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別人對自己的態度都是自討的
作者感言:
俗話說的好，什麼碗盛什麼飯，什麼樣的盤子裝什麼菜。
第二天一大早，邱波便帶著疲憊，頂著風冒著雨向單位拼去，雖然動身很早，必定是50多里路擺那兒呢，最終還是遲到了。
到了單位，邱波把自行車推進人來人往的門廳，應該是下雨的原故，大家都滯留在了單位，匯聚在大廳里嘮嗑，他發現不但工作人員在而且領導也在。
邱波的突然出現給朱秘書表現我是領導的機會。
打著赤腳濕著小腿的邱波立馬引起了他的注意：「你怎麼才來？」充滿了怨氣的語氣有點生硬。
朱秘書的心情不大好，未能如願以償的走上計生辦主任的位置，心裡有點邪火，這僅是其一；更不可告人是其二，他認為像邱波這類靦腆自律的小孩，如果要求低了反倒顯得自己沒水平。
邱波躲躲閃閃地看了朱秘書一眼，臉上難為情的笑笑，沒有過多的解釋。在他看來語言是蒼白的。
遲到了就是遲到了；上了班就再也不會有人拿自己當小孩了！面前的是自己的領導，不是爹娘；自己站著的地方是單位，單位不是看孩子的地方，哪能像家裡一樣隨便。
下雨天，哪有什麼大事，都是芝麻一樣的小事，可是領導都在，那滿地的芝麻，足以讓邱波沒有直腰抬頭的機會。樓上樓下的幾圈小跑下來，邱波除了的胸肋的右下方一陣接一陣的酸酸的頓痛，早晨的清湯寡水，和奔波後邱波已經餓了。而且一餓邱波就會煩躁，還沒到伙房開飯的時間，他已經好久沒有回家了。
邱波現在的家，是邱波爸爸的一個好心的領導調離時，把自己騰空的住宅安排給了他們，那是建於七十年代的大瓦房裝著當年極其時髦的玻璃門窗，三間對稱的磚石土木結構，房子中間一玻璃門，左右兩玻璃窗。院子西院牆和房屋的夾角處是磚砌的一口大鍋，後面翹起一柱高高的磚砌的方形煙囪，就像高翹的尾巴。
院子裡堆滿玉米秸稈，邱波每次回到家裡都會坐在柴火堆里，嘎達嘎達地拉著風箱炒鹹菜，熬稀飯。
要是在鄉鎮服裝廠上班的老媽在，她也會過來顧此失彼地幫忙，揭開鍋，攪拌兩下，鍋蓋丟一邊走開了。她要掌勺，邱波馬上成了她極不耐煩、呼來喚去的二把刀，她要加水，會喊著：「挖瓢水給我遞過來。」她要切蔥：「你給我剝根蔥！」蔥剝好了，她會接著問：「刀呢？」盯著邱波的臉找刀「刀呢！」。
總之她不喜歡做飯，不想做飯，他什麼都不喜歡干，就喜歡嘮叨，喜歡罵人。
她的心裡壓抑著火山一樣「恨」與「狠」，她眼神焦躁，滿臉愁苦，血液里流淌著不耐煩，聞著味似的尋找著，等待著歇斯底里的發泄，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如同動物反芻後又用牙咀嚼後從牙縫裡擠出來的，時而伴著恨地無泉似的用腳後跟蹬地。
邱波姊妹隨時都懷著災難降前臨的忐忑。這樣的飯。邱波是顧不上細嚼慢咽的，常常是沒等飯咽下去，便梗著脖子推起自行車走了。
邱波偶然的、下廚早了，熱湯鹹菜的提前擺上餐桌，他老媽的臉上才會稍稍放晴，邱波和兩妹妹的心裡也會隨之悄悄放鬆下來。
邱波實在不想回家，更不想為吃頓飯回家。上學的時候，他偶然想起學生時代去造紙廠玩，跟加班加點的工人師傅學到的製作快餐的方法。快到吃飯的時間，他在細竹篾外殼的暖水壺裡，加上一縷掛麵，或一把白米，啊哈，不多時，麵條會變得像水煮過的一樣軟，米飯雖然有點硬但還是很適口的，簡直是世界上最難得的美味。再配上鹹菜條，煎餅或饅頭，小日子真是妙不可言，「舉碗邀日月，對影成三人！」邱波不知哪來的興致。生吞活剝著太白的名句，不知從何方飄來的、節奏感強的印度歌曲，「阿加門！……。」邱波禁不住輕快地踩節踏和，一種久違的清新、飄逸充沛周身，他的身體有點飄飄然，腦子有點混混然，……。
在這種辛苦而又沉悶的環境中，無名的憤悶，莫名的悲傷，是常有的。像這種開心的狀態真的是久違了。
邱波挑起的麵條還有一段沒到嘴裡，可是媽媽秀美突然來了，很突然。
「家裡的房子漏雨，你知道不知道？」遠遠的來，氣勢洶洶，哭哭啼啼，罵罵咧咧地來了。
「短命鬼死了，你知道我心裡有多難過嗎，你是我的兒子，我的親人，世界上最親的親人啦，你怎麼就不能體諒當老的心，老親少眷都好好兒評評！沒天理，也有人倫，怎麼能，怎麼會，怎麼可以，連飯都不回家吃，讓我怎麼過，你也老大不小了，應該明白，這是做人所不允許的，能要要飯的娘，不要當官的爹，是不是嫌我死得慢！你小的時候，哭起來沒完沒了，我一抱一夜，我背靠著牆硬撐著……小乖乖你翅膀根子硬了是包？你爹都讓我纏趴下了，何況是你！」秀美聲淚俱下地傾述著恩惠、嚎哭著叫罵著、「沒正養了，我可怎麼呀！？」泣不成聲地找到單位，找到了早就對邱波不滿的領導，那位領導剛用抹布把自己的皮鞋反覆蹭的一塵不染，坐下來打算辦公，嘈雜聲讓他移開報紙上的目光，邱母悲憤的氣場已經充滿了整個辦公室。
朱秘書的神色異常認真。他早就想修理這個往自己杯子裡吐痰的小子，他和邱波的矛盾很簡單，邱波從未得罪過他，只不過是他覺得邱波好欺負，邱波不讓他欺負，因此，就把他給得罪了，發展到往他茶杯里咳痰。好在朱秘書也幹過這事，所有很快就被他識破了。邱母的哭訴讓他馬上找到了某種一致的東西，原本畏懼邱母的朱秘書暴跳如雷的機會到了。精神隨之一振，那神色異常的嚴峻。他果斷的扔掉手裡的報紙，滅掉手裡的煙，猛地關掉裝公章的專用抽屜，「啪呲」上了鎖，「嘩啦」拽掉鑰匙串，隨著椅子摩擦地面的「呲嘎」聲，「嚯」地站了起來，晃著矮小的身子，一步兩個台階地帶著邱母，一前一後上了樓，長驅直入，索命似的把喪家犬一樣的邱波堵到狹小的宿舍里，婦啼一何苦，吏呼一何怒！心碎的邱母、生不如死的邱母，好像終於可以大開殺戒了，多說一句是一句，多說一句她心中就多一分莫名其妙的快慰，一陣痛擊落水狗般的數落。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需要，要聯手把邱波透透地擊倒，徹底地擊趴下，要讓他在自己的面前永遠都爬不起來。「熊孩子，你也老大不小了，沒你爸爸了，你怎麼這麼不懂事還行！」特邀的朱秘書以旁觀者的身份推波助瀾，站在高崗上說著涼快話：「家裡的房子漏雨，你怎麼能不聞不問呢？」。
母親的做法，總不會是平地上驟起的吧？！一個向來十分自信的邱波，竟然對自己失去了判斷力！仿佛做了什麼對不起全世界的事。他感到惶恐，好像一個被突然傳到法庭的人，面對著神色森嚴的法官，面對著眾目睽睽的旁聽席，他一時弄不清自己是否有「罪」，卻本能地首先自疑。
知子莫若母，邱母已經意識到，自己的將來只能依靠兒子了，他要一勞永逸地改變與「逆子」，的關係，用自己慣用的方式改變，或者說征服。洞察邱波的生母這一招確實管用。愛面子的邱波已經被打中了要害。他長期接受的傳統家教也幫了倒忙，沒有傳統的家教，邱母的這一套在邱波身上也許是完全行不通的，不知道此時此刻邱母會不會感謝邱波之乎者也的爺爺。
邱波或許能理解母親的心情，但不能接受母親的做法，他冷冷地逼視著自己的母親，和她那不罷休的架勢，窘態十足地紅著臉，磨磨嘰嘰，半天沒說一句話！母子之間到了這種地步，在這樣的環境裡，他也就不想多說了，也想不起來要說什麼了，只有屈服，除了屈服還能幹嘛！？
邱母秀美撂下那句邱波記事起就不決於耳的狠話：「不行我就死給你看。」憤憤的走了。
嘈雜過後，小屋裡安靜下來，辦公樓里安靜下來，大院安靜下來。風推著幾片干瓦形的落葉在政府大院的沙地上剮蹭的聲音。邱波變的十分警覺，他甚至不敢踏踏實實的坐在沙發上，左邊的椅子右邊的茶几都是又冷又硌存在。
邱波不由的想起了爸爸住院治療前的某一天，爸爸邱庭騎著他那輛「叮叮鐺鐺」的自行車，帶著一身的疲憊回來了。
陰冷陰冷的傍晚早早的暗淡下來，院子裡恍恍惚惚的聽到媽媽秀蘭手裡的家什偶爾發出的碰撞聲和絮絮叨叨對邱庭尖刻的斥責，聲音短而低，但聲聲扎心，聲與聲之間的靜更扎心。
笨重的木門內八字開著，邱庭面對東扇門坐在寫字桌前的條凳上，昏暗的光，從半圓的磚穹和光滑青石門檻間，照在他的後背和側身上。他的另一側里，仿佛連接了深不見底的黑。
院子裡的邱波仿佛聽到了邱庭的右手順腮往上插進頭髮，在短而卷無法盡藏五指的頭髮里慢慢的滿把撓了撓，揉了揉眼，又順腮滑下來，肘枕著黑乎乎的小寫字桌托住了下巴，過了一會手又好像不安摸摸索索著離開了下巴，不自覺的又將拇指外的四根手指摸摸搜搜的進了條凳上緊緊的褲兜，邱波又聽到了邱庭發自內心的一聲輕輕的哀嘆。邱波不知道怎麼才好，又好像受了委屈，看了看又濕又重又低的天空，看看遠處房頂和房頂遠處那邊的大樹伸出的光禿禿的枝杈，和枝杈撐著天邊。邱波又看看父親邱庭，心裡一下子沒了底，亂了起來，時間和空氣仿佛恰在崩潰前的一瞬間都凝固了。以至多年以後，邱波依然能夠清晰的感受到時間和空氣里瀰漫的父親的愁苦與焦灼，那是曾經燙傷了自己的無奈。
天色還沒有黯淡下來，邱波的內心早已是一片漆黑，他看不到彼岸，看不到一絲希望。他突然非常羨慕父親，父親的不幸至少是從婚姻開始，然而自己從出生就開始了，而且父親的災難至少已經結束了，而且自己還遙遙無期。
終於有一天，邱波被老媽逼上了屋頂。
上了屋頂邱波才知道什麼是天壤之別，他感到的一陣從未有過的噁心、目眩，豆大的汗珠順著蒼白的面頰滴落在灰黑的房瓦上。邱波心跳加速、氣短、瑟縮成一攤，不敢亂動，不敢亂看，他努力地控制著自己，盯著一點，艱難地回到了地面，到了晚上，邱波後背發涼，空白的大腦一陣接一陣的驚怵，兩隻手抱著肩膀蜷縮在床里，連續幾天不能正常入睡。事實證明，房子反而被他修得漏的更慘了。
俗話說的好，什麼碗盛什麼飯，什麼樣的盤子裝什麼菜。
第二天一大早，邱波便帶著疲憊，頂著風冒著雨向單位拼去，雖然動身很早，必定是50多里路擺那兒呢，最終還是遲到了。
到了單位，邱波把自行車推進人來人往的門廳，應該是下雨的原故，大家都滯留在了單位，匯聚在大廳里嘮嗑，他發現不但工作人員在而且領導也在。
邱波的突然出現給朱秘書表現我是領導的機會。
打著赤腳濕著小腿的邱波立馬引起了他的注意：「你怎麼才來？」充滿了怨氣的語氣有點生硬。
朱秘書的心情不大好，未能如願以償的走上計生辦主任的位置，心裡有點邪火，這僅是其一；更不可告人是其二，他認為像邱波這類靦腆自律的小孩，如果要求低了反倒顯得自己沒水平。
邱波躲躲閃閃地看了朱秘書一眼，臉上難為情的笑笑，沒有過多的解釋。在他看來語言是蒼白的。
遲到了就是遲到了；上了班就再也不會有人拿自己當小孩了！面前的是自己的領導，不是爹娘；自己站著的地方是單位，單位不是看孩子的地方，哪能像家裡一樣隨便。
下雨天，哪有什麼大事，都是芝麻一樣的小事，可是領導都在，那滿地的芝麻，足以讓邱波沒有直腰抬頭的機會。樓上樓下的幾圈小跑下來，邱波除了的胸肋的右下方一陣接一陣的酸酸的頓痛，早晨的清湯寡水，和奔波後邱波已經餓了。而且一餓邱波就會煩躁，還沒到伙房開飯的時間，他已經好久沒有回家了。
邱波現在的家，是邱波爸爸的一個好心的領導調離時，把自己騰空的住宅安排給了他們，那是建於七十年代的大瓦房裝著當年極其時髦的玻璃門窗，三間對稱的磚石土木結構，房子中間一玻璃門，左右兩玻璃窗。院子西院牆和房屋的夾角處是磚砌的一口大鍋，後面翹起一柱高高的磚砌的方形煙囪，就像高翹的尾巴。
院子裡堆滿玉米秸稈，邱波每次回到家裡都會坐在柴火堆里，嘎達嘎達地拉著風箱炒鹹菜，熬稀飯。
要是在鄉鎮服裝廠上班的老媽在，她也會過來顧此失彼地幫忙，揭開鍋，攪拌兩下，鍋蓋丟一邊走開了。她要掌勺，邱波馬上成了她極不耐煩、呼來喚去的二把刀，她要加水，會喊著：「挖瓢水給我遞過來。」她要切蔥：「你給我剝根蔥！」蔥剝好了，她會接著問：「刀呢？」盯著邱波的臉找刀「刀呢！」。
總之她不喜歡做飯，不想做飯，他什麼都不喜歡干，就喜歡嘮叨，喜歡罵人。
她的心裡壓抑著火山一樣「恨」與「狠」，她眼神焦躁，滿臉愁苦，血液里流淌著不耐煩，聞著味似的尋找著，等待著歇斯底里的發泄，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如同動物反芻後又用牙咀嚼後從牙縫裡擠出來的，時而伴著恨地無泉似的用腳後跟蹬地。
邱波姊妹隨時都懷著災難降前臨的忐忑。這樣的飯。邱波是顧不上細嚼慢咽的，常常是沒等飯咽下去，便梗著脖子推起自行車走了。
邱波偶然的、下廚早了，熱湯鹹菜的提前擺上餐桌，他老媽的臉上才會稍稍放晴，邱波和兩妹妹的心裡也會隨之悄悄放鬆下來。
邱波實在不想回家，更不想為吃頓飯回家。上學的時候，他偶然想起學生時代去造紙廠玩，跟加班加點的工人師傅學到的製作快餐的方法。快到吃飯的時間，他在細竹篾外殼的暖水壺裡，加上一縷掛麵，或一把白米，啊哈，不多時，麵條會變得像水煮過的一樣軟，米飯雖然有點硬但還是很適口的，簡直是世界上最難得的美味。再配上鹹菜條，煎餅或饅頭，小日子真是妙不可言，「舉碗邀日月，對影成三人！」邱波不知哪來的興致。生吞活剝著太白的名句，不知從何方飄來的、節奏感強的印度歌曲，「阿加門！……。」邱波禁不住輕快地踩節踏和，一種久違的清新、飄逸充沛周身，他的身體有點飄飄然，腦子有點混混然，……。
在這種辛苦而又沉悶的環境中，無名的憤悶，莫名的悲傷，是常有的。像這種開心的狀態真的是久違了。
邱波挑起的麵條還有一段沒到嘴裡，可是媽媽秀美突然來了，很突然。
「家裡的房子漏雨，你知道不知道？」遠遠的來，氣勢洶洶，哭哭啼啼，罵罵咧咧地來了。
「短命鬼死了，你知道我心裡有多難過嗎，你是我的兒子，我的親人，世界上最親的親人啦，你怎麼就不能體諒當老的心，老親少眷都好好兒評評！沒天理，也有人倫，怎麼能，怎麼會，怎麼可以，連飯都不回家吃，讓我怎麼過，你也老大不小了，應該明白，這是做人所不允許的，能要要飯的娘，不要當官的爹，是不是嫌我死得慢！你小的時候，哭起來沒完沒了，我一抱一夜，我背靠著牆硬撐著……小乖乖你翅膀根子硬了是包？你爹都讓我纏趴下了，何況是你！」秀美聲淚俱下地傾述著恩惠、嚎哭著叫罵著、「沒正養了，我可怎麼呀！？」泣不成聲地找到單位，找到了早就對邱波不滿的領導，那位領導剛用抹布把自己的皮鞋反覆蹭的一塵不染，坐下來打算辦公，嘈雜聲讓他移開報紙上的目光，邱母悲憤的氣場已經充滿了整個辦公室。
朱秘書的神色異常認真。他早就想修理這個往自己杯子裡吐痰的小子，他和邱波的矛盾很簡單，邱波從未得罪過他，只不過是他覺得邱波好欺負，邱波不讓他欺負，因此，就把他給得罪了，發展到往他茶杯里咳痰。好在朱秘書也幹過這事，所有很快就被他識破了。邱母的哭訴讓他馬上找到了某種一致的東西，原本畏懼邱母的朱秘書暴跳如雷的機會到了。精神隨之一振，那神色異常的嚴峻。他果斷的扔掉手裡的報紙，滅掉手裡的煙，猛地關掉裝公章的專用抽屜，「啪呲」上了鎖，「嘩啦」拽掉鑰匙串，隨著椅子摩擦地面的「呲嘎」聲，「嚯」地站了起來，晃著矮小的身子，一步兩個台階地帶著邱母，一前一後上了樓，長驅直入，索命似的把喪家犬一樣的邱波堵到狹小的宿舍里，婦啼一何苦，吏呼一何怒！心碎的邱母、生不如死的邱母，好像終於可以大開殺戒了，多說一句是一句，多說一句她心中就多一分莫名其妙的快慰，一陣痛擊落水狗般的數落。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需要，要聯手把邱波透透地擊倒，徹底地擊趴下，要讓他在自己的面前永遠都爬不起來。「熊孩子，你也老大不小了，沒你爸爸了，你怎麼這麼不懂事還行！」特邀的朱秘書以旁觀者的身份推波助瀾，站在高崗上說著涼快話：「家裡的房子漏雨，你怎麼能不聞不問呢？」。
母親的做法，總不會是平地上驟起的吧？！一個向來十分自信的邱波，竟然對自己失去了判斷力！仿佛做了什麼對不起全世界的事。他感到惶恐，好像一個被突然傳到法庭的人，面對著神色森嚴的法官，面對著眾目睽睽的旁聽席，他一時弄不清自己是否有「罪」，卻本能地首先自疑。
知子莫若母，邱母已經意識到，自己的將來只能依靠兒子了，他要一勞永逸地改變與「逆子」，的關係，用自己慣用的方式改變，或者說征服。洞察邱波的生母這一招確實管用。愛面子的邱波已經被打中了要害。他長期接受的傳統家教也幫了倒忙，沒有傳統的家教，邱母的這一套在邱波身上也許是完全行不通的，不知道此時此刻邱母會不會感謝邱波之乎者也的爺爺。
邱波或許能理解母親的心情，但不能接受母親的做法，他冷冷地逼視著自己的母親，和她那不罷休的架勢，窘態十足地紅著臉，磨磨嘰嘰，半天沒說一句話！母子之間到了這種地步，在這樣的環境裡，他也就不想多說了，也想不起來要說什麼了，只有屈服，除了屈服還能幹嘛！？
邱母秀美撂下那句邱波記事起就不決於耳的狠話：「不行我就死給你看。」憤憤的走了。
嘈雜過後，小屋裡安靜下來，辦公樓里安靜下來，大院安靜下來。風推著幾片干瓦形的落葉在政府大院的沙地上剮蹭的聲音。邱波變的十分警覺，他甚至不敢踏踏實實的坐在沙發上，左邊的椅子右邊的茶几都是又冷又硌存在。
邱波不由的想起了爸爸住院治療前的某一天，爸爸邱庭騎著他那輛「叮叮鐺鐺」的自行車，帶著一身的疲憊回來了。
陰冷陰冷的傍晚早早的暗淡下來，院子裡恍恍惚惚的聽到媽媽秀蘭手裡的家什偶爾發出的碰撞聲和絮絮叨叨對邱庭尖刻的斥責，聲音短而低，但聲聲扎心，聲與聲之間的靜更扎心。
笨重的木門內八字開著，邱庭面對東扇門坐在寫字桌前的條凳上，昏暗的光，從半圓的磚穹和光滑青石門檻間，照在他的後背和側身上。他的另一側里，仿佛連接了深不見底的黑。
院子裡的邱波仿佛聽到了邱庭的右手順腮往上插進頭髮，在短而卷無法盡藏五指的頭髮里慢慢的滿把撓了撓，揉了揉眼，又順腮滑下來，肘枕著黑乎乎的小寫字桌托住了下巴，過了一會手又好像不安摸摸索索著離開了下巴，不自覺的又將拇指外的四根手指摸摸搜搜的進了條凳上緊緊的褲兜，邱波又聽到了邱庭發自內心的一聲輕輕的哀嘆。邱波不知道怎麼才好，又好像受了委屈，看了看又濕又重又低的天空，看看遠處房頂和房頂遠處那邊的大樹伸出的光禿禿的枝杈，和枝杈撐著天邊。邱波又看看父親邱庭，心裡一下子沒了底，亂了起來，時間和空氣仿佛恰在崩潰前的一瞬間都凝固了。以至多年以後，邱波依然能夠清晰的感受到時間和空氣里瀰漫的父親的愁苦與焦灼，那是曾經燙傷了自己的無奈。
天色還沒有黯淡下來，邱波的內心早已是一片漆黑，他看不到彼岸，看不到一絲希望。他突然非常羨慕父親，父親的不幸至少是從婚姻開始，然而自己從出生就開始了，而且父親的災難至少已經結束了，而且自己還遙遙無期。
終於有一天，邱波被老媽逼上了屋頂。
上了屋頂邱波才知道什麼是天壤之別，他感到的一陣從未有過的噁心、目眩，豆大的汗珠順著蒼白的面頰滴落在灰黑的房瓦上。邱波心跳加速、氣短、瑟縮成一攤，不敢亂動，不敢亂看，他努力地控制著自己，盯著一點，艱難地回到了地面，到了晚上，邱波後背發涼，空白的大腦一陣接一陣的驚怵，兩隻手抱著肩膀蜷縮在床里，連續幾天不能正常入睡。事實證明，房子反而被他修得漏的更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