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解夢
第二天清晨，臉色憔悴的李淵把裴寂叫到身邊，看著最親信的老夥計開口：
「裴監啊，我昨夜做了場噩夢，相當可怖、匪夷所思，不足為外人道，只能來請你為我解夢。」
「臣願聞其詳。」
「我昨夜夢到自己暴斃，屍身滾到床下。」
「我親眼看到，身上冒出無數蛆蟲，啃噬肉身，不知是死是活。隨後起身大呼，我才發覺是在做夢。」
「現如今義師將起，卻夢到自己身死、渾身白蛆，真不知是何兆頭？」（李淵夢到身上長蛆，有野史記載，這祥瑞確實挺噁心的）
「主公的心思，我了解了。敢問主公，是想聽好話還是實話？」
「好你個裴三。別人都是問真話假話，到了你這裡，怎麼好話和實話。照這麼說，世上就沒有假話了？」
「行，那你先說說好話吧。」
裴寂收斂笑容，肅然下拜，稽首施禮：
「臣賀喜主公，主公此夢大吉，預示著主公必將奪得天下！」
「不要信口開河，你給孤解釋明白。」
「主公夢到身死斃命，乃是斃。身體滾落到床下，是為下。」
「主公將為陛下，君臨天下！」
「至於群蛆吞食肉食，則象徵著天下億兆生民，白丁百姓，仰賴陛下恩澤，群趨至尊。」
李淵哈哈大笑：「好你個裴三，好一張利口啊！
「如此顛倒黑白的本事，我算是見識了。」
「主公，不止如此。讖語所傳，盡人皆知，李氏當為天子。當初昏君誅滅李渾全族，不正因為如此嗎？」
「李氏當為天子，說的正是主公！」
「北邊的劉武周，不過陳勝吳廣之流。南邊的李密，就如同霸王項羽，牽制著東方官軍。」
「而能西入關中、誅滅暴秦，威加海內、天下歸心的沛公劉邦，正是主公啊。」
「主公天命所歸，早有讖語流傳。」
「什麼讖語，你倒是也給我說一說。」
「開皇之初，太原有童謠傳唱：法律存、道德在，白旗天子出東海。」
「皇帝他恆服白衣、常修律令，又南下江都，正是為了比擬此句，其實不過是東施效顰罷了。」
「現如今，主公有意弔民伐罪、廢黜昏君，有如武王伐紂，正該效仿武王，執白旗以示天下人！」
「所謂白旗天子，正是主公啊！」
裴寂說到點子上了，既然路線問題已經確定，接下來就是旗號問題。
李淵考慮了片刻：
「雖然讖語尚白，但我等旗號是尊隋廢帝，不能全用白旗，還是要與隋軍的赤紅旗一同使用，既要尊隋，也要廢帝，以安人心。」
「這就對了！《桃李子歌》云：桃李子，莫浪語，黃鵠繞山飛，宛轉花園裡。」
「讖語所預示的，正是主公啊！」
「桃者，陶也，指陶唐氏帝堯。主公身為唐公姓李，不正對應了桃（陶唐）李嗎？」
「如今又絳白旗並舉，有如桃李之花，紅白盛開，對應宛轉花園裡！」
李淵哈哈一笑：「哈哈哈哈，所謂讖語，不就是各有各的解法嗎？」
「李密也姓李，四處宣揚，桃李其實是逃李，是他李密逃亡之意。莫浪語，即守密，說的是他李密呢！」
「不過這黃鵠繞山飛，又與我何干？無非是各有各的解法、牽強附會罷了。」
「主公，臣以為不然。關於黃鵠，臣反覆思索，想到一樁往事。」
裴寂循循善誘，娓娓道來。
「當初漢高祖劉邦，晚年有廢長立幼之心，欲廢太子劉盈。太子便請來商山四皓，出入左右。」
「於是漢高祖作《鴻鵠歌》，辭云：黃鵠高飛，一舉千里。羽翮已就，橫絕四海。」
「黃鵠說的便是太子，羽翼豐滿，橫絕四海！」
「所謂讖語裡的黃鵠，說的乃是世子啊！」
李淵收斂了笑容：「裴監，這就是你想跟我說的實話嗎？」
「沒錯，關於主公的夢，臣想到了一個典故。竊以為，主公心裡所想的，也正是這個典故。」
「所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如此而已。」
「齊桓公尊王攘夷、九合諸侯、一匡天下。可如此雄主，晚年倒斃在宮室之中，無人收屍。以至於蛆蟲滿身，爬出宮門之外。」
「為什麼呢？因為他先立太子，又有廢長立幼之心，舉棋不定，以至於他死後，諸公子不服太子，相互攻斗，史稱五子亂齊！」
「臣竊以為，主公有效仿齊桓公尊王攘夷、澄清天下之大志，也在憂慮諸子之亂！」
裴寂見李淵默然不語，若有所思，知道自己揣摩心意，切中要害了。
裴寂就是這樣的人。
他的能力，不在於雄才大略、治國理政，而是揣摩聖意、逢迎君上。
裴寂最大的作用，不是勸導李淵，而是揣摩李淵的真實心意，加以引導。
而性格多謀寡斷的李淵，也很需要這麼一個人，代替自己表達心意。
李淵稱帝前夕，也猶猶豫豫、又當又立，最後裴寂反覆勸說，才下了最後的決斷。
現如今，裴寂決定要趁熱打鐵了。
「主公，前事不忘，後事之師。」
「想那趙武靈王，胡服騎射、北退胡虜，但是廢長立幼、反覆猶豫，最後落得困守深宮，活活餓死的下場。」
「秦始皇帝，一統天下、千秋功業，斥逐長君、幼主暗弱，奸佞當道、指鹿為馬，禍亂朝綱，以至於二世而亡，為天下笑。」
「眼前，更是有活生生的事實啊。」
「文帝混淆嫡庶、廢長立幼，罷黜無罪之太子，冊立狠毒之新君。」
「文帝生了五個兒子，太子楊勇被害，蜀王楊秀、漢王楊諒均被幽囚終生。前車之鑑，不可不察啊。」
「裴監的意思，黃鵠羽翼豐滿、不可動搖，勸我不要廢長立幼？」
「主公家事，臣豈敢置喙。只是想要提醒主公，要麼不定，要是定了，就絕不可再猶豫，否則，恐為齊桓公啊。」
李淵拍了拍憑几，聲音低沉而堅定：
「大郎他既嫡且長，做世子十幾年了。」
「而且見識高遠、多謀善斷，前有勛功、又定大計。」
「更重要的是，大郎他講情義，先人後己，能保全兄弟女眷。」
「整個李家，還有大唐的基業，只有交到大郎手裡，孤才能安心啊。」
從堂屋出來，看著溫暖的陽光，裴寂知道，自己這次賭對了。
雖然世子的拉攏，讓裴寂有所偏向，但真正決定裴寂心意的，只能是李淵的態度。
中國的歷史太長了，可以舉出無數完全相反的例子，供他隨意搬弄。
他看出來主公內心偏向世子，能舉出來無數齊桓趙武、秦皇漢高的例子，來勸主公不要廢長立幼。
可今天要是主公內心偏向二郎，自己也完全可以說，大事在即，願主公效仿周文王，廢伯邑考而立周武王。
雖然得了世子的拉攏，但裴寂很清楚，自己歸根到底是主公的心腹，一切要順著主公的意思。
不過結果很好，大家都很滿意，除了李二。
李大郎整整睡了一天一夜，終於在初夏爽朗的清晨睜開了雙眼。
耳邊傳來了女子熟悉的呼喚聲：
「大郎，大郎醒了！」
李大覺得似曾相識，睜眼看去，是懷有身孕的鄭娘子，恰似一個月前。
眾人陸續趕來，有萬姨娘和李智雲母子，有一路同生共死的老四，眾人簇擁著李大，噓寒問暖。
李大郎看著眾人，心頭溫暖，恍如隔世。
就在一個月前，李大在河東城睜開雙眼，開啟了一段全新的人生。
現如今，眾人終於在太原城團聚了。
我把你們，全部平安地帶到太原城來了！
「裴監啊，我昨夜做了場噩夢，相當可怖、匪夷所思，不足為外人道，只能來請你為我解夢。」
「臣願聞其詳。」
「我昨夜夢到自己暴斃，屍身滾到床下。」
「我親眼看到，身上冒出無數蛆蟲，啃噬肉身，不知是死是活。隨後起身大呼，我才發覺是在做夢。」
「現如今義師將起，卻夢到自己身死、渾身白蛆，真不知是何兆頭？」（李淵夢到身上長蛆，有野史記載，這祥瑞確實挺噁心的）
「主公的心思，我了解了。敢問主公，是想聽好話還是實話？」
「好你個裴三。別人都是問真話假話，到了你這裡，怎麼好話和實話。照這麼說，世上就沒有假話了？」
「行，那你先說說好話吧。」
裴寂收斂笑容，肅然下拜，稽首施禮：
「臣賀喜主公，主公此夢大吉，預示著主公必將奪得天下！」
「不要信口開河，你給孤解釋明白。」
「主公夢到身死斃命，乃是斃。身體滾落到床下，是為下。」
「主公將為陛下，君臨天下！」
「至於群蛆吞食肉食，則象徵著天下億兆生民，白丁百姓，仰賴陛下恩澤，群趨至尊。」
李淵哈哈大笑：「好你個裴三，好一張利口啊！
「如此顛倒黑白的本事，我算是見識了。」
「主公，不止如此。讖語所傳，盡人皆知，李氏當為天子。當初昏君誅滅李渾全族，不正因為如此嗎？」
「李氏當為天子，說的正是主公！」
「北邊的劉武周，不過陳勝吳廣之流。南邊的李密，就如同霸王項羽，牽制著東方官軍。」
「而能西入關中、誅滅暴秦，威加海內、天下歸心的沛公劉邦，正是主公啊。」
「主公天命所歸，早有讖語流傳。」
「什麼讖語，你倒是也給我說一說。」
「開皇之初，太原有童謠傳唱：法律存、道德在，白旗天子出東海。」
「皇帝他恆服白衣、常修律令，又南下江都，正是為了比擬此句，其實不過是東施效顰罷了。」
「現如今，主公有意弔民伐罪、廢黜昏君，有如武王伐紂，正該效仿武王，執白旗以示天下人！」
「所謂白旗天子，正是主公啊！」
裴寂說到點子上了，既然路線問題已經確定，接下來就是旗號問題。
李淵考慮了片刻：
「雖然讖語尚白，但我等旗號是尊隋廢帝，不能全用白旗，還是要與隋軍的赤紅旗一同使用，既要尊隋，也要廢帝，以安人心。」
「這就對了！《桃李子歌》云：桃李子，莫浪語，黃鵠繞山飛，宛轉花園裡。」
「讖語所預示的，正是主公啊！」
「桃者，陶也，指陶唐氏帝堯。主公身為唐公姓李，不正對應了桃（陶唐）李嗎？」
「如今又絳白旗並舉，有如桃李之花，紅白盛開，對應宛轉花園裡！」
李淵哈哈一笑：「哈哈哈哈，所謂讖語，不就是各有各的解法嗎？」
「李密也姓李，四處宣揚，桃李其實是逃李，是他李密逃亡之意。莫浪語，即守密，說的是他李密呢！」
「不過這黃鵠繞山飛，又與我何干？無非是各有各的解法、牽強附會罷了。」
「主公，臣以為不然。關於黃鵠，臣反覆思索，想到一樁往事。」
裴寂循循善誘，娓娓道來。
「當初漢高祖劉邦，晚年有廢長立幼之心，欲廢太子劉盈。太子便請來商山四皓，出入左右。」
「於是漢高祖作《鴻鵠歌》，辭云：黃鵠高飛，一舉千里。羽翮已就，橫絕四海。」
「黃鵠說的便是太子，羽翼豐滿，橫絕四海！」
「所謂讖語裡的黃鵠，說的乃是世子啊！」
李淵收斂了笑容：「裴監，這就是你想跟我說的實話嗎？」
「沒錯，關於主公的夢，臣想到了一個典故。竊以為，主公心裡所想的，也正是這個典故。」
「所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如此而已。」
「齊桓公尊王攘夷、九合諸侯、一匡天下。可如此雄主，晚年倒斃在宮室之中，無人收屍。以至於蛆蟲滿身，爬出宮門之外。」
「為什麼呢？因為他先立太子，又有廢長立幼之心，舉棋不定，以至於他死後，諸公子不服太子，相互攻斗，史稱五子亂齊！」
「臣竊以為，主公有效仿齊桓公尊王攘夷、澄清天下之大志，也在憂慮諸子之亂！」
裴寂見李淵默然不語，若有所思，知道自己揣摩心意，切中要害了。
裴寂就是這樣的人。
他的能力，不在於雄才大略、治國理政，而是揣摩聖意、逢迎君上。
裴寂最大的作用，不是勸導李淵，而是揣摩李淵的真實心意，加以引導。
而性格多謀寡斷的李淵，也很需要這麼一個人，代替自己表達心意。
李淵稱帝前夕，也猶猶豫豫、又當又立，最後裴寂反覆勸說，才下了最後的決斷。
現如今，裴寂決定要趁熱打鐵了。
「主公，前事不忘，後事之師。」
「想那趙武靈王，胡服騎射、北退胡虜，但是廢長立幼、反覆猶豫，最後落得困守深宮，活活餓死的下場。」
「秦始皇帝，一統天下、千秋功業，斥逐長君、幼主暗弱，奸佞當道、指鹿為馬，禍亂朝綱，以至於二世而亡，為天下笑。」
「眼前，更是有活生生的事實啊。」
「文帝混淆嫡庶、廢長立幼，罷黜無罪之太子，冊立狠毒之新君。」
「文帝生了五個兒子，太子楊勇被害，蜀王楊秀、漢王楊諒均被幽囚終生。前車之鑑，不可不察啊。」
「裴監的意思，黃鵠羽翼豐滿、不可動搖，勸我不要廢長立幼？」
「主公家事，臣豈敢置喙。只是想要提醒主公，要麼不定，要是定了，就絕不可再猶豫，否則，恐為齊桓公啊。」
李淵拍了拍憑几，聲音低沉而堅定：
「大郎他既嫡且長，做世子十幾年了。」
「而且見識高遠、多謀善斷，前有勛功、又定大計。」
「更重要的是，大郎他講情義，先人後己，能保全兄弟女眷。」
「整個李家，還有大唐的基業，只有交到大郎手裡，孤才能安心啊。」
從堂屋出來，看著溫暖的陽光，裴寂知道，自己這次賭對了。
雖然世子的拉攏，讓裴寂有所偏向，但真正決定裴寂心意的，只能是李淵的態度。
中國的歷史太長了，可以舉出無數完全相反的例子，供他隨意搬弄。
他看出來主公內心偏向世子，能舉出來無數齊桓趙武、秦皇漢高的例子，來勸主公不要廢長立幼。
可今天要是主公內心偏向二郎，自己也完全可以說，大事在即，願主公效仿周文王，廢伯邑考而立周武王。
雖然得了世子的拉攏，但裴寂很清楚，自己歸根到底是主公的心腹，一切要順著主公的意思。
不過結果很好，大家都很滿意，除了李二。
李大郎整整睡了一天一夜，終於在初夏爽朗的清晨睜開了雙眼。
耳邊傳來了女子熟悉的呼喚聲：
「大郎，大郎醒了！」
李大覺得似曾相識，睜眼看去，是懷有身孕的鄭娘子，恰似一個月前。
眾人陸續趕來，有萬姨娘和李智雲母子，有一路同生共死的老四，眾人簇擁著李大，噓寒問暖。
李大郎看著眾人，心頭溫暖，恍如隔世。
就在一個月前，李大在河東城睜開雙眼，開啟了一段全新的人生。
現如今，眾人終於在太原城團聚了。
我把你們，全部平安地帶到太原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