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南下的列車
春節總是熱熱鬧鬧的，按照膠東地區過年的習俗，過節期間免不了要走親訪友，親戚朋友、同學同事都要走動，而且越是這個時候越是能看出遠近親疏，所以走親訪友也更講究。李越覺得自己的收穫是酒喝了不少，人也胖了幾斤。
在李越看來，今年的春節也有了一些與以往不同的地方，那就是：因為有了孩子，他開始體會到了做父母和做孩子對於春節的兩種不同的感受，以前熱切地盼望春節的心態正在悄然消退。
假期結束前，李越的妻子專門跟他談了一次話。原來，她的三個哥哥都曾經勸過她，不要讓李越回去了，理由也基本一樣：南方的誘惑東西太多了，他一個人長期在外地，還是在那樣一個花花世界，難免有「男人有錢就變壞」的風險。
李越很能理解幾個哥哥們的擔心，因為現實當中這樣的例子實在是太多了，身邊就有好幾個。但在他看來，變不變壞這件事，關鍵還真不是有沒有錢所能決定的。
李越沒有很堅決地堅持要回去，反正當初走的時候也沒有打算干一輩子的想法。於是他跟妻子說，既然上研究生自己沒法決定，沒去成算是天意，那就再由老天來定一次：不提前訂票，初九那天直接去火車站，買到票就回去，買不到就算了，反正每天只有T162這麼一趟列車。
妻子笑了：「你還不如扔個硬幣、看反正面決定算了，那樣還省得到了車站買不到票，空跑一趟。」李越笑了笑，說扔硬幣不如去車站，把懸念留到最後一刻。
正月初九，李越11點多才趕到火車站，他在售票窗口排了半個小時的隊，居然買到了下午1點半的火車票，而且還有座位。他猜想可能是有人退票，「嗯，也算天意如此吧。」
他用候車大廳里的公用電話給妻子打了個電話，說是買到了票，而且還有座位。妻子苦笑了一下說，好吧，你自己路上多保重。
李越的座位在車廂前部，是靠窗的位子，緊挨著的是一位有些禿頂的五十多歲的中年男人，其他四個人，有一個老人和他的閨女，還有一對小姐妹，都是去廣州的。
中年男人自來熟，自我介紹姓鞠，榮成人，然後說「不過十五還是年」，跟旁邊的五個人都打了招呼，問候過年好，大家也跟著相互問候了一遍。李越稱呼他鞠老闆。
火車開過滄口站以後，窗外開始漸漸變得空曠起來，火車的速度也越來越快了。李越泡了一碗方便麵，放在小桌上，等著面泡好了再吃一口，墊吧墊吧。
這時候，只見鞠老闆從行李架上取下一個大提包，從裡面拿出來一隻塑膠袋裝著的燒雞，兩包榨菜，兩根黃瓜，一小瓶豆瓣醬，還有一瓶當地出的白干酒。
鞠老闆熱情地邀請大家品嘗，其他人都擺擺手拒絕了。李越也想拒絕，鞠老闆卻不干，說咱們年紀差不多，我比你大幾歲，就是哥哥啦。出門在外，多個朋友多條路，雖然是萍水相逢，坐一趟車也是百年修來的緣分，一定要李越陪他喝一杯。
拗不過鞠老闆的熱情，李越只好答應了。鞠老闆用他水杯、李越用自己刷牙的杯子，各倒了半杯白酒。鞠老闆很開心，也不計較杯子大小，「碗大勺子有數」，反正有人陪著就好，總比一個人又吃又喝、周圍的人都看著要好。
鞠老闆很健談，說起話簡直滔滔不絕。幾口酒下去，他也免不了「痛說革命家史」，說起自己的經歷來。原來他雖然在榮成農村長大，父親卻在廣州當官，還是不小的官。
老人是當年打仗隨部隊南下過去的，全國解放後就留在了廣州城。跟當時的很多南下幹部一樣，老人給老家的村黨支部寫了一封信，村支書到家裡通知一下，就算離婚了。
他爹娶了個女大學生當老婆，又生了好幾個兒女。鞠老闆和他的哥哥、姐姐跟著母親在老家農村，沒有享受到軍屬的待遇，學習也不怎麼好，後來只勉強讀完初中，就下地掙工分了。
最艱難的時候是六十年代初，村里餓死了好幾個人，他爹托人往家裡捎過錢和一些舊衣服，但人卻一直沒回來過，只派人把爺爺奶奶接走了。
幾年前，他爹離休了，把爺爺奶奶的骨灰送回老家祖墳安葬的時候，縣裡、鄉里和村裡的幹部都專門拜訪他，他也到家裡來看了看，他們兄弟姊妹三個都已經結了婚，孩子也都大了，沒有埋怨也沒有表達恨意，平淡地接待了他爹。
他爹臨走時帶走了大姐家的兒子，安排他去當了兵。鞠老闆和哥哥沒有提任何要求，但跟同父異母的幾個弟弟妹妹有了來往。
去年開始，鞠老闆和他哥哥開始在兩地之間做些土特產販賣的買賣。藉助他爹的資源，加上弟弟妹妹的幫助，生意做得很不錯，哥倆都在在威海城裡買了房子，把老母親也接到了城裡住。
一隻燒雞吃完了，鞠老闆還想再喝一杯，李越堅決不讓，說是晚上再喝。二兩白酒下肚，感覺肚子裡暖暖和和的，人也有一些犯困。兩個人都靠在椅背上打了個盹兒。
車到徐州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八點了，徐州是交通樞紐，所以停車的時間比較長，陸續擠上來很多人，車廂里連走路都費勁了。
這時上來一個賣燒雞的小伙子，提著一籃子燒雞，上車先把燒雞放到了列車員的小屋裡，出來的時候變戲法一樣穿上了一件鐵路制服的上衣，拿著一個掃把和簸箕就開始打掃車廂。
車上的人太多，打掃起來很不方便，小伙子大聲吆喝著，讓旅客給他讓路，不到車廂中間的時候，掃出來的垃圾已經堆成了一座小山，推都推不動了。
小伙就用一個大塑膠袋子把垃圾裝起來，拖到兩節車輛連接處放好，然後回來繼續掃，整個車廂掃完的時候，他的後背已經印出了汗漬，臉上的汗水滴滴答答地往下淌。
車廂打掃完了，小伙先去休息了一會兒，然後就挎起籃子開始在車廂里叫賣他的燒雞。李越買了一隻，說的是嘗嘗徐州的燒雞，其實也是為了還鞠老闆的人情，回請他一頓。
鞠老闆打開車窗，從站台上涌過來的小販那裡，買了一袋子小龍蝦和一袋豬肉大蔥餡的包子。然後，兩個人就著燒雞和小龍蝦繼續喝酒聊天。
鞠老闆到底是見多識廣，他告訴李越，這個賣燒雞的小伙子也算新時代的「鐵道游擊隊」，只不過他們雖然不買票，但也不用爬火車、更不用跳火車了。
這些人通常各管一段，衣服也是買人家的舊衣服，上車先幫著打掃衛生，然後才能賣東西。那件上衣很有用，旅客會以為他們是鐵路工作人員，所以比較放心，買的人比較多。
不知不覺快十一點了，剩下的酒全喝光了，燒雞和小龍蝦也吃完了，兩個人吃了幾個包子，上了個廁所，準備休息了。
這時候鞠老闆又變戲法一樣，從包里拿出一個大蛇皮袋子，然後問站在過道里的一個男人：「想不想坐一會兒？」
男人愣了一下，急忙點頭，「想，想。」
「五十塊錢，座位給你。」鞠老闆很乾脆，一句廢話都沒有。
男人一聽，又愣了一下，旋即喜出望外，一邊掏錢，嘴裡一邊說著：「太好了，謝謝！謝謝！」
鞠老闆接過錢裝進口袋，熟練地在座位底下鋪好蛇皮袋子，然後就鑽到座位底下睡覺去了。
李越在旁邊看得目瞪口呆，不得不佩服鞠老闆，暗挑大拇指，他簡直就是鼓上蚤時遷，走南闖北、見多識廣，辦法就是多。
大概是酒的作用，加上咣當、咣當火車碾過鐵軌連接處的聲音，恰好起了催眠的作用，李越靠在座位上，很快了進入了夢鄉。
突然，他被一陣廣播的聲音驚醒，發現列車已經停了，列車員正拿著一個喇叭，大聲詢問有沒有人在本站下車，原來列車已經到了湖北境內。
在確認沒有人下車以後，列車員又大聲地提醒靠窗的旅客，千萬不要開窗，否則後果自負。
正說著，突然聽到「嘩啦」一聲響，外面有人用一塊排球大小的石頭，砸碎了前面的一個車窗，站台上的人呼啦一下就把車窗圍上了，接著就有人把行李從車窗丟進來，旁邊的人把他抬起來，硬是把他從車窗塞了進來！
然後是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到底塞進來幾個人，李越沒有看清楚，只感覺火車一直停著不走，站台上不斷地有人在叫喊和奔跑，還有人在窗外手裡舉著五十或者一百的人民幣，想花錢請人把自己拉上車。
從車窗里看出去，昏暗的站台並不大，站台旁邊的牆上用白石灰粉刷著標語，除了「不要亂穿鐵路」、「不要爬火車」等，還寫著更加簡單明了的警示語，諸如「火車壓死人不償命」、「偷道釘不能賣錢還要被抓」之類一看就懂的狠話。
那時候京九線剛剛通車不久，這些地方還是第一次通火車，而大山裡的人文化水平普遍不高，標語這麼寫，也是為了他們能看得懂、聽得懂。
遠處有一個老太太，正騎坐在一處圍牆的高處，指揮著站台上扛著行李卷的人奔跑的人們。她的嗓門很大，喊著聽不懂的方言，揮舞著手臂，似乎比趕車的人還著急。
不知道到底停了多久，直到沒有人爬窗了，車站的工作人員也終於出來巡視了一遍，火車才開動。
整個車廂已經變成了真正鐵皮罐頭，人擠得滿滿當當，兩排座位中間都站了五六個人，還有幾個孩子被塞到了行李架上。
幸虧有那個被打碎了玻璃的窗戶還能通風，否則車廂里就實在太悶了。時間已經是午夜，經過剛才的一陣折騰，這會兒卻沒有人說話了，車廂里擠滿了人，連轉個身都困難，卻安靜的可怕。李越在火車的搖晃和咣當聲中又睡著了。
李越被尿憋醒的時候，發現天已經亮了。他讓面前站著的一個人先坐會兒，自己費了好大的勁才擠到廁所門前，平時幾步路的距離居然用了五、六分鐘。
但他打立刻就失望了，廁所的門根本就沒關，狹小的空間裡男男女女擠了七八個人：根本沒法上廁所了！
李越用了更長的時間擠回來，一路上被好幾個人埋怨，他也只能不吭聲。回到座位前發現鞠老闆已經爬了出來，原來他也尿急。
聽李越說不能上廁所，鞠老闆想了一下，從座位底下摸出一個礦泉水瓶子，說：「咱幾個人相互遮擋一點，就用它解決吧。」旁邊站著的幾個人立刻點頭。
於是，在另外兩個男人的幫助下，幾個人圍成一圈，輪流用礦泉水瓶解決了，尿一次就從窗戶往外倒一次。車廂里頓時瀰漫起一股尿騷味。
輪到李越，他試了半天，硬是一滴也尿不出來，膀胱已經憋得生疼，又試了一次，還是不行，只好作罷。
過了一會兒，旁邊過道里一個女孩子突然抽抽搭搭地哭了起來，只見她雙手抱在胸前，看起來已經被擠得腳不沾地，正哭得委屈。對面站著的一個男的一邊往回躲一邊喊，「啊呀，你尿到我身上了！」女的頓時「哇」地一聲，哭出聲來了。
後來幾乎沒有人再下車，也似乎沒有人上來了。一路上經過哪些車站，李越根本就不記得了，他只盼著早點到終點站。
晚上快十點鐘的時候，列車終於停靠在廣州車站，李越發現自己的秋衣秋褲都被汗水濕透了，膀胱不僅疼，還有些麻木。下了火車，李越拖著行李就跑，都顧不得跟鞠老闆打招呼了，只喊了一聲再見，聽見他在身後也喊了一句什麼。
到了車站的公共廁所，李越站了老半天，才勉強尿出來一點，而且尿的顏色看起來還是發紅的，不禁嚇了一跳。
回到宿舍後他趕緊喝了兩大杯水，睡到第二天中午起來，又喝了兩大杯，直到傍晚，尿的顏色才變得清亮了，李越總算放下心來。
在李越看來，今年的春節也有了一些與以往不同的地方，那就是：因為有了孩子，他開始體會到了做父母和做孩子對於春節的兩種不同的感受，以前熱切地盼望春節的心態正在悄然消退。
假期結束前，李越的妻子專門跟他談了一次話。原來，她的三個哥哥都曾經勸過她，不要讓李越回去了，理由也基本一樣：南方的誘惑東西太多了，他一個人長期在外地，還是在那樣一個花花世界，難免有「男人有錢就變壞」的風險。
李越很能理解幾個哥哥們的擔心，因為現實當中這樣的例子實在是太多了，身邊就有好幾個。但在他看來，變不變壞這件事，關鍵還真不是有沒有錢所能決定的。
李越沒有很堅決地堅持要回去，反正當初走的時候也沒有打算干一輩子的想法。於是他跟妻子說，既然上研究生自己沒法決定，沒去成算是天意，那就再由老天來定一次：不提前訂票，初九那天直接去火車站，買到票就回去，買不到就算了，反正每天只有T162這麼一趟列車。
妻子笑了：「你還不如扔個硬幣、看反正面決定算了，那樣還省得到了車站買不到票，空跑一趟。」李越笑了笑，說扔硬幣不如去車站，把懸念留到最後一刻。
正月初九，李越11點多才趕到火車站，他在售票窗口排了半個小時的隊，居然買到了下午1點半的火車票，而且還有座位。他猜想可能是有人退票，「嗯，也算天意如此吧。」
他用候車大廳里的公用電話給妻子打了個電話，說是買到了票，而且還有座位。妻子苦笑了一下說，好吧，你自己路上多保重。
李越的座位在車廂前部，是靠窗的位子，緊挨著的是一位有些禿頂的五十多歲的中年男人，其他四個人，有一個老人和他的閨女，還有一對小姐妹，都是去廣州的。
中年男人自來熟，自我介紹姓鞠，榮成人，然後說「不過十五還是年」，跟旁邊的五個人都打了招呼，問候過年好，大家也跟著相互問候了一遍。李越稱呼他鞠老闆。
火車開過滄口站以後，窗外開始漸漸變得空曠起來，火車的速度也越來越快了。李越泡了一碗方便麵，放在小桌上，等著面泡好了再吃一口，墊吧墊吧。
這時候，只見鞠老闆從行李架上取下一個大提包，從裡面拿出來一隻塑膠袋裝著的燒雞，兩包榨菜，兩根黃瓜，一小瓶豆瓣醬，還有一瓶當地出的白干酒。
鞠老闆熱情地邀請大家品嘗，其他人都擺擺手拒絕了。李越也想拒絕，鞠老闆卻不干，說咱們年紀差不多，我比你大幾歲，就是哥哥啦。出門在外，多個朋友多條路，雖然是萍水相逢，坐一趟車也是百年修來的緣分，一定要李越陪他喝一杯。
拗不過鞠老闆的熱情，李越只好答應了。鞠老闆用他水杯、李越用自己刷牙的杯子，各倒了半杯白酒。鞠老闆很開心，也不計較杯子大小，「碗大勺子有數」，反正有人陪著就好，總比一個人又吃又喝、周圍的人都看著要好。
鞠老闆很健談，說起話簡直滔滔不絕。幾口酒下去，他也免不了「痛說革命家史」，說起自己的經歷來。原來他雖然在榮成農村長大，父親卻在廣州當官，還是不小的官。
老人是當年打仗隨部隊南下過去的，全國解放後就留在了廣州城。跟當時的很多南下幹部一樣，老人給老家的村黨支部寫了一封信，村支書到家裡通知一下，就算離婚了。
他爹娶了個女大學生當老婆，又生了好幾個兒女。鞠老闆和他的哥哥、姐姐跟著母親在老家農村，沒有享受到軍屬的待遇，學習也不怎麼好，後來只勉強讀完初中，就下地掙工分了。
最艱難的時候是六十年代初，村里餓死了好幾個人，他爹托人往家裡捎過錢和一些舊衣服，但人卻一直沒回來過，只派人把爺爺奶奶接走了。
幾年前，他爹離休了，把爺爺奶奶的骨灰送回老家祖墳安葬的時候，縣裡、鄉里和村裡的幹部都專門拜訪他，他也到家裡來看了看，他們兄弟姊妹三個都已經結了婚，孩子也都大了，沒有埋怨也沒有表達恨意，平淡地接待了他爹。
他爹臨走時帶走了大姐家的兒子，安排他去當了兵。鞠老闆和哥哥沒有提任何要求，但跟同父異母的幾個弟弟妹妹有了來往。
去年開始，鞠老闆和他哥哥開始在兩地之間做些土特產販賣的買賣。藉助他爹的資源，加上弟弟妹妹的幫助，生意做得很不錯，哥倆都在在威海城裡買了房子，把老母親也接到了城裡住。
一隻燒雞吃完了，鞠老闆還想再喝一杯，李越堅決不讓，說是晚上再喝。二兩白酒下肚，感覺肚子裡暖暖和和的，人也有一些犯困。兩個人都靠在椅背上打了個盹兒。
車到徐州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八點了，徐州是交通樞紐，所以停車的時間比較長，陸續擠上來很多人，車廂里連走路都費勁了。
這時上來一個賣燒雞的小伙子，提著一籃子燒雞，上車先把燒雞放到了列車員的小屋裡，出來的時候變戲法一樣穿上了一件鐵路制服的上衣，拿著一個掃把和簸箕就開始打掃車廂。
車上的人太多，打掃起來很不方便，小伙子大聲吆喝著，讓旅客給他讓路，不到車廂中間的時候，掃出來的垃圾已經堆成了一座小山，推都推不動了。
小伙就用一個大塑膠袋子把垃圾裝起來，拖到兩節車輛連接處放好，然後回來繼續掃，整個車廂掃完的時候，他的後背已經印出了汗漬，臉上的汗水滴滴答答地往下淌。
車廂打掃完了，小伙先去休息了一會兒，然後就挎起籃子開始在車廂里叫賣他的燒雞。李越買了一隻，說的是嘗嘗徐州的燒雞，其實也是為了還鞠老闆的人情，回請他一頓。
鞠老闆打開車窗，從站台上涌過來的小販那裡，買了一袋子小龍蝦和一袋豬肉大蔥餡的包子。然後，兩個人就著燒雞和小龍蝦繼續喝酒聊天。
鞠老闆到底是見多識廣，他告訴李越，這個賣燒雞的小伙子也算新時代的「鐵道游擊隊」，只不過他們雖然不買票，但也不用爬火車、更不用跳火車了。
這些人通常各管一段，衣服也是買人家的舊衣服，上車先幫著打掃衛生，然後才能賣東西。那件上衣很有用，旅客會以為他們是鐵路工作人員，所以比較放心，買的人比較多。
不知不覺快十一點了，剩下的酒全喝光了，燒雞和小龍蝦也吃完了，兩個人吃了幾個包子，上了個廁所，準備休息了。
這時候鞠老闆又變戲法一樣，從包里拿出一個大蛇皮袋子，然後問站在過道里的一個男人：「想不想坐一會兒？」
男人愣了一下，急忙點頭，「想，想。」
「五十塊錢，座位給你。」鞠老闆很乾脆，一句廢話都沒有。
男人一聽，又愣了一下，旋即喜出望外，一邊掏錢，嘴裡一邊說著：「太好了，謝謝！謝謝！」
鞠老闆接過錢裝進口袋，熟練地在座位底下鋪好蛇皮袋子，然後就鑽到座位底下睡覺去了。
李越在旁邊看得目瞪口呆，不得不佩服鞠老闆，暗挑大拇指，他簡直就是鼓上蚤時遷，走南闖北、見多識廣，辦法就是多。
大概是酒的作用，加上咣當、咣當火車碾過鐵軌連接處的聲音，恰好起了催眠的作用，李越靠在座位上，很快了進入了夢鄉。
突然，他被一陣廣播的聲音驚醒，發現列車已經停了，列車員正拿著一個喇叭，大聲詢問有沒有人在本站下車，原來列車已經到了湖北境內。
在確認沒有人下車以後，列車員又大聲地提醒靠窗的旅客，千萬不要開窗，否則後果自負。
正說著，突然聽到「嘩啦」一聲響，外面有人用一塊排球大小的石頭，砸碎了前面的一個車窗，站台上的人呼啦一下就把車窗圍上了，接著就有人把行李從車窗丟進來，旁邊的人把他抬起來，硬是把他從車窗塞了進來！
然後是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到底塞進來幾個人，李越沒有看清楚，只感覺火車一直停著不走，站台上不斷地有人在叫喊和奔跑，還有人在窗外手裡舉著五十或者一百的人民幣，想花錢請人把自己拉上車。
從車窗里看出去，昏暗的站台並不大，站台旁邊的牆上用白石灰粉刷著標語，除了「不要亂穿鐵路」、「不要爬火車」等，還寫著更加簡單明了的警示語，諸如「火車壓死人不償命」、「偷道釘不能賣錢還要被抓」之類一看就懂的狠話。
那時候京九線剛剛通車不久，這些地方還是第一次通火車，而大山裡的人文化水平普遍不高，標語這麼寫，也是為了他們能看得懂、聽得懂。
遠處有一個老太太，正騎坐在一處圍牆的高處，指揮著站台上扛著行李卷的人奔跑的人們。她的嗓門很大，喊著聽不懂的方言，揮舞著手臂，似乎比趕車的人還著急。
不知道到底停了多久，直到沒有人爬窗了，車站的工作人員也終於出來巡視了一遍，火車才開動。
整個車廂已經變成了真正鐵皮罐頭，人擠得滿滿當當，兩排座位中間都站了五六個人，還有幾個孩子被塞到了行李架上。
幸虧有那個被打碎了玻璃的窗戶還能通風，否則車廂里就實在太悶了。時間已經是午夜，經過剛才的一陣折騰，這會兒卻沒有人說話了，車廂里擠滿了人，連轉個身都困難，卻安靜的可怕。李越在火車的搖晃和咣當聲中又睡著了。
李越被尿憋醒的時候，發現天已經亮了。他讓面前站著的一個人先坐會兒，自己費了好大的勁才擠到廁所門前，平時幾步路的距離居然用了五、六分鐘。
但他打立刻就失望了，廁所的門根本就沒關，狹小的空間裡男男女女擠了七八個人：根本沒法上廁所了！
李越用了更長的時間擠回來，一路上被好幾個人埋怨，他也只能不吭聲。回到座位前發現鞠老闆已經爬了出來，原來他也尿急。
聽李越說不能上廁所，鞠老闆想了一下，從座位底下摸出一個礦泉水瓶子，說：「咱幾個人相互遮擋一點，就用它解決吧。」旁邊站著的幾個人立刻點頭。
於是，在另外兩個男人的幫助下，幾個人圍成一圈，輪流用礦泉水瓶解決了，尿一次就從窗戶往外倒一次。車廂里頓時瀰漫起一股尿騷味。
輪到李越，他試了半天，硬是一滴也尿不出來，膀胱已經憋得生疼，又試了一次，還是不行，只好作罷。
過了一會兒，旁邊過道里一個女孩子突然抽抽搭搭地哭了起來，只見她雙手抱在胸前，看起來已經被擠得腳不沾地，正哭得委屈。對面站著的一個男的一邊往回躲一邊喊，「啊呀，你尿到我身上了！」女的頓時「哇」地一聲，哭出聲來了。
後來幾乎沒有人再下車，也似乎沒有人上來了。一路上經過哪些車站，李越根本就不記得了，他只盼著早點到終點站。
晚上快十點鐘的時候，列車終於停靠在廣州車站，李越發現自己的秋衣秋褲都被汗水濕透了，膀胱不僅疼，還有些麻木。下了火車，李越拖著行李就跑，都顧不得跟鞠老闆打招呼了，只喊了一聲再見，聽見他在身後也喊了一句什麼。
到了車站的公共廁所，李越站了老半天，才勉強尿出來一點，而且尿的顏色看起來還是發紅的，不禁嚇了一跳。
回到宿舍後他趕緊喝了兩大杯水，睡到第二天中午起來，又喝了兩大杯，直到傍晚，尿的顏色才變得清亮了，李越總算放下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