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大族會
冬雪簌簌舞落，如澆似掛，綴滿庭院。
一片火樹銀枝的掩蔭中，富麗朱閣傍山而現，迴廊下，排排暖燈染燙煙雲，寒山披金的頂上，一眾樓台亭亭壘立。
山石道，往來人行色匆匆。
待一輪殘月懸在天頂正中，深夜來的山風襲得長林遍地玉響，沐家議事正廳內，大族會如期舉行。
一頭華發金冠編束，氣度深若蒼山的沐泰，高坐上首，身後樹立一展山河屏風，座前階級鋪著紅毯，金織一路往下延伸，遇到廳心一汪彩光蔚然的美樹晶池後對分兩側，百大席位規整布設，家族主支、長老閣諸員同元老族老，肅色在位。
廳門前，衛士傳報：「宋族，宋琥長老攜宋明達，宋恩亭到場，入客席。」
宋琥一行人應聲步入大廳，由侍女接引入座，宋明達落在隊後，目光轉向了廳尾殿柱下兩道蕭瑟落寞的人影。
二人失魂落魄跪在陰冷一角，氣色頹喪，白布緊縛的左肩透出暗紅，眼神呆滯地望著紅毯方向，當對上宋明達冷漠的視線時，兩人渾身氣得發抖，臉色驀的猙獰，像兩頭傷痕累累的籠中野獸發了狂。
「不想死就配合我。」宋明達眸子深深，唇語動動，直到入席，他未曾有一息的餘裕從滿心焚燒的怒氣中解脫！
自己因怒犯禁，確實是氣昏了頭！
但麻煩的，龍石這對蠢貨把代價放大到了他無可承受的地步！
片刻後，一位形貌端莊，氣質清艷的女子在滿室族人熱情的掌聲中走入，沐泰眉頭稍軟，露出慈父般的微笑。
「小柒來了？快入座，小菀邊上的位置是給你留的。」
「謝二叔。」
沐柒入席，與沐小菀交談，冷淡的神情化為溫和的柔色，絮絮叨叨起來，可見關係親近。
「烈兒。」沐泰喊了聲。
沐烈闊步來到中央，環視一圈，先發表一通說明：「在座我沐族引以為榮的骨幹，兼有外支的忠臣良將，大家百忙之中抽出時間，入席就會，可見心向族本，以族事為第一大事，精神值得褒揚......好，族會由大長老主持。」
沐焜走出，立身沐泰側前金階之下，右手握拳，向其叩心致禮，回頭面向眾人，漫漫一席話，圍繞大小族務，在座皆是精英，有關問題順利表決通過。
「接下來有幾樁大案要議定。」
「首先，風吟院一案最終裁定，小姐今日已將案件清查，緝拿兇犯，依族法妥善懲治，我等無須擅權翻覆，在此，我詳述一遍案情......」沐焜讀完案情，令一龍一石跪在廳後，接受族人口風批斷，沐剛望著被整個沐族冷語撻伐的顏面盡喪的兩子，目睹他們戰慄的身板、恐懼的面孔，雙眼瞳心動盪不止。
一龍一石廢了，哪怕頂著主支少爺的高身份，在沐族裡也再難抬起頭。
沐族家主位，對沐小菀而言只有負擔。
所以這一代原本只有三位主支主脈的少爺能繼承家業。
少主沐二出事在先，一龍一石身為白撿的繼承人卻緊緊蹈其覆轍，一步天堂，一步地獄，何其可笑。
「小菀啊小菀......你怎能這麼狠心......那可是最敬你愛你的親兄弟......」沐剛再看勝利者的沐烈父女，眼神頓如毒蠍一般，閃過怒火、憎恨，神情一陣晦變。
沐焜道：「此案從犯，武事長沐正德知法犯法，其心可誅！諒他自裁謝罪，家主赦之，不究家人責任。」
宋琥等人聞言眉目稍動，目中閃過喜色，宋明達兩兄弟對杯高飲，可沐焜言辭一轉，道：「據一龍一石交代，某人用三千金賄賂他們，用價值七千金的丹藥買通沐正德，風吟院遂遭此一劫。情況如何，請現身一敘吧！？」
「還有兇徒？」在座諸人面色一肅。
「沐焜長老！這不合適吧！」
宋琥最擔憂的來了，沐族要鬧大麻煩。
可不等他運作，宋明達兩人早有商量般一臉愧疚的走出，來到一龍一石身旁，拱手對滿座鞠躬。
「我二人認罪，我宋明達承認買兇殺人一事。」
「我所知沐家縱容一卑劣下流的囚徒堂皇僭居風吟，此事褻瀆沐家尊威，更玷污沐小姐仙子般高潔的名聲，不才傾慕小姐多年，深溺濃情無法自拔，終是心懷敬仰多於私慾，所以從不敢逾矩。」
「我容不得吳憾這等孽障在風吟院。」宋明達深深致歉道。
「作亂？你是對吾女意有所指，覺得她德行欠妥？因為救人，就玷污了門風？」沐烈放下茶盅，藍瓷蓋碗在檀香木桌上磕出一聲脆響，靈魄之威，令眾人的魂兒都不經意震了震。
這一瞬間，滿室噤聲，落針可聞。
宋明達臉上恰到好處流露出惶恐，一拜深彎下腰，久久不起，道：「求沐叔叔寬諒，明達感情用事，一時語誤，是明達之錯，可明達不敢否認，沐小姐對待吳憾的方式，過於仁和有失體面。」
沐烈懶得再同他計較，不理會正等待諒解的宋明達，由他一直彎直了腰。
宋琥面色難看下來。
坐席間，眾人交頭接耳，陣陣辯論聲，許多人表示對宋明達行為的諒解，畢竟，沐族人對吳憾更是厭恨多於憐憫，二選一的話，沒人喜歡吳憾。
沐焜一聲重咳打斷眾人喧譁，道：「宋明達，我沐族小姐如何行事，不容你一介外人置喙，我問你，你曾代表宋家，透過兩犯與沐剛完成同盟協議，宋家提供巨資，援助他收買人心，妄圖分化家主長老紐帶？此事確否？」
轟——
猶如驚雷落地，在場人心頭重重一震，被這話驚得不輕，紛紛怒目看來。
宋琥高聲否認：「純屬子虛烏有一派胡言！沐焜長老莫要疑神疑鬼，你這話有分裂沐宋兩族和美關係的嫌疑！我宋族未資助任何人！」
有族老義憤填膺，當場拍桌懟他：「你說沒有？你一族少主尚能買兇殺人，還有什麼做不得的？」
「就是！我們早知道沐剛和宋家眉來眼去不對勁了。」
「身為小輩呼使武事長，如呼使一狗爾！」
眾人的眼刀集中在宋明達身上，猶如萬千劍斫，他牙關咬得咯咯響，忽然面露悲憤，猛地搖頭，「的確子虛烏有！我視沐小姐為摯愛，尊烈叔叔為楷模，敬泰爺爺同救死扶傷的沐家匾額為雪民榮耀，我豈能做出分裂沐家的事？」
「詭辯要有實據！」沐焜這一喝帶了些怒意，「刷」的取出同盟文書的原件和雙方勾結的原信，「這有你親筆簽名書寫的信件，有你們贈予沐剛的財貨清單，十萬金的天帳，你能抵賴？」
十萬金！？
整個議事廳群情沸騰，諸人眼前儼然閃過一座誘人金山，要知道沐族尊貴的長老身份也只能享受每月百金的待遇，十萬金的巨富，就是硬砸，相信也能將一個鐵板蓋頂的沐家砸得七空八漏。
人群喧嚷一片，有人眼紅起來針鋒相對，怒斥宋家人的卑劣野望，有人貌合愧色生怕被揪出來問罪，還有人甜糕就茶，坐戲園一樣打量旁人神情。
奸賊！
竊賊！
狗賊！
惡賊！
似乎承受不住眾人尖利如刀的潮水訓斥，宋明達久拜的身軀一緊，順勢「噗通」一聲前跪在地上。
眾人見他跪地更是一驚，不少人捉賊拿贓般追出咆哮的質問。
「有鬼！他果然幹了！」
宋明達搖頭如搗蒜，蒼白的俊臉上冷汗浮現，兩唇倉惶打顫，陷入極度的悔恨和糾結中無法自拔，道：「不是你們想的，其實......是一龍一石的詭計，他們逼我做的......」
「你說什麼！？」沐焜越看這人的嘴臉越覺得煩心。
一龍一石也是怔住了，難以置信地眨了眨眼，意識到是宋明達精湛的表演，兩張灰敗的寬臉迅速漲滿血色。
「住口！你這滾刀山的死肉！你......噗......」一龍悲鳴一聲，暴吐鮮血，昏倒了。
「小弟！你怎麼樣，小弟！」
一石用獨臂扶抱住一龍，望著宋家人，虎軀氣得瘋狂顫抖。
砰——
一直沉默喝茶的六長老，拍響席案，口氣冷冽道：「實據在此，由不得你胡亂攀咬別人，宋明達，速速招認。」
若要挖沐剛，首當其衝就是六長老，他此刻憤慨凜然的模樣，引起身旁諸長老質疑的冷眼。
這時，有武衛匆匆入廳，正是奉沐焜之命，清查沐剛財貨線索的人，遂招人上前，直問：「十萬金，查到多少？」
武衛低著頭，喉嚨艱難一動：「稟大長老，清單上的重寶一件未能查獲，論娑羅金，主典沐剛的確持有不少，超過正常範圍萬八千金。金鬃武事長判斷，這些不能證明清單真偽，不排除沐剛貪污斂財的可能。」大長老聽完，只好無奈地擺手道：「無用，再查。」
武衛退下。
宋明達依舊俯身跪著，藏在黑暗裡的臉抬起一點，俊逸的面上淌著濕淚，哪裡還有往日一分一毫的瀟灑不羈，只剩下心痛莫名，悔不當初的態度。
他口齒發顫地解釋：「自然查不到什麼清單，我宋家並沒有做出背叛兩族百年情誼的事，我所簽同盟文書，實是一龍一石將我灌醉誆騙我簽下，長老可辨析字跡，絕非我清醒時刻所留，龍石為了榨取錢財，屢次用文書要挾我，我不答應，他們就要去小菀身邊說壞話，我實在是沒辦法。」
「大長老，敢問宋明達所言是否為實？」有族老問道，多人頻頻附和。
沐焜看了看紙面，果然預料般沒有好事。
「字跡有些潦草，像醉酒之人的手筆。」
廳內譁然陣陣，壓過四長老和沐小菀的交談，她柳眉蹙起了些，冷淡如霜的眼神掃過廳人，慵閒回眸，道：「小菀，如你所述，吳憾是個頂天立地，百折不撓的英雄種子，外在一般，品行心腸倒勝過皮囊素淨的宋明達百倍？」
微微搖動螓首，沐小菀清音柔美如夢：「姑姑不應用此人去比較吳憾，吳憾是好的。」
怔了怔，沐柒轉顏笑不可抑。
「值你口中一個好字？想必是天巔明月、雲海初陽一樣的清白之才，我有空見見，倒是這宋家的劣子，滿嘴謊言，品行卑劣。」
席列後方吵得不可開交，在目的如此明晰的族會，總不缺人來為宋家說話，可見兩族交厚，利益往來非同一般，許多人顧忌情勢，哪怕沒有受賄，也甘心出來為這把燒在兩家籬笆上的火澆水。
剛剛清醒的一龍，聽著宋明達自辯的話，肺腑都要氣炸成塊塊了，急的怒罵起來：「宋藥罐你敢顛倒黑白，狗賊！！我恨不得食汝肉寢汝皮......」
砰——
一道震耳的拍桌聲，沐剛發怒。
「孽子！你們幹的孽事，瞞著我作奸犯科，詐到宋家少主人頭上！無法無天了！我管教不了！如何評判，聽憑族人公意吧！」
罵完，他帶著一身失落無望的頹廢氣，向沐泰請求早退，卻被沐烈以不合族規之名強行挽留，一個人落寞喝酒，喝著喝著，發出一聲狂怒的長嘯。
呼啦啦——
沐剛橫掃開面前桌上的果品、杯盞，東西散落一地，一頓乒里乓啷的嘈雜，他的情緒達到頂點，掩面清泣起來。
「沐剛不知情？他被兒子坑的？這可能嗎？」
「一碼一碼，虎毒不食子，我看眼淚倒不像假的，一龍一石鐵洗不脫......」
私語聲此起彼伏。
一龍一石悲憤的眼神匯在一起，兩人同時意識到了什麼。
一龍學著宋明達的模樣跪伏下來，咬破唇瓣才艱難發出一聲放棄一切的泣嚎：「宋明達所言屬實，我認罪，孫兒不孝，無才無德，愧對祖父期望和家族栽培。」
一石也將顏面貼地，無力道：「我認罪。」
全場終於肅靜下來。
沒有人再去看沐剛的笑話，一龍一石認下罪名，前途盡毀，諸人神態大相逕庭，可眼底都有著一股震撼，有老人依稀記起數十年前相似的老事，胸膛不免動盪。
曾幾何時，沐泰也身披枷鎖，伏地認罪。
可祖孫之間，竟無半分相似的根骨精神。
沐烈看著親兄，看看侄兒，感到沉悶，他望向父親，沐泰並未理會下方的人和事，同樣也盯著他看，平靜眼底，又泛著晦暗的憂思。
沐泰點了點頭。
這一刻，沐烈明白了什麼，他看向沐焜，對方也在詢問他的意思。
「大長老，繼續議事，議清楚為止。」沐烈道。
「二長老到！」
這時，傳報聲從廳外傳來。
視野盡頭，就見黑袍灑灑，儀態康莊的老者含笑走來，身後，兩名武衛抬著板架。眾人目光不由集中在板架上。
「這是誰？好重的藥味，裹的是百草存續膏？這藥寸兩寸金，不是普通子弟用的起的吧？哎！是那吳憾？」
「可不就是他？看他的臉，手腳，不是都傳他被百般凌虐，肉丸一樣碾碎骨肉了？怎無甚恙般？」
沐炳落座，見氣氛一片冷清，笑道：「怎麼都不說話？看看，這位就是受害人吳憾，族會議定風吟一案，缺不得他。」
「吳憾！？你這傷......你竟痊癒了？」
原本喝著茶還沒注意到的沐烈，等看清來人，兩眼一瞪，見鬼似的站了起來，大步來到吳憾身前，兩指不由分說點在脈搏上，穩固平安的脈象讓沐烈一陣心驚，不懂他是吃了什麼仙丹妙藥，吳憾對著沐烈笑了笑：「謝謝沐叔叔關懷，連日勞神，辛苦吊住小子的命！」
他躺在棉板上，稍吃力翻過身，抱拳對著廳內眾人，行禮，道謝：「吳憾見過沐爺爺，見過諸位前輩，承蒙沐家傾注心血全力救治，小子的傷已無大礙。」
一片火樹銀枝的掩蔭中，富麗朱閣傍山而現，迴廊下，排排暖燈染燙煙雲，寒山披金的頂上，一眾樓台亭亭壘立。
山石道，往來人行色匆匆。
待一輪殘月懸在天頂正中，深夜來的山風襲得長林遍地玉響，沐家議事正廳內，大族會如期舉行。
一頭華發金冠編束，氣度深若蒼山的沐泰，高坐上首，身後樹立一展山河屏風，座前階級鋪著紅毯，金織一路往下延伸，遇到廳心一汪彩光蔚然的美樹晶池後對分兩側，百大席位規整布設，家族主支、長老閣諸員同元老族老，肅色在位。
廳門前，衛士傳報：「宋族，宋琥長老攜宋明達，宋恩亭到場，入客席。」
宋琥一行人應聲步入大廳，由侍女接引入座，宋明達落在隊後，目光轉向了廳尾殿柱下兩道蕭瑟落寞的人影。
二人失魂落魄跪在陰冷一角，氣色頹喪，白布緊縛的左肩透出暗紅，眼神呆滯地望著紅毯方向，當對上宋明達冷漠的視線時，兩人渾身氣得發抖，臉色驀的猙獰，像兩頭傷痕累累的籠中野獸發了狂。
「不想死就配合我。」宋明達眸子深深，唇語動動，直到入席，他未曾有一息的餘裕從滿心焚燒的怒氣中解脫！
自己因怒犯禁，確實是氣昏了頭！
但麻煩的，龍石這對蠢貨把代價放大到了他無可承受的地步！
片刻後，一位形貌端莊，氣質清艷的女子在滿室族人熱情的掌聲中走入，沐泰眉頭稍軟，露出慈父般的微笑。
「小柒來了？快入座，小菀邊上的位置是給你留的。」
「謝二叔。」
沐柒入席，與沐小菀交談，冷淡的神情化為溫和的柔色，絮絮叨叨起來，可見關係親近。
「烈兒。」沐泰喊了聲。
沐烈闊步來到中央，環視一圈，先發表一通說明：「在座我沐族引以為榮的骨幹，兼有外支的忠臣良將，大家百忙之中抽出時間，入席就會，可見心向族本，以族事為第一大事，精神值得褒揚......好，族會由大長老主持。」
沐焜走出，立身沐泰側前金階之下，右手握拳，向其叩心致禮，回頭面向眾人，漫漫一席話，圍繞大小族務，在座皆是精英，有關問題順利表決通過。
「接下來有幾樁大案要議定。」
「首先，風吟院一案最終裁定，小姐今日已將案件清查，緝拿兇犯，依族法妥善懲治，我等無須擅權翻覆，在此，我詳述一遍案情......」沐焜讀完案情，令一龍一石跪在廳後，接受族人口風批斷，沐剛望著被整個沐族冷語撻伐的顏面盡喪的兩子，目睹他們戰慄的身板、恐懼的面孔，雙眼瞳心動盪不止。
一龍一石廢了，哪怕頂著主支少爺的高身份，在沐族裡也再難抬起頭。
沐族家主位，對沐小菀而言只有負擔。
所以這一代原本只有三位主支主脈的少爺能繼承家業。
少主沐二出事在先，一龍一石身為白撿的繼承人卻緊緊蹈其覆轍，一步天堂，一步地獄，何其可笑。
「小菀啊小菀......你怎能這麼狠心......那可是最敬你愛你的親兄弟......」沐剛再看勝利者的沐烈父女，眼神頓如毒蠍一般，閃過怒火、憎恨，神情一陣晦變。
沐焜道：「此案從犯，武事長沐正德知法犯法，其心可誅！諒他自裁謝罪，家主赦之，不究家人責任。」
宋琥等人聞言眉目稍動，目中閃過喜色，宋明達兩兄弟對杯高飲，可沐焜言辭一轉，道：「據一龍一石交代，某人用三千金賄賂他們，用價值七千金的丹藥買通沐正德，風吟院遂遭此一劫。情況如何，請現身一敘吧！？」
「還有兇徒？」在座諸人面色一肅。
「沐焜長老！這不合適吧！」
宋琥最擔憂的來了，沐族要鬧大麻煩。
可不等他運作，宋明達兩人早有商量般一臉愧疚的走出，來到一龍一石身旁，拱手對滿座鞠躬。
「我二人認罪，我宋明達承認買兇殺人一事。」
「我所知沐家縱容一卑劣下流的囚徒堂皇僭居風吟，此事褻瀆沐家尊威，更玷污沐小姐仙子般高潔的名聲，不才傾慕小姐多年，深溺濃情無法自拔，終是心懷敬仰多於私慾，所以從不敢逾矩。」
「我容不得吳憾這等孽障在風吟院。」宋明達深深致歉道。
「作亂？你是對吾女意有所指，覺得她德行欠妥？因為救人，就玷污了門風？」沐烈放下茶盅，藍瓷蓋碗在檀香木桌上磕出一聲脆響，靈魄之威，令眾人的魂兒都不經意震了震。
這一瞬間，滿室噤聲，落針可聞。
宋明達臉上恰到好處流露出惶恐，一拜深彎下腰，久久不起，道：「求沐叔叔寬諒，明達感情用事，一時語誤，是明達之錯，可明達不敢否認，沐小姐對待吳憾的方式，過於仁和有失體面。」
沐烈懶得再同他計較，不理會正等待諒解的宋明達，由他一直彎直了腰。
宋琥面色難看下來。
坐席間，眾人交頭接耳，陣陣辯論聲，許多人表示對宋明達行為的諒解，畢竟，沐族人對吳憾更是厭恨多於憐憫，二選一的話，沒人喜歡吳憾。
沐焜一聲重咳打斷眾人喧譁，道：「宋明達，我沐族小姐如何行事，不容你一介外人置喙，我問你，你曾代表宋家，透過兩犯與沐剛完成同盟協議，宋家提供巨資，援助他收買人心，妄圖分化家主長老紐帶？此事確否？」
轟——
猶如驚雷落地，在場人心頭重重一震，被這話驚得不輕，紛紛怒目看來。
宋琥高聲否認：「純屬子虛烏有一派胡言！沐焜長老莫要疑神疑鬼，你這話有分裂沐宋兩族和美關係的嫌疑！我宋族未資助任何人！」
有族老義憤填膺，當場拍桌懟他：「你說沒有？你一族少主尚能買兇殺人，還有什麼做不得的？」
「就是！我們早知道沐剛和宋家眉來眼去不對勁了。」
「身為小輩呼使武事長，如呼使一狗爾！」
眾人的眼刀集中在宋明達身上，猶如萬千劍斫，他牙關咬得咯咯響，忽然面露悲憤，猛地搖頭，「的確子虛烏有！我視沐小姐為摯愛，尊烈叔叔為楷模，敬泰爺爺同救死扶傷的沐家匾額為雪民榮耀，我豈能做出分裂沐家的事？」
「詭辯要有實據！」沐焜這一喝帶了些怒意，「刷」的取出同盟文書的原件和雙方勾結的原信，「這有你親筆簽名書寫的信件，有你們贈予沐剛的財貨清單，十萬金的天帳，你能抵賴？」
十萬金！？
整個議事廳群情沸騰，諸人眼前儼然閃過一座誘人金山，要知道沐族尊貴的長老身份也只能享受每月百金的待遇，十萬金的巨富，就是硬砸，相信也能將一個鐵板蓋頂的沐家砸得七空八漏。
人群喧嚷一片，有人眼紅起來針鋒相對，怒斥宋家人的卑劣野望，有人貌合愧色生怕被揪出來問罪，還有人甜糕就茶，坐戲園一樣打量旁人神情。
奸賊！
竊賊！
狗賊！
惡賊！
似乎承受不住眾人尖利如刀的潮水訓斥，宋明達久拜的身軀一緊，順勢「噗通」一聲前跪在地上。
眾人見他跪地更是一驚，不少人捉賊拿贓般追出咆哮的質問。
「有鬼！他果然幹了！」
宋明達搖頭如搗蒜，蒼白的俊臉上冷汗浮現，兩唇倉惶打顫，陷入極度的悔恨和糾結中無法自拔，道：「不是你們想的，其實......是一龍一石的詭計，他們逼我做的......」
「你說什麼！？」沐焜越看這人的嘴臉越覺得煩心。
一龍一石也是怔住了，難以置信地眨了眨眼，意識到是宋明達精湛的表演，兩張灰敗的寬臉迅速漲滿血色。
「住口！你這滾刀山的死肉！你......噗......」一龍悲鳴一聲，暴吐鮮血，昏倒了。
「小弟！你怎麼樣，小弟！」
一石用獨臂扶抱住一龍，望著宋家人，虎軀氣得瘋狂顫抖。
砰——
一直沉默喝茶的六長老，拍響席案，口氣冷冽道：「實據在此，由不得你胡亂攀咬別人，宋明達，速速招認。」
若要挖沐剛，首當其衝就是六長老，他此刻憤慨凜然的模樣，引起身旁諸長老質疑的冷眼。
這時，有武衛匆匆入廳，正是奉沐焜之命，清查沐剛財貨線索的人，遂招人上前，直問：「十萬金，查到多少？」
武衛低著頭，喉嚨艱難一動：「稟大長老，清單上的重寶一件未能查獲，論娑羅金，主典沐剛的確持有不少，超過正常範圍萬八千金。金鬃武事長判斷，這些不能證明清單真偽，不排除沐剛貪污斂財的可能。」大長老聽完，只好無奈地擺手道：「無用，再查。」
武衛退下。
宋明達依舊俯身跪著，藏在黑暗裡的臉抬起一點，俊逸的面上淌著濕淚，哪裡還有往日一分一毫的瀟灑不羈，只剩下心痛莫名，悔不當初的態度。
他口齒發顫地解釋：「自然查不到什麼清單，我宋家並沒有做出背叛兩族百年情誼的事，我所簽同盟文書，實是一龍一石將我灌醉誆騙我簽下，長老可辨析字跡，絕非我清醒時刻所留，龍石為了榨取錢財，屢次用文書要挾我，我不答應，他們就要去小菀身邊說壞話，我實在是沒辦法。」
「大長老，敢問宋明達所言是否為實？」有族老問道，多人頻頻附和。
沐焜看了看紙面，果然預料般沒有好事。
「字跡有些潦草，像醉酒之人的手筆。」
廳內譁然陣陣，壓過四長老和沐小菀的交談，她柳眉蹙起了些，冷淡如霜的眼神掃過廳人，慵閒回眸，道：「小菀，如你所述，吳憾是個頂天立地，百折不撓的英雄種子，外在一般，品行心腸倒勝過皮囊素淨的宋明達百倍？」
微微搖動螓首，沐小菀清音柔美如夢：「姑姑不應用此人去比較吳憾，吳憾是好的。」
怔了怔，沐柒轉顏笑不可抑。
「值你口中一個好字？想必是天巔明月、雲海初陽一樣的清白之才，我有空見見，倒是這宋家的劣子，滿嘴謊言，品行卑劣。」
席列後方吵得不可開交，在目的如此明晰的族會，總不缺人來為宋家說話，可見兩族交厚，利益往來非同一般，許多人顧忌情勢，哪怕沒有受賄，也甘心出來為這把燒在兩家籬笆上的火澆水。
剛剛清醒的一龍，聽著宋明達自辯的話，肺腑都要氣炸成塊塊了，急的怒罵起來：「宋藥罐你敢顛倒黑白，狗賊！！我恨不得食汝肉寢汝皮......」
砰——
一道震耳的拍桌聲，沐剛發怒。
「孽子！你們幹的孽事，瞞著我作奸犯科，詐到宋家少主人頭上！無法無天了！我管教不了！如何評判，聽憑族人公意吧！」
罵完，他帶著一身失落無望的頹廢氣，向沐泰請求早退，卻被沐烈以不合族規之名強行挽留，一個人落寞喝酒，喝著喝著，發出一聲狂怒的長嘯。
呼啦啦——
沐剛橫掃開面前桌上的果品、杯盞，東西散落一地，一頓乒里乓啷的嘈雜，他的情緒達到頂點，掩面清泣起來。
「沐剛不知情？他被兒子坑的？這可能嗎？」
「一碼一碼，虎毒不食子，我看眼淚倒不像假的，一龍一石鐵洗不脫......」
私語聲此起彼伏。
一龍一石悲憤的眼神匯在一起，兩人同時意識到了什麼。
一龍學著宋明達的模樣跪伏下來，咬破唇瓣才艱難發出一聲放棄一切的泣嚎：「宋明達所言屬實，我認罪，孫兒不孝，無才無德，愧對祖父期望和家族栽培。」
一石也將顏面貼地，無力道：「我認罪。」
全場終於肅靜下來。
沒有人再去看沐剛的笑話，一龍一石認下罪名，前途盡毀，諸人神態大相逕庭，可眼底都有著一股震撼，有老人依稀記起數十年前相似的老事，胸膛不免動盪。
曾幾何時，沐泰也身披枷鎖，伏地認罪。
可祖孫之間，竟無半分相似的根骨精神。
沐烈看著親兄，看看侄兒，感到沉悶，他望向父親，沐泰並未理會下方的人和事，同樣也盯著他看，平靜眼底，又泛著晦暗的憂思。
沐泰點了點頭。
這一刻，沐烈明白了什麼，他看向沐焜，對方也在詢問他的意思。
「大長老，繼續議事，議清楚為止。」沐烈道。
「二長老到！」
這時，傳報聲從廳外傳來。
視野盡頭，就見黑袍灑灑，儀態康莊的老者含笑走來，身後，兩名武衛抬著板架。眾人目光不由集中在板架上。
「這是誰？好重的藥味，裹的是百草存續膏？這藥寸兩寸金，不是普通子弟用的起的吧？哎！是那吳憾？」
「可不就是他？看他的臉，手腳，不是都傳他被百般凌虐，肉丸一樣碾碎骨肉了？怎無甚恙般？」
沐炳落座，見氣氛一片冷清，笑道：「怎麼都不說話？看看，這位就是受害人吳憾，族會議定風吟一案，缺不得他。」
「吳憾！？你這傷......你竟痊癒了？」
原本喝著茶還沒注意到的沐烈，等看清來人，兩眼一瞪，見鬼似的站了起來，大步來到吳憾身前，兩指不由分說點在脈搏上，穩固平安的脈象讓沐烈一陣心驚，不懂他是吃了什麼仙丹妙藥，吳憾對著沐烈笑了笑：「謝謝沐叔叔關懷，連日勞神，辛苦吊住小子的命！」
他躺在棉板上，稍吃力翻過身，抱拳對著廳內眾人，行禮，道謝：「吳憾見過沐爺爺，見過諸位前輩，承蒙沐家傾注心血全力救治，小子的傷已無大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