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章 廷奏驚朝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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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30章 廷奏驚朝堂

  大周宮城,午門。

  東方漸漸亮起,金紅色晨曦刺破雲顥,猶如漫起的潮汛,既緩慢又迅捷,灑落於萬千宮闕。

  光線陰鬱的午門城樓下,幾乎在瞬間點亮了光明。

  此時城門內傳來三聲號炮響聲,緊接著辰時更鼓隆隆響起。

  午門兩扇朱紅色鑲滿碗大銅釘的巨門,在晨光中轟隆隆的打開。

  早等候在午門外的上朝官員,紛紛排隊列班,通過午門,前往奉天殿上朝。

  嘉昭帝是大周曆代君王中最勤政的一位。

  當初上皇永安帝在位,每三天一早朝,已算是勤勉之君。

  等到嘉昭帝登基之後,改為每日朝,五天休朝一日,十五年風雨不改。

  嘉昭帝當年以奇絕之機登位,血戾拼鬥,斬除舊孽,至今尚存陰霾之言。

  但其在位十幾年,殫精竭慮,勤勉施政,在朝在野,為順為逆,或有口皆碑,或難以指謫。

  嘉昭一朝,大周國力穩健,萬民樂業,比之永安朝更進一步。

  這也是嘉昭帝登基之時,朝野風雲激盪,但臨朝數年之後,永安帝安心放權,退居深宮的重要原因……

  每日朝會辰時開始,至巳時結束。

  上朝官員卯時就要至午門外等候,等同於後凌晨五點就要出門趕趟,做嘉昭帝的官兒實在是件辛苦事。

  等到上朝官員列班進入奉天殿,錦衣陳設儀仗,樂師鼓樂齊鳴,皇帝鑾駕升座,百官跪拜致禮。

  文武官員站定位次,嘉昭帝頭戴烏紗折角翼善冠,身穿盤領窄袖黃袍,腰系透犀九龍白玉帶,腳穿登天黑底袞邊朝靴。

  精神抖擻,皇威儼然,巡視百官,詢政聽諫。

  今日朝會,群臣上奏公務,很多是延續性事務,比如戶部民生賦稅,工部河防營造,兵部整軍練兵,吏部選官考績等等。

  但也有不少新發之事,比如九邊大同等地武備調防,關外殘蒙擄掠衝突,兩淮鹽梟之事頻生,滇地西境有西海蠻國襲擾……

  嘉昭帝因施政甚勤,需要通過早朝,更大範圍聽取各衙政事,所以在永安朝舊制之上,將上朝官員品秩做了修正。

  改為京官為五品以上,外省入京官員為四品以上,無有特許之情,皆需上朝參知政事。

  但都察院御史以風聞而奏為業,並不在此限制之內,都察院十三道監察御史,只要官至正七品,就可上朝聽政。

  像孫守正原是都察院雍州道從七品御史,御史之中墊底的角色,自然沒資格上朝,即便奏報彈劾,也需經通政司轉呈御前。

  上年他彈劾賈政棧戀榮禧堂,有違宗法禮制,得到嘉昭帝看重嘉獎,將他從七品簡拔至正七品御史。

  從而使孫守正有了上朝聽政資格,這對文官來說,堪為仕途新開天地的局面,當時曾讓許多低階文官艷羨。

  ……

  早朝持續了近一個時辰,各部官員上奏皆有規程。

  先是六部從一品、正二品首官,無事聽政,有事奏報。

  部衙首官奏報之後,便是三品以下官員廷奏實。

  官員奏報過程之中,嘉昭帝時常會當庭點評,下詔處置方略,思路明快,處事果決,頗為可觀。

  等到各衙次官奏報之後,四品及以下官員,各自紛紛奏報。

  作為從四品推事院院事的周君興,右手從袖袋中取出奏本,開始躍躍欲試。

  列班周君興附近的官員,見到他此等形狀,心中不由生出警惕。

  推事院周君興酷吏之名,囂然於朝野,但凡他有本上奏,多半都是凶危之事,今日不知哪位官員要倒霉,各人心中皆有惴惴之感。

  周君興心中思量片刻,將不利之處稍加推敲,篤定此事對己利大於弊。

  此時,上一位工部郎中正奏報完黃泛之事,周君興左腿邁出,心中銳氣橫生,正要出班上奏驚天大事。

  突然聽到身後列班之中,有人慨然說道:「臣都察院雍州道御史孫守正有本彈劾!」

  這聲音清正嚴明,朗朗作響,還隱含激憤銳意,聽在周君興耳中微微一震,他下意識收回邁出的腳步。

  周君興身為推事院院事,當今聖駕爪牙鷹犬,緝辦陰森狠厲之事,識人辯事是他突出的本能。


  他只是回頭看了一眼,便知方才上奏為何人。

  當年他的兒子周子安在鄉試放榜之時,污言構陷當科解元賈琮,被督查院數名御史當堂彈劾嚴辦。

  嘉昭帝迫於形勢,下旨革除周子安生員功名,三年之內不得參加科舉。

  因為此事,周君興對賈琮深懷怨懟,只是賈琮受嘉昭帝器重,周君興不敢輕易發難。

  但是對與他相關的人和事,卻是格外留意,以便有備無患,萬一可以抓到些把柄錯漏……

  方才高聲上奏的御史孫守正,周君興心中自然熟悉,因此人就是靠彈劾賈琮叔父賈政發跡。

  周君興知道雍州道御史孫守正,即便在一幫臭嘴御史當中,也算是個棘手的刺頭。

  上回榮國公嫡子不過在家中正堂多住幾日,他就大題小做上奏彈劾,引得多名官員有樣學樣,把榮國公府搞得灰頭土臉。

  這會又這等神情當庭彈劾,不知哪個官員又要倒霉了……

  周君興突然想到,孫守正得禮部右侍郎黃宏滄舉薦,這次正好擔任會試、殿試同考官,是和本次春闈大有關聯之人。

  他想到這點心中不禁一跳,似乎隱隱生出預兆。

  ……

  嘉昭帝聽過四品以上官員上奏,本以為本次早朝已接近尾聲,見官員列班末尾走出一人,要當庭彈劾。

  等到他聽到孫守正的名字,想起賈政棧戀榮禧堂之事,這個孫守正清正敢言,曾說出他心中之語,為新貴卻舊勛之事張目。

  這樣的臣子,嘉昭帝多少有幾分欣賞,溫聲說道:「准奏。」

  孫守正聽到嘉昭帝特意出言聽奏,聲音嚴正溫和,似含鼓勵之意,心潮不免幾分澎湃,愈發神情激昂。

  說道:「微臣為今科會試同考官,評閱會試謄卷之時,曾發現一考生策論文章出眾,遂點為本房前列。

  及至會試揭榜之日,因與前事關聯,臣心生困惑,私下查訪之後,諸事可證疑竇,國之春闈之禮,竟生污穢之事……」

  孫守正言辭激昂,憤懣之情溢於言表,他話語說到最後,許多上朝官員已悚然變色。

  因孫守正話語中提到春闈污穢之事,誰都聽得那意味什麼,這些官員心中戰慄,意識到今日早朝要出大事!

  ……

  列班中的周君興一聽此話,並沒有被人搶去風頭的惱怒,反而生出一陣狂喜,將拿在手中的奏章,一把塞回了袖袋。

  只聽孫守正高聲說道:「臣彈劾今科會試主考官徐亮雄,勾結今科杭州府舉子吳梁,行鬻題舞弊之事,為其竊取功名。

  春闈會試,社稷倫才大典,天下士人畢生所望,陛下治平四海之大事,豈容陰邪之舉玷污!

  臣懇請聖上嚴查此事,清明科舉,懲戒枉法,以正視聽!

  此事諸般事由詳述,臣已撰寫奏章,請聖上御覽!」

  ……

  孫守正此言一出,滿廷譁然。

  能早朝列班官員,除都察院各道御史,其餘都是五品以上官銜,官場仕途得意之輩,個個不乏城府見識。

  人人心中都深知,歷朝歷代,科舉舞弊,君王深惡痛絕之事,必定震撼朝野,每一次都會掀起巨大波瀾。

  但凡牽連的官員士人,都會陷入萬劫不復,前途盡毀,生不如死,下場可悲。

  此時,都察院列班前排的左都御史周顯揚、副都御史劉宇清都滿臉震驚,怎麼都想不到下屬御史,竟然當朝彈劾這等大事。

  如果換了其他事情,他們心中必對這下屬心生怨懟,這等大事彈劾,居然也不和上官事前招呼。

  但今日孫守正彈劾之事,事先不露半點口風,他們二人卻毫不責怪,甚至多少有些慶幸。

  監察御史雖端的是風聞而奏的飯碗,但事分大小輕重,御史也不是百無禁忌,一言一行,同樣關乎仕途前程、身家性命。

  周顯揚、劉宇清等能做到都御史之位,更是其中城府深沉,深諳分寸之人。

  他們都深知,科舉掄才,是朝廷根基之事,為天下士民矚目。

  一旦掀起科舉舞弊之事,不管是舞弊之人,還是揭發之人,都會陷入風險叵測的風潮,這種事自然是有多遠就躲多遠。

  孫守正在彈劾此之前,沒有和他們事先通報,對他們來說是正中下懷,可藉此因由置身事外。


  而且,經過上回彈劾賈政之事,孫守正這個低階御史,開始進入他們視野。

  經過多番觀察,他們都知孫守相比其他御史,舉止言行頗有不同,不是那種信口開河之人。

  此人雖恪守禮道,但處事清正嚴謹,他敢當庭奏報舞弊大案,必定是抓到實證,真有其事。

  既然是這樣,周顯揚、劉宇清等愈發會靜觀其變,不會輕易涉足捲入。

  朝堂之中,像周顯揚、劉宇清這等想法的朝臣,並不在少數。

  他們都知孫守正為今科春闈同考官,其人參與春闈之事,自然十分了解內情。

  舉子吳梁便是他本房上榜舉子,如果不是真有其事,他絕對不會拆自家台面。

  因此,孫守正彈劾話音剛落,片刻之間,朝堂上許多心思敏銳的官員,心中都有些篤定,徐亮雄舞弊之舉,多半真有其事!

  所有官員的目光都看向徐亮雄……

  站在列班最前頭的王士倫和陳默,看著同為本次春闈主考官的徐亮雄,目光流露震驚、迷惑、以及漸漸泛起的清冷……

  ……

  此時的徐亮雄面色慘白,如遭霹靂,他做夢都想不到,竟被人當庭彈劾科舉鬻題舞弊!

  今科春闈大比,風波迭起,黃宏滄在會試入場前日,突然遇害中毒,他才能因緣際會,意外繼任春闈主考官。

  這本來是意外之喜,如今卻變成天降之禍。

  沾惹上科舉舞弊之事,他要是自辯不清,只怕頃刻之間,就要身敗名裂,仕途盡毀,萬劫不復!

  他心中泛起從未有過的寒意,甚至感覺身邊同列的戶部同僚,都有意識退開幾步,仿若避之不及。

  他腳步踉蹌的走出列班,快步跪倒龍座玉階梯之下。

  微顫的喊道:「聖上,臣蒙受皇恩,點為會試主考,惟願肝腦塗地,錚心以赴皇事,從無半點逾矩,更不敢有舞弊之舉。

  孫守正喪德妄言,信口開河,構陷微臣,臣冤枉啊,萬請聖上明鑑!」

  龍座上的嘉昭帝面色陰冷,目光之中怒意橫生。

  方才孫孫守正的彈劾,事先毫無預兆,也讓嘉昭帝十分驚詫。

  但是,周顯揚、劉宇清等朝臣能想到的道理,嘉昭帝這等深於謀略之人,如何會想不到其中關竅。

  此刻,他對徐亮雄神情激動的控述自辯,恍若不見,只是看著身形挺直,站於列班末尾的孫守正。

  說道:「呈上奏本!」

  ……

  孫守正雙手高舉奏本,因他官職低微,站官員列班的末尾,離玉階龍座距離較遠。

  他幾乎走過整個大殿,成為滿朝官員矚目的焦點

  雖因聖駕禮數,他一直低著頭,但腰杆挺直,步履沉穩,散發孤注一擲的剛烈,令所有官心中凜然!

  他走了片刻才到玉階之下,郭霖接過奏本轉呈嘉昭帝。

  嘉昭帝展開奏本,那上面詳細敘述蕭家書鋪之事,吳梁與徐亮雄隱晦關聯,吳梁策論緊扣《退思記》主旨……

  諸般事由敘述詳盡,觸目驚心,其中雖然有些揣測之言,但以嘉昭帝的智慧,肯定奏本上十之七八,必有其事!

  他看著跪在玉階之下的徐亮雄,眼中厲芒閃動,已隱隱透出栗然殺機……

  朝廷治平天下,需賢才為其臂助,科舉選賢,社稷之事,科舉舞弊,歷來為君王痛恨。

  殿試貢士,天子門生,竟然是通過舞弊之舉,矇混過關的假貨,無異於愚弄天聽,君王奇恥大辱!

  嘉昭帝語聲冰冷,說道:「科舉掄才,國之大事,今有臣工舉報舞弊之舉,絕不可置若罔聞,以免天下士人寒心。

  徐亮雄,你有何話說!」

  因為事發突然,徐亮雄此時還腦子發懵,且孫守正雖當堂彈劾舞弊,但並沒有詳說細節,只提到諸事都錄於奏本之中。

  所以徐亮雄即便想反駁自貶,都有些無從下手,口中只是對嘉昭帝高喊冤枉,聖上明鑑之類套話,顯得有些蒼白無力。

  嘉昭帝冷冷說道:「

  此事由推事院院事周君興稽查,大理寺卿韋觀繇派幹員協查,一旦查得實證,交三法司審訊,舞弊涉案之人,依法嚴辦!


  禮部尚書郭佑昌,封存殿試評卷榜單,待舞弊之事查明真相,相機定奪,另行昭告。

  另依都察院彈劾奏章所言,覆核徐亮雄所出擬題與會試製題,是否真有鬻題之嫌。」

  既然殿試貢士之中,有人靠舞弊進階,原先排定的殿試榜單,自然令人質疑,封存延後難以避免。

  皇帝的聲音帶著吞噬人心的威嚴,在大殿之中盤旋不散,令人不寒而慄。

  郭佑昌、韋觀繇、周君興各自出班接旨。

  朝堂上群臣皆看向徐亮雄,心中都是同樣想法,這位戶部正三品左侍郎,只怕難以翻身了。

  跪在玉階之前的徐亮雄,聽到嘉昭帝口諭指派,只覺渾身冰冷……

  他還想出言自辯,只聽到頭頂御座之上,傳來皇帝冰冷的聲音:「退朝!」

  ……

  隨著嘉昭帝離開,群臣列班退出大殿,徐亮雄身如篩糠,依舊跪在玉階之下。

  經過他身邊的官員,似乎看不到他的存在,更無人上前安慰言語,昔日正三品戶部大員,仿佛頃刻被所有人遺棄。

  吏部尚書陳默看了眼失魂落魄的徐亮雄,垂下眼帘,微佝僂著背緩步離開大殿。

  跟在他身後的王士倫看著徐亮雄,心底微微嘆息,想到昨夜午門之前,陳默對徐亮雄的評價:急功浮躁,失之宏正,不足為謀。

  必定是徐亮雄在會試期間,言行出現輕忽之舉,失之錯漏,被人抓住痛腳,他如真的無缺無漏,大概不會有今日之事……

  ……

  周君興和韋觀繇例行公事,交流幾句公務,各行其是,各自離開。

  他快要走出大殿時,回頭看了眼依然跪坐的徐亮雄,嘴角露出陰沉笑意。

  他是整個朝堂之中,唯一知道事情全部真相之人,操控因果的快感,讓他十分沉醉。

  原本他想當堂稟奏舞弊之事,他也曾權衡其中利弊,雖然此舉能為推事院奪取全功。

  但他一旦上奏,就必須用到周嚴的訴狀供詞,以他和周嚴的特殊關係,他自己難免會牽連上嫌疑,其中風險未為可知。

  因周嚴和他同出一門,是他的遠房族侄,只要周嚴上到台前,這種關係很難瞞住別人。

  但他沒有想到,正當他孤注一擲當庭奏報,御史孫守正捷足先登,先他揭開舞弊大案。

  不僅為他承擔巨大風潮和壓力,更讓他及時中斷上奏,使他處於更有利態勢。

  事情最終發展,也按他事先預想,嘉昭帝將此案交推事院稽查,正中他的下懷。

  只要推事院將此案昭告稽查,周嚴作為今科落榜舉子,出於義憤,舉告舞弊之事,就變得順理成章。

  他和周嚴的特殊關係,自然也就會儘可能被淡化……

  從那本藍皮冊子出現之始,他就在此事上下功夫,推事院之名,必將因此案,再次梟然於朝野!

  如今他唯一需要考慮之事,嘉昭帝讓大理寺協辦此案,推事院如此在其中完全掌握主動……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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