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破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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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淵這邊,氣氛依然沉悶,長孫順德挨了軍棍,被人抬了下去。

  李淵和裴寂、劉文靜面面相覷,默不作聲。

  就在夏日午後的蟬鳴聒噪之中,李家四個兄弟,進了留守府。

  聽到動靜,李淵大喜過望,趕緊起身,頂著太陽穿過了庭院,來見自己的大郎。

  李大看著衝過來的李淵,上前攙扶,拉著他的手出言安慰。

  他是一個五十多歲的老者,雖然高大健壯,但面上已有皺紋,顯示著他的歲月,因此隋煬帝笑話他是「阿婆面」。

  他眉骨突出,直入額頂,也是「日角」,配合著高聳的光亮額頭,形成了所謂的帝王之相——「日角龍庭」。

  後人有詩讚曰:「玉璽不緣歸日角(李淵),錦帆應是到天涯(楊廣)。」

  可李大郎看不出什麼「帝王之相」,只看到了一個殷切關心自己的父親,眼含淚光、情誼深切。

  他是李淵,唐國公、大將軍、太尉、大丞相、唐王、太武皇帝。

  孔雀射手、獵虎者,日角龍庭、體生三乳、割肉餵瓊、武德天子、老關隴正白旗、仙人跳著名受害者。

  佛教毀滅者,周文王仰慕者、漢高祖模仿者、魏武遺風傳承人,玄武門團戰裁判、划船運動員,大唐不妙曲指定代言人。

  「阿爺,我到了,全家都還好。」

  李淵差點淚灑當場,拉著兒子的手,一起進了堂內。

  沒有和李淵過多敘舊,李大郎環顧堂內,看到了李家兄弟、柴紹、裴寂、劉文靜等人,知道是時候了。

  李大前些天病倒過一次,面色蒼白,勉強能起身後,又連著快馬趕路。

  一路上也沒好好吃過飯,風餐露宿了三天,狀態非常不好。

  強忍著靈魂深處的睏倦,李大郎溫和開口:

  「諸位,太原的局勢,一路上五郎都對我說過了。我思索兩天,已經有了破局之策。」

  沒錯,原本歷史上,破局之策正是太子李建成想出來的。

  這一波啊,這波是我抄我自己!

  看到眾人看向自己,李建成徐徐開口:

  「現如今,局面兩難在於。父親堅持要扶持隋室,奉迎皇帝回京,目的是爭取一路上各地官員和士族的支持。」

  「但北狄不信任楊家皇帝,必欲除掉楊廣。要求父親自立為天子,否則不能相助。」

  「我方需要北狄的軍馬,更需要他們承諾,不南下襲擾太原。」

  「故而,問題的關鍵,還在皇帝身上。所以,我們不妨折中,走中間路線。」

  劉文靜語氣中帶著質疑:

  「敢問公子,想要如何折中?」

  李大微微一笑:

  「諸位都在太原,一定都聽過趙簡子的故事。」

  「當初趙簡子營造太原城,將寶符藏在恆山上,許諾找到寶符者,為趙氏世子。」

  「敢問劉府君,趙襄子找到寶符後,說了什麼?」

  「公子是說,越恆山而臨代,代可取也!」

  「正是如此,代可取也!」

  「現如今,長安正有一位代王!父親可廢皇帝而立代王,取而代之,挾天子以令諸侯!」

  「如此,外可安天下之心,內可順百姓之願!」

  所謂「折中」,就是在尊崇隋朝的前提下,廢皇帝,徹底否定楊廣!

  既要堅持尊隋路線,爭取地方支持,迅速安定局勢、停止戰爭,又要旗幟鮮明地反對昏君楊廣,弔民伐罪、為民請命。

  歷史就是這麼諷刺。那些曾經為民請命,無比正義的反抗領袖,最後紛紛選擇了尊隋,背叛了自己的立場。

  瓦崗義軍的領袖、天下反隋盟主李密,曾經發檄文痛罵楊廣。

  「罄南山之竹,書罪未窮;決東海之波,流惡難盡」,把楊廣永遠釘死在恥辱柱上。

  可是李密最後接受隋朝招撫,自稱大隋魏國公,去討伐弒殺楊廣的宇文化及去了!

  作為底層農民出身,根正苗紅,受到楊廣壓迫最重、反抗最為正義的竇建德,搖身一變,給楊廣哭喪去了!

  與之相比,李淵是大貴族出身,一開始就打著「尊隋」的旗號。


  但是李淵始終旗幟鮮明地反對楊廣、批判楊廣、否定楊廣!

  反對楊廣,反對這個把偌大帝國一手毀滅的暴君,就是這個時代最大的正義!

  大唐最後給楊廣的諡號是「煬」,這也是「隋煬帝」的由來。

  因為「逆天虐民曰煬」!

  李大郎看向李淵,神色鄭重,斬釘截鐵:

  「昏君暴虐無能,海內鼎沸、人心不安。十分天下,九為盜賊。」

  「大人身為國家貴戚,身負文帝託孤之重,可效伊尹放太甲、霍光廢昌邑故事!」

  「請父親順天應人,廢皇帝而立代王,興義兵以檄郡縣,改旗幟以示突厥,師出有名,以輯夷夏!」

  這一刻,李大想起了自己的王夫子,想起了他說過的,霍光廢昌邑,順天應人。

  夫子,我做到了。你的抱負、你的理想,由我這個弟子來完成。

  眾人沉默,權衡著世子提出來的這個方案。

  裴寂最擅長察言觀色,看到李淵臉上的神色,知道李淵心中認可,於是他第一個站出來:

  「世子所言極是,最切合情理,臣附議!」

  劉文靜也反應過來:「臣也附議,世子所言切合形勢,這是唯一可行的辦法!」

  見到李淵神色放鬆,裴寂、劉文靜兩人達成一致,其餘眾人紛紛附議。

  「世子之見,我等皆附議。眾議僉同,請主公俯允!」

  見到這個局面,李淵長舒一口氣,大局已定!

  其實李淵是真的沒想到嗎?怎麼可能?

  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高歡宇文泰扶持兩位魏朝天子、東西對抗。

  前塵往事,李淵怎麼可能沒聽過?

  挾天子以令諸侯,李淵怎麼可能想不出這麼簡單的方案?

  但是這話不能自己來說!

  他這幾天一直在等,等大郎的消息,等大郎到太原!

  大郎代替自己說出這個方案,自己「無奈」接受,大郎有定策之功,自己保持了忠臣人設,才是李淵最想要的!

  李淵不是沒給李二機會,同樣一份試卷,同樣一個機會,李二明明機會更大。

  可二郎交上的答卷,是兵諫,讓李淵大大失望了。

  環顧眾人,李淵開口:「如此行事,不過掩耳盜鈴罷了。不過事機相迫,不得不爾。」

  「孤雖然有負於皇帝,但至少無愧於文帝了!眾議如此,孤何能易,便依世子所言!」

  裴寂上前勸解:

  「文帝本有太子,然後主勾結朝臣,竊奪儲位,弒父逼兄,天怒人怨,招致天罰。主公不必憂心,當順天應人,以安百姓!」

  劉文靜主動請纓:

  「文帝廢冢嫡太子,傳位後主,招致禍亂。主公起義兵,乃是廢黜不當立之昏君,不負文帝。臣願出使北敵,曉諭可汗。」

  聽到這兩人一唱一和,口口聲聲太子和嫡庶,李大相當開心。

  不過他也沒太當回事,嫡庶這種話,聽聽就得了,不可能指望他們因此就支持自己。

  這幫人啊,嘴上都是嫡庶,心裡全是利益!

  李淵最後做了總結:

  「既然如此,那諸位便回去,各自安排。肇仁(劉文靜),你留下,我們商議面見可汗的具體言辭。」

  說完,李淵又看向兒子:「大郎,你先去用飯休息,我片刻後再去看你。」

  於是眾人退下,獨劉文靜留下,與李淵商議面見北狄可汗的具體言辭。

  眾人出門去。大局已定,沐浴在陽光下,絲毫不覺得燥熱,反而溫暖和煦。

  見眾人都來拜見,李公子與他們一一見面認識,隨後拱手告罪:

  「諸位都是太原俊才,父親的股肱臂膀。我遠道而來,本該一一拜見、聆聽教誨,奈何風塵僕僕,神思倦乏,唯恐對諸位不敬。」

  「請諸位容我沐浴更衣後,再一一謁見。」

  李大趕了兩天路,現如今真的是筋疲力盡、神思倦怠了,眾人也很理解,紛紛退下。

  但李大把裴寂拉住了。


  李大知道,裴寂是李淵的第一心腹,最受信任,這個人,必須第一時間,重點拉攏。

  其實劉文靜也很重要,而且人品能力更強,絕對稱得上大唐開國第一功臣。

  但李大知道,劉文靜即將要出使北狄,回來後又要有一段時間,和自己並肩作戰,到時候再深入結交不遲。

  反倒是裴寂,李大有迅速拉攏他的手段。

  拱手施禮後,李大從懷裡掏出一封書信:

  「裴監,這裡有一封書信,是裴監的族人寫給您的。」

  「我千里迢迢而來,這封信一直隨身攜帶,就是為了親自送到裴公面前。」

  裴寂有點意外:「臣在河東並無家人,不知是哪位的書信,能勞動世子?」

  「河東俊彥,鷹揚郎將裴龍虔,他一向仰慕父親威德,在我的勸導下,願出族兵兩千,在河東舉事,共襄盛舉。」

  「河東裴氏,本是一家。他聽聞裴監是父親近臣,最受信賴,故而寫信前來問候,希望裴監為他引薦。」

  其實李大這是瞎扯,河東裴是個大家族,支系眾多,裴寂和裴龍虔壓根兒不是一支的。

  但話說回來了,中國人就好套近乎,沒關係還能硬攀關係呢,何況大家真的都是河東裴氏呢?

  裴寂聽聞之後大喜,拆信掃讀,心頭火熱。

  裴寂很清楚自己的處境。

  自己沒有招兵買馬、訓練士卒的雄才大略,哪怕是掌管晉陽宮、大開府庫,也不過是借花獻佛。

  因為唐公李淵才是晉陽宮的正監,是這些物資的掌控者,自己就是個管鑰匙的。

  但這封信,卻給裴寂帶來了新的希望。

  河東裴氏,一個久經沙場、能征慣戰的將軍,願意領數千兵馬加入李唐集團!

  龍虔飄零半生,未逢明主。既然大家都姓裴,公若不棄,願拜為大哥,兄弟同心,輔佐主上!

  要是搭上了這根線,在軍隊裡有了根基,自己就不再是揣摩主上意的近幸之臣,而是根基深厚的股肱之臣了!

  李大看著裴寂的神色激動,心中非常滿意。

  這是他早就想好的利益勾結,三方都有相互需要的重大利益。

  李大郎是世子,有嫡長子名分、有保全宗族親戚的情分,更有在河東招攬的勢力。

  但遠水解不了近渴,自己在太原人生地不熟,需要近臣的支持,讓自己站穩腳跟。

  裴寂是近幸之臣,雖然深得李淵信任,但在軍中毫無影響力,和掌管軍隊的劉文靜相比,腰杆子不夠硬,需要實力派支持。

  裴龍虔是地方實力派,自身久經沙場,而且願意拿出幾千族兵加盟李唐集團,但入伙太晚、缺乏上層的引薦,惴惴不安。

  一封書信,將李家世子、近臣裴寂和地方實力派裴龍虔聯繫起來,形成了一個緊密的利益共同體。

  有一說一,要是天下一統之後,太子、宰相和將軍如此勾結,必然威脅皇權,李淵絕不能容忍。

  可現在大唐還沒起步,如此形勢,李淵倒是樂見其成,這就是政治的遊戲,利益是最大的規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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