這話何意,難道也有人來抓他?」

  那掌柜說道:「一個時辰前,推事院來了大批校尉,說吳舉人犯了事情,已經把他抓走了,連頭上的方巾都被摘了……」

  楊宏斌聽了這話臉色大變,厲聲問道:「果然是推事院的人,一個時辰前就抓了吳梁,你要是誆騙本官,可是要吃官司的!」

  那掌柜嚇得噗通跪了下來,嚷道:「大人啊,小人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誆騙上官。

  那些人的衣著牙牌,確實是推事院的官差,他們時常在市面走動,小人開了一輩子客店,絕對不會看錯人的。

  小人這店開了兩輩人了,幾十年的光景,就今日來了兩回官差抓人,小人嚇得要死,哪裡膽子說假話……」

  楊宏斌善於刑訊之人,察言觀色,探究人心,最是在行,他一看那掌柜臉色神情,就知道他沒有扯謊。

  ……

  此時,搜查客棧客房的衙差各自返回,都一無所獲,此時整個客棧鬧哄哄的,很多客人都聚到店堂查看究竟。

  楊宏斌找了兩個士子模樣的房客問詢,說話才知兩人都是今科上榜貢士。

  一個三十多歲士子說道:「這位大人,掌柜所說半點不差,方才杭州府的吳宜文,確是被推事院的人帶走。

  我等都是上榜貢士,國朝禮遇士大夫,原本我們這些同年,是絕不會讓推事院爪牙放肆。

  但今日帶隊拿人,是推事院六品主事鄭英權。

  他說吳梁涉及科舉舞弊,盜取功名,今早被人舉告推事院,春闈主考官徐亮雄大人也涉事其中。

  我等聽說事發科場舞弊,所以才不加以阻攔,敢問大人,是否確有其事?」

  楊宏斌一聽這話,心中大叫不好,一個時辰之前,宮裡早朝都還沒散,按理推事院不該這麼快動手拿人。

  為何事情如此湊巧,偏偏就在今日,有人向推事院舉告,讓對方搶先一步將人抓走。

  楊宏斌常常偵緝案件,見多魍魎陰暗之事,心中不由生出懷疑,覺得事有蹊蹺,但眼下卻沒有半點證據。

  而且,推書院辦事居然如此凌厲,如今滯留京城的舉子,尚有過千之數,推事院如何接到舉告,就能一下找到吳梁的住處……

  ……

  此時,楊宏斌滿腹沮喪,對那士子的問話,隨口應付道:「科舉舞弊之事,非同小可,如今官府還在稽查,還未確認真偽。


  爾等即是今科貢士,理應顧全大局,官府未有明文告示之前,不可隨意謠言流傳。」

  那中年貢士神情古怪:「大人這話只怕晚了,方才推事院過來那人,舉止大張旗鼓,對旁人大聲宣告吳宜文的罪狀。

  如果不是這樣,我等同年有了顧忌,不會讓他們輕易將人帶走。

  此事已眾人皆知,眼下城內除了三百貢士,還有上千落榜舉子,舞弊之事,素來為學人關注。

  只怕到了日落之前,此事全城都會傳遍……」

  楊宏斌聞聽此言,頓時遍體生涼,推事院周君興,不愧酷吏之名,行事狠辣凌厲,令人側目。

  如今嫌犯供狀未定,他手下人便有意放出風聲,擴散民議,引動風潮,此次舞弊之案,只怕是棘手了……

  楊宏斌交代同行的衙差班頭,讓他立即返回大理寺衙門,向寺卿大人回稟情況,他自己帶了兩個隨從,直接去了推事院衙門。

  ……

  神京,推事院衙門,刑房。

  一瓢冷水當頭淋下,讓吳梁從昏迷中甦醒。

  半月之前,他春風得意高中會榜。

  幾天之前,他體會士人最高榮耀,在三百貢士行列之中,步入皇極殿參加殿試。

  作為一個學子,十餘年傾心苦讀,他終於得償所願,擁有了讀書人能得到的所有榮耀。

  當殿試結束,他和諸多同年走出皇極殿,那一刻他的心情是何等喜悅。

  殿試不黷落,更何況他高中會試次榜前列,只要殿試結束,他就註定進士及第,甚至可能入翰林院。

  他家境優渥,父母在堂,如今又高中進士,即便不去做官,此生也榮耀無比,再無遺憾。

  雖然在殿試貢士之中,林兆和、賈琮等人比他更加光芒四射,但吳梁只是仰慕,並無半分嫉妒,因他已心滿意足。

  連他自己也沒想到,他的一生竟可以如此完美。

  自從殿試結束,這短短兩日,他沉入無上美夢之中,心中愜意和滿足,無法言語形容。

  明日是五月十五,殿試揭榜之期,今日他本準備邀同窗林兆和,一起小酌一番,明日一起去禮部東牆下看榜。

  他也曾想過同邀周嚴共飲,但擔心自己和林兆和,會觸動周嚴落榜的心病,還是等他心情平復之後,再相邀不遲吧……

  正當他對一切躊躇滿志,推事院的校尉突然沖入客棧,他所有的美夢,瞬間變成噬人的噩夢。

  主事的推事院官員,言有舉子舉告,他與今科主考官徐亮雄勾結,事先探知會試策論題旨,行鬻題舞弊之事。

  鬻題舞弊他自問沒有,但探知會試策論題旨,卻讓他心虛……

  在推事院校尉將他押出客棧,他所能做只有大聲喊冤。

  但推事院鷹犬不僅沒有心軟,還向在場同年宣揚他舞弊罪責,讓他顏面掃地,更讓他感覺大禍臨頭。

  他被押入推事院大牢,推事院主事對他進行審訊,他只有拒不承認,不然就要萬劫不復。

  而且,他堅信他沒有鬻題舞弊,更沒賄賂勾結主考官徐亮雄,他只是在機緣巧合之下,取巧而已……

  他是今科貢士,沒有實證入罪,刑不上士大夫。

  但是,一個時辰之前,一名推事院官員出現在刑房,事情完全失去了控制。

  對方竟不顧國朝士人規制,悍然對他動用大刑。

  一頓鞭刑將他打得皮開肉綻,鮮血染紅袍,幾次昏厥,他咬緊牙關挺了過去。

  但是,通紅的烙鐵,兩次緊貼腰背,錐心刺骨的劇痛,完全擊跨他的意志,他供認不諱,只求速死……

  ……

  當刑卒握著他的手,在供狀上畫押,巨大的羞辱和絕望,讓他再度昏厥,直到被數瓢冷水激醒。

  他甦醒過來,看到眼前一張臉孔,相貌清癯,氣度儒雅,這本該是個道貌岸然的文官。

  但他在吳梁的眼中,無異於地獄惡鬼,就是此人下令動用酷刑,他就是推事院院事周君興。

  此刻,他拿著畫押供狀,仔細看了幾遍。

  陰沉沉說道:「吳梁,你方才供述,與你一同拜謁徐亮雄,得他擬題指點的舉子,一共有七人。

  但我仔細看過名字,發現還少了一人,已經到如此境地,你竟還有所隱瞞!

  推事院中有大周最高明的刑訊高手,你方才嘗過的手段,實在不值一提,你還不全盤托出,活著比死要難得多!」

  幾番酷刑的錐心劇痛,讓吳梁已如驚弓之鳥,連忙說道:「我沒有隱瞞,連我在內,就是這七人,再無其他。」

  周君興沉聲說道:「有人舉報,杭州府林兆和是你同窗至交,你二人交情莫逆。

  此人中會試首榜第三,如不是你也向他泄露考題,他又如何能這般高中……」(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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