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微三湖魚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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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班冠男終於積累了他人生的第一桶金,他已經無法滿足於眼前的大肉麵攤了,這可能就是所謂的時位移人,但是怎麼移也無法改變他和邱波的關係,邱波一有時間就用他的自行車,馱著班冠男東西南北的選擇鋪面。轉來轉去,最終還是確定了邱波最初推薦的灶王河小區的那兩間門帘。

  經過沒黑沒白的準備飯店終於開業了,名字還是邱波給他起的:「微三湖魚館」,招牌也是邱老爺子邱孟德的手筆。

  班冠男望著嶄新的紅底燙金的魚館招牌,看著被自己擦拭的晶瑩透亮的嶄新的玻璃門,和玻璃周圍亮閃閃的嶄新的金屬框架。門裡掛著的「嗚」「嗚」旋轉的吊扇餐廳。乾淨明亮的後廚。

  班冠男陶醉了,自己在這座小縣城風雨飄零這麼多年,終於有了一扇自己掌管鑰匙的門。眼前的一切。令他如夢猶幻,過往多少不堪,多少心酸湧上心頭。班冠男很自然又想起了自己最初賣煎餅的往事。

  又回到了那個難以入睡的漫漫黑夜。自己在那個低矮,潮濕,有地方放床,沒有地方擦腳的學生宿舍里,清晰的聽著單磚牆隔壁的同學發出來的酣聲,自己卻久久的難以入睡,難以平靜。馬上又要交學費了,經濟問題來了,問題巨大的難以抗拒,更直接一點就是沒錢了,外公外婆年邁的雙手再也無法從貧瘠的土坷垃里給自己刨出錢來,不要說學費,自己馬上就要吃不上飯了,學,眼看就要上不成了,寢室里的燈已經熄滅了,他沒有像往常一樣到昏暗的路燈下學習,而是瞪大眼睛,望著不知哪裡是盡頭的黑暗。從攪得亂糟糟的被褥看來,這種痛苦的休息簡直等於活受罪。今天下午自己的煎餅被搶的事,時不時的在眼前的黑暗裡冒出來,自己這是怎麼了怎麼老是糾纏這件事,這和自己交學費,又有什麼關係。

  今天下午,自己在家幹了點農活,返回學校,已經到了晚自習上課的時間,回宿舍已經來不及,自己便手裡拎著一隻矮胖的圓柱體玻璃瓶,直接走進了教室,玻璃瓶密封著,裝著黑黑的老鹹菜,點綴著紅紅的辣椒,在日光燈的照射下,閃著油亮的光。後面跟著笑盈盈的邱波,他的腦門上卡著一隻碩大的太陽鏡。肩膀上抗著一隻不太規則的長方體白布包——「煎餅」,而且是地瓜的,手工的煎餅,邱波把班冠男這周的口糧放在最後一排貼牆的閒置的課桌上。

  剛轉身剛回到座位上,忽然自己的身後一陣騷亂,大家以為誰又打架了,回頭一看,原來後面的幾個同學你一個他一個地把包里的煎餅給搶了。

  「你們幹嘛,那是人家一周的飯菜!」吳瓊看不下去了。「沒事、沒事、大家嘗嘗!我去吃伙房!」邱波趁機看了一眼吳瓊,那態勢真是絕不善罷甘休的認真。「都給我放回去!」班幹部張文站起來了朗聲蕩氣地說,今天的張文特帥,穿一件嶄新的卡殼、上翻領的粗布料土黃色上衣,是他身為礦山車隊隊長的老爸,出差外地給他帶來的,他那方方的豐滿的臉上,單眼皮下的一雙聚光的小眼睛,不耐煩地向著搶煎餅的,一個一個的下命令,煎餅回去了,仿佛一下子變多了,包裹變成了更大,更加不規則的形狀,

  只有牛人王軍,他手裡的煎餅已經撕咬了一口。

  他在我們班與其說是沒人敢惹的「大茬子」,不如說無人願意搭理。是一個做只有「A、B、C」選項選擇題,能選「D」的牛人,在他看來教室和自由市場沒有什麼差別,他現在在同學的眼裡連鄙夷的目光都十分地罕見了。

  這一次的王軍也是一反常態的聽話,把自己撕咬了一口的煎餅,留下一小塊,就像坐在太師椅上的二大爺,旁若無人地吃起來,「咯吱」「咯吱」的輕聲音和煎餅的香味瀰漫了整個教室,而剩下的那半大塊煎餅,則被小心翼翼地攤子在桌子上,被一小片一小片揭開,分給大家,分到煎餅的同學用手指輕輕地捏著像薄薄的硬紙片一樣的煎餅,細細的品嘗著。說來也怪無論什麼吃的只要到了教室,都成了世上少有的美味,以至於你掙我搶。

  這件事在班冠男的腦海里奔騰翻滾,臨近天明,微聞有早到同學的聲音,他才開始迷糊起來。朦朧的他,突然睜大了眼。登上鞋子,拎起自己那包煎餅,推上他的大輪泰山,逆著到校高峰的人流,走出學校,蹬車而去。

  早自習的時間已經到了,班長王建國開始點名了,初三的學校生活,已經變得十分單調,點名已經是學習生活,政治活動的重要組成部分,「一號,吳青學!」「到」,「二號,章少奇!」「到!」……;「七號,班冠男!」沒有人答應,「七號,班冠男!」「班冠男怎麼沒來?」大家在班長的帶領下,目光聚焦到班冠男的空位,續而目光又轉向和他同寢室的蔣經緯,蔣經緯趕忙回答:「一早醒來就沒見他!」

  此時的班冠男正頂著一頭細小的露珠,混雜在菜市場的人群中,他的煎餅包放在自行車貨架上,煎餅包上頂著一個倒扣「V」字型的煎餅,嘴裡學著小商小販吆喝著「賣煎餅了。」集市上來來往往的人群顯然沒有搶購班冠男煎餅的熱情,班冠男的狀態和聲音透出一個初次做生意的膽怯,清晨的陽光越來越明媚,市場上的人也越來越多,班冠男看了看左手腕上黑色的塑料硬殼電子表,應該是第二節課的時間了,昨天一夜基本沒休息,又站了這麼長時間,他想找個地方坐下來歇歇,環視了一下四周,到處都是爛泥,還真沒個能坐的地兒,沒辦法,他只好兩條腿標在一起趴在牛皮車坐上,無精打采地吆喝著,大有《賣炭翁》里「市南門外泥中謝的味道,」「小同學,煎餅怎麼賣的?」忽然來了個帶白圍裙的方頭胖子。「一毛錢一個」班冠男咬咬牙,參考學校伙房白面饅頭喊出了天價。「呵,有點貴,你家大人呢?」「不貴,一直都這麼賣的?!」班冠男靈機一動用剛從賣地瓜那裡道聽途說來的還價技巧,回答他。「還有多少?」「二十來個!」「哪,你得給我送過去?」方頭胖子不再還價。「行」班冠男的聲音有點顫,迫不及待地把外面的煎餅塞回了包袱,算是收起了攤子,在白圍裙的引導下走向市場的深處,不一會兒,班冠男的車把上,車大樑上,乃至車坐鞍上都打滿各式各樣的裝滿菜的袋子,白圍裙只顧大模大樣地往前走,對著迎面打招呼的小商小販漫不經心地應付著,「他是幹嘛的?怎麼買這麼多菜,是不是家裡娶媳婦,差不多,二舅結婚的時候,外公就買了不少菜,用地排車往家裡拉。」「哎呀,我還想買兩顆白菜,可是沒法帶了啊?」「有辦法,你推著自行車,我給你抱著」


  班冠男抱著兩顆白菜,尾隨著自己的自行車穿過一道街,跟著一輛綠色的吉普車進了一家機關大院,徑直朝伙房走去:「喔,高師傅,收徒弟了?」一個穿著高筒水靴的瘦個子一邊在流水四溢的大鐵盆里叮叮噹噹的洗餐具,一邊笑眯眯的打招呼。「收徒弟了」方頭胖子高興的回答。

  班冠男趕緊按照指令把白菜放在大木頭案板的底下,趕緊跑過來接過自行車,把所有的菜按要求分別放好,正等著結帳,只見高師傅揭開冒著熱氣的籠屜,一股白氣伴著饅頭的香氣把高師傅吞噬了半個,高師傅從裡面拉出一小竹筐饅頭,端出兩碗大白菜,「小青年,辛苦你了」衝著一臉菜色的班冠男,溫和的說:「過來陪我吃一點。」說著遞過來一碗大白菜,上面還蓋著一小塊雪白的帶著黃色肉皮的豬肉片,又遞過來兩個熱騰騰的大白饅頭,班冠男確實餓了,他遲疑著,「來吧,我請客。」班冠男一陣狼吞虎咽,肉片留到了最後,一個字「香」。吃完飯班冠男搶著把碗筷刷乾淨,歸類放好,又順便洗了洗臉,高師傅遞過來一疊舊毛票「兩塊錢。你數數」「不用數了」班冠男甩掉手上的水滴,順勢在前襟上一擦,帶著儀式感地接過毛票。「明天一早8點鐘前,再送40個。」高師傅既不像是商量也不像是命令,但是既像商量又像是命令。「啊,好的!」變聲期的聲音突然有點沙啞,「八點鐘前!四十個!」班冠男不知道自己在重複還是在回答,不知是想哭還是想笑,他已經聽不清高師傅又說了些什麼,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的,出了大門,他把已經朝往學校方向的自行車,又調轉了方向,飛快地向姥姥家奔去。班冠男的學費、生活費很快得到了解決,還擠進了教工食堂吃上了份飯,而且一學期下來還買了一輛嶄新的自行車。

  過往如風啊,班冠男內心裡感嘆著,過王如風,但過往必定不是風;過往如風,但不等於沒有發生。

  現如今班冠男眼前這兩間有模有樣飯店,正是從那次賣煎餅開始,慢慢完成各項積累的。

  有了第一家,第二家還難嗎?必定曾經是文武雙全的高才生,我們的班大俠絕非是浪有虛名。

  班冠男的「微三湖魚館」,終於開到了的四湖縣的微三湖湖邊上,現了他的地域文化。

  善滕的那家店鋪交給了質樸聰慧的班太太。

  班冠男已經結婚了,妻子是曾經迷戀自己的王巧偉。

  在飯店管理的日常事物上,王巧偉比起班冠男還要合適,她不但精打細算,能買會賣,而且還能說會道,嫁給班管男她,生活是幸福的,任何付出都是美滋滋的。

  趙來光已經開始考慮孩子應該上所初中了。妻子則是老爸指給的朋友的女兒。

  三個人很久沒有提起過吳瓊。

  邱波閉口不談結婚的事,口頭上用響應國家的晚婚晚育的計劃生育政策,來自我安慰。內心了實則是他一刻也沒有忘記吳瓊,吳瓊仍然是他的茶,他是他的飯,是他的呼吸。

  但,現實是完全不可能的。吳瓊已經從中專跨入大學繼續深造。

  人家遊走在中龍海的邊緣,漫步在皇城根,自己則是在蝦腥魚臭的微三湖畔的爛泥澇里跋涉。

  想想,邱波不僅僅是自鄙,而是在自鄙和不願放棄里煎熬;在煎熬里痛苦;在痛苦裡掙扎;掙扎著不言放棄。

  四湖縣的微三湖魚館選擇在礦區和政府之間新修的一條主幹道經過的一片新區。生意從早上開門就有上下班的曠工來吃早點。晚上關門,那就更沒有具體的時間了。

  又是一個節假日,經過一整天打仗般的忙碌,節奏終於慢了下來。

  門外喧譁退盡的大街,空曠而寂靜,路燈的光圈勉強搭著界,偶爾駛過的汽車,灰塵裹著屁股,肆無忌憚地衝撞進夜色,被它拉起的垃圾、落葉,十分興奮地飛轉著向前追逐,但最終還是被拋下了,捲起的塵沙「啪」、「啪」地射打在「微三湖魚館」,已經半垂的捲簾門上,發出的微響,清晰的傳進餐廳里,這裡只剩下最後一對夾桌對坐的客人了,這是一對外地的夫妻,飯店對面是他們開的帳紅燈暗的髮廊。桌子上的盤子裡只剩下幾片雪白的豬頭肉,沒有酒杯,但瓶已經空了,男的仰躺在座位上,從地面到牆面斜成一個不太規則的三角,他噴著酒氣抱怨著,「今天咋得了,就四個客人,這樣下去,日子咋過?你都干哈呢?」刮剃髮青的臉上了酒勁,越發得不樂,這傢伙的下一個項目可能就是要對自己的老婆施暴了。女的沒有話接,攏了攏俏瘦兩頰上散亂的鬢髮,埋頭繼續享用老公清醒時,犒勞給自己面里的雞蛋。男的小眯了,店裡的夥計收拾餐具的「叮噹」聲,已經是斷斷續續、漸有漸無。班冠男鑽出店外熄滅了門燈,躬身返回店裡,就等著他們離開後,一伸手拉下捲簾門。


  「微、三、湖、魚、館!」門外昏暗的寂靜里,突然傳來粗聲大氣的吆喝「什麼狗屁魚館,誰讓你在這裡開的魚館?」隨著捲簾門被惡狠狠地「嘩啦」一聲拉起,一個壯漢堵到了門口:「這個牌子得摘」。

  來人班冠男並不認識,不知道他是當礦區有名的彪哥。但是一看就知道這個傢伙不是個好東西,彪哥是他給自己起的別名,「彪」就是老虎嘴邊三根須。飲食夫妻,男的醒了,女的也差不多吃好了,看見他進來,扯著手溜著牆邊一到等門口便消失了,來人的氣焰更加囂張,手指著班冠男的鼻子,R娘搗B地罵起來,嚇得小服務員,偷過話機,瑟縮到前台的下面,接通了派出所,竊竊地說:「,我們是微三湖魚館……」。彪哥叫罵聲已經告訴了值班民警這裡發生了什麼。他越罵越生氣,越罵越來勁。班冠男腦子一蒙,真是地獄空蕩蕩,惡魔在人間。

  動手、他那大x養的樣,自己一定打不過他!給他纏,自己一個天天累得貓拉尾巴的外鄉生意人,怎麼能敵得過這種無事生非的混混!裝熊——等死!這家小飯店可是自己生摳硬借的錢撐起來的,沒活路了,當下欠的債永將永無法償還,不用提房子回來、錢回來,自己得要飯睡大街,……!班冠男想著繞過「礦山二哥」來到門口一伸手「嘩啦」一聲,拉下了飯店的的鋁合金捲簾門。

  大喝一聲:「今天誰都別想走。」

  廚師趙來光,應聲拎著一把雪亮的菜刀,虛張聲勢地從廚房裡衝出來了,二米開外,就對著彪哥的腦袋,一刀劈下去。嚇得彪哥一閃身,雪亮的刀自然的讓開了腦袋。彪哥的雙腿像進了滾水的乾麵條一軟,「噗通」一聲跪在地上。趙來光的舉動令在場人都驚呆了,真是應了「瞎子狠,啞巴愣,趙來光手裡無救星。」那句俗話。

  這時,一串由遠而近的警笛聲,伴隨著緊急的剎車,嘎然而止。幾名警察魚貫而出,領頭的砸響捲簾門。

  班冠男,很快走出派出所。

  趙來光卻被「鐺啷」一聲,關進了看守所。

  趙來光的飽嘗了過了號的滋味,還沒來的及給別人「過號」,就奮臂一甩,砸碎了自己的飯碗。走出了掛著「育新學校」的西門,隨著高大笨重的鐵門緩緩的夾斷了自己身後和班冠男婆娑淚眼裡閃爍的晨光。兩個人簇擁到了一起。這時監獄裡,飛揚的「社會主義好」和「沒有共產黨就沒有新中國」大合唱,把寫著「我們社會主義的監獄是工廠農場是育新學校」的高牆內外連成一個世界。

  意外的牢獄之災雖然意外的短暫,令趙來光還是有點無精打采的「灰」,臉白而浮腫。看守所的短髮,讓他的「散禿」,變成一塊又一塊形狀各異的黑,若離若連的,斑在他疙瘩起伏的頭皮上。走出看守所,他沒有像其他人一樣直奔商店,蹬上新鞋不再走老路,穿上新衣服開始新生活。他也沒有象別人一樣走進浴池,泡掉身上的晦氣,然而這些他都沒有做。

  這些日子,微三湖魚館,一直沒有開門。彪哥,雖然沒有明目張胆地打上門來,但是還是變著法的,勒索高額的醫藥費用。兩個人扎進礦門口對過一家低矮宛如窩棚的小飯店,了一個偏僻的角落,踏踏實實地坐下來。一邊對飲,一邊交頭接耳地謀劃著名對付「彪哥」的下一步的行動計劃。

  然而計劃沒有變化快,彪哥再也沒有上門。

  從此以後,班冠男的微三湖漁館,開得風風光光。一天班冠男正沉默地坐在大堂里患得患失,突然聽到外面一陣喧鬧,趙來光慌慌張張地跑進來:「班,班老闆,外面來了城區管理人員!」「慌什麼!」班冠男站起身來只見兩個穿制服的人手裡拿著一塊「衛生先進單位」的金字木牌走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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