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夕陽下徘徊
不動的山隔不住人想人，來自陝北民歌的質樸道理應驗在古城微寒的傍晚，紅霞棲息在樹梢，停留在廣民心頭。麻煩在淚水裡解決了，破碎的德昌安靜了下來，靜如細細流水的是廣民的眼眸。緩慢地眨著，瞳孔里隨意映照著晚霞里飛過的鳥兒，或者是灰。
涼山如此之大，不知山的外面，成都平原上那個醫院裡，是否有個正在好起來的人呢？大概她正在讀著詩歌，恆兒坐在她的旁邊，乖巧地聽媽媽讀那些青春時代里感動過父母的文字。
「廣民，派去廣漢的兄弟回來了。」方邦走到廣民身邊，一起坐在王家門口的大樹下。他們坐著一塊兒石頭，望著夕陽。
「怎麼樣？君兒怎麼樣了？錢給到她手上了嗎？」
「給到了，嫂子讓帶了封信給你。」說著，方邦把信封遞到了廣民手上。
廣民抿著嘴角笑著，眼睛裡有些光亮，大概是分到了一點夕陽的溫暖光芒。他起身踮起腳尖摘了一片還綠得有韌性的樹葉，把信封平鋪在方邦讓出來的石頭平面上，以葉子慢慢劃開信封。
輕輕的一聲啪嗒，最後一點膠水被劃開，信封口彈開來。廣民把信封舉起來，頓了頓，伸進兩根指頭，慢慢地把信紙取了出來。動作很細緻，甚至不捨得讓信紙多碰一下信封不平整的邊。
把信舒展開來，廣民伴著鳥語讀著：
親愛的廣民：
見字如面，我在醫院一切安好。剛剛收到了你托人送來的錢，實在是很多，醫生說應該足夠一整個大療程了。我讓送錢的人在廣漢停留了幾天，好寫信跟你說說話。
我拿了些錢給恆兒買了一件新衣裳，他選了軍綠色的襖子，他說跟爸爸的衣服很像。他穿著那件衣服，說上小學以後一定要當上少先隊員，配上一根紅領巾簡直好看極了。
弟弟也拿了些錢去，我讓他一定要買點好的來吃，自從你去了那邊他就整天擔心地忘了所有事情，迷迷瞪瞪地過日子，飯也不知道吃了，讀書也好幾次上課犯困。全都是擔心你啊。不過來人告訴我們你在那邊一切都好，還帶來這麼多錢，說都是你在那邊賺的，我們就都放心了。
弟弟的心情特別好，昨晚他吃了三碗麵條，還給我送了一碗粥來，粥里還放了顆蛋。
我的身體說好就顯得虛假了，對你我從不隱瞞脆弱。我的日子確實還是不好過，每天有一半的時間頭在疼，另一半時間是暈的。開始化療了，我掉了好多頭髮，比生恆兒那年還掉得多。以前我老是笑你要謝頂，現在我恐怕要趕你早些了。
不過，你可要放心，我花君可從來不是一個會被輕易打倒的人。前天我看報紙，說國外有個癌症痊癒的病例，我在想，說不定我就是第一個痊癒的中國人呢？
但我也有些疑惑，你走之前說的是要去雲南，為什麼現在卻在西昌呢？不過這不是很重要，等你回來咱們去散散步，在石亭江邊上，我想聽你跟我慢慢說。
聽說你在那邊發展得不錯，我也是不甘落後啊，學校還為我保留著崗位，等我好些了我就要馬上回到我的講台上去，傳播更多智慧的火種。
望你安好，我此生唯愛的摯愛的人兒。
讀完信的時候正好吹起來一陣微風，卷進了廣民的衣服里，廣民理了理嗓子，跟方邦說：「這裡也涼了，我衣服沒有代購，去年君兒送了我一件毛衣，那穿起來很暖和。」
「我們去找一下小半仙吧，看看什麼時候這邊的事兒算結束，我也想回去了。」方邦說著起身，拍了拍褲子上的灰，點了一支煙。
「小半仙在哪裡？」
「聽文亮說去瀘山了。」
殘霞仍舊照著那條送別的路，老祭司的身影消失在了這個他生活了一輩子的山裡。邛海一片赤紅，金色的水花濺起在岸邊的石頭上，青山蹲在旁邊，支著一根魚竿。文亮也坐在那裡，沉默不語。站在二人身後，也只能聽到鳥鳴，和偶爾魚兒攪動水面的聲音。
「過去，小的時候，師父就在這裡釣魚給我吃。那時候沒錢，只有從邛海弄點不要錢的魚。他自己不吃，他以道士的身份在瀘山立足。不敢讓人知道他要吃肉。我知道他心裡饞得很。」
「所以啊，有一次我裝沒食慾吃不下魚，等晚上所有人都睡著了的時候，把魚熱好給師父端過去，用大柜子把門給堵了，師父才願意吃一點。那魚就放了點鹽巴和陳年的老香料，但比我在王家吃到過的山珍海味都要香。」
「師父那個時候一定可開心了，他一定也覺得那魚特別好吃。說不定，比你還要多一點，哈哈哈，他是個溫暖的人。」
「武鳴，你知道我為什麼選了你來繼承王家嗎？」
「因為，我是三伯這一系的？」
「都是王家血脈，沒那麼重要。我只覺得你啊，內心十分善良，是個有仁義的人。別看你沒怎麼讀過書，心性上可不差啊。與你共事，我覺得是一輩子的樂事，我願意幫助你帶領的王家，而不是老三那樣的。」
「誒喲，三伯可就在這湖裡面。」
青山聞言朝著武鳴笑了笑，就撿起幾顆石頭開始朝水裡扔，他手臂舉得很高，甩出去，石頭一顆顆地都鑽到深處去了。
「媽的，多行不義必自斃，當初我怎麼勸你都不聽，該死啊！你自己造成的，怪不得任何人！你就睡在水裡吧！你沒臉起來面對被你坑害的人！」
扔完了一把石頭，失去力氣的青山頹然坐了下來，呆呆地望著天空。為什麼呢？師父說的責任究竟是什麼呢？成了祭司就得放棄所有自己的情感嗎？可是我才剛剛成年，我還沒來得及明白太多事理，您怎麼就離去了呢？
「我能做什麼，也許只能憑著師父的隻言片語去找到我該做的事情了吧，武鳴，咱們先把王家振作起來。然後就等待吧，等待師父跟我說的蜀地的浩劫。」
「小半仙，有收穫嗎？」
涼山如此之大，不知山的外面，成都平原上那個醫院裡，是否有個正在好起來的人呢？大概她正在讀著詩歌，恆兒坐在她的旁邊，乖巧地聽媽媽讀那些青春時代里感動過父母的文字。
「廣民，派去廣漢的兄弟回來了。」方邦走到廣民身邊，一起坐在王家門口的大樹下。他們坐著一塊兒石頭，望著夕陽。
「怎麼樣？君兒怎麼樣了？錢給到她手上了嗎？」
「給到了，嫂子讓帶了封信給你。」說著，方邦把信封遞到了廣民手上。
廣民抿著嘴角笑著，眼睛裡有些光亮，大概是分到了一點夕陽的溫暖光芒。他起身踮起腳尖摘了一片還綠得有韌性的樹葉，把信封平鋪在方邦讓出來的石頭平面上，以葉子慢慢劃開信封。
輕輕的一聲啪嗒，最後一點膠水被劃開，信封口彈開來。廣民把信封舉起來，頓了頓，伸進兩根指頭，慢慢地把信紙取了出來。動作很細緻，甚至不捨得讓信紙多碰一下信封不平整的邊。
把信舒展開來，廣民伴著鳥語讀著：
親愛的廣民：
見字如面，我在醫院一切安好。剛剛收到了你托人送來的錢，實在是很多，醫生說應該足夠一整個大療程了。我讓送錢的人在廣漢停留了幾天，好寫信跟你說說話。
我拿了些錢給恆兒買了一件新衣裳，他選了軍綠色的襖子，他說跟爸爸的衣服很像。他穿著那件衣服，說上小學以後一定要當上少先隊員，配上一根紅領巾簡直好看極了。
弟弟也拿了些錢去，我讓他一定要買點好的來吃，自從你去了那邊他就整天擔心地忘了所有事情，迷迷瞪瞪地過日子，飯也不知道吃了，讀書也好幾次上課犯困。全都是擔心你啊。不過來人告訴我們你在那邊一切都好，還帶來這麼多錢，說都是你在那邊賺的，我們就都放心了。
弟弟的心情特別好，昨晚他吃了三碗麵條，還給我送了一碗粥來，粥里還放了顆蛋。
我的身體說好就顯得虛假了，對你我從不隱瞞脆弱。我的日子確實還是不好過，每天有一半的時間頭在疼，另一半時間是暈的。開始化療了，我掉了好多頭髮，比生恆兒那年還掉得多。以前我老是笑你要謝頂，現在我恐怕要趕你早些了。
不過，你可要放心，我花君可從來不是一個會被輕易打倒的人。前天我看報紙，說國外有個癌症痊癒的病例，我在想，說不定我就是第一個痊癒的中國人呢？
但我也有些疑惑，你走之前說的是要去雲南，為什麼現在卻在西昌呢？不過這不是很重要，等你回來咱們去散散步，在石亭江邊上，我想聽你跟我慢慢說。
聽說你在那邊發展得不錯，我也是不甘落後啊，學校還為我保留著崗位，等我好些了我就要馬上回到我的講台上去，傳播更多智慧的火種。
望你安好，我此生唯愛的摯愛的人兒。
讀完信的時候正好吹起來一陣微風，卷進了廣民的衣服里，廣民理了理嗓子，跟方邦說：「這裡也涼了，我衣服沒有代購，去年君兒送了我一件毛衣，那穿起來很暖和。」
「我們去找一下小半仙吧，看看什麼時候這邊的事兒算結束，我也想回去了。」方邦說著起身，拍了拍褲子上的灰，點了一支煙。
「小半仙在哪裡？」
「聽文亮說去瀘山了。」
殘霞仍舊照著那條送別的路，老祭司的身影消失在了這個他生活了一輩子的山裡。邛海一片赤紅，金色的水花濺起在岸邊的石頭上，青山蹲在旁邊，支著一根魚竿。文亮也坐在那裡，沉默不語。站在二人身後，也只能聽到鳥鳴，和偶爾魚兒攪動水面的聲音。
「過去，小的時候，師父就在這裡釣魚給我吃。那時候沒錢，只有從邛海弄點不要錢的魚。他自己不吃，他以道士的身份在瀘山立足。不敢讓人知道他要吃肉。我知道他心裡饞得很。」
「所以啊，有一次我裝沒食慾吃不下魚，等晚上所有人都睡著了的時候，把魚熱好給師父端過去，用大柜子把門給堵了，師父才願意吃一點。那魚就放了點鹽巴和陳年的老香料，但比我在王家吃到過的山珍海味都要香。」
「師父那個時候一定可開心了，他一定也覺得那魚特別好吃。說不定，比你還要多一點，哈哈哈，他是個溫暖的人。」
「武鳴，你知道我為什麼選了你來繼承王家嗎？」
「因為，我是三伯這一系的？」
「都是王家血脈，沒那麼重要。我只覺得你啊，內心十分善良，是個有仁義的人。別看你沒怎麼讀過書，心性上可不差啊。與你共事，我覺得是一輩子的樂事，我願意幫助你帶領的王家，而不是老三那樣的。」
「誒喲，三伯可就在這湖裡面。」
青山聞言朝著武鳴笑了笑，就撿起幾顆石頭開始朝水裡扔，他手臂舉得很高，甩出去，石頭一顆顆地都鑽到深處去了。
「媽的，多行不義必自斃，當初我怎麼勸你都不聽，該死啊！你自己造成的，怪不得任何人！你就睡在水裡吧！你沒臉起來面對被你坑害的人！」
扔完了一把石頭，失去力氣的青山頹然坐了下來，呆呆地望著天空。為什麼呢？師父說的責任究竟是什麼呢？成了祭司就得放棄所有自己的情感嗎？可是我才剛剛成年，我還沒來得及明白太多事理，您怎麼就離去了呢？
「我能做什麼，也許只能憑著師父的隻言片語去找到我該做的事情了吧，武鳴，咱們先把王家振作起來。然後就等待吧，等待師父跟我說的蜀地的浩劫。」
「小半仙，有收穫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