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回家的路是最近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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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越頭一次坐飛機,連基本的流程都不知道,確實有點手忙腳亂的。站在白雲機場有些空曠的大廳里,一時不知道該去哪兒、怎麼才能上到飛機上。看到諮詢台,趕緊過去打聽。

  人家先問了他是哪家航空公司、幾點的航班,然後告訴他要先去幾號櫃檯辦理登機牌,而且他帶的行李也需要託運。

  過安檢的時候,李越按照安檢人員的要求,把手錶、鑰匙、BP機、香菸等拿出來,放到一個小塑料框子裡,打火機扔到一個桶里,然後把隨身行李放到傳送帶上過安檢機器,等安檢員檢查完身體,再拿好行李,收拾好自己的東西,去登機口。

  這個現在看起來很簡單的流程,李越一路上都在擔心,看了好幾次手裡的登機牌,又仔細地看空中和地上的文字引導,耳朵里還要認真地聽著廣播,每一次廣播都仔細地聽聽,看是否跟自己有關,走到登機口的時候,身上已經出汗了。

  看起來很多人也是第一次坐飛機,一路上都有人停下來拍照留念。那時候的手機還不能拍照片,照相機也都是光學的,咔嚓咔嚓的快門聲,和閃爍的閃光燈,顯示出主人的興奮感和好心情。

  從候機樓大廳里看出去,時不時地有飛機在起飛和降落,還有各種地勤車輛在地上跑來跑去。李越突然發現一輛黃色的汽車拖著長長的行李,上面居然還有兩個大籠子,籠子裡是飛來飛去的小鸚鵡。心裡不禁感嘆,這生意做的,用飛機運鸚鵡,能賺多少錢吶?

  擺渡車把大家拉到飛機跟前的時候,照相的人更多了,那些人似乎不急著走,輪流擺好姿勢跟飛機合影。進到飛機里又是一通各種拍,嘻嘻哈哈的,滿是喜悅。

  他也覺得一切都很新鮮,但只拿了份報紙,就找到自己的位子坐下來,看起了當天的報紙。廣播起飛的時候他環顧了一下,發現飛機上好像一個空位子都沒有,全坐滿了。

  起飛的時候,李越還是有些緊張,能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加速了。他聽人說要咀嚼口香糖減輕對耳朵的影響,為此還專門買了口香糖,這時候拿了兩片塞到嘴裡,不停地咀嚼。後來發現也沒那麼不舒服,只是鼓膜內陷而已,做幾個吞咽的動作就好了。

  飛機轟隆隆的發動機聲跟拖拉機似的,升入空中那一刻忽悠一下,有明顯的落空感,他不自覺地抓緊了座椅扶手,直到飛機爬升到預定高度、平穩飛行,才鬆開手。

  一路上,他總在想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但又覺得不太容易集中精力,有些興奮,也有些擔心。他後來還專門安慰自己,報紙上說飛機是最安全的交通工具,沒事的。

  吃完飛機上提供的盒飯,他本想打個盹,卻怎麼也睡不著。正好坐在靠舷窗的位子,他就時不時地去觀察窗外的雲朵,像棉花一樣鋪滿視野,還時不時地變化出各種不同的形狀,有時像一頭羊,有時像一頭牛,有時候還會像一座山。

  飛機降落的時候,李越免不了又緊張了一次,等到飛機停穩後才長出了一口氣。飛機還在滑行,但人們已經不顧廣播裡的勸阻、紛紛拉開安全帶站了起來。

  有人還打開行李架拿行李,有個箱子掉下來砸到了下面坐著的人頭上,被砸到的人叫起來,拿行李的人趕緊道歉。

  人們說話的聲音很大,越是嘈雜的環境越是這樣,李越感覺這一刻簡直跟長途汽車到站的時候差不多。

  好在下來的時候沒有再坐擺渡車,走的是廊橋。中間還看到有工作人員拿著寫著「中轉」的牌子站在路口,李越猜想同一航班上有人還要繼續去別的地方。

  出來之後,他也不知道去哪裡取行李,就跟著前邊的人走,七拐八拐地似乎走了很久,才來到一個大轉盤跟前,總算來到了取行李的地方。

  行李還沒出來,李越站在傳送帶旁邊等,人還有一點兒恍惚,正在回想一路上的經過和感受,有個男人徑直向他走過來,小心翼翼地問到:「哎,大哥,我請問一下啊,那個~手機、鑰匙什麼的也都是從這裡拿回來麼?」

  「什麼?你……什麼意思?你把那些東西也託運了?」李越有些疑惑地看著他。

  男人一聽,頓時有些慌了,急急地說:「沒託運啊……不是,那個過安檢的時候,他們不是都給收走了,後來都給裝到一個塑料筐子裡面了麼?」

  李越一聽,一時也有些替他著急了,想了一下,才對他說到:「那個筐里的東西……過完安檢要自己拿回來的,所以你的那些東西如果沒有被別人拿走的話,應該還在白雲機場。

  我猜安檢的人會幫你收起來,等你自己或者你委託的人來取。你現在要趕緊去找這邊機場的人,跟他們說說,請他們幫你給白雲機場那邊打電話,問問他們……」


  「俺娘哎!」李越的話還沒說完,那人拉起行李回頭就跑。看著他的背影,李越搖了搖頭,心道,真是不容易啊,人能平安回到家已經不錯了。

  從濟南機場坐大巴車到了濟南長途汽車站,李越趕緊去買了一張到依維柯長途車票,到家還有三百多公里,要四個多小時。

  從售票大廳去候車室的路上,突然遇到一個穿著整齊、打扮洋氣、還化了淡妝的女人,湊過來有些為難地跟李越說,她的錢包丟了,不知道是自己不小心給掉了、還是被偷了,她現在要借點錢買張車票,還說可以留個地址,她回去後寄錢過來。

  李越問她需要多少錢,女人說不多,20塊就夠了。李越從口袋裡掏出20元錢給了她,一邊還對她說自己就不留地址了,窮家富路、江湖救急,誰都會有不周到的時候,不用還。

  走進候車室坐下,看看離發車還有將近一個小時,李越就去買了一份當地的報紙,漫不經心地瀏覽著,突然發現一個標題「二十萬人昨日滯留廣州火車站」。

  他立刻仔細看了起來,原來最近幾天湖南連續大雪,因冰凍而出現故障的鐵路道岔,和因風雪而被破壞的信號系統,造成京廣線近乎癱瘓,列車大面積晚點甚至停運。而長久以來鐵路和地方兩個獨立系統的封閉和矛盾,也讓救援工作困難重重。

  在通訊尚不發達的上世紀90年代末,鐵路部門也無法事先與乘客進行有效溝通。乘客如潮湧般從地市縣來到廣州火車站,不顧阻攔,想盡各種辦法試圖進入候車大廳,進來後卻發現盡頭是空蕩蕩沒有列車的站台,而後邊的人還在湧進來。

  最終,武警首次出動支援春運,首次用人牆對人潮進行分割切塊,原鐵道部緊急協調20輛列車馳援廣州,列車抵達後不管有無車票、不分車次、只按方向上車,拉滿就走……

  看到這裡,李越不僅暗自慶幸,還好聽了那個代售點老闆的話,「窮家富路」這句老話也再一次在自己身上得到了驗證。

  他抬頭看看窗外形形色色、匆匆忙忙的行人,在心裡感嘆了一番,卻發現剛才跟她借錢的那個女人還在廣場上向路過的人借錢。

  李越不由得想起了廣州遇到的執信南路與東風東路過街天橋上那兩個乞討的女學生,不禁搖了搖頭,苦笑著自嘲到:自己從小受的教育和養成的習慣,就是時刻準備著幫助別人,現在卻時刻都在上當受騙,就算事後覺醒了,下次還是會上當~這也算是習慣成自然了嗎?

  正在這時,李越的眼光被候車室門外一對男女的舉動給吸引了。兩人都三十多歲,男的穿著西裝,沒打領帶,外面還套著一件黑色羽絨服,但敞著懷,這打扮看起來像是坐辦公室的。臉上的神態看起來有些無奈和焦灼。

  女的穿著一件暗紅色的長羽絨服,拉鏈也沒有拉上,露出裡面大紅的毛衣。看得出她的身材保持得很好,穿這麼多厚衣服依然能看出流暢的曲線和凹凸的變化,燙著一頭當時很流行的大波浪的捲髮,披散在肩上,跟她高挑的身材很配,顯示出一種前衛而又優雅的著裝打扮品味。表情淒楚糾結,幾番欲言又止,只抱著男人不肯鬆手,滿是依依不捨的樣子。

  兩個人不時擁抱在一起,還會忘情地親吻,所以才引起了李越的注意。那個年代的山東,敢於在大街上這樣旁若無人地做出親熱動作的人實屬罕見。

  而且李越也立刻斷定,這兩個人不是夫妻關係,因為在那個年代,三十多歲的夫妻在大街上手拉手走路的都不多見,更別說大庭廣眾之下當眾親吻了。

  兩個人纏纏綿綿、依依不捨的樣子,好像再也見不到了似的。最終還是男的掙脫出來,轉身要走,女的追上來,兩個人又熱乎了一陣,男的才往遠處走了。

  女人看著男人的背影抹起了眼淚,看男人消失在拐角處,才一步三回頭地走進了候車室。李越又把目光收回到雜誌上,在心裡嘆了一口氣,唉!可憐的人吶!

  上車之後,李越意外地發現那個女人坐在跟自己同一排靠窗的位子,正看著窗外發呆。

  乘客陸陸續續到齊了,所有的座位都坐上了人。開車的時間也到了,檢票員喊了兩聲之後就收起工具就下了車,車總算開了。

  車子啟動的那一刻,女人忍不住小聲地啜泣起來,她大概連自己也沒想到自己會哭出來,一邊用手背抹眼淚,一邊用另一隻手在包里翻找紙巾,後來兩隻手一起在包里翻,但是沒有,大概是上車前不小心落下了。

  這下可能觸動了她的傷心處,只見她氣惱地跺了一下腳,簡直要哭出聲來了。

  李越從包里掏出一包紙巾遞了過去,但沒說話,也沒看她。女人接過紙巾,也沒說話,立馬抽出一張擦眼淚,然後又扭頭去看窗外,但沒看到自己想看的人,只好壓抑著、忍住不哭,只剩下斷斷續續的抽噎。


  路途很遠,早上也走得早,李越感覺有些疲乏,於是他閉上眼,準備睡一會兒。迷迷糊糊地,似乎夢到單位幾個同事來家裡看他,問他這些日子去哪兒了?突然,車廂里響起了一陣嘈雜的聲音,把他驚醒了。

  李越睜開眼,迷迷糊糊地看向四周,逐漸反應過來,想起自己還在長途汽車上,也慢慢弄清楚發生了什麼事。

  一個農民工模樣的人手裡拿著一罐啤酒,正在向鄰座的人連聲道歉。旁邊坐著一個穿羽絨服的男人,身上被打濕了,正大聲呵斥農民工。大概是汽車晃動造成那罐啤酒發生了變化,農民工打開易拉罐的時候啤。酒噴出來弄濕了別人的衣服。

  男人一邊呵斥著農民工,一邊從地板上撿起啤酒的拉環,嘴裡還說著不能亂丟垃圾,要幫他放到塑膠袋裡。他似乎不經意地掃了一眼拉環,突然大聲喊了起來:「哎!你中獎了,還是一等獎!」

  說著,男人搶過農民工手裡的啤酒,找到易拉罐上面關於獎品的那段文字,大聲念了起來。車廂里的人都被他吸引了,頓時安靜下來。原來,這個牌子的啤酒為了促銷,設立了三個等級的獎品,其中一等獎只有三個,每個有五千元現金獎勵。

  接下來是一通複雜混亂的對話,最終是農民工不知道怎麼去領獎,男人要買他的這個易拉罐和拉環,講到三千五成交。

  結果男人翻來翻去發現包里的人民幣只有一千,還差兩千五,他有美元,農民工不認識,不敢要,於是男人就向車上的乘客兌換。李越認出男人手裡拿的是秘魯幣。

  正在這時,他感覺胳膊被碰了一下,轉過臉,看到旁邊的女人對他輕輕搖了搖頭,李越點了一下頭表示自己看懂了。

  這個騙局電視上也揭露過,大概車上的人都知道,或者是沒有貪財心動的人,最終沒有一個人願意換,最後男人跟司機說到某某地方下車,結果有四個人一起下車走了。大家都舒了一口氣,原來這還是四個人組成的團伙哦。

  李越舒了一口氣,輕聲對女人說了一聲「謝謝。」

  女人笑了一下,問:「回家?」「回家。」「嗯,回家的路是最近的路。」此後兩個就沒再吭聲,但李越卻在心裡默默的品味著她最後說的那句話,「最近的路......「他就這樣迷迷糊糊地又睡著了。

  李越到家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八點多了,一進家門,就發現孩子還沒睡,跟媽媽一起在等他回家。

  李越先拿出給老人和妻子買的衣服,讓她們試穿,老人很開心,嘴裡說著「不用、不用」,臉上卻樂開了花。

  然後他拿出給孩子買的玩具,展示給他看,孩子抱著小老虎,看著伴著音樂蹦蹦跳跳的小老鼠,和揮著小紅旗唱歌的大猩猩,興奮地跟著咿咿呀呀地唱,還跺著腳,看得出來,孩子非常開心,又有些膽怯,卻在哈哈地大笑。

  孩子高興的樣子,讓李越的心裡湧起了陣陣的暖意。身上的疲憊也一掃而空,跟孩子玩了一會兒,才讓他抱著小老虎睡了。

  看著孩子睡覺的時候還抱著小老虎,李越笑著搖了搖頭,又拿出一個在六榕寺請來的小銅鈴,找來一根毛線,把銅鈴系在小老虎的脖子底下。

  孩子已經一歲半了,會說的話越來越多,走路也越來越穩,都開始學著跑了。

  李越看著孩子可愛的樣子,心裡感嘆,是啊,父母跟孩子也是前世修來的緣分,是上天派來陪伴自己一段時間的。

  他想起了汪曾祺的那句話:多年父子成兄弟,孩子成長的路上,需要自己的陪伴,自己也因為他的成長而成長,兩個人一起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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