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地獄或天堂?
甦醒，睜眼，看清面前寬敞明淨的臥房，經歷死戰的少年，思緒十分迷茫。
低頭，自己正浸泡在熱騰騰的藥桶內，吐氣吸氣，安神的藥香湧入肺下，猶如置身陽光下的田園花海，雙手從藥液中露出，像是一對青黑爬光的翡翠佛手，襲面而來一股精熬藥膏的苦香。
這是哪裡？誰救我？
少年立刻檢查身體，周身上下油膩膩裹著膏殼，大小傷痕如數癒合，遍體骨裂似是空夢，五臟六腑暖洋洋的十分舒服，唯獨腰部殘留些許酸脹。
「對了，血珠。」
將珠子從眉心傳喚出來，見到寶貝完好，吳憾緊張的心弦如釋重負地鬆懈開，頭一疼，悔恨如潮水襲來，想起自己被石害一掌抓起，隨意一甩就幾乎暴斃的一幕，情感上很是難安。
「一切危難的發生，都是我太弱小的緣故，血珠，我要你為我所用！」
吳憾雙眸圓睜，緊緊盯住寶珠。
轟——
血珠如願發生赤光，一陣天旋地轉，吳憾成功進入那漆黑玄妙之地。
身軀變得透明，如一袋子人形清氣懸在黑暗，這正是他的精神根本。
冥冥中，血珠的意念傳達過來。
「這是我的心海狹間？是血珠特意為我開闢，讓我能在這裡心無旁騖接受功法傳承？告訴我怎麼做！我再不要被人一巴掌摔成肉泥！」
血珠回應請求，一些光點從頭頂灑落，在吳憾面前聚成四個大字——《先誅仲道》——它又再次變化，形成了具體的金色圖畫，方正單薄，看似一頁紙，卻因承載了龐大精意而閃耀煌煌生機，仿佛一方浩瀚多姿、詭秘萬變的世界，被強橫力量，擠壓收束在畫裡。
吳憾驅動自己，嘗試去觸摸金圖，但手毫無阻滯地穿透了過去，金圖毫無變化。
就在他困惑時，金圖重新散做漫漫金點，在黑暗中顯化，變成一個黃金色的全新的「吳憾」。
這一生一死兩幅面孔的貼面對立，頗讓吳憾心頭震撼了一下。
光點所造的「吳憾」和他本身在形體上幾無差別，只祛了毛髮，其餘如皮膚，經絡和血肉等盡數還原，透過對方，吳憾可以對照到自身情況，他不由注意到金人表面，小嘴開合作生息狀的特殊光亮。
「你在提示我什麼？」吳憾正疑惑難解，人形光影，突然大亮，縷縷光路徑直射入少年之眼，視野隨即像畫紙的波濤發生起伏，圖紋一幅幅重疊，當吳憾心神平復，他竟看透了金人的體表，目光透入對方內部。
這......
我的體內，這麼糟糕麼。
空疏骨骼、扭結筋脈、褶皺肌群，甚至是血管里鐵砂一樣滾動的粘稠血液，一切構造完備，纖毫畢現。
強忍住異樣感，他關注向特殊光色，無一例外，每一處構造都極盡隱秘，結構呈現局部筋肉的特殊閥狀異化，外表則渾然隱合於血肉，若無標識，極難分辨。
「血肉閉合形成縫隙？像眼睛一樣開閉呼吸？我大約懂了。」
原來，由光點所標識的位置代表的正是人體竅穴。
粗略一數，竟有三百多個，完全打破吳憾對俗世武道的認知，按雪谷地域的公共認知，人體最多擁有九脈，竅穴不過一百零八個。
三百多赤光有的大而耀眼，有的小且晦暗，明竅遍布周身，包括軀幹和四肢，黯竅數量僅有前者一半，呈兩處集聚帶，密集於胸口和下腹。
反常的是，黯竅由於密集，整體光亮還要大幅壓過明竅。
就在吳憾沉迷光點學問時，金人震盪，皮囊解離，赤光遷移，對位打入吳憾體內，他空蕩的透明軀體，星空似的一閃一閃，竅穴的光點，恰如群星生息於黑冥。
「我不是廢武了？」
吳憾一度以為自己脫胎換骨，而剩下的金人骨骸倏地散解，形成兩股金流湧入了他的眼睛。
......
恍惚中，吳憾後知後覺發現意識回到了肉體，四顧一圈確保無人，才抬起手臂，闔目，用力念想射向自己眼眸的奇異光流。
似有熱力湧入頭部，眼睛發熱發乾，強忍不適，睜開，少年一對瞳孔上赫然流動著奇奇怪怪的蝌蚪金光。
血珠生響。
「破竅心瞳？原來如此，這是教我如何定位自己的竅穴！」目光聚焦手臂，視野里依次浮現出朦朦朧朧的隱伏光點。
效果遠沒有心海狹間中的全透視強，無法看穿皮肉，但足夠讓吳憾感知光點的粗淺位置。
「我不是修煉太緣功？為何成了《先誅仲道》？此法僅僅教人怎麼打通竅穴？難道我的資質不足以勝任太緣功？」
正胡思亂想，血珠一亮，許多知識浮現腦海。
少年滿臉驚容。
原來，太緣功總分為正經與八法。
八法指八大類完美契合太緣功的衍生武技、禁法，它集正經精髓而生，譜盡太緣奧妙，任意一門皆有通天造化，是太緣功拳腳所顯。
正經則是太緣功的軀幹，廣經濟海，義理彌川，它細分為外篇、內篇、本武道、靈武道、地聖經、天聖經共六大篇章，彼此於內容上相輔相成，在道途上承前啟後，以外篇為毛皮，以天聖篇為根柢。
《先誅仲道》是外篇四大基本法的一部，主掌生靈竅和生靈脈的修煉。
此外，吳憾首次領悟的功法——《破竅心瞳》——實際是一門輔助破竅的氣感法，僅是尋索之用的學前功，沒資格列入《先誅仲道》。
「兜兜轉轉，不還是廢武嗎？」
激動了那麼久，結果是原地踏步？吳憾忍住踹腳打拳的衝動，身子悻悻然縮回了藥桶里。
「呃嘶......」
頭腦忽然一陣刺痛，吳憾的眼睛酸痛難忍，不住地流淚。
疼得一陣齜牙咧嘴，他擦擦眼，才注意到身前的異常——原本碧綠濃厚的藥液居然清澈見底！身上塗抹的藥膏全是裂紋！
破竅心瞳是氣感法，一旦啟用，就需要保持最低的青力需求，借空青力流過肉身產生的細微反響來探查生靈竅。
青力運體對吳憾來講無異於天方夜譚，血珠遂傳授氣感法，讓他這廢武之身也能直接吸收富含青力的藥液變相達到目的。
「嚯嚯~靈性的好寶貝~」
「心瞳運轉片刻輒止，需耗費一桶藥液？我每次修煉都要在藥桶里？」
吳憾握緊血珠，情不自禁親了它一口，戀戀不捨地將寶貝放入眉心。
我一介廢武，一生庸碌，有了血珠，方見轉機！
我該怎麼做，告訴我！
多苦多難，我必須成功！
吳憾尋心祈靈，得到血珠回應。
「搜集富含優質能量的藥材、寶物，以氣感法吸收靈液，用心瞳確定竅穴，截留體內的青力形成灌沖，建立竅穴，強化體魄？」
思忖一陣，他漸漸形成修煉的前識。
「竅穴是修武原始的基石？三百餘竅等同三百多根主柱，立起柱子才能撐起武體？」
「武脈是相鄰竅穴打通所成的有限通路？至高九脈的說法，僅是因為大部分人的肉身竅穴分布相似，模版最適合開闢九脈？武脈並無定型，就如一段段獨特的梁，梁的強度，根據支撐它的柱變化，也就是由武脈所貫通的竅穴的數量和質量決定？」
「開脈境，簡言起來，就是立柱架梁？」
越是學習，吳憾越感到震撼......
「氣武境旨在錘鍊武脈，使武脈高度塑形，打造成熟的脈道形態？」
「若大量打通竅穴，激發武體基本力量，即便只是《先誅仲道》入門，也能擁有靈魄之下無敵的力量？呼，怎麼可能？靈魄何其強大！」
吳憾大念不可思議。
「唉，我的體質太孱弱，強青灌竅一聽就是空談，沒有類似氣感法的捷徑嗎？」吳憾壓下得寸進尺的雀躍心，愁眉苦臉向血珠討價還價，回復令他無語凝噎——通竅可找外人輔助，要求是此人氣力穩固，須達到青力離體存形，三息不散的程度。
離體存形？三息不散？指明就是靈魄境的魄青之力吧？吳憾心又一涼，無語地搖搖頭，他上哪兒找靈魄境幫忙？憑什麼？
「吱呀~」
這時，屋門被一隻素白的小手推開，一陌生少女，邁著輕盈步子走進，一見清醒的吳憾就頓住了，小手掩住唇瓣，發出一聲輕嚀。
「呀？你能醒？明明連家主也對你的傷勢感到棘手。」少女穿著一身精細剪裁的刺蝶流雲紋青衣，披著黑狐絨披風，綰著三角髻，氣質輕靈，身量纖細，約莫十二三歲的年紀，明顯比吳憾年幼些，但初成的五官可謂是精緻出奇，人似扶風的玉柳，貌含夏花的妍美，骨蘊冬蘭的修柔，一雙清涼涼不含雜色的眸子，彎彎如月，讓人看一眼就有種發自內心的呵護欲。
吳憾並不認識她，初一眼看得發呆，反應過來立刻見禮：「在下吳憾，多謝這位小小姐的......照看？請問有衣物嗎？還有我這是在哪裡？」當著陌生小女孩的面，大喇喇裸身躺浴桶里對話，實在不合禮節。
「嘻嘻，錯了，我可不是什么小姐，我是服侍小姐的丫頭！」青衣少女嬌憨地笑笑，取來病患淨衣，展開嵌銀絲紅木《雲山十八仙跡圖》三扇屏，將衣服放在屏風後的花梨木架上，又繞過屏風叮囑吳憾：「我家小姐等著確認你的情況，之前，你只需安心治傷。」
「哦......呃......請問？」吳憾還想追問，少女已走過屏風。
等穿完衣，他抱拳欲要感謝，案前斟茶的少女，忽然回眸認真看著他，清透的眸子一眨一眨，仿佛粼粼水波折射月色微光，她抿唇苦思的神態嬌俏動人，「過來吧。」她喊了聲，吳憾遲疑一下，老實走到她身邊，目光相匯，少女修眉微皺了下，忽然伸手向吳憾頭上摸來。
嗯？見少女雪玉般白皙的小手伸來，吳憾身子緊了緊，又見她認真摘下自己額角殘留的一塊藥垢，玉指輕勾，梳開打結的鬢髮，吳憾心中突然涌過幾分酸楚，看她的眼神也從戒備變得軟和。
他想起了妹妹。
只有妹妹一人，曾為他打理儀容。
「別走神哦~我叫沐青絮，小名叫小草，家裡人都這麼叫我，這幾天是我在為你調節藥浴，所以你最好聽我的勸，安分一些。」她眸若清星，淺淺含笑，可溫軟糯氣的話音，卻露著薄薄的威脅意？
安分？
時刻注意著吳憾神態的細微變化，少女唇角溫淺的弧度緩緩平斂，看他的眼神逐漸冷淡。
藥？沐？
吳憾眼皮一跳。
沐青絮確認他的異常，兩眼微微眯起，伸出一根纖長的玉指，點在吳憾眉心，隨著柔柔的手指尖，傳來反常的刀刺感，她的語氣一點點強硬：「小賊，你這麼狡猾，猜到了吧？此地就是沐家，被你幾次三番戲耍於指掌的沐家！別妄動啊，懷疑什麼都行，別懷疑我的實力！」
她的指尖縈繞著青意，如一道青鋒頂在吳憾額前，只需一推，就能剖穿他的頭顱。
是氣武境？吳憾驚異於沐族還有這麼年幼的氣武境丫鬟？
她提及的小姐是？也對，如果是那位的丫鬟，耳濡目染，自然會比常人優秀得多......刀鋒懸面，吳憾卻忽然鎮定，看著面前眉頭緊蹙，久久沒有後續舉動的少女，知道她所作所為是一時激憤而非成計，心頭一動，他主動往前走了一步。
「你！」
連忙大退一步的沐青絮一怔，反應過來，清冷的表情裝不住威，可愛地瞪圓了眼睛。
少女越想越氣，一步站了回來，柔眉藏怒，冷冰冰地質問：「你想死麼？自認為害死我沐家那麼多氣武高手，就不把我一重境放在眼裡？你不如再試試！」她以指御青，一招劍指學得有模有樣，又要立起指頭插吳憾眉心來。
「我敢進步，是我料定你不會出手，我殺過許多人，明白殺人的滋味，你的眼裡沒有殺欲。」
「你，根本不清楚殺一人將承受多可怕的心靈拷問。」
吳憾的話震住了少女，索性收了手，她故作傲慢，雙手背負，表情擠出幾分奶老虎的小囂張，見吳憾煞有介事的闡明殺人的嚴重性，她就「嚯嚯嚯」的發出很浮誇的冷笑，橫起好看的眉，輕嗔道：「你以為我忌憚你的魚龍根？錯！我家少主在風光雨中失落，音訊全無，生死不知，單憑此罪，沐家就與你......哼，反正想活命你就老實點！」
「你說什麼？」吳憾一下聽懵住了，下意識問：「沐二失蹤了？失蹤？生死不知？是真的？雖然我還沒尋他復仇，可他早死一日，我就舒坦一日啊，你豈知我......」
「狡辯！」
少女臉色一冷，厲聲打斷吳憾。
「二爺失落於風光雨，沒逃下山的氣武境全部銷靈廢武，或暈或斃，開脈境也站不穩路，唯有你是廢武不受影響，二爺無非是被你害了，事到如今，你還有顏面詭辯？」
面對少女咬牙切齒，篤定有罪要追的模樣，吳憾卻開懷大笑：「哈哈哈，你是說後面下了風光雨，叫沐二那群人銷靈廢武？哈哈哈，簡直是天道輪迴報應不爽，你不用這樣鄙夷地看我。直說吧，沐二不是我殺的，當日我被他坑害，不得不跳入地泉，生死由天，若我能預查未來，我就不會自投險境，一定反割了他的頭顱才行！」
「你，你這傢伙......」沐青絮氣得眸子燃火，話音紊亂。
她何曾見過這麼狂妄不知死活的凡人，這是和三大族說話的姿態嗎？
以為她是理虧，吳憾喋喋不休起來。
「講理就講理？你氣什麼？風光雨是我招來的？」
「你可知沐二有多險惡？我想和沐族講和，他非要作繭自縛！」
「你別張牙舞爪啊！別忘記你家小姐！她是那清風明月一等人物，為人處世公私均明！品德性情光風霽月！她尚且將心比心看事看人，你學到一星半點？她讓你照顧我，可見懷有善意！我真為她有沐二這樣的兄長感到悲傷，明空的懸月，應配無垠的靜海，而不是死沼里的爛泥臭蛙！」
這一刻，吳憾罵得痛快極了，忍不住要把滿心憤懣全拋出來，也不知道是不是倉促得了血珠啟迪，了解前途開明後，飄飄然的心境不注意趔趄了下，失了穩當。
但狠話已出了口，少年更沒意識到危險或補救什麼，眼前就是一黑。
「啪！噗通~」
下一刻，少年整個人已安詳無比的躺在了地板上。
他被忍無可忍的沐青絮一掌打在後腦上，擊昏了。
低頭，自己正浸泡在熱騰騰的藥桶內，吐氣吸氣，安神的藥香湧入肺下，猶如置身陽光下的田園花海，雙手從藥液中露出，像是一對青黑爬光的翡翠佛手，襲面而來一股精熬藥膏的苦香。
這是哪裡？誰救我？
少年立刻檢查身體，周身上下油膩膩裹著膏殼，大小傷痕如數癒合，遍體骨裂似是空夢，五臟六腑暖洋洋的十分舒服，唯獨腰部殘留些許酸脹。
「對了，血珠。」
將珠子從眉心傳喚出來，見到寶貝完好，吳憾緊張的心弦如釋重負地鬆懈開，頭一疼，悔恨如潮水襲來，想起自己被石害一掌抓起，隨意一甩就幾乎暴斃的一幕，情感上很是難安。
「一切危難的發生，都是我太弱小的緣故，血珠，我要你為我所用！」
吳憾雙眸圓睜，緊緊盯住寶珠。
轟——
血珠如願發生赤光，一陣天旋地轉，吳憾成功進入那漆黑玄妙之地。
身軀變得透明，如一袋子人形清氣懸在黑暗，這正是他的精神根本。
冥冥中，血珠的意念傳達過來。
「這是我的心海狹間？是血珠特意為我開闢，讓我能在這裡心無旁騖接受功法傳承？告訴我怎麼做！我再不要被人一巴掌摔成肉泥！」
血珠回應請求，一些光點從頭頂灑落，在吳憾面前聚成四個大字——《先誅仲道》——它又再次變化，形成了具體的金色圖畫，方正單薄，看似一頁紙，卻因承載了龐大精意而閃耀煌煌生機，仿佛一方浩瀚多姿、詭秘萬變的世界，被強橫力量，擠壓收束在畫裡。
吳憾驅動自己，嘗試去觸摸金圖，但手毫無阻滯地穿透了過去，金圖毫無變化。
就在他困惑時，金圖重新散做漫漫金點，在黑暗中顯化，變成一個黃金色的全新的「吳憾」。
這一生一死兩幅面孔的貼面對立，頗讓吳憾心頭震撼了一下。
光點所造的「吳憾」和他本身在形體上幾無差別，只祛了毛髮，其餘如皮膚，經絡和血肉等盡數還原，透過對方，吳憾可以對照到自身情況，他不由注意到金人表面，小嘴開合作生息狀的特殊光亮。
「你在提示我什麼？」吳憾正疑惑難解，人形光影，突然大亮，縷縷光路徑直射入少年之眼，視野隨即像畫紙的波濤發生起伏，圖紋一幅幅重疊，當吳憾心神平復，他竟看透了金人的體表，目光透入對方內部。
這......
我的體內，這麼糟糕麼。
空疏骨骼、扭結筋脈、褶皺肌群，甚至是血管里鐵砂一樣滾動的粘稠血液，一切構造完備，纖毫畢現。
強忍住異樣感，他關注向特殊光色，無一例外，每一處構造都極盡隱秘，結構呈現局部筋肉的特殊閥狀異化，外表則渾然隱合於血肉，若無標識，極難分辨。
「血肉閉合形成縫隙？像眼睛一樣開閉呼吸？我大約懂了。」
原來，由光點所標識的位置代表的正是人體竅穴。
粗略一數，竟有三百多個，完全打破吳憾對俗世武道的認知，按雪谷地域的公共認知，人體最多擁有九脈，竅穴不過一百零八個。
三百多赤光有的大而耀眼，有的小且晦暗，明竅遍布周身，包括軀幹和四肢，黯竅數量僅有前者一半，呈兩處集聚帶，密集於胸口和下腹。
反常的是，黯竅由於密集，整體光亮還要大幅壓過明竅。
就在吳憾沉迷光點學問時，金人震盪，皮囊解離，赤光遷移，對位打入吳憾體內，他空蕩的透明軀體，星空似的一閃一閃，竅穴的光點，恰如群星生息於黑冥。
「我不是廢武了？」
吳憾一度以為自己脫胎換骨，而剩下的金人骨骸倏地散解，形成兩股金流湧入了他的眼睛。
......
恍惚中，吳憾後知後覺發現意識回到了肉體，四顧一圈確保無人，才抬起手臂，闔目，用力念想射向自己眼眸的奇異光流。
似有熱力湧入頭部，眼睛發熱發乾，強忍不適，睜開，少年一對瞳孔上赫然流動著奇奇怪怪的蝌蚪金光。
血珠生響。
「破竅心瞳？原來如此，這是教我如何定位自己的竅穴！」目光聚焦手臂，視野里依次浮現出朦朦朧朧的隱伏光點。
效果遠沒有心海狹間中的全透視強，無法看穿皮肉，但足夠讓吳憾感知光點的粗淺位置。
「我不是修煉太緣功？為何成了《先誅仲道》？此法僅僅教人怎麼打通竅穴？難道我的資質不足以勝任太緣功？」
正胡思亂想，血珠一亮，許多知識浮現腦海。
少年滿臉驚容。
原來，太緣功總分為正經與八法。
八法指八大類完美契合太緣功的衍生武技、禁法，它集正經精髓而生，譜盡太緣奧妙，任意一門皆有通天造化，是太緣功拳腳所顯。
正經則是太緣功的軀幹，廣經濟海，義理彌川，它細分為外篇、內篇、本武道、靈武道、地聖經、天聖經共六大篇章，彼此於內容上相輔相成，在道途上承前啟後，以外篇為毛皮，以天聖篇為根柢。
《先誅仲道》是外篇四大基本法的一部，主掌生靈竅和生靈脈的修煉。
此外，吳憾首次領悟的功法——《破竅心瞳》——實際是一門輔助破竅的氣感法，僅是尋索之用的學前功，沒資格列入《先誅仲道》。
「兜兜轉轉，不還是廢武嗎？」
激動了那麼久，結果是原地踏步？吳憾忍住踹腳打拳的衝動，身子悻悻然縮回了藥桶里。
「呃嘶......」
頭腦忽然一陣刺痛，吳憾的眼睛酸痛難忍，不住地流淚。
疼得一陣齜牙咧嘴，他擦擦眼，才注意到身前的異常——原本碧綠濃厚的藥液居然清澈見底！身上塗抹的藥膏全是裂紋！
破竅心瞳是氣感法，一旦啟用，就需要保持最低的青力需求，借空青力流過肉身產生的細微反響來探查生靈竅。
青力運體對吳憾來講無異於天方夜譚，血珠遂傳授氣感法，讓他這廢武之身也能直接吸收富含青力的藥液變相達到目的。
「嚯嚯~靈性的好寶貝~」
「心瞳運轉片刻輒止，需耗費一桶藥液？我每次修煉都要在藥桶里？」
吳憾握緊血珠，情不自禁親了它一口，戀戀不捨地將寶貝放入眉心。
我一介廢武，一生庸碌，有了血珠，方見轉機！
我該怎麼做，告訴我！
多苦多難，我必須成功！
吳憾尋心祈靈，得到血珠回應。
「搜集富含優質能量的藥材、寶物，以氣感法吸收靈液，用心瞳確定竅穴，截留體內的青力形成灌沖，建立竅穴，強化體魄？」
思忖一陣，他漸漸形成修煉的前識。
「竅穴是修武原始的基石？三百餘竅等同三百多根主柱，立起柱子才能撐起武體？」
「武脈是相鄰竅穴打通所成的有限通路？至高九脈的說法，僅是因為大部分人的肉身竅穴分布相似，模版最適合開闢九脈？武脈並無定型，就如一段段獨特的梁，梁的強度，根據支撐它的柱變化，也就是由武脈所貫通的竅穴的數量和質量決定？」
「開脈境，簡言起來，就是立柱架梁？」
越是學習，吳憾越感到震撼......
「氣武境旨在錘鍊武脈，使武脈高度塑形，打造成熟的脈道形態？」
「若大量打通竅穴，激發武體基本力量，即便只是《先誅仲道》入門，也能擁有靈魄之下無敵的力量？呼，怎麼可能？靈魄何其強大！」
吳憾大念不可思議。
「唉，我的體質太孱弱，強青灌竅一聽就是空談，沒有類似氣感法的捷徑嗎？」吳憾壓下得寸進尺的雀躍心，愁眉苦臉向血珠討價還價，回復令他無語凝噎——通竅可找外人輔助，要求是此人氣力穩固，須達到青力離體存形，三息不散的程度。
離體存形？三息不散？指明就是靈魄境的魄青之力吧？吳憾心又一涼，無語地搖搖頭，他上哪兒找靈魄境幫忙？憑什麼？
「吱呀~」
這時，屋門被一隻素白的小手推開，一陌生少女，邁著輕盈步子走進，一見清醒的吳憾就頓住了，小手掩住唇瓣，發出一聲輕嚀。
「呀？你能醒？明明連家主也對你的傷勢感到棘手。」少女穿著一身精細剪裁的刺蝶流雲紋青衣，披著黑狐絨披風，綰著三角髻，氣質輕靈，身量纖細，約莫十二三歲的年紀，明顯比吳憾年幼些，但初成的五官可謂是精緻出奇，人似扶風的玉柳，貌含夏花的妍美，骨蘊冬蘭的修柔，一雙清涼涼不含雜色的眸子，彎彎如月，讓人看一眼就有種發自內心的呵護欲。
吳憾並不認識她，初一眼看得發呆，反應過來立刻見禮：「在下吳憾，多謝這位小小姐的......照看？請問有衣物嗎？還有我這是在哪裡？」當著陌生小女孩的面，大喇喇裸身躺浴桶里對話，實在不合禮節。
「嘻嘻，錯了，我可不是什么小姐，我是服侍小姐的丫頭！」青衣少女嬌憨地笑笑，取來病患淨衣，展開嵌銀絲紅木《雲山十八仙跡圖》三扇屏，將衣服放在屏風後的花梨木架上，又繞過屏風叮囑吳憾：「我家小姐等著確認你的情況，之前，你只需安心治傷。」
「哦......呃......請問？」吳憾還想追問，少女已走過屏風。
等穿完衣，他抱拳欲要感謝，案前斟茶的少女，忽然回眸認真看著他，清透的眸子一眨一眨，仿佛粼粼水波折射月色微光，她抿唇苦思的神態嬌俏動人，「過來吧。」她喊了聲，吳憾遲疑一下，老實走到她身邊，目光相匯，少女修眉微皺了下，忽然伸手向吳憾頭上摸來。
嗯？見少女雪玉般白皙的小手伸來，吳憾身子緊了緊，又見她認真摘下自己額角殘留的一塊藥垢，玉指輕勾，梳開打結的鬢髮，吳憾心中突然涌過幾分酸楚，看她的眼神也從戒備變得軟和。
他想起了妹妹。
只有妹妹一人，曾為他打理儀容。
「別走神哦~我叫沐青絮，小名叫小草，家裡人都這麼叫我，這幾天是我在為你調節藥浴，所以你最好聽我的勸，安分一些。」她眸若清星，淺淺含笑，可溫軟糯氣的話音，卻露著薄薄的威脅意？
安分？
時刻注意著吳憾神態的細微變化，少女唇角溫淺的弧度緩緩平斂，看他的眼神逐漸冷淡。
藥？沐？
吳憾眼皮一跳。
沐青絮確認他的異常，兩眼微微眯起，伸出一根纖長的玉指，點在吳憾眉心，隨著柔柔的手指尖，傳來反常的刀刺感，她的語氣一點點強硬：「小賊，你這麼狡猾，猜到了吧？此地就是沐家，被你幾次三番戲耍於指掌的沐家！別妄動啊，懷疑什麼都行，別懷疑我的實力！」
她的指尖縈繞著青意，如一道青鋒頂在吳憾額前，只需一推，就能剖穿他的頭顱。
是氣武境？吳憾驚異於沐族還有這麼年幼的氣武境丫鬟？
她提及的小姐是？也對，如果是那位的丫鬟，耳濡目染，自然會比常人優秀得多......刀鋒懸面，吳憾卻忽然鎮定，看著面前眉頭緊蹙，久久沒有後續舉動的少女，知道她所作所為是一時激憤而非成計，心頭一動，他主動往前走了一步。
「你！」
連忙大退一步的沐青絮一怔，反應過來，清冷的表情裝不住威，可愛地瞪圓了眼睛。
少女越想越氣，一步站了回來，柔眉藏怒，冷冰冰地質問：「你想死麼？自認為害死我沐家那麼多氣武高手，就不把我一重境放在眼裡？你不如再試試！」她以指御青，一招劍指學得有模有樣，又要立起指頭插吳憾眉心來。
「我敢進步，是我料定你不會出手，我殺過許多人，明白殺人的滋味，你的眼裡沒有殺欲。」
「你，根本不清楚殺一人將承受多可怕的心靈拷問。」
吳憾的話震住了少女，索性收了手，她故作傲慢，雙手背負，表情擠出幾分奶老虎的小囂張，見吳憾煞有介事的闡明殺人的嚴重性，她就「嚯嚯嚯」的發出很浮誇的冷笑，橫起好看的眉，輕嗔道：「你以為我忌憚你的魚龍根？錯！我家少主在風光雨中失落，音訊全無，生死不知，單憑此罪，沐家就與你......哼，反正想活命你就老實點！」
「你說什麼？」吳憾一下聽懵住了，下意識問：「沐二失蹤了？失蹤？生死不知？是真的？雖然我還沒尋他復仇，可他早死一日，我就舒坦一日啊，你豈知我......」
「狡辯！」
少女臉色一冷，厲聲打斷吳憾。
「二爺失落於風光雨，沒逃下山的氣武境全部銷靈廢武，或暈或斃，開脈境也站不穩路，唯有你是廢武不受影響，二爺無非是被你害了，事到如今，你還有顏面詭辯？」
面對少女咬牙切齒，篤定有罪要追的模樣，吳憾卻開懷大笑：「哈哈哈，你是說後面下了風光雨，叫沐二那群人銷靈廢武？哈哈哈，簡直是天道輪迴報應不爽，你不用這樣鄙夷地看我。直說吧，沐二不是我殺的，當日我被他坑害，不得不跳入地泉，生死由天，若我能預查未來，我就不會自投險境，一定反割了他的頭顱才行！」
「你，你這傢伙......」沐青絮氣得眸子燃火，話音紊亂。
她何曾見過這麼狂妄不知死活的凡人，這是和三大族說話的姿態嗎？
以為她是理虧，吳憾喋喋不休起來。
「講理就講理？你氣什麼？風光雨是我招來的？」
「你可知沐二有多險惡？我想和沐族講和，他非要作繭自縛！」
「你別張牙舞爪啊！別忘記你家小姐！她是那清風明月一等人物，為人處世公私均明！品德性情光風霽月！她尚且將心比心看事看人，你學到一星半點？她讓你照顧我，可見懷有善意！我真為她有沐二這樣的兄長感到悲傷，明空的懸月，應配無垠的靜海，而不是死沼里的爛泥臭蛙！」
這一刻，吳憾罵得痛快極了，忍不住要把滿心憤懣全拋出來，也不知道是不是倉促得了血珠啟迪，了解前途開明後，飄飄然的心境不注意趔趄了下，失了穩當。
但狠話已出了口，少年更沒意識到危險或補救什麼，眼前就是一黑。
「啪！噗通~」
下一刻，少年整個人已安詳無比的躺在了地板上。
他被忍無可忍的沐青絮一掌打在後腦上，擊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