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錢所未有的困難
弧形燃燒的曙光，撩開夜的暗。
沾了光的「（孔孟）雙聖碑」碑亭紐頂的琉璃黃更鮮亮了。雙聖碑迎來送往般的立在擇鄰廣場與G道交匯的腋窩裡。
G道向南離開丘嶺比肩的擇鄰山區。便是平川里的大縣城。
縣城大廣場也跟著大，廣場以龍泉宋塔為核心，周圍太師椅般的半包圍著荷紅蓮綠的巨幅潑墨水鄉寫真。年邁的磚塔坐靠在太師椅上。
椅背上：「ZG善滕微三湖紅荷濕地歡迎您」。每個字都斜拖著長長的背影，層層疊疊，大而重厚。
這裡便是上冠「ZG」，下接「微三湖」，當地人嘴裡的大滕。
「大滕」往南橫霸在G道上的一條帶著情緒的橫幅：「大美微三湖屬於四湖縣」越過橫幅就是水亮亮的四湖縣了！
擇鄰山區、大滕平川、四湖縣的濕地，屋搭山牆、地共邊，地界模糊的，三地居民沒少發生從唇舌到牙的衝突。
在背山面水的平川里，有一座四湖縣的小鎮。
小鎮很小，小的只有一道南北街，一條東西路。蹬上街中心的紅一道白一道，就像大鐵筒裝了玻璃窗的交通崗亭，就能看到街端路頭。
在鎮政府樓頂的旗杆旁，蔓過近處的樹梢就能看到晨光里小鎮周圍無序分布著大小溝渠坑塘的田野，和比田野更遠的北山南水。
晨光在鎮政府辦公樓的二樓一扇虛掩的宿舍窗玻璃上，悄悄地打了個折，進了房間。
房間裡的邱波剛剛酣暢淋漓的睡了一大覺，卻被尿漲折磨了起來。
善滕是邱波的老家，外婆家在四湖縣。
邱波的媽媽長兄少亡，小弟比邱波的年齡還要小。邱波的爸爸邱庭又是岳丈村裡的教師。如同倒插門般的寄宿在岳丈家裡，
邱波的外爺爺是一名頗有名氣的泥瓦匠，在那個家家戶戶都得自己插房子的時代。方圓十幾里內誰家的兒媳婦吊死了，只要他出面到娘家走一趟，就沒有擺不平的事，他是「有用之人」高調做人，高調做事。
而且很有信仰，逢年過節主要內容就是敬神。家裡的桃符從北牆上下一直貼到桌子腿。香爐子裡成把的香，爐子兩邊的突突冒著黑煙的牛蠟，桌子底下成堆成堆燃盡和未未燃盡的金元寶、銀元寶。青煙從屋門裡往屋門外往上冒。
更是威脅的邱波他們這些小孩子不敢胡言亂語。邱波慢慢的接受了：「過年過節條木皆神，十字路口是五鬼地不能久站，晚上是厲鬼的天下，雞叫三遍小鬼不見」的用心說教。
老爺家和姥爺家過的年是不一樣的。外姥爺家早早的橫上攔財棍。老爺家卻門庭若市，進進出出都是送紅紙拿春聯的人。圍在火爐旁的不是臭老九，就是老地主。姥爺家的年過的煙火氣，老爺家年過的是人情味。
小邱波不小心壓折了一張葦席。
沒多久正玩耍的邱波聽到媽媽吵嚷著葦席是誰幹的。
邱波想起爺爺給自己講過的列寧打碎花瓶的故事，和對自己做一個誠實的孩子的要求。
勇敢的承認了：「我的事」然後仰著臉等著表揚。
誠實的孩子卻被媽媽一把掐住，劈頭一頓臭罵，結伴而來的就是蓋臉的一巴掌。
麻煩接踵而至的延續了很久很久，媽媽秀美只要看見這張席就要咬牙切齒怒目相視的泄底斯的指責邱波一通。
邱波是遊走在善滕市的親老爺家和四湖縣姥爺家長大的！
老爸邱庭去世後，邱波上班前又一直在擇鄰縣邱柱叔叔那裡生活。嬸子是上海人，又在一絲不能馬虎的檔案局工作。邱波在擇鄰縣的生活是踩著點過日子的。
邱波從小就自我糾結、自我排斥。」邱波到哪裡都是到家了，到哪兒又都不是家；
到哪都隨遇而安，到哪兒都懷著小心。
邱波學會了撒謊。更大的麻煩是邱氏家族骨子裡容不得撒謊。
上班以來，下班以後，邱波一個人在空蕩蕩的辦公樓里睡覺，不如說是受罪，常常是磨磨蹭蹭的上床。戰戰兢兢的一不小心就睡著了，又一不小心醒了。直到雙耳捕捉到雞叫，他才會踏踏實實的貼在席上。這回要是睡著了，那才叫真正的睡眠。
今晨才剛剛憨睡了一覺。邱波又被尿漲醒了。
邱波閉著眼躺在床上清醒著。
尿漲戰勝了睏乏，終於把他從床上揭了起來，磨蹭著下了樓來到廁所。
隨著邱波雙腳跨上糞凳一陣的愁便涌了上來。昨天下午「農專非！」、「要錢！」的電話又跟著就上頭了。
當時邱波正在二樓的陽台上呆呆的瞰看著院子裡進進出出的人們。
突然腳下的電話鈴響了，邱波淡漠著：「都這個時間了，誰——？」。直到鈴聲響起第二輪，邱波才甦醒般地撓撓脖梗後面汗水乾燥後留下的癢，開始在接與不接之間徘徊。
直到鈴聲第三輪響起：「這電話萬一是打給自己的呢！？擇鄰縣的三叔和大滕的姑姑好久沒和自己通話了。」
邱波驚醒般的下了樓，輾轉著進了辦公室，弓身躲開辦公桌的桌頭，不是躲開桌頭，而是為了躲開滿桌的灰塵。捏起話筒：「喂！」。
一個熟悉的聲音，「波妮！」——「暖流」。
「叔！！！」聽筒里傳來的稱呼令邱波十分的意外，自從初中畢業以後，每當家人再喊自己「波妮」的時候，邱柱都會認真而不失自然的糾正道：「現在還能再叫波妮！？應該叫他邱波了。」
邱波莫名其妙的排斥這個看似不經意的變化。
接受是不得已的，在邱波的潛意識裡還是極不情願當大人的；極不情願在家人苛護的手裡滑脫。但是現實由不得他情願不情願。
今天三叔居然這樣稱呼自己，讓邱波感到親切，這可是久違的親切，是被意外喚醒的親切。
邱波的心被暖包圍著，可暖里藏著一絲不安。
變回來的「波妮！」里，會不會藏著自己不願意承接的意外，這種突如其來的感覺，也是從未有過的感覺。
「妮！」——親！！切！！
高興的語氣、輕快的語氣：「離休人員名下的戶口農轉非，下來了。」邱波一陣欣喜。能農專非，在那個年代就是妥妥的階層跨越。
「你爺爺名下批下來三個！」話里強調著你爺爺名下。
邱庭活著的時候常說：「非農業！人家在外邊生吃芋頭葉來是非農業。」他離世前，把自己身上三個和已故的老二身上兩個、五個孩子在擇鄰縣、善滕城和四湖縣三地周邊的城郊區，都安插了戶口，為的是坐等城市發展帶來的農轉非的機會，聽說在南方已經有先例了。
「你奶奶的，還有小霞、小朋的。」隔了一個呼吸「你奶奶年齡大了什麼戶口都無所謂，霞（兒）、朋（兒）年齡都還小，還有時間等機會。」「咳!」邱波對著話筒一聲輕咳：「把你奶奶的給你家小艷，小艷初三真是個岔口。」
邱波當然清楚自己的妹妹農轉非後的種種好處，自己打小站在人家非農業面前就有壓迫感。
記得小時候冬閒的一天。
村里男人們跟著載著小山一樣麥秸垛的拖拉機，鬥志昂揚的修水庫去了。
六大娘和幾個婦女在咱們家光禿禿的暖烘烘的南牆根外的閒話中心，圍靠著一個架著神雀的卜卦人嘻嘻哈哈的打趣：「算卦的！你能算出我們這圈人人誰是非農業嗎？」
算卦的顧不上與閒人扯閒篇，只顧收拾自己的東西。在大家的眼裡這傢伙在裝死。
挖苦的口氣：「大仙！？」看熱鬧的不怕事小「嘻、嘻！」「哈、哈！」。
「非農業頭上三尺光
像自言自語，算卦的依然用夾雜了淡漠的陰鬱包裹著臉，低著頭。
冷不防眼皮一瞌閃，目光就象陰雲里的閃電，掃掃大家，又迅疾的達拉下眼皮。
看熱鬧的用砸招牌的語氣:「算卦的？！」「誰是非農業？」算卦開始擺弄他的神雀，被大家逼問的實在沒辦法，帶著很沒意思的表情，無可奈何的指了指邱波的六娘。
眾人驚愕的圍攏上去，像捉虱子似的盯著你六娘的頭皮。
算卦的冷不防的掃掃大家：「別費勁了，六尺你們也看不到！」目光就像烏雲里的閃電，又藏進了烏雲。
「呵！呵！」邱波笑了，久違的笑了，久違的沒心沒肺的笑了。「呵！呵！」
「轉戶是好事，可還得拿錢嘍！」終於，邱柱說出了重點：「一個戶口一千五！」
「錢！」。邱波不以為然！
仿佛提到了一個一直以來和自己關係不大的話題。
那時候的邱波曾有過在地上看到一角兩角的角幣，還不願意去撿的經歷，並非一角兩角在他的眼裡不是錢，而是在他眼裡自己面臨的困境不是缺錢那麼簡單。
但從這件事開始邱波才深深的體會到，錢和自己到底有多大關係。
「對，交錢，還不少，你回到家裡，跟你媽媽直接要，一個戶口一千五，三個來，讓她準備四千五。」簡單而堅定。
「嗯！」笑沒有了，邱波答應著，邱波只會答應，答應是他的習慣。
……。「出門要注意安全！不要吃不乾淨的東西。」……。
掛上電話以來，一想到「四千五」這個數目字，一想到「四千五」這個不合理的「意外」，邱波仿佛被一種難以名狀的東西壓著。
邱波總覺得回家給媽媽要這個錢跟要命差不多。
但是結果誰要誰的命就很難說了。
廁所里的邱波一隻手握著抓皺的報紙，另一隻手托著下巴，久久的蹲在糞凳上呆滯的望著禮堂的瓦頂不斷爬坡的晨光。
當邱波要從糞凳上再次站起來的時候，才感覺到自己的雙腿如同灌滿了難以忍受的酸麻，他一個趔趄跨下糞凳，小腿和腳仿佛變成了軟而綿的彈簧，酸的不能及地，他努力的控制著自己那無論怎麼發力都難以提起的腿，慢而機械的蹣跚了幾步離開了廁所，但是徹骨的酸麻迫使他不得不在廁所門口靜立了一會，他試探著甩了甩腿，才慢悠悠的從禮堂的背後繞回院子。拖拖拉拉的上了樓，穿過房間步入陽台。
邱波在陽台上「悶」很長時間，空氣中飄忽的淡淡的煙味，讓邱波的肚子更癟了，他的右肋骨下伴隨著呼吸隱隱的盾痛：「該吃飯了！」。
他已經很久，沒有闊氣的熱粥油條的吃過早點了。確切的說他早已不自覺的廢掉了這個費錢的習慣。
他更不想回家吃。
餓!要比回家吃飯舒坦。
邱波現在的「娘」家，在一年前就遷到了附近的老家屬院，是邱波爸爸的一個好心的領導，把一套自己淘汰的住宅安排給了他們，那是建於七十年代時髦的玻璃門大瓦房，三間對稱的磚石土木結構，房子中間一玻璃門，左右兩玻璃窗。院子西院牆和房屋的夾角處是磚砌的一口大鍋，後面翹起一柱高高的磚砌的方形煙囪，就像尾巴。
院子裡堆滿玉米秸稈，每次回到家裡邱波都會坐在柴火堆里，嘎達嘎達地拉著風箱炒鹹菜，熬稀飯。
在鄉鎮服裝廠上班的老媽也會過來顧此失彼地幫忙，揭開鍋，攪拌兩下，鍋蓋丟一邊走開了。她要掌勺，邱波馬上成了她極不耐煩、呼來喚去的二把刀，她要加水，會喊著：「把瓢給我遞過來。」她要切蔥：「你給我剝根蔥！」蔥剝好了，她會接著問：「刀呢？」盯著邱波的臉找刀「刀呢？！」一句比一句不耐煩。
總之她不喜歡做飯，不想做飯，他什麼都不喜歡干，就喜歡嘮叨，喜歡罵人。
她的心裡壓抑著火山一樣「恨」與「狠」，她眼神焦躁，滿臉愁苦，血液里流淌著不耐煩，聞著味似的尋找著，等待著歇斯底里的發泄，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如同動物反芻後又用牙咀嚼後從牙縫裡擠出來的，時而伴著恨地無泉似的用腳後跟蹬地。
邱波姊妹隨時都懷著災難降前臨的忐忑。邱波顧不上細嚼慢咽，常常是沒等飯咽下去，便梗著脖子推起自行車走了。邱波偶然的、下廚早了，熱湯鹹菜的提前擺上餐桌，他老媽的臉上才會稍稍放晴，邱波和妹妹的心裡也會隨之悄悄放鬆下來。
邱波可以不回家，無論家和媽媽是個什麼樣子，可都是他的家和媽媽。這是脫不開干係的，這是隱藏在血脈里的契約。現在他這個家庭中的一員必須回家了。——要錢！
邱波心懷一種視死如歸的豪壯決定回家了！
昨天叔叔邱柱在電話里安排的清清楚楚，而且用上了毫不留情的語氣說：「你給你媽說，錢必須按要求交，過了時間可就耽誤了。」「嗷！」邱波嘴裡答應著。
他在叔叔面前，答應是骨子裡的習慣。「你回到家裡，跟你媽媽直接要」毫無退路的口氣：「一個戶口一千五，三個來，讓她拿四千五。」
「就這吧！你下班就回家！拿到錢，趕緊送過來！」「行！」邱波只顧答應。
「吃東西要注意衛生！出門要注意安全！」這番交代是固定的，是每次電話掛斷和爺倆分手結束語。
邱柱58年出生，從不會走路就會討飯。他懂得什麼是社會，他比邱波都了解邱波和他的「家」。
大嫂是個不賺點便宜就覺的吃了虧的人，自己小時候上學帶了幾年的煎餅，大嫂從未往鏊子底下添過一把火。
自私！大哥去世後，本來自己還經常過去看看，每次都是還沒坐下。
她就把幾個孩子叫過來，圍堵著自己：「你們都要什麼？給你叔說！」
「要錢」這件事，必需得跟邱波交待清楚。一大早，邱柱就開始盤算。
(二)
就在顫著兩腿彈簧的邱波走出廁所的時候，邱柱已經早早的起了床。他坐在皮革發脆顏色暗淡的沙發里，往硬短直的後背里靠了靠。古董沙發是岳父的傳家寶，是隨著老頭北上到這個小縣城的上海貨。
「吃東西不要看書，對消化不好，你的胃還有老毛病。」文飛輕聲的說著，「倒可以聽聽音樂！」隨手按下了錄音機頂部的按鍵，隨即飄出鄧麗的《小城故事多》。
「聽老婆話，跟黨走！」邱柱放下手裡的雜誌，端起溫熱的杯子，把半杯中的牛奶一飲而盡，順手又把杯壁上乳白下滑的玻璃杯放回茶几。膝前的茶几油光水亮。是他們新婚填置的水曲柳實木茶几，和他屁股下的沙發形成了鮮明的比對。
文飛拿起玻璃杯，繞過一台尚開封的日立彩電「這台電視機還有你搶購的小鴨聖奇奧，慢的煩死了，趕緊找找百貨大樓的劉經理一塊賣出去。」
接著廚房裡傳來「嘩」、「嘩」的水聲。
邱柱的臉上洋溢著滿足，仿佛陶醉在音樂里，陶醉在小家帶來的幸福里，可他的內心正不動聲色的盤算著即將農專非的重點：「錢」，必定是機會千載難逢！
掏錢的老大沒了。這個錢就得是自己的父母拿！不拿也得拿。父母不拿誰拿？
只有手段到位，錢才能到位，錢必須到位，但是必定是還沒有到位。
自己是有倆錢，吃麵包，喝牛奶沒有問題。但是距離自己夢想中的貴族生活還是差很多。
日本的彩電和洋派的滾筒洗衣機是自己剛剛從百貨公司搶購回來的商品。
看著這些東西邱柱心裡有點堵。
簡而言之，這是用大哥的一套商品房換來的。
大哥手術後，臨終前，為自己的小家預備了一套商品房。自己總覺得自己的侄子，侄女都那么小，還都上學。這套房子要在多年後才能發揮作用。現在一個大家那麼多用錢的地方。你的生意也就掙了這麼點兒錢兒。都困在這棟房子上，值嗎？
值與不值都由不得老大了，當他躺回醫院裡！房子讓自己給他賣了。
怎麼也沒想到，房子剛出手，就趕上了通貨膨脹。
街邊的羊肉湯從「兩毛」漲到「三毛」，「三毛」漲到「五毛」，「五毛」漲到「兩塊」，「兩塊」漲到「五塊」，「五塊」漲到「二十」。
商店裡的18英寸彩色電視機，緊俏的，不斷換下墨跡未乾的價簽！從1300元的價格，一直追到3000元，櫃檯里才擺穩商品。
眼看著賣牛的錢，轉眼只能買羊，遲遲慢慢也就買只雞。馬岩趙季合說的相聲，家裡的花椒買了八抽屜，浴缸裝醬油，水缸盛醋，絕對不是空穴來風的瞎掰。
銀行門口同樣也排起了取款的長隊，很快城鄉的大街小巷，公路視野內的牆面，很快刷出了白底紅字的固定標語「存款一千元，三年翻一番」。
然而一本油印雜誌卻用讚許的口吻爆料了世人皆恐我獨穩的消息。稱讚某某身殘志堅康華的基金會主席，沐著晨輝喝著咖啡，接打個電話壟斷銷售了某某國企的鋼材，像打哈欠一樣，就為康華募集了大量的公益資金。
一天三漲的物價，著實的讓吃了幾十年一分錢一個的雞蛋的人們，恐慌起來。
他們必定剛吃了幾天飽飯又要眼睜睜地看著牙縫裡剔出來的那點錢荒在自己手裡。
大街上熙熙攘攘。
百貨大樓里里外外，都是忙忙碌碌的人們，滿地都是包裝袋、爛紙屑、包裝箱。
櫃檯前的人龍一直甩到門外的大街上，很多人根本就是盲無目地加入搶購，等靠近商品一看，是什麼就買什麼，電視機有影，就讓人抱走了，風扇轉圈就有人要。
一個星期天，邱柱帶著邱波打仗般的搶回了兩大件。搶來的東西是一件閒置，一件不好用。
賣掉的房產，騰空翻番，邱柱心裡非常的後悔，但嘴裡醉死不認酒錢，不願承認自己的錯誤；不用說提起這件事，想起來都鬧心，就莫名其妙地發火，每次發火邱波幾乎都能恰到好處地趕上，或者說邱波成了他想起這件事的重要誘因。
別管怎麼說，大哥。
我是提著一條毛毯離開老家的！房子雖然賣了，但是兒子我給你安排了。現在小燕馬上就要轉農業戶口。還有老二家的兩個孩子。活著的，死了的我都對得起。
我扛這一大家子也不容易。不說別的，眼下轉戶口的錢都是大問題。
(三)
邱柱已經顧不上父母二老仍然堅守著早晨趕集不捨得喝碗熱粥的日子。
現在的手段到位就是「話」到位。
二哥是怎麼死的？「話」一語中「的」的直揭兩位老人的心疤。
就在擇鄰縣的邱柱搖晃著牛奶玻璃杯的時候。
他那善滕市父母，還沒有起床。兩個老人的心在滴血。
二元怎麼死的！
昏暗的臥室里兩位老人靜靜的躺在高背的大鐵床上，他們靜靜的挨過深夜，靜靜地挨過黎明，靜靜地挨到鳥雀吵鬧；靜靜地聽著附近的學校里上課下課的鈴聲。
關閉的門和窗簾放進來越來越多的光已經越來越亮，調和了室內的黑暗，黑暗裡那些熟悉的一切漸漸清晰起來。
血滴的再多不當錢用嗎？
其實是他上有大哥，下有弟妹，都靠自己一個要飯婦女為生供著，實在是沒有力量讓他再上學了，小小年紀便成了養家的一個整勞力。
兩位老人無聲的躺在臥室里。
客廳里不斷傳來女兒邱英女婿勝君開門關門上班前的聲音。和兩個動力澎湃的小外孫出門前的動靜。
沒有女兒女婿兩人知道把靜寂關在了身後，便匆匆忙忙的匯入了熙熙攘攘的人群。
很快邱波的姑姑邱英就出現在大街上。
她左手嫻熟的掌控著急駛的自行車，右手熟練的端著「C」形把的藍沿淡黃色圓柱狀的搪瓷缸子，往嘴裡倒粥，今天的粥看來不太熱，「嘻」、「呼」的，粥很快喝完了。
她一探身把空缸子丟進變形且鏽跡斑斑的車筐。接著便從車把上懸掛著的搖擺不定的塑膠袋裡，往外掏包子，包子的大小，剛好把嘴塞得鼓鼓囊囊，但並不影響咀嚼。
當下這個早起晚睡家庭主婦，高效的婦女小學校長。已經很久沒有高桌矮凳地用早點了，她那輛半新不舊的小自行車，是當年擇鄰縣「山泰」牌自行車轉產「鳳鳥」後下線的第一批「小26」。當年，串串鈴聲伴著她的青春，到哪兒都是風景。
現在因為時間，因為風吹日曬和受潮。
自行車上的烤漆，早已黯然失色，鍍鎳的地方已開始出現輕微的膨落，漏出斑斑的鏽跡，邱波姑姑照人的青春，也隨即流失。
熙熙攘攘的人群很難讓人想出她當年伴隨串串鈴聲的輕鬆、快活與美貌，漫長的改變好像就發生在一瞬間。
由於長時間的這種用餐方式和過激的吞咽，使她一有時間，就落感覺胃酸和輕微的胃疼。
現實已經讓他她顧不上那些了，她剛剛成家，恰巧就趕上了國家住宅以實物分配形式，全面實現住房商品化。
那是1988年1月，國務院專門召開了《第一次全國住房工作制度改革工作會議》。
邱波的姑姑姑父這對教師夫婦。突然分到了一套住房，剛剛結婚就能有一套像模像樣的兩層四間的獨樓獨門獨院，這固然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好事。無疑讓他們對自己的美好前景充滿憧憬，鼓舞了他們的幹勁，可那都是遙遠的美好，眼下就必須真金白銀的交錢。
他們剛剛結婚，置辦家電家具，已經是很費力了，雖然沒有大的債務，但是六千塊錢的房價，對這對靠月薪不過百元養家的新婚夫妻來說，簡直是高不可攀的「坎」，這也是那個時代山珍海味認不全的九類人物生活實狀。
家裡唯一轉手就能變現的東西，就是那台長虹彩色電視機，18英寸、立式，是市面上見不到的時髦。
可那是邱波的爺爺，摟在懷裡的寶，「總不能拆了東牆補西牆。」，建議一出，被正眯著眼看電視的他瞪著眼厲聲叫停了。
借錢，是解決當下問題唯一的辦法。邱波的爺爺寫信通知了遠在XJ的二侄說明了難處（邱波的堂二伯），這個在XJ十分風光的二哥，得知小妹妹的難處，賣掉了自己的羊群，羊群出手後，便趕上物價上漲，據說損失不小。
能張口的都張口了，但是距離高昂的房款還有遙不可及的距離。沒辦法她只能乘坐汽車轉火車地趕到擇鄰縣，找到三柱哥，精明的三柱哥聽到買房兩個字，就已經準確地判斷出自己妹妹妹夫的來意，搶先一步說：「喔！你們可真有膽，剛結婚就買房，這事我都不敢想！」「三哥，沒辦法，我們結婚以來一直住在和辦公室一體的單身宿舍里，學校早就有意見了，如果添了孩子在那裡住下去是不可能的！」「再說學校給了買房的機會，今後可能就沒有了！」邱波姑姑說著，聲音變得唏噓，眼淚掉了下來，此時她想起了大哥，如果大哥在就好了！哎！看到自己的妹妹落淚了，三柱哥的語氣伴隨著心軟了下來「你們還差多少？」「三千！」「三千？！」三柱語氣顯然有點吃驚：「你們看，我也就要結婚了，錢呢？我也要向未婚妻文飛的母親借，你們什麼時間能還上啊？我必須對人家做出承諾！」邱波的姑姑一陣心酸，又一次地想起了大哥，如果大哥在，應該是直接要就可以了，現在是連還款日期都不能馬虎地去借，「你們的房子也夠大的了，閒著也是閒著，你讓咱們的爹娘也搬過去吧！也能幫你們打理一下家務！」三柱藉機又和自己的妹妹達成了參照《南京條約》的口頭協議，把父母推給了妹妹。
錢借到了，房子住上了，家裡又喜降雙胞胎兒子，真是喜上加喜，經濟上卻是雪上加霜，帳要還，孩子要養，兩個「嗷」、「嗷」的男孩一個比一個能吃，奶水根本不夠，只有購買高價的奶粉補充，窮途思變。
邱波的姑姑打小就是不甘示弱的性格，在現實面前就一個字「干」，她能在一夜間，把兩個孩子的棉衣趕做出來，不久家裡又應時開了一間遊戲室，因此更忙了，睡眠不足是肯定的，她經常一邊看店，一邊大盆大盆地洗衣服，同時拎著兩個小光腚洗澡，風一樣地趕集，影一樣地上店，早點在自行車上吃是常有的。
想當年，她的小自行車的時候是何等的時髦，何等的風光，騎上它幫著大哥跑銀行是多麼的輕鬆，串串鈴聲是何等的清脆，現在已經不復存在，當年荊河橋附近的田園，和曼舞的菜蝶不見了，當年的慢生活，已經變成了生存的節奏。
每個人似乎都很忙，都順應著時代和生活，人們互相改變著。邱波的姑姑也無法例外，她唯一不變的是要強，她努力地保持自己一身的優雅和淡定，保持自己端莊的儀態，努力地保持全家人的衣著的乾淨整潔，她要時刻精神抖擻，儀表堂堂地出現在任何一個場合，好強仍然支撐著她昔日的風度，表明她和左鄰右舍那些出門提籃買菜、進家洗衣裳做飯的半大老娘們兒是不同的，令人不敢小瞧。
在家裡她是主婦、家外她是校長兼校黨高官。
這也無時無刻不在透支自己的健康。
邱波的姑父利用自己教授物理的專長，在校園臨街的兩處門面相夾的一條小胡同上，棚蓋上幾塊石棉瓦，前後相對地安裝了兩個簡易的對面門，一面沖街納客，一面拐彎抹角通往校園，維修部開張了。
由於邱波的姑父是那個時代少有的物理本科畢業生，而且早在學生時代，他就對家電和家電維修充滿了濃厚的興趣，那時候任面對何實踐難題，都能讓他興奮的一夜不睡覺，本身就具有i足夠的理論知識儲備，又加上善於研究的性格，令他早就成了少有的實用型人才，更重要的是養家的責任給了他十足的動力。
小店開得風起水生，被他眼紅的「二嫂」稱為攔路「扎槓子」。憑本事吃飯也好，「扎槓子」也罷，那間簡易的不足十平米的小屋，成了這個幸福小家解決燃眉之急的聚寶盆。
當這個小家陶醉在剛有起色的甜蜜時，不測發生了。
就在前一天夜裡，邱波的姑父為了修好一台電視熬到很晚，天晚人乏，本想把電視機抱走，又覺得天已經快亮了，反正公家的電，夜裡不關燈不會有什麼事吧，這麼僥倖地想著，輕輕地鎖上門，剛剛轉過身離開，貓在不遠處角落裡的一個黑衣人就一躍而上，輕鬆地揭開了屋頂的石棉瓦，把電視機抱走了。
那個時代的電視機，位居彩電冰箱洗衣機，三大件之首，這件事對這個剛有起色的小家庭，無異於沉重的一擊。
邱波的姑父待在一邊，他無聲地點了一隻煙，用三根手指捏著，一張毫無表情的臉，淹沒在騰騰的煙霧裡，他愁苦的心裡搜索著這兩天出現在修理部里里外外熟悉的陌生的面孔，到底是？？有個莫名其妙的修表人，前後諮詢了幾趟，也沒見他的表，莫非，就看他還會不會出現！
怎麼辦？電視丟了怎麼辦？？賠！必須的，砸鍋賣鐵也得賠！
邱波的姑姑，一反自己犀利的常態，悠閒地根本不像剛丟過東西的樣子，她能體會丈夫的心情，已經夠倒霉的了，抱怨不如面對。她找出家裡的國庫券，打算第二天一早就把孩子丟給自己的父母，親自趕到街上把「國庫券」給賣了，沒辦法，貴賤都得賣，賣一分就解決一分的問題，這事她要親自去完成，她不相信邱波的姑父，她知道這個研究型的人，在討價還價上沒有狠心。
沾了光的「（孔孟）雙聖碑」碑亭紐頂的琉璃黃更鮮亮了。雙聖碑迎來送往般的立在擇鄰廣場與G道交匯的腋窩裡。
G道向南離開丘嶺比肩的擇鄰山區。便是平川里的大縣城。
縣城大廣場也跟著大，廣場以龍泉宋塔為核心，周圍太師椅般的半包圍著荷紅蓮綠的巨幅潑墨水鄉寫真。年邁的磚塔坐靠在太師椅上。
椅背上：「ZG善滕微三湖紅荷濕地歡迎您」。每個字都斜拖著長長的背影，層層疊疊，大而重厚。
這裡便是上冠「ZG」，下接「微三湖」，當地人嘴裡的大滕。
「大滕」往南橫霸在G道上的一條帶著情緒的橫幅：「大美微三湖屬於四湖縣」越過橫幅就是水亮亮的四湖縣了！
擇鄰山區、大滕平川、四湖縣的濕地，屋搭山牆、地共邊，地界模糊的，三地居民沒少發生從唇舌到牙的衝突。
在背山面水的平川里，有一座四湖縣的小鎮。
小鎮很小，小的只有一道南北街，一條東西路。蹬上街中心的紅一道白一道，就像大鐵筒裝了玻璃窗的交通崗亭，就能看到街端路頭。
在鎮政府樓頂的旗杆旁，蔓過近處的樹梢就能看到晨光里小鎮周圍無序分布著大小溝渠坑塘的田野，和比田野更遠的北山南水。
晨光在鎮政府辦公樓的二樓一扇虛掩的宿舍窗玻璃上，悄悄地打了個折，進了房間。
房間裡的邱波剛剛酣暢淋漓的睡了一大覺，卻被尿漲折磨了起來。
善滕是邱波的老家，外婆家在四湖縣。
邱波的媽媽長兄少亡，小弟比邱波的年齡還要小。邱波的爸爸邱庭又是岳丈村裡的教師。如同倒插門般的寄宿在岳丈家裡，
邱波的外爺爺是一名頗有名氣的泥瓦匠，在那個家家戶戶都得自己插房子的時代。方圓十幾里內誰家的兒媳婦吊死了，只要他出面到娘家走一趟，就沒有擺不平的事，他是「有用之人」高調做人，高調做事。
而且很有信仰，逢年過節主要內容就是敬神。家裡的桃符從北牆上下一直貼到桌子腿。香爐子裡成把的香，爐子兩邊的突突冒著黑煙的牛蠟，桌子底下成堆成堆燃盡和未未燃盡的金元寶、銀元寶。青煙從屋門裡往屋門外往上冒。
更是威脅的邱波他們這些小孩子不敢胡言亂語。邱波慢慢的接受了：「過年過節條木皆神，十字路口是五鬼地不能久站，晚上是厲鬼的天下，雞叫三遍小鬼不見」的用心說教。
老爺家和姥爺家過的年是不一樣的。外姥爺家早早的橫上攔財棍。老爺家卻門庭若市，進進出出都是送紅紙拿春聯的人。圍在火爐旁的不是臭老九，就是老地主。姥爺家的年過的煙火氣，老爺家年過的是人情味。
小邱波不小心壓折了一張葦席。
沒多久正玩耍的邱波聽到媽媽吵嚷著葦席是誰幹的。
邱波想起爺爺給自己講過的列寧打碎花瓶的故事，和對自己做一個誠實的孩子的要求。
勇敢的承認了：「我的事」然後仰著臉等著表揚。
誠實的孩子卻被媽媽一把掐住，劈頭一頓臭罵，結伴而來的就是蓋臉的一巴掌。
麻煩接踵而至的延續了很久很久，媽媽秀美只要看見這張席就要咬牙切齒怒目相視的泄底斯的指責邱波一通。
邱波是遊走在善滕市的親老爺家和四湖縣姥爺家長大的！
老爸邱庭去世後，邱波上班前又一直在擇鄰縣邱柱叔叔那裡生活。嬸子是上海人，又在一絲不能馬虎的檔案局工作。邱波在擇鄰縣的生活是踩著點過日子的。
邱波從小就自我糾結、自我排斥。」邱波到哪裡都是到家了，到哪兒又都不是家；
到哪都隨遇而安，到哪兒都懷著小心。
邱波學會了撒謊。更大的麻煩是邱氏家族骨子裡容不得撒謊。
上班以來，下班以後，邱波一個人在空蕩蕩的辦公樓里睡覺，不如說是受罪，常常是磨磨蹭蹭的上床。戰戰兢兢的一不小心就睡著了，又一不小心醒了。直到雙耳捕捉到雞叫，他才會踏踏實實的貼在席上。這回要是睡著了，那才叫真正的睡眠。
今晨才剛剛憨睡了一覺。邱波又被尿漲醒了。
邱波閉著眼躺在床上清醒著。
尿漲戰勝了睏乏，終於把他從床上揭了起來，磨蹭著下了樓來到廁所。
隨著邱波雙腳跨上糞凳一陣的愁便涌了上來。昨天下午「農專非！」、「要錢！」的電話又跟著就上頭了。
當時邱波正在二樓的陽台上呆呆的瞰看著院子裡進進出出的人們。
突然腳下的電話鈴響了，邱波淡漠著：「都這個時間了，誰——？」。直到鈴聲響起第二輪，邱波才甦醒般地撓撓脖梗後面汗水乾燥後留下的癢，開始在接與不接之間徘徊。
直到鈴聲第三輪響起：「這電話萬一是打給自己的呢！？擇鄰縣的三叔和大滕的姑姑好久沒和自己通話了。」
邱波驚醒般的下了樓，輾轉著進了辦公室，弓身躲開辦公桌的桌頭，不是躲開桌頭，而是為了躲開滿桌的灰塵。捏起話筒：「喂！」。
一個熟悉的聲音，「波妮！」——「暖流」。
「叔！！！」聽筒里傳來的稱呼令邱波十分的意外，自從初中畢業以後，每當家人再喊自己「波妮」的時候，邱柱都會認真而不失自然的糾正道：「現在還能再叫波妮！？應該叫他邱波了。」
邱波莫名其妙的排斥這個看似不經意的變化。
接受是不得已的，在邱波的潛意識裡還是極不情願當大人的；極不情願在家人苛護的手裡滑脫。但是現實由不得他情願不情願。
今天三叔居然這樣稱呼自己，讓邱波感到親切，這可是久違的親切，是被意外喚醒的親切。
邱波的心被暖包圍著，可暖里藏著一絲不安。
變回來的「波妮！」里，會不會藏著自己不願意承接的意外，這種突如其來的感覺，也是從未有過的感覺。
「妮！」——親！！切！！
高興的語氣、輕快的語氣：「離休人員名下的戶口農轉非，下來了。」邱波一陣欣喜。能農專非，在那個年代就是妥妥的階層跨越。
「你爺爺名下批下來三個！」話里強調著你爺爺名下。
邱庭活著的時候常說：「非農業！人家在外邊生吃芋頭葉來是非農業。」他離世前，把自己身上三個和已故的老二身上兩個、五個孩子在擇鄰縣、善滕城和四湖縣三地周邊的城郊區，都安插了戶口，為的是坐等城市發展帶來的農轉非的機會，聽說在南方已經有先例了。
「你奶奶的，還有小霞、小朋的。」隔了一個呼吸「你奶奶年齡大了什麼戶口都無所謂，霞（兒）、朋（兒）年齡都還小，還有時間等機會。」「咳!」邱波對著話筒一聲輕咳：「把你奶奶的給你家小艷，小艷初三真是個岔口。」
邱波當然清楚自己的妹妹農轉非後的種種好處，自己打小站在人家非農業面前就有壓迫感。
記得小時候冬閒的一天。
村里男人們跟著載著小山一樣麥秸垛的拖拉機，鬥志昂揚的修水庫去了。
六大娘和幾個婦女在咱們家光禿禿的暖烘烘的南牆根外的閒話中心，圍靠著一個架著神雀的卜卦人嘻嘻哈哈的打趣：「算卦的！你能算出我們這圈人人誰是非農業嗎？」
算卦的顧不上與閒人扯閒篇，只顧收拾自己的東西。在大家的眼裡這傢伙在裝死。
挖苦的口氣：「大仙！？」看熱鬧的不怕事小「嘻、嘻！」「哈、哈！」。
「非農業頭上三尺光
像自言自語，算卦的依然用夾雜了淡漠的陰鬱包裹著臉，低著頭。
冷不防眼皮一瞌閃，目光就象陰雲里的閃電，掃掃大家，又迅疾的達拉下眼皮。
看熱鬧的用砸招牌的語氣:「算卦的？！」「誰是非農業？」算卦開始擺弄他的神雀，被大家逼問的實在沒辦法，帶著很沒意思的表情，無可奈何的指了指邱波的六娘。
眾人驚愕的圍攏上去，像捉虱子似的盯著你六娘的頭皮。
算卦的冷不防的掃掃大家：「別費勁了，六尺你們也看不到！」目光就像烏雲里的閃電，又藏進了烏雲。
「呵！呵！」邱波笑了，久違的笑了，久違的沒心沒肺的笑了。「呵！呵！」
「轉戶是好事，可還得拿錢嘍！」終於，邱柱說出了重點：「一個戶口一千五！」
「錢！」。邱波不以為然！
仿佛提到了一個一直以來和自己關係不大的話題。
那時候的邱波曾有過在地上看到一角兩角的角幣，還不願意去撿的經歷，並非一角兩角在他的眼裡不是錢，而是在他眼裡自己面臨的困境不是缺錢那麼簡單。
但從這件事開始邱波才深深的體會到，錢和自己到底有多大關係。
「對，交錢，還不少，你回到家裡，跟你媽媽直接要，一個戶口一千五，三個來，讓她準備四千五。」簡單而堅定。
「嗯！」笑沒有了，邱波答應著，邱波只會答應，答應是他的習慣。
……。「出門要注意安全！不要吃不乾淨的東西。」……。
掛上電話以來，一想到「四千五」這個數目字，一想到「四千五」這個不合理的「意外」，邱波仿佛被一種難以名狀的東西壓著。
邱波總覺得回家給媽媽要這個錢跟要命差不多。
但是結果誰要誰的命就很難說了。
廁所里的邱波一隻手握著抓皺的報紙，另一隻手托著下巴，久久的蹲在糞凳上呆滯的望著禮堂的瓦頂不斷爬坡的晨光。
當邱波要從糞凳上再次站起來的時候，才感覺到自己的雙腿如同灌滿了難以忍受的酸麻，他一個趔趄跨下糞凳，小腿和腳仿佛變成了軟而綿的彈簧，酸的不能及地，他努力的控制著自己那無論怎麼發力都難以提起的腿，慢而機械的蹣跚了幾步離開了廁所，但是徹骨的酸麻迫使他不得不在廁所門口靜立了一會，他試探著甩了甩腿，才慢悠悠的從禮堂的背後繞回院子。拖拖拉拉的上了樓，穿過房間步入陽台。
邱波在陽台上「悶」很長時間，空氣中飄忽的淡淡的煙味，讓邱波的肚子更癟了，他的右肋骨下伴隨著呼吸隱隱的盾痛：「該吃飯了！」。
他已經很久，沒有闊氣的熱粥油條的吃過早點了。確切的說他早已不自覺的廢掉了這個費錢的習慣。
他更不想回家吃。
餓!要比回家吃飯舒坦。
邱波現在的「娘」家，在一年前就遷到了附近的老家屬院，是邱波爸爸的一個好心的領導，把一套自己淘汰的住宅安排給了他們，那是建於七十年代時髦的玻璃門大瓦房，三間對稱的磚石土木結構，房子中間一玻璃門，左右兩玻璃窗。院子西院牆和房屋的夾角處是磚砌的一口大鍋，後面翹起一柱高高的磚砌的方形煙囪，就像尾巴。
院子裡堆滿玉米秸稈，每次回到家裡邱波都會坐在柴火堆里，嘎達嘎達地拉著風箱炒鹹菜，熬稀飯。
在鄉鎮服裝廠上班的老媽也會過來顧此失彼地幫忙，揭開鍋，攪拌兩下，鍋蓋丟一邊走開了。她要掌勺，邱波馬上成了她極不耐煩、呼來喚去的二把刀，她要加水，會喊著：「把瓢給我遞過來。」她要切蔥：「你給我剝根蔥！」蔥剝好了，她會接著問：「刀呢？」盯著邱波的臉找刀「刀呢？！」一句比一句不耐煩。
總之她不喜歡做飯，不想做飯，他什麼都不喜歡干，就喜歡嘮叨，喜歡罵人。
她的心裡壓抑著火山一樣「恨」與「狠」，她眼神焦躁，滿臉愁苦，血液里流淌著不耐煩，聞著味似的尋找著，等待著歇斯底里的發泄，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如同動物反芻後又用牙咀嚼後從牙縫裡擠出來的，時而伴著恨地無泉似的用腳後跟蹬地。
邱波姊妹隨時都懷著災難降前臨的忐忑。邱波顧不上細嚼慢咽，常常是沒等飯咽下去，便梗著脖子推起自行車走了。邱波偶然的、下廚早了，熱湯鹹菜的提前擺上餐桌，他老媽的臉上才會稍稍放晴，邱波和妹妹的心裡也會隨之悄悄放鬆下來。
邱波可以不回家，無論家和媽媽是個什麼樣子，可都是他的家和媽媽。這是脫不開干係的，這是隱藏在血脈里的契約。現在他這個家庭中的一員必須回家了。——要錢！
邱波心懷一種視死如歸的豪壯決定回家了！
昨天叔叔邱柱在電話里安排的清清楚楚，而且用上了毫不留情的語氣說：「你給你媽說，錢必須按要求交，過了時間可就耽誤了。」「嗷！」邱波嘴裡答應著。
他在叔叔面前，答應是骨子裡的習慣。「你回到家裡，跟你媽媽直接要」毫無退路的口氣：「一個戶口一千五，三個來，讓她拿四千五。」
「就這吧！你下班就回家！拿到錢，趕緊送過來！」「行！」邱波只顧答應。
「吃東西要注意衛生！出門要注意安全！」這番交代是固定的，是每次電話掛斷和爺倆分手結束語。
邱柱58年出生，從不會走路就會討飯。他懂得什麼是社會，他比邱波都了解邱波和他的「家」。
大嫂是個不賺點便宜就覺的吃了虧的人，自己小時候上學帶了幾年的煎餅，大嫂從未往鏊子底下添過一把火。
自私！大哥去世後，本來自己還經常過去看看，每次都是還沒坐下。
她就把幾個孩子叫過來，圍堵著自己：「你們都要什麼？給你叔說！」
「要錢」這件事，必需得跟邱波交待清楚。一大早，邱柱就開始盤算。
(二)
就在顫著兩腿彈簧的邱波走出廁所的時候，邱柱已經早早的起了床。他坐在皮革發脆顏色暗淡的沙發里，往硬短直的後背里靠了靠。古董沙發是岳父的傳家寶，是隨著老頭北上到這個小縣城的上海貨。
「吃東西不要看書，對消化不好，你的胃還有老毛病。」文飛輕聲的說著，「倒可以聽聽音樂！」隨手按下了錄音機頂部的按鍵，隨即飄出鄧麗的《小城故事多》。
「聽老婆話，跟黨走！」邱柱放下手裡的雜誌，端起溫熱的杯子，把半杯中的牛奶一飲而盡，順手又把杯壁上乳白下滑的玻璃杯放回茶几。膝前的茶几油光水亮。是他們新婚填置的水曲柳實木茶几，和他屁股下的沙發形成了鮮明的比對。
文飛拿起玻璃杯，繞過一台尚開封的日立彩電「這台電視機還有你搶購的小鴨聖奇奧，慢的煩死了，趕緊找找百貨大樓的劉經理一塊賣出去。」
接著廚房裡傳來「嘩」、「嘩」的水聲。
邱柱的臉上洋溢著滿足，仿佛陶醉在音樂里，陶醉在小家帶來的幸福里，可他的內心正不動聲色的盤算著即將農專非的重點：「錢」，必定是機會千載難逢！
掏錢的老大沒了。這個錢就得是自己的父母拿！不拿也得拿。父母不拿誰拿？
只有手段到位，錢才能到位，錢必須到位，但是必定是還沒有到位。
自己是有倆錢，吃麵包，喝牛奶沒有問題。但是距離自己夢想中的貴族生活還是差很多。
日本的彩電和洋派的滾筒洗衣機是自己剛剛從百貨公司搶購回來的商品。
看著這些東西邱柱心裡有點堵。
簡而言之，這是用大哥的一套商品房換來的。
大哥手術後，臨終前，為自己的小家預備了一套商品房。自己總覺得自己的侄子，侄女都那么小，還都上學。這套房子要在多年後才能發揮作用。現在一個大家那麼多用錢的地方。你的生意也就掙了這麼點兒錢兒。都困在這棟房子上，值嗎？
值與不值都由不得老大了，當他躺回醫院裡！房子讓自己給他賣了。
怎麼也沒想到，房子剛出手，就趕上了通貨膨脹。
街邊的羊肉湯從「兩毛」漲到「三毛」，「三毛」漲到「五毛」，「五毛」漲到「兩塊」，「兩塊」漲到「五塊」，「五塊」漲到「二十」。
商店裡的18英寸彩色電視機，緊俏的，不斷換下墨跡未乾的價簽！從1300元的價格，一直追到3000元，櫃檯里才擺穩商品。
眼看著賣牛的錢，轉眼只能買羊，遲遲慢慢也就買只雞。馬岩趙季合說的相聲，家裡的花椒買了八抽屜，浴缸裝醬油，水缸盛醋，絕對不是空穴來風的瞎掰。
銀行門口同樣也排起了取款的長隊，很快城鄉的大街小巷，公路視野內的牆面，很快刷出了白底紅字的固定標語「存款一千元，三年翻一番」。
然而一本油印雜誌卻用讚許的口吻爆料了世人皆恐我獨穩的消息。稱讚某某身殘志堅康華的基金會主席，沐著晨輝喝著咖啡，接打個電話壟斷銷售了某某國企的鋼材，像打哈欠一樣，就為康華募集了大量的公益資金。
一天三漲的物價，著實的讓吃了幾十年一分錢一個的雞蛋的人們，恐慌起來。
他們必定剛吃了幾天飽飯又要眼睜睜地看著牙縫裡剔出來的那點錢荒在自己手裡。
大街上熙熙攘攘。
百貨大樓里里外外，都是忙忙碌碌的人們，滿地都是包裝袋、爛紙屑、包裝箱。
櫃檯前的人龍一直甩到門外的大街上，很多人根本就是盲無目地加入搶購，等靠近商品一看，是什麼就買什麼，電視機有影，就讓人抱走了，風扇轉圈就有人要。
一個星期天，邱柱帶著邱波打仗般的搶回了兩大件。搶來的東西是一件閒置，一件不好用。
賣掉的房產，騰空翻番，邱柱心裡非常的後悔，但嘴裡醉死不認酒錢，不願承認自己的錯誤；不用說提起這件事，想起來都鬧心，就莫名其妙地發火，每次發火邱波幾乎都能恰到好處地趕上，或者說邱波成了他想起這件事的重要誘因。
別管怎麼說，大哥。
我是提著一條毛毯離開老家的！房子雖然賣了，但是兒子我給你安排了。現在小燕馬上就要轉農業戶口。還有老二家的兩個孩子。活著的，死了的我都對得起。
我扛這一大家子也不容易。不說別的，眼下轉戶口的錢都是大問題。
(三)
邱柱已經顧不上父母二老仍然堅守著早晨趕集不捨得喝碗熱粥的日子。
現在的手段到位就是「話」到位。
二哥是怎麼死的？「話」一語中「的」的直揭兩位老人的心疤。
就在擇鄰縣的邱柱搖晃著牛奶玻璃杯的時候。
他那善滕市父母，還沒有起床。兩個老人的心在滴血。
二元怎麼死的！
昏暗的臥室里兩位老人靜靜的躺在高背的大鐵床上，他們靜靜的挨過深夜，靜靜地挨過黎明，靜靜地挨到鳥雀吵鬧；靜靜地聽著附近的學校里上課下課的鈴聲。
關閉的門和窗簾放進來越來越多的光已經越來越亮，調和了室內的黑暗，黑暗裡那些熟悉的一切漸漸清晰起來。
血滴的再多不當錢用嗎？
其實是他上有大哥，下有弟妹，都靠自己一個要飯婦女為生供著，實在是沒有力量讓他再上學了，小小年紀便成了養家的一個整勞力。
兩位老人無聲的躺在臥室里。
客廳里不斷傳來女兒邱英女婿勝君開門關門上班前的聲音。和兩個動力澎湃的小外孫出門前的動靜。
沒有女兒女婿兩人知道把靜寂關在了身後，便匆匆忙忙的匯入了熙熙攘攘的人群。
很快邱波的姑姑邱英就出現在大街上。
她左手嫻熟的掌控著急駛的自行車，右手熟練的端著「C」形把的藍沿淡黃色圓柱狀的搪瓷缸子，往嘴裡倒粥，今天的粥看來不太熱，「嘻」、「呼」的，粥很快喝完了。
她一探身把空缸子丟進變形且鏽跡斑斑的車筐。接著便從車把上懸掛著的搖擺不定的塑膠袋裡，往外掏包子，包子的大小，剛好把嘴塞得鼓鼓囊囊，但並不影響咀嚼。
當下這個早起晚睡家庭主婦，高效的婦女小學校長。已經很久沒有高桌矮凳地用早點了，她那輛半新不舊的小自行車，是當年擇鄰縣「山泰」牌自行車轉產「鳳鳥」後下線的第一批「小26」。當年，串串鈴聲伴著她的青春，到哪兒都是風景。
現在因為時間，因為風吹日曬和受潮。
自行車上的烤漆，早已黯然失色，鍍鎳的地方已開始出現輕微的膨落，漏出斑斑的鏽跡，邱波姑姑照人的青春，也隨即流失。
熙熙攘攘的人群很難讓人想出她當年伴隨串串鈴聲的輕鬆、快活與美貌，漫長的改變好像就發生在一瞬間。
由於長時間的這種用餐方式和過激的吞咽，使她一有時間，就落感覺胃酸和輕微的胃疼。
現實已經讓他她顧不上那些了，她剛剛成家，恰巧就趕上了國家住宅以實物分配形式，全面實現住房商品化。
那是1988年1月，國務院專門召開了《第一次全國住房工作制度改革工作會議》。
邱波的姑姑姑父這對教師夫婦。突然分到了一套住房，剛剛結婚就能有一套像模像樣的兩層四間的獨樓獨門獨院，這固然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好事。無疑讓他們對自己的美好前景充滿憧憬，鼓舞了他們的幹勁，可那都是遙遠的美好，眼下就必須真金白銀的交錢。
他們剛剛結婚，置辦家電家具，已經是很費力了，雖然沒有大的債務，但是六千塊錢的房價，對這對靠月薪不過百元養家的新婚夫妻來說，簡直是高不可攀的「坎」，這也是那個時代山珍海味認不全的九類人物生活實狀。
家裡唯一轉手就能變現的東西，就是那台長虹彩色電視機，18英寸、立式，是市面上見不到的時髦。
可那是邱波的爺爺，摟在懷裡的寶，「總不能拆了東牆補西牆。」，建議一出，被正眯著眼看電視的他瞪著眼厲聲叫停了。
借錢，是解決當下問題唯一的辦法。邱波的爺爺寫信通知了遠在XJ的二侄說明了難處（邱波的堂二伯），這個在XJ十分風光的二哥，得知小妹妹的難處，賣掉了自己的羊群，羊群出手後，便趕上物價上漲，據說損失不小。
能張口的都張口了，但是距離高昂的房款還有遙不可及的距離。沒辦法她只能乘坐汽車轉火車地趕到擇鄰縣，找到三柱哥，精明的三柱哥聽到買房兩個字，就已經準確地判斷出自己妹妹妹夫的來意，搶先一步說：「喔！你們可真有膽，剛結婚就買房，這事我都不敢想！」「三哥，沒辦法，我們結婚以來一直住在和辦公室一體的單身宿舍里，學校早就有意見了，如果添了孩子在那裡住下去是不可能的！」「再說學校給了買房的機會，今後可能就沒有了！」邱波姑姑說著，聲音變得唏噓，眼淚掉了下來，此時她想起了大哥，如果大哥在就好了！哎！看到自己的妹妹落淚了，三柱哥的語氣伴隨著心軟了下來「你們還差多少？」「三千！」「三千？！」三柱語氣顯然有點吃驚：「你們看，我也就要結婚了，錢呢？我也要向未婚妻文飛的母親借，你們什麼時間能還上啊？我必須對人家做出承諾！」邱波的姑姑一陣心酸，又一次地想起了大哥，如果大哥在，應該是直接要就可以了，現在是連還款日期都不能馬虎地去借，「你們的房子也夠大的了，閒著也是閒著，你讓咱們的爹娘也搬過去吧！也能幫你們打理一下家務！」三柱藉機又和自己的妹妹達成了參照《南京條約》的口頭協議，把父母推給了妹妹。
錢借到了，房子住上了，家裡又喜降雙胞胎兒子，真是喜上加喜，經濟上卻是雪上加霜，帳要還，孩子要養，兩個「嗷」、「嗷」的男孩一個比一個能吃，奶水根本不夠，只有購買高價的奶粉補充，窮途思變。
邱波的姑姑打小就是不甘示弱的性格，在現實面前就一個字「干」，她能在一夜間，把兩個孩子的棉衣趕做出來，不久家裡又應時開了一間遊戲室，因此更忙了，睡眠不足是肯定的，她經常一邊看店，一邊大盆大盆地洗衣服，同時拎著兩個小光腚洗澡，風一樣地趕集，影一樣地上店，早點在自行車上吃是常有的。
想當年，她的小自行車的時候是何等的時髦，何等的風光，騎上它幫著大哥跑銀行是多麼的輕鬆，串串鈴聲是何等的清脆，現在已經不復存在，當年荊河橋附近的田園，和曼舞的菜蝶不見了，當年的慢生活，已經變成了生存的節奏。
每個人似乎都很忙，都順應著時代和生活，人們互相改變著。邱波的姑姑也無法例外，她唯一不變的是要強，她努力地保持自己一身的優雅和淡定，保持自己端莊的儀態，努力地保持全家人的衣著的乾淨整潔，她要時刻精神抖擻，儀表堂堂地出現在任何一個場合，好強仍然支撐著她昔日的風度，表明她和左鄰右舍那些出門提籃買菜、進家洗衣裳做飯的半大老娘們兒是不同的，令人不敢小瞧。
在家裡她是主婦、家外她是校長兼校黨高官。
這也無時無刻不在透支自己的健康。
邱波的姑父利用自己教授物理的專長，在校園臨街的兩處門面相夾的一條小胡同上，棚蓋上幾塊石棉瓦，前後相對地安裝了兩個簡易的對面門，一面沖街納客，一面拐彎抹角通往校園，維修部開張了。
由於邱波的姑父是那個時代少有的物理本科畢業生，而且早在學生時代，他就對家電和家電維修充滿了濃厚的興趣，那時候任面對何實踐難題，都能讓他興奮的一夜不睡覺，本身就具有i足夠的理論知識儲備，又加上善於研究的性格，令他早就成了少有的實用型人才，更重要的是養家的責任給了他十足的動力。
小店開得風起水生，被他眼紅的「二嫂」稱為攔路「扎槓子」。憑本事吃飯也好，「扎槓子」也罷，那間簡易的不足十平米的小屋，成了這個幸福小家解決燃眉之急的聚寶盆。
當這個小家陶醉在剛有起色的甜蜜時，不測發生了。
就在前一天夜裡，邱波的姑父為了修好一台電視熬到很晚，天晚人乏，本想把電視機抱走，又覺得天已經快亮了，反正公家的電，夜裡不關燈不會有什麼事吧，這麼僥倖地想著，輕輕地鎖上門，剛剛轉過身離開，貓在不遠處角落裡的一個黑衣人就一躍而上，輕鬆地揭開了屋頂的石棉瓦，把電視機抱走了。
那個時代的電視機，位居彩電冰箱洗衣機，三大件之首，這件事對這個剛有起色的小家庭，無異於沉重的一擊。
邱波的姑父待在一邊，他無聲地點了一隻煙，用三根手指捏著，一張毫無表情的臉，淹沒在騰騰的煙霧裡，他愁苦的心裡搜索著這兩天出現在修理部里里外外熟悉的陌生的面孔，到底是？？有個莫名其妙的修表人，前後諮詢了幾趟，也沒見他的表，莫非，就看他還會不會出現！
怎麼辦？電視丟了怎麼辦？？賠！必須的，砸鍋賣鐵也得賠！
邱波的姑姑，一反自己犀利的常態，悠閒地根本不像剛丟過東西的樣子，她能體會丈夫的心情，已經夠倒霉的了，抱怨不如面對。她找出家裡的國庫券，打算第二天一早就把孩子丟給自己的父母，親自趕到街上把「國庫券」給賣了，沒辦法，貴賤都得賣，賣一分就解決一分的問題，這事她要親自去完成，她不相信邱波的姑父，她知道這個研究型的人，在討價還價上沒有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