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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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任何迴旋的餘地了嗎?」

  一個中年女人的聲音,我抬起頭,仰望著這聲音的發出者。彼時自己的身體尚屬於孩童,只能以此去觀摩大人們的世界。女人向站在她面前的那群人詢問到,他們穿著款式相近的衣物,以不容置疑的堅決答覆回應了她:

  「是的,夫人,這是全體公民的決定。」

  「好吧,我明白了。」

  女人對這個回答並不意外,或者說,本來就沒有期望過其他的答覆。

  「你們已不再持有公民身份,需在今日之內離開城邦,並且終生不得返回。」

  「區區公民身份,不要也罷。」

  這次的說話聲來自一個中年男人,他站在我和女人的身後,不屑的語氣代表著他對那群勒令自己離開之人的嗤之以鼻。他一揮手,向女人說到:

  「離開又如何?不用理會他們!不過是一群無知之輩,又哪裡…哪裡會理解我的夢想,明白我的追求!」

  男人的話語斬釘截鐵,他背過身去,沒有再將多餘的目光放在身後眾人的身上,女人也追隨著男人,同時牽住我的手,讓我也和他們一併轉身離開。低矮的身高使我不能看到被那些下達放逐令的城邦公民擋住的,我自幼成長的故鄉阿克萊希特。離開時我只是單純的覺得惋惜,認為可能直到老死,都沒辦法再回到城邦之中,再聞一聞環抱其周遭的那迷迭香的清香了。

  「…」

  回憶結束,緊閉著的雙眼再度睜開,意識從本應去往的虛無中掙脫出來,自己依然處於活著的狀態——我無比明白這個事實。我從石板搭建成的簡陋祭台上坐起身,撫摸了下脖頸,卻沒在它的上面感受到任何痕跡。那道將血管劃開,足以使人在頃刻間斃命的割傷,就像從沒出現過般消失不見。不僅如此,就連遍布自己身體的那一次次割開皮膚,只為讓血液流出而形成的醜陋疤痕,也都不見了蹤影。

  我走下祭台,穿上被放在地下的衣物。用鮮血在地面繪製成的種種圖形已然褪色,這些圖形屬於無法被眾城邦接受的異教,任何被發現與之有染的人,無論地位高低、財富多少,都會被驅逐出境。自小到大,我見過不少異教教徒,他們以血作為祭品,用血來澆灌祭台以求獲得永生。等待他們的結局,不是失血而亡,因飢餓與窮困暴屍荒野,就是在一次次無止盡的宗教儀式後步入瘋狂。

  「…」

  我抬起雙手,借著從洞窟外照入的光線,看清了此時發生在自己身上的變化:原本紅潤的皮膚,現在已完全看不見血色,和那些在戰場上隨處可見,身體裡的血液全部流空的屍體沒有兩樣。空氣中充斥著的潮濕泥土的氣息,如今也無法被我所嗅出,自己的體溫亦變得如洞窟內的溫度般冰冷。

  「…不,除此之外,一定還有東西消失不見了,更重要的東西。」

  我將自己的手放下。懷抱著這樣的疑惑和想法,我挪動腳步,向著光線的來源,也就是洞窟的出口走去。離開了陰暗的洞窟,我的眼前豁然開朗,這洞窟位於面向大海的山崖上,我能看到腳下的愛琴海波濤洶湧,黑壓壓的天空積滿了灰色的雨雲,儘是一副山雨欲來的場景。

  「哈哈哈…!」

  在洞窟出口的不遠處,有一片開闊的台地,中年男人和女人就在那裡。他們手持著小刀,瘋狂地向對方的身上划去,鋒利的刀刃將蒼白的皮膚切割開來,流出少許暗紅色的粘稠血液,傷口在幾乎一瞬間就完成了癒合。伴隨著血和刀光的,是他們近乎癲狂的笑聲,就像是數天飢餓後終於覓得食物的豺狼在狂吠。這般詭異的行為,正是他們用來慶祝的,慶祝自己成為了可以稱之為永恆的存在。

  永恆的存在…我注視著他們,我應該和他們一樣,興奮激動以至於發狂嗎?還是說,要表現出別的態度呢?我不知道。在那個時刻我沒露出任何表情,今後也不會再露出,呼嘯的海風搖曳著草木,卻難以在我的胸中掀起波瀾。

  現在想來,這或許,就是我丟失的更重要的東西,也是我付出的代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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