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天人永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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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晚上,碉城半夜突然下起了大雨,陳墨之夢見了溫若漓,這個夢很真實,也很清晰,溫若漓就坐在他床邊,像他們熱戀時一樣,溫柔地用手撫摸著他的臉,輕輕地在他耳邊說:「墨之哥哥,我好想你......」

  陳墨之驚醒了過來,卻發現床邊並沒有人,他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原來只是一場夢,此時外面的雨下得很大,雨點啪啪地敲打著窗戶,於是他披衣下床把窗關好,看著被濺濕的窗台,想起那些無法拼湊回來的昨天,只剩一份深深的惆悵。

  幾天後的夜晚,也是大半夜,阿梁突然來拍陳墨之的房門:「大少爺,快起來,有急事!」

  陳墨之於是趕緊披衣起來,阿梁從來都沒有在大半夜來拍過他的門,聽阿梁的語氣,一定是急事。陳墨之右眼跳了幾天,此刻,他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打開房門之後,只見阿梁神色凝重,對他說:「大少爺,門外有個叫阿桃的姑娘,抱著一盒東西,神色慌張地說要找大少爺,還說她剛死裡逃生,是游擊隊的人把她送過來的......」

  陳墨之在聽到「阿桃」二字時便迫不及待地下樓,他此刻心砰砰直跳,整個人被一種不好的感覺籠罩著,直到奔出大門外,見到頭髮蓬亂十分狼狽的阿桃,又見阿桃淚眼潸然地看著他,陳墨之再看到她手上捧著的盒子,不由得眼前一黑,往後踉蹌了幾步,阿梁見狀,趕緊在後面撐著他:「大少爺,你沒事吧?」

  陳墨之像喝醉了一樣,半張著嘴久久說不出話,只是用力地喘著氣,阿梁從未見過他這般反應,於是便叫兩旁守門的人:「還愣著幹什麼,快讓這姑娘進來呀!」

  守門的人趕緊開門讓阿桃進來,阿梁於是扶著陳墨之,與阿桃一起回到主樓大廳,他扶陳墨之在沙發坐下,便去倒了一杯溫開水遞給陳墨之,一臉擔憂地說:「大少爺,喝點水緩口氣吧。」

  陳墨之接過杯子,將裡面的水一飲而盡,他呼了口氣,再看著坐在他面前的阿桃和她手上的骨灰盒,凝重地問:「到底怎麼回事?」

  阿桃小心翼翼地將手裡的骨灰盒放到陳墨之面前的茶几上,哀聲道:「陳公子,這個......是小姐......」

  陳墨之閉上眼睛,心臟像被炸開了一樣,他深吸了一口氣,問道:「阿漓她......怎麼會這樣?」

  阿桃哭道:「一個星期前,田中先生把我和小姐接到廣州城住下來,然後幾天前,小姐突然說她想去外面走走,那天我等到晚上都不見小姐回來,結果大半夜的時候,幾個日本憲兵來了,把我帶到日軍司令部,我就在那個房間裡見到正在痛哭的田中先生,和小姐的屍體......」

  「是田中誠殺了她嗎?」陳墨之艱澀地問。

  阿桃搖搖頭:「不是的,小姐的屍體是在一條居民巷子裡被發現的,發現她的那位大嬸說,她剛出門的時候還見到一個女人神色慌張地跑了,接著她一拐彎,就看到了小姐躺在那裡......」

  「女人?」陳墨之喃喃道,他立馬想到了徐錦,但同時他也在想,徐錦為什麼會在廣州城?她和阿漓之間,到底有什麼恩怨?

  阿桃接著說:「小姐火化之前,有軍醫替她做過屍檢,說沒有被侵犯的痕跡,而小姐脖子上有幾個淤青的指印,軍醫說,從那些指印的大小來看,的確是女人的手......」

  阿梁聽罷,低聲在陳墨之耳邊說:「會不會是張京俞?」說罷,他見陳墨之抬起頭來看著他,眼神十分複雜。

  「那你為什麼會大半夜的出現在碉城?」陳墨之頓了頓,繼續問道。

  阿桃道:「小姐是昨天火化的,火化之後,田中先生說小姐是寧城人,按照我們這裡的風俗,是要落葉歸根,所以才派了一輛車,讓幾個憲兵送我和小姐回寧城溫家。只是車開到碉寧兩城邊界的地方遇到了伏擊,先是有人開槍打死了開車的憲兵,接著坐在我兩旁的憲兵也被衝出來的游擊隊打死了,我嚇得一直哭,那些游擊隊的人見我是中國人,便問我為什麼會在日本人的車上,我說我只是送骨灰的,因為太害怕,所以我報了陳公子的名字和陳家的地址,那幾個游擊隊的人商量了一會,便把我送過來了......」

  阿梁一聽,便道:「你這樣子說,那些游擊隊的人會懷疑我們大少爺跟日本人勾結的!」

  「沒事,」陳墨之道:「我倒是不擔心這一點。」說罷,他轉頭看著淚眼婆娑的阿桃,問:「阿桃,那明天,我送你和阿漓回寧城吧......」

  「不,陳公子,」阿桃道:「我不想再回去了,我想小姐也一樣不想回去,小姐現在不在了,那我也說出來罷,從頭到尾,小姐都不願意跟田中先生訂婚,是田中先生壓著老爺夫人和大小姐在香港,為了老爺他們,小姐才不得已答應田中先生的,老爺和夫人他們去了英國之後,一直都是我和小姐相依為命,小姐過得怎樣,我全看在眼裡,她雖與田中先生有婚約,但卻總是抗拒田中先生,因為在她心裏面,一直愛的都是你。」


  阿桃說到這,抬眼看了看陳墨之,只見陳墨之此刻臉色慘白,淚水在眼眶裡打轉,阿桃嘆了一口氣,接著說:「我想,今夜發生的事,也是小姐冥冥中的安排,因為她想你了,想回到你身邊......」說罷,她從身上拿出一個布包,並從布包里拿出一隻翠綠欲滴的玉鐲,遞給陳墨之,說:「這個鐲子,是小姐火化之前,我從她手裡摘下來的,她說過這是你們陳家的東西,她一直都戴著......」

  陳墨之接過玉鐲,緊緊地握在掌心,他痛苦地閉上眼,任由淚水簌簌而下,此刻他的心像被人撕扯一般疼痛,便再也忍不住,在阿桃和阿梁面前失聲痛哭。阿梁看著陳墨之,不由得心疼起來,他知道大少爺連日以來的心都是緊繃著的,直到溫小姐的死,才讓他釋放出這巨大的痛苦,於是他坐到陳墨之身邊,紅著眼眶心疼地拍著陳墨之的背,又抬眼看了一眼阿桃,只見阿桃看著痛哭的陳墨之,也是淚如雨下。

  就這樣,溫若漓以這種方式回到了陳墨之身邊,陳墨之把她的骨灰埋在陳家花園他為她建的那座花藤亭里,又在上面種植了一株紅玫瑰,阿梁在旁邊看著這一切,便問道:「如果那個日本人要找溫小姐,找到咱們陳家怎麼辦?」

  「那我也不怕,」陳墨之道,他一邊為那株紅玫瑰澆水一邊說:「反正,我再也不讓阿漓離開我了。」

  阿梁又問:「那阿桃姑娘呢?」

  陳墨之嘆了一口氣,說:「就讓她住在主樓吧,這主樓如今只剩我和你,也太冷清了。」

  阿梁點點頭:「那我去給她收拾個房間。」他說完便要去準備,卻又被陳墨之喊住。

  「阿桃這一路陪著阿漓,也挺不容易的,」陳墨之對阿梁說:「對人家好一點。」

  再說徐錦殺了溫若漓之後,便想辦法逃離廣州城,她知道田中誠得知真相後肯定不會放過她。其實殺溫若漓對她一點好處都沒有,但徐錦就是覺得爽。因為陳墨之愛溫若漓,所以她恨溫若漓;因為在田中誠那裡得不到她想要的船票,所以她也恨溫若漓;因為她出身底層,溫若漓出身富人之家,自幼便理所當然地享得所有,而她自小就跟著父親穿梭街頭巷尾,從別人的口袋裡覓得衣食,有時候失手被抓,還被人打個半死,這懸殊的地位與命運,也讓她痛恨溫若漓。

  而今溫若漓死了,徐錦心中這口惡氣也出了,便想辦法逃離廣州城,她混入出城的人群當中,遇到一戶富商攜家帶口的回鄉,於是徐錦買通了那戶富商的廚子,讓她混入家僕當中,順利地出了城。

  這富商是鶴城人,所以這隊人是要回四邑鶴城的。徐錦心想,自己好不容易從四邑跑出來,怎麼兜兜轉轉又回四邑去。她想回鮀城,但此時的鮀城已經被日軍占領,所以回鮀城也未必安全。徐錦看這富戶攜家帶口的回鶴城,想必是因為鶴城暫時安全的原因罷,所以她便也緊跟其後,去鶴城就去鶴城吧,只要不是碉城,不被陳墨之他們找到就好。

  就這樣,徐錦跟著富商一家走到蓬城邊界的時候,遇到關卡的日軍上前盤查,因為當時的蓬城受日軍管制,所以守關卡的日軍看到這麼多人,都會上前仔細盤查看看有沒有窩藏共黨,富商想快點過關,便主動協助,不但交予上一些錢銀,還幫日軍盤查自己的隊伍,當他看到混在僕人堆里的徐錦後,便詫異道:「你是誰?怎麼會在這裡?」

  徐錦一聽,知道暴露了,於是不管三七二十一,離開人群拔腿就跑,她跑得飛快,但快不過飛來的子彈,只聽「砰」的一聲,日軍的子彈擊中她的膕窩,徐錦還想向前跑,然而阻力從膕窩傳來,子彈打碎了她的膝蓋骨,便再也邁不開腿了,她禁不住的踉蹌了幾步,緊接著「啪」的一聲摔在了地上。

  兩個日本憲兵走了上來,見徐錦是個年輕女子,便猥瑣地耳語了幾句,接著拿來繩子要把她捆住,徐錦掙扎著,用力捶打和撕扯,但她跟兩個日本憲兵比起來,體力還是占了下風,兩個日本憲兵將受傷的徐錦像捆豬一樣捆了起來,然後像抬牲口一樣抬走。

  一年前日軍占領蓬城之後,便將憲兵總部設在蓬城賓館,而附近北街的「風儀園」被日軍霸占後,則被設為「慰安所」,「風儀園」是那一帶最漂亮的房子,被設立成慰安所之後,日軍還將房子做了一番改造,他們將房子裡的大橫樑拆下來做成好多張床板,就是為了能住進更多的「慰安婦」,而這些「慰安婦」大部分來自於周邊縣城的難民或是走散的女子,也有一些是被日軍搶掠過來的婦女,所以像徐錦這種單獨被抓的年輕女子,便很難逃過淪為「慰安婦」的命運。

  徐錦被抓進「風儀園」之後,還在那大聲叫罵,嚷嚷著說她認識田中少佐,然而風儀園裡的日本憲兵根本聽不懂中文,也沒人搭理她,聽她叫煩了,便過來扇了她幾個耳光,扇到她臉都腫了,但徐錦不忿,還在那用力叫罵,於是幾個日本憲兵便過來把她按住,用布團塞住她的嘴巴,再把她的手腳捆綁在床架上,然後輪番侵占了她。

  就這樣,徐錦淪為了「風儀園」的慰安婦,在慰安所里,她第一次體會到什麼叫做生不如死的絕望,慰安所內一個房間放置六張床板,中間拉上帘子,每個帘子里都有一個慰安婦,她們像牲口一樣被日本憲兵隨意糟蹋,有時一天接待三四十個日本兵,加上她們總是吃不飽,體力上難以支撐下去,有些慰安婦被玩死了,就像死豬一樣被拖下床,然後扔到院子裡,再用車載到空曠的地方,像垃圾一樣焚燒掉。

  徐錦咬著牙忍受這一切,她必須要活著,她得想辦法逃出去,強烈的求生欲讓她忍受著這種牲口般的生活,於是她曲意逢迎,變著花樣討好那些日本兵,就為了在他們手上多拿幾個饅頭,她不能把身體弄垮,她得留著力氣,才能尋找機會逃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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