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寶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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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靜謐的春天夜晚,河東城從暗流涌動,轉為驚濤駭浪。

  李大郎和李四郎了卻眾事後,踏上了前往太原的路。

  關中方面,關隴貴族相互勾連,準備迎接李淵入主關中。

  河東這邊,李大聯絡眾人,形成了河東派系,等待接應李淵控制河東。

  而在太原這邊,李家女眷和李家五郎李智雲,經過多日奔波,終於平安到達了太原郡晉陽城。

  李智雲得了大哥的吩咐,知道太原這邊,父親身邊也有人監視。

  所以他非常警惕,先是安排母親和大嫂在城外稍遠處休息。

  然後派大哥的侍衛李安儼孤身進城,打探消息。

  李安儼先進城,單獨進了李淵的留守府。

  面見了李淵後,得了一支可靠兵馬,才在深夜,把李家五郎和女眷秘密接進城內。

  收到消息的李淵,一開始是很意外。

  因為他前幾天才派信使傳遞消息,算日子使者才剛到河東才對。

  可隨後,李淵被接踵而來的好消息砸暈了。

  首先是李家女眷平安到了,而且毫髮無傷。

  李淵知道了,大郎提前半個多月就讓女眷上路,讓她們緩緩趕路,自己則留下拖延時間。

  李淵非常欣慰,對世子的先人後己、保全家人,小心謹慎、辦事妥當,感到十分滿意。

  最讓李淵驚喜的是,大郎的娘子有孕了!

  鄭娘子懷胎數月,但是帶著身孕緩緩趕路,平安到了太原城。

  家醫看過了,鄭娘子懷胎三月、胎象穩固,母子二人毫髮無損。

  這讓李淵大喜過望,大郎終於有子嗣了!

  說起來,這一直是李淵的一塊心病。

  李淵七歲喪父,繼承唐國公爵位,今年五十二歲了,生了五個兒子。

  可是大郎作為世子,今年二十九歲了,始終沒有子嗣。

  李淵手上,有唐國公爵位要繼承啊!

  難不成祖宗的爵位,要斷在兒子手上了?

  因為這一點,李淵確實動過廢長立幼的念頭,把希望寄托在李二郎身上。

  這次來太原,李淵把老大、老四、老五三個兒子留在河東當人質,獨獨帶了李二郎夫妻倆,就是對二郎有所期待的。

  二郎啊,世子無子,汝當勉勵之!

  可二哥別笑話大哥。

  李二郎今年二十歲(弱冠),結婚有好幾年了,雖然有個女兒,但照樣沒生下兒子。

  因此,面對大郎的第一個子嗣,更可能是李家第三代的嫡長孫,李淵興奮異常,甚至連孫子的名字都想好了。

  如果是男孩,就叫李承宗!

  承宗,作為我李家第三代長孫,傳承我李唐宗室血脈和唐公爵位!

  而讓李淵更受震驚的,是大郎的貼身侍衛李安儼帶來的大幅地圖,以及他轉述的李大郎面對時局的高談闊論。

  這幅地圖極其闊大,有一人之高,而且精度很高,用多種顏料繪製了山川河流、地理形勢、道路交通、關隘城池,栩栩如生。

  畢竟這是來自一千四百多年後,最新科技數據和豐富的古籍記載相結合的產物。

  李大在大學,可不是白學歷史地理的。

  看著地圖上方,氣勢雄渾、奇崛開張的「大唐開國圖「幾個大字,李淵心潮澎湃。

  借著燈燭映照,李淵反反覆覆讀圖思考。

  這麼多年來,勸李淵圖謀大事的人很多,各種人都有,李淵把他們歸為幾類。

  崔善為、宇文士及、大舅哥竇抗,他們幾年前說過皇帝失德、天下傾覆之類的話,勸李淵早做準備。

  尤其是竇抗,兩人既是髮小又是姻親,兩人最是親密。

  在隴右掌握兵權,徵發十幾郡兵士時,竇抗就直接勸李淵,反了他娘的。

  但李淵當時覺得不靠譜,時機遠不成熟。

  可是皇帝楊廣在折騰的路上越走越遠,天下鼎沸、民不聊生。

  這些年來,李淵抱薪救火,四處奔波,鎮壓各地的民變,盡力維護著大隋江山。


  但他終於意識到,這焚盡天下百姓的烈火,其實來自於楊廣的內心!

  對李淵觸動最深的,是大將軍李渾被滅門和驍將魚俱羅被殺。

  李渾是李姓勛貴,因為謠言李氏得天下被滅滿門。

  魚俱羅打仗厲害、鎮壓地方,結果一時作戰不利,把兒子接到自己身邊,就被認定為謀反,被楊廣殺害。

  而他李淵,既是老牌關隴貴族,也是李姓勛貴,更是鎮壓民變的將領!

  楊廣最猜忌的幾點,他都占齊了,豈能不兔死狐悲,整天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於是在河東,夏侯端勸他先發制人、早做準備,李淵深以為然,只是時機不成熟。

  來太原後,本土豪強將領許世緒、武士彠等,也勸他擁兵自重、割據太原。

  而當自己身陷囹圄的時候,二郎勸自己效仿漢高祖劉邦,逃入深山,「以觀時變」。

  李淵接受他們的好意,可他全家老小、宗族親戚都作為人質。

  他既不願偏安太原一隅,更不能把全家人性命拋在腦後。

  相比之下,李淵最欣賞的是劉文靜的謀劃,最具大局觀,也最契合自己心意。

  劉文靜分析了天下大局,勸李淵以太原為根基,大開府庫、聚攬豪傑,進軍關中,「興兵西入、以圖大事。」

  作為謀士,劉文靜、唐儉的看法高屋建瓴。

  如今,大郎送來的地圖,分析的時局,大戰略與他們基本一致,但分析比他們更精細一些。

  但作為總攬全局的人,擺在李淵面前的還有好幾道難題,讓他寢食難安、輾轉反側。

  身邊監視自己的王威、高君雅怎麼處理?

  太原周邊各郡縣官員,怎麼拉攏?

  身在河東和關中的宗族親戚,怎麼安置?

  如果太原本地豪強將士,不願意南下關中,該怎麼辦?

  如果南下進軍時,北邊劉武周引北狄兵來犯,又怎麼應對?

  監視、桎梏、猶豫、擔憂,這些都讓李淵幾個月來反覆權衡,猶豫不決。

  當初楊廣笑話李淵是「阿婆面」,不只是因為他臉上皺紋多,也是暗諷他性格上優柔寡斷。

  可現如今,看著眼前闊大的地圖,看著大好江山、天下動盪,看著一個個朱紅的名字,李淵猶豫消散,豪情壯志,登時勃發。

  地圖左側,大郎還題寫了兩句詩。

  李淵秉燭照去,摩挲著字跡,忍不住吟誦出聲:

  「江山如此多嬌,引無數英雄盡折腰」!

  看著父親面對著地圖,豪情迸發的模樣,李智雲知道,是時候了。

  於是李智雲上前一步施禮,恭敬說道:

  「父親,我臨行前,大哥還特意交代我,他夢到了一首詩,乃是詩中仙人所作,要我一定獻給父親。」

  李淵轉頭,慈和地看著五郎:

  「哈哈,詩仙,大郎好大的口氣。好,你念來給我聽聽,詩仙的詩寫得怎麼樣。」

  「趙得寶符盛,山河功業存。

  三千堂上客,出入擁平原。

  六國揚清風,英聲何喧喧。」

  李淵聽了爽朗一笑,是父親對兒子誇下海口的笑。

  帶著幾分欣慰、幾分得意,還有一點嘲弄。

  「大郎把自己比作趙襄子、平原君,這兩人都是世家公子,建功立業、千古留名,比喻得很妥當。」

  「不過人家平原君可是有三千門客。大郎他不過交往一些博徒俠客,也自稱三千門客,口氣太大了。」

  李智雲繼續念下去:

  「大賢茂遠業,虎竹光北藩。

  錯落千丈松,虬龍盤古根。

  枝下無俗草,所植唯蘭蓀。」

  李淵的笑容更止不住了:

  「大郎自誇完自己,開始吹捧我了。說我是什麼大賢,繼承了祖宗爵位,鎮守太原。」

  「不過讚頌自己祖宗,說得還是很妥當的。」

  「我隴西李氏,世代朝廷勛貴,如同蒼松翠柏,庇佑我等子孫,如樹下的芝蘭芳草。」


  「父親,最後幾句極為不凡」,李智雲特意強調了一下,朗聲開口:

  「願借羲皇景,為我照覆盆。

  溟海不震盪,何由縱鯤鵬!

  所期玄津白,倜儻假騰騫。」

  李淵臉上的笑意退去,被這三句詩深深震撼。

  雖然李智雲聲音稚嫩,但李淵卻能聽出來,詩句背後大郎的勃勃野心!

  李淵仿佛能看到,大郎在自己面前慷慨陳辭:

  願駕馭太陽的羲和停留片刻,照亮我眼前的黑暗!

  亂世動盪、滄海橫流,沒有驚濤駭浪、萬里波濤,怎能讓我這大鵬展翅,扶搖直上!

  願父親首舉義旗,攪弄亂世風雲,讓我這鯤鵬能青雲直上,飛入九層高天!

  「溟海不震盪,何由縱鯤鵬!大郎有鯤鵬之志啊。好詩句、好志向、好男兒!」

  「趙得寶符盛,山河功業存。原來你送這幅地圖,背後是這個意思。」

  李淵看向地圖,口中喃喃自語。

  「五郎,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願聽父親教誨」,李智雲施禮。

  「很多年前,春秋時期,建造這座晉陽城的人,是趙氏族長趙簡子。他有幾個兒子,要從中選取一位做世子。」

  趙簡子有幾個兒子,李淵也有四個兒子。趙簡子築造太原城,李淵占據太原城。

  這般巧合,怎能不讓李淵追思前賢、以史為鑑?

  「趙簡子帶著兒子們,到了恆山上。」

  「他宣布,自己在恆山里提前藏了一枚寶符。得寶符者即為趙氏世子。」

  「趙簡子的幾個兒子在恆山上辛苦一天、無功而返。」

  「可是趙簡子平日最不看重的小兒子趙無恤,卻聲稱自己找到了寶符。」

  「那寶符是什麼呢?」

  李智雲不禁抬頭,充滿了好奇。

  李淵含笑開口:

  「當時,趙無恤站在恆山之巔,對著父兄們大聲宣告,越過這座恆山,攻打北邊的代地,代地可為趙氏所有!」

  李淵的話里,也帶有了幾分豪邁壯志:

  「他看到的寶符不是物件,而是趙氏的未來,天下的未來!」

  「趙無恤遠見卓識、遠超他人。所以趙簡子決定,立他為世子。」

  「後來趙無恤繼承大位,果然滅掉代國,納入趙氏版圖」

  「後來,他更是縱橫捭闔,完成了三家分晉、化家為國的大業。」

  「現如今,大郎送過來這幅地圖,讓你帶給我這首詩。這,就是他這個世子,交給我的寶符啊!」

  「他這是在問我,他這個世子送上來的寶符,我滿不滿意?」

  李淵手撫著地圖陷入了深思。

  「明天我和諸公議事,確立大計。」

  「五郎,到時候你也來旁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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