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僵局
太原這邊，晉陽宮變後。往返七日，派去北狄的使者帶回了消息。
在李淵的注視下，使者先是說了好話：
「稟告主公，可汗帳下的達官說，天將以太原與唐公。唐公英明睿智，必當平定天下。」
「所以他們將全力支持主公南下，以得財物。」
李淵面色平淡，不以為然，因為他知道這是恭維的話。
北狄既是想要長安財物，更是想要扶持他，在北方攪亂局勢，讓天下不得一統。
當初東西魏、北周北齊分裂疆土的時候，北狄柔然就是拉一派打一派。把兩大王朝當作自己的兩個好大兒，挑動他們鬥爭，自己予取予求。
高歡娶了柔然公主，周武帝宇文邕娶了北狄皇后，都是如此。當時負責迎接北狄皇后的，正是李淵的丈人竇毅。
想到這裡，李淵有點頭疼。
當初隋文帝採用分而治之的手段，促使北狄分裂，再下嫁宗室女，挑動北敵紛爭，不得一統。
具體操辦此事的正是李淵的親家，李二郎的丈人長孫晟，所以李淵很清楚內幕。
可風水輪流轉，現如今是中原分裂，北狄反過來扶持各路豪傑，挑動他們相互對立，不得一統。
隨後使者面有難色地開口：
「可汗說，楊家皇帝的為人，他非常清楚。將來要真是奉迎回京了，必定殺害唐公，對北毀諾。」
「所以，他不接受唐公的主張，迎回皇帝。」
此言一出，李淵臉色陰沉，眾人面面相覷。
「可汗說，他要唐公自為天子，接受北狄冊封，持狼頭大纛，稱為可汗。」
「如此他會不避暑熱，出兵幫助唐公。」
「放肆！」，李淵一拍桌子，勃然大怒。
眾人面面相覷，良久，劉文靜試探著開口：
「主公，現如今兵眾已經集結，箭在弦上，但我軍極度缺乏軍馬。」
「北方的番兵不重要，但沒有北方的軍馬，我軍南下必然困難重重啊。」
李淵發作一番，無奈地說：
「我全都知道。不僅是軍馬，還有後方糧草和家屬的安危。」
「北方天險丟失，劉武周兵鋒距晉陽不過百餘里。不依附北狄，不僅沒有軍馬，後方軍士家屬的安全更得不到保障。」
李淵嘆了口氣：「人事即政治。」
「現如今我麾下，可以分為兩派人。」
「一派是外來人，一派是太原本土人。雖然都以我為主公，主張起兵，但對於南下，態度截然相反。」
李淵看了一眼眾人：
「在座諸位和孤一樣，要麼來太原做官，要麼流亡太原，都是以太原為跳板，希望進取河東、關中，成就大業。」
「可現如今，下面的軍官和本地豪強，絕大多數土生土長的太原郡人，卻都是希望我割據太原，北御虜敵，保衛太原的安危。」
「無論是稱臣北敵，還是南下關中，這些太原本土人，恐怕都不會答應。到時候，哪怕南下了，軍中必定鼓譟回師，甚至是譁變！」
「屆時，內外齊動，一朝解體，我等恐為喪家之犬！」
李淵指出了問題的實質，用後世的話來說，叫做本位主義。
古往今來的亂世勢力中，本土豪強士族和外來高層官員的結合，是最常見的。這種結合有利於減少內耗，保存實力。
可是上下層方向和理念不一致，一旦發生衝突，必定導致內亂。
當初，李密曾經向楊玄感建議，直接攻取關中，在關隴集團的支持下割據關中。
但這一建議被楊玄感拒絕了。
可當李密自己成了瓦崗軍之主，指揮全軍數萬人的時候，也執行不了這個方案。
原因很簡單，李密說「我之所部，並是山東人，既未見下洛陽，何肯相隨西入？」
李淵面臨的問題，和李密是一模一樣的，他麾下的太原本土派將士們，也不願意離開太原，千里迢迢前往關中。
相比之下，李淵面臨的問題更棘手，那就是北邊的北狄和劉武周。
若對北狄置之不理，直接南下，且不說缺乏軍馬，後方更必然遭到襲擾。
可若是卑躬屈膝，接受狼頭纛和冊封，像劉武周、梁師都那樣，當什麼狗屁可汗，一定會遭到太原本地人的唾罵，離心離德。
就在冷場的時候，家僮來報，河東來人了。
李淵精神大振，當時就是一喜，讓眾人下去想辦法，自己帶著兩個兒子，去見來人。
可看到來人是柴紹的時候，李淵愣住了。
「嗣昌啊，怎麼就你一個來了？你娘子呢？大郎和四郎呢？」
李智雲也很驚訝，心裡有了不好的預感。
柴紹硬著頭皮，從懷裡掏出了地圖：
「大郎他要我先行一步，為主公匯報關中和河東的形勢……」
聽到大郎患了腸癰，倒在半路，五十多歲的李淵，腦袋「嗡」得一下，差點倒地。
好在李二、李五，一左一右攙扶住了他。
見父親要發作，李二趕緊上去勸告：
「父親，姊夫他也是一路趕來、風塵僕僕，吃了這麼多辛苦，您不要怪罪於他！」
北方，北敵人逼李淵低頭認慫，接受冊封。南方，大郎身患疾病，倒在路邊。
連續而來的壞消息，讓李淵身心俱疲。
五十多歲的李淵坐倒在地上，感覺天旋地轉，不知如何是好。
見此場景，李智雲站了出來：
「父親，我的命是大哥救下來的。請您給我一支騎兵，我一定把大哥帶回來！」
李淵以手拄地，支起身子，喘著氣開口：
「好好，五郎啊，你和李安儼一起去，帶著幾十個人，一定要保護好自己！」
李智雲先去見母親辭行，才騎馬上路。
經過這一番打擊，李淵剛剛提起來的心氣，又化為烏有。他一邊讓裴寂劉文靜等人下去想辦法，一邊自己整天看著地圖，內心焦急不安，整日惶恐擔憂。
晉陽起兵，一下子陷入了死胡同。
本章參考文獻：
楊軍《李淵太原起兵的地理因素考察》，《荊楚歷史地理與長江中游開發》，湖北人民出版社，2009年；
張耐冬：《太原功臣與唐初政治》，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8年。
在李淵的注視下，使者先是說了好話：
「稟告主公，可汗帳下的達官說，天將以太原與唐公。唐公英明睿智，必當平定天下。」
「所以他們將全力支持主公南下，以得財物。」
李淵面色平淡，不以為然，因為他知道這是恭維的話。
北狄既是想要長安財物，更是想要扶持他，在北方攪亂局勢，讓天下不得一統。
當初東西魏、北周北齊分裂疆土的時候，北狄柔然就是拉一派打一派。把兩大王朝當作自己的兩個好大兒，挑動他們鬥爭，自己予取予求。
高歡娶了柔然公主，周武帝宇文邕娶了北狄皇后，都是如此。當時負責迎接北狄皇后的，正是李淵的丈人竇毅。
想到這裡，李淵有點頭疼。
當初隋文帝採用分而治之的手段，促使北狄分裂，再下嫁宗室女，挑動北敵紛爭，不得一統。
具體操辦此事的正是李淵的親家，李二郎的丈人長孫晟，所以李淵很清楚內幕。
可風水輪流轉，現如今是中原分裂，北狄反過來扶持各路豪傑，挑動他們相互對立，不得一統。
隨後使者面有難色地開口：
「可汗說，楊家皇帝的為人，他非常清楚。將來要真是奉迎回京了，必定殺害唐公，對北毀諾。」
「所以，他不接受唐公的主張，迎回皇帝。」
此言一出，李淵臉色陰沉，眾人面面相覷。
「可汗說，他要唐公自為天子，接受北狄冊封，持狼頭大纛，稱為可汗。」
「如此他會不避暑熱，出兵幫助唐公。」
「放肆！」，李淵一拍桌子，勃然大怒。
眾人面面相覷，良久，劉文靜試探著開口：
「主公，現如今兵眾已經集結，箭在弦上，但我軍極度缺乏軍馬。」
「北方的番兵不重要，但沒有北方的軍馬，我軍南下必然困難重重啊。」
李淵發作一番，無奈地說：
「我全都知道。不僅是軍馬，還有後方糧草和家屬的安危。」
「北方天險丟失，劉武周兵鋒距晉陽不過百餘里。不依附北狄，不僅沒有軍馬，後方軍士家屬的安全更得不到保障。」
李淵嘆了口氣：「人事即政治。」
「現如今我麾下，可以分為兩派人。」
「一派是外來人，一派是太原本土人。雖然都以我為主公，主張起兵，但對於南下，態度截然相反。」
李淵看了一眼眾人：
「在座諸位和孤一樣，要麼來太原做官，要麼流亡太原，都是以太原為跳板，希望進取河東、關中，成就大業。」
「可現如今，下面的軍官和本地豪強，絕大多數土生土長的太原郡人，卻都是希望我割據太原，北御虜敵，保衛太原的安危。」
「無論是稱臣北敵，還是南下關中，這些太原本土人，恐怕都不會答應。到時候，哪怕南下了，軍中必定鼓譟回師，甚至是譁變！」
「屆時，內外齊動，一朝解體，我等恐為喪家之犬！」
李淵指出了問題的實質，用後世的話來說，叫做本位主義。
古往今來的亂世勢力中，本土豪強士族和外來高層官員的結合，是最常見的。這種結合有利於減少內耗，保存實力。
可是上下層方向和理念不一致，一旦發生衝突，必定導致內亂。
當初，李密曾經向楊玄感建議，直接攻取關中，在關隴集團的支持下割據關中。
但這一建議被楊玄感拒絕了。
可當李密自己成了瓦崗軍之主，指揮全軍數萬人的時候，也執行不了這個方案。
原因很簡單，李密說「我之所部，並是山東人，既未見下洛陽，何肯相隨西入？」
李淵面臨的問題，和李密是一模一樣的，他麾下的太原本土派將士們，也不願意離開太原，千里迢迢前往關中。
相比之下，李淵面臨的問題更棘手，那就是北邊的北狄和劉武周。
若對北狄置之不理，直接南下，且不說缺乏軍馬，後方更必然遭到襲擾。
可若是卑躬屈膝，接受狼頭纛和冊封，像劉武周、梁師都那樣，當什麼狗屁可汗，一定會遭到太原本地人的唾罵，離心離德。
就在冷場的時候，家僮來報，河東來人了。
李淵精神大振，當時就是一喜，讓眾人下去想辦法，自己帶著兩個兒子，去見來人。
可看到來人是柴紹的時候，李淵愣住了。
「嗣昌啊，怎麼就你一個來了？你娘子呢？大郎和四郎呢？」
李智雲也很驚訝，心裡有了不好的預感。
柴紹硬著頭皮，從懷裡掏出了地圖：
「大郎他要我先行一步，為主公匯報關中和河東的形勢……」
聽到大郎患了腸癰，倒在半路，五十多歲的李淵，腦袋「嗡」得一下，差點倒地。
好在李二、李五，一左一右攙扶住了他。
見父親要發作，李二趕緊上去勸告：
「父親，姊夫他也是一路趕來、風塵僕僕，吃了這麼多辛苦，您不要怪罪於他！」
北方，北敵人逼李淵低頭認慫，接受冊封。南方，大郎身患疾病，倒在路邊。
連續而來的壞消息，讓李淵身心俱疲。
五十多歲的李淵坐倒在地上，感覺天旋地轉，不知如何是好。
見此場景，李智雲站了出來：
「父親，我的命是大哥救下來的。請您給我一支騎兵，我一定把大哥帶回來！」
李淵以手拄地，支起身子，喘著氣開口：
「好好，五郎啊，你和李安儼一起去，帶著幾十個人，一定要保護好自己！」
李智雲先去見母親辭行，才騎馬上路。
經過這一番打擊，李淵剛剛提起來的心氣，又化為烏有。他一邊讓裴寂劉文靜等人下去想辦法，一邊自己整天看著地圖，內心焦急不安，整日惶恐擔憂。
晉陽起兵，一下子陷入了死胡同。
本章參考文獻：
楊軍《李淵太原起兵的地理因素考察》，《荊楚歷史地理與長江中游開發》，湖北人民出版社，2009年；
張耐冬：《太原功臣與唐初政治》，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