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勇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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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眾人匆匆忙忙趕到大橋頭的時候,一開始斷裂後翹著的橋身已經探了半截在水裡了。望著對岸,平常不起眼的河道竟然一下子如此寬闊,仿佛一條天河。

  憂慮寫在他們每一個人臉上,蔓延開來,彌散在周圍的人群里,發出陣陣議論,比河水湍急的聲響更震耳欲聾。

  焦慮遍布四野,沖不散,說不出。廣民看著寬闊的河流,陡峭的河岸,在激流中,他看到的是方邦在痛苦地掙扎。這對他來說是顯而易見的幻象,但無法改變的是他心如死灰,卻又迫切著急。

  離開家鄉,來到這遙遠的山裡,遠離家人和妻子,方邦是廣民和家鄉唯一的聯繫,可以說是廣民找到自己的一個坐標。何況方邦和他從小就認識,一起長大,一起進廠,一起下崗,總是彼此照料。在那些弟弟尚幼,不能聽廣民分享心事的時候,那些隱匿的憂愁,只有那個憨厚剛直的好兄弟會抽著煙聽他慢慢說。

  此刻,他的兄弟不知道怎麼樣了,他只能握緊拳頭,瞪著對岸和急流。

  「讓我來試試看!」人群里一個黝黑的漢子扛著一根粗壯的木頭就上前來了,身後扛著後半截的是一個矮一點的男孩,大概是他的兒子。

  眾人為他們讓開路,他們走到斷裂的地方,把木頭放在地上。漢子彎下腰,全身繃緊發力,抱住木頭就順時針一轉,木頭竟然奇蹟般地架在了斷裂之間。

  「不愧是他啊,還得是咱大哥!」人群里爆發出陣陣歡呼,原來這男人是大橋前村子的村幹部,一直頗受這裡人們的信賴。

  「大哥!先過去,給大家打個樣怎麼走!」

  「沒事的,兄弟們,姊妹們!我過去了就馬上到縣裡叫救援!大家放心!」漢子說罷就朝後一轉身,面對著滾滾江水上面的那根木頭。把身子彎得比剛才更低,雙手伏在木頭上,漸漸把胸口貼上去,再慢慢用雙腿夾住木頭。

  這時,幾個男男女女都衝上去,雙手幫忙穩住木頭,眼神里滿是緊張里的希冀。抓住了救星似的,每個人都盯著那木頭上掛著的漢子。

  漢子慢慢來到了空隙里,直接對著河面,地震後滑坡山洪,河水渾濁,偶爾會有浪潮帶著泥沙拍打在男人的身上。可他不畏懼這侵擾,鐵一樣地焊在木頭上。

  當男人快要到對岸的時候,當每個人都覺得救星就要帶著希望到對岸的時候:一塊巨大的石頭飛起打在漢子的身上。巨大的衝擊讓男人一下子就飛了出去,他如何健壯的身子和有力的臂膀都扛不住這遠超過了人力的猛烈一擊。

  男人掉進奔騰的河流,幾秒鐘,就不見了人影,巨大的慣性帶著木頭也沖了下去。只留下斷橋上的村民,看著那個曾被認為不可能被難倒的人,帶著絕望痛苦的眼神盯著他們,那種懦弱的氣質來源於人的生命最微小最無力的那一面。刺激著他兒子的心,於是男孩在斷橋上,大喊,流淚。

  在眾人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那年輕的身影不顧一切地跳下了斷橋,找他的父親,找他的希望去了。

  兩條鮮活的生命迅速地消失在所有人眼前,每一張嘴巴都一直張著,或一直緊閉,總是不動的。沉默,沒人知道說些什麼好,也知道接下來要怎麼辦。

  村民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在期盼著身邊的某個人是下一個英雄,但也都認為這個英雄於情於理都不應該是自己。但迫切啊,每一個人心裡都迫切要得到安全感,可以是在被窩裡,可以是在房子裡,可以是在燃燒的火爐旁。絕對不是眼下冬季寒冷的斷橋邊,不是這個地震後鬆軟的河岸上。

  「契魂,告訴我,有沒有任何的辦法?我現在只想見到我的兄弟,不管他現在是什麼情況,不管我能不能救他……請你,哦不,你必須告訴我怎麼去見到他。」廣民嚴肅地跟契魂說。

  「我能理解,廣民。眼下確實有一些辦法,但需要你有那個勇氣。」

  「沒事,我相信我自己。」

  「你還記得嗎?揣著我你不會受任何傷。」

  「你的意思是?橫渡過去?等等……為什麼,不能暫停時間呢?」

  「那老東西動了這附近的磁場,現在這裡的磁場很亂,加上地震,空間變化過於劇烈,時間的維度也受到了一些影響。我害怕會再出現方邦掉下去的那種亂子。」

  「好。我相信我自己,當然我也相信你。」說著廣民握了握地契,抽出腰帶把地契在腰上系得更緊了。

  「廣民,我也相信你。走吧!」青山上前,給予他一個堅定的眼神「找到方邦直接去王家旅館,我們想辦法一起過去,咱們在那兒集合。」


  廣民點點頭,邁出步子,開始朝著對岸飛奔,不斷加速,在即將進入空隙的剎那躍起,整個身子撲了過去。

  但凡人難為天人之事,雙腿的力量根本跳不過去,在離對面兩米左右的位置,廣民掉進了河裡。

  在落水的一瞬間,廣民就拼盡全力,隨意攀附上了一個什麼東西,讓自己不至於被河水沖走。但很明顯的,痛覺從手臂蔓延到了大腦。廣民痛苦地睜開眼,岸上的人們全都提心弔膽,血水在昏黃里開闢出來一片鮮紅。

  廣民的小臂上插著鋼筋,從大橋的殘軀里刺出來的鋼筋。

  「你放心,受了傷也能好,只管過去,看你的勇氣了,疼痛避免不了。」

  廣民沒有回答契魂,只咬緊牙關,眼神堅毅地朝著對岸前進。他活生生把鋼筋從手臂抽出來,全力握緊斷橋支出來的鋼筋,偶爾也抱緊橋墩的殘垣。半截身子甩在水裡,隨著流水擺動,他像一面在水裡飄舞的紅旗。

  紅旗盪啊盪,終於是盪到了對岸,只有廣民知道這樣走來的疼痛有多麼刻骨銘心。

  到了上,廣民把手臂藏到胸前,眼看傷口迅速癒合,若是被人看見,只怕引起恐慌,此刻本來大家就很緊繃。他把衣服拉下來,用血跡蓋住了已經癒合的傷口。

  安全後,疼痛一下子把他擊倒在地,頹然一跪,廣民含淚喘息,極端的疼痛其實早已超出了人的承受能力。

  廣民還在喘息,就聽到人群慌亂,他才發現不是自己頭暈,是大地又搖晃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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