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魚龍遺害,向死不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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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亮石......憂兒......哥永遠和你在一起。」

  似乎即將預見,吳憾臉上的笑容漸漸濃郁,他死命地挖,挖的肉體都仿佛散去了精神,化作不知疲倦的野風,某刻,他卻怔怔地看著面前漆黑的空洞,周圍堆滿了泥,而他刨地三尺都沒有捕捉到那一縷魂牽夢繞的藍意。

  一切的思緒,都如冰凍的河水,再無動彈。

  「噗哇......」

  少年嘔出一口黑血,動盪的目光不受控制變得空洞。

  沒有?

  怎麼沒有?

  它絕對就在這裡?

  連它都捨棄我了麼?

  心口傳來撕裂的陣痛,吳憾陷入昏迷。

  直到天光大亮,少年依舊失魂落魄雙手抱腿窩在泥坑裡,睜著無神的眼睛,一動不動。

  可是屋外偏偏傳來惹人心厭的躁動,有沉重的步伐靠近,吳憾思緒一震,通紅的目中閃露一絲絕冷。

  「出來吧,吳憾,你逃不掉了,你點一夜的蠟燭,當旁人都是瞎子麼?真沒意料到,你敢偷偷回來,還在家裡過夜!」

  一道尖銳的大喝響起,吳憾一聽,就知道外面叫囂的人是陸同,這個狗賊真是不殺不快!

  陸續有粗聲傳來。

  「陸同,人真在裡面?」

  「石害大哥您信我,人就在裡面,我昨晚到的,沒等到接班的兄弟,可是一直守著燭火沒敢離開,生怕驚動他。」

  「好,記你一筆功勞。」

  「嘿嘿,小弟不敢貪功,只求害大哥能略施手段,讓那害了小人左眼和兄長性命的狗賊舒服舒服,不枉費來這人世走一遭。」

  此話一出,有蠻民謔笑起來:「嘖嘖,陸同,你這多深的仇怨吶?人睡了你婆娘還是弒了你親爹?來求我大哥出手幫你調教一二?」

  眾人一陣大笑,屋門忽然開了,吳憾立在門旁,兩手空空,身穿厚重的熊襖,目光無神,眼窩還泛著深紅之意。

  「你就是吳憾?那個把沐家鬧的雞飛狗跳的廢武?聽說你能為不錯,是個心腸冷硬的,快快把魚龍根敬獻上來,我石害保你一個黑熊會幹事職務,再不受沐家的威脅。」包括陸同,院裡站著五人,居中者氣度深沉,養威嚴生迫力,正是說一不二的主,他一見吳憾便打出條件了。

  那人足有十尺余高,像是倒著的酒葫蘆,尖頭寬胸,高腰厚腿,牛鼻鷹眼,神情陰戾,熊衣上點綴滿金銀飾品,脖掛三串熒石鏈,腰纏一圈小獸骷髏頭,腿上套著金貔貅護膝,扎眼至極。

  「石害大哥!你......你說笑的吧?你不是答應了我?」陸同臉色劇變,質問的話沒說完就被石害一個不悅的冷眼打斷,左側一個魁梧如鐵塔的披甲黑漢,見狀陰森一笑,抬腿就往陸同雙膝上一踢。

  咔嚓!!咔嚓!!

  只聽兩聲骨裂音發出,陸同一個楞登坐倒在地,一雙膝蓋齊齊斷裂,折斷的腿骨刺出血肉,哇嘰哇嘰噴濺著血,幾截碎骨冒著熱霧,駭人而蒼白。

  「啊!!」

  陸同癱在地上呆滯了三息沒有反應過來,忽然目眥欲裂,痛嚎起來。

  「石害!石害!我有功於你!沒有我你怎麼得知靈植的秘密......你......你瘋啦!你看上吳憾這奸詐狡猾、毫無人性、滿身膿包的病禍!?你瞎了眼!遲早不得好死!」

  此話一出,諸人目色陰毒三分。

  「住嘴!若不是念你有些功勞,剛才就弄死你了!吃到苦頭還敢亂吠?」又一凶漢過來,痛痛快快一巴掌直抽得陸同眼冒金星,嘴斜鼻歪破了相。

  但陸同卻像只遭了毒打還發狂的野犬,一邊痛嚎,一邊罵的更凶。

  「石害你卑鄙無恥!你過河拆橋!你不守信義!你這遭瘟的小人......」陸同一改往日唯唯諾諾的本色,多半也是破罐子破摔,指著石害的鼻子咒罵連連。

  「大哥,你看......」有人做了切喉手勢。

  石害揮揮手,冷淡道:「管這背信棄義的喪家犬做什麼,若非是靈植,我堂堂石害,豈能看得上這種爛貨。」

  陸同轉瞬之間遭到拋棄,令吳憾為這幫人的兇殘感到吃驚,正思量著,卻見一人抬手抓住陸同喋喋不休的嘴,五指一發狠勁,「喀嚓」一聲,陸同的下巴被捏碎,塌陷的口裡爆噴鮮血,稀爛的牙板遭人一陣痛捏,就著污血掉下幾顆牙齒,而他眼底也終於露出懼色。


  「嗚......不嚀......饒唔......」陸同像雞崽一樣被一名壯漢提在手裡,瘋狂掙扎,哀求的目光掃來掃去,甚至投到吳憾身上,吳憾冷眼旁觀,目睹絕望的陸同被那漢子揪著脖頸一路提進林子。

  噗呱!

  一聲類似嫩瓜被重錘擊碎的重音後,動蕩平息,那人走出樹林,雙足血染,沾著血渣的臉上掛著殘笑,一夥黑漢心領神會謔笑起來,和樂融融。

  吳憾見狀,故意表現得很震驚的模樣,心中卻不無快意,比起沐二,他對陸同的殺心還要更高十分。

  那人規規矩矩地對石害抱拳:「大哥,我看陸同急躁得緊,已經親自護送他前往天巔極樂世界了,小弟覺得,不如將他羽化留下的遺蛻寶肉分賞族裡嗷嗷待哺的犬威將軍們,不失為一樁與民同樂的美善事。」

  石害故作鄭重考慮的模樣,配合著「嗯」了聲,四人目光都意味深深地聚焦回吳憾身上,石害饒有興致地打量著他,「你叫吳憾,平生經歷我都查過,你現在很有能為,是黑熊會需要的謀才,沐家容不下你,你來我石家,將魚龍根奉上,我石害當指古聖山為誓,保你不失為富家郎。」

  收買我?只是為了魚龍根吧?吳憾心頭飛速計較退路,面上故意露出莫大的糾結與惶恐,眼神在幾人身上流轉,沒有答話。

  「吳憾,我在等你的話。」石害加重了聲音。

  「好,好吧。」

  吳憾猶豫片刻還是服軟,精氣神一下子頹廢了十倍,瓮聲瓮氣地說:「我願意歸順石家,將魚龍根獻給你,但你要拿出至少兩......不,一成的價值補償我,我別無他求,就要最好的煉體血精和一把頂尖戰器,此外,石家不可逼迫我殺人害人,石害,我知道你!你勇武好殺,是一言九鼎的少主人物,否則無法籠絡起黑熊會。」

  一言落,幾人紛紛色變。

  「小子,你和誰談條件呢!?一成?注意你的腦袋不要飛升到西天!」有人破口怒斥。

  又一人目露不屑,嘲笑道:「什麼玩意兒,廢武也配拿上兵?你以為你是武事長嗎?耗子舞貓槍,不自量力!」

  「啪!啪!啪!」

  與之相反的,石害大笑著鼓起掌,「你的條件我允了,以後是一家兄弟,阿虎阿鸛三刀,認識一下,注意點禮節,和氣方能生財。」

  「是!大哥!」幾個手下一愣,變臉像翻書一樣快,眨眼就慈眉善目起來。

  「呵呵,小兄弟儀表堂堂,根骨清奇,一看就不似凡人!」

  「吳憾小老弟,自從聽到你的英武事跡,哥哥們早就望眼欲穿,想結識一番哩!」

  吳憾逢場作戲,與眾人問候一番,注意到石害咄咄相視的眼神,摸著腦門笑了笑:「幾位大哥進屋子坐吧,寒舍粗陋,沒有茶水,倒有些烈酒。」將一行人迎入了屋內,讓幾人落座,依次倒酒,沒有人喝。

  「我自幼孤苦,過的寒磣,濁酒澀口,見諒。」吳憾自罰一碗。

  「聽說你歷盡艱辛才保住魚龍根,東西可還完好?有無缺損?」

  石害似是隨心的一問,卻叫吳憾敏銳察覺到古怪,問完好合理,何必再多問一嘴缺損?石害能是什麼謹慎細心的人?絕不會。

  「魚龍根在我這裡,我一直看得比命都重要,除了在山洞那次迫不得已取用了一截根須賄賂沐二,別的再無傷損,諸位大哥請寬心。」

  將根須的細節說出,當然意在設套試探。

  果然,石害表情有了細微的變化,眼底深藏的戒備鬆懈幾分,眉頭不經意挑了挑,儼然意動難耐。吳憾只感嘆那陸同還真是奸猾狡詐,連一些細枝末節都打探完整,告訴石害。

  「沒事,一點根須不打緊,吾弟勞苦功高。」石害將自己的酒遞給吳憾,他輕鬆一笑,接過,一飲而盡,感慨道:「沐家,虎狼之家!我何必同他們見識,這紅楓終究是石家的地盤,承蒙大哥信重,小弟去把魚龍根取來,我把它藏在廚房的火灶里了,對了,火盆也點上,這天愈發冷了。」

  少年從榻下取出火盆點燃,塞到桌下,轉身往外走去。

  「嘶~」

  手腕突然傳來一陣痛感,原來是被石害的大手用力攥住。

  吳憾回眸對上石害深水般陰翳的臉,心尖暗跳......怎麼,哪裡露餡了?他察覺了我的計劃?吳憾臉上不露分毫異樣,屢次死裡逃生的經歷讓他的心防壁壘變得堅實。

  畢竟,見識了毀天滅地的金貓,豈能再被幾個氣武境莽夫嚇倒?吳憾將表情語氣都控制得分毫不差,三分困惑,三分懇切,三分疑慮,一分反感地問:「害大哥,若對小弟有指點,請直言吧,小弟都聽著,這火盆煙味是有些重,好在猛火油的焰力猛,點一個暖一屋,當然,您身強力壯,覺得這煙臭,滅了就行。」

  石害緊盯著吳憾的神情,沒有察覺什麼異樣,倒是很滿意吳憾明明身心有反感、恐懼或厭恨等真實情緒,但到底不敢不自己捋服了刺的順服姿態,臉色這才由陰轉晴,和顏悅色地拍著吳憾的手:「沒什麼,這桌上酒少了,想你把存貨都拿出來痛快一場,三刀,你去幫襯著小兄弟。」

  這一刻,雙方,都在心底卸了口氣。

  等吳憾出去,一人離座,跟了上來。

  還在防備我麼......真夠警惕的......吳憾表現得很淡定,取酒的過程中故意品嘗了一口,才回身把酒遞給門口的三刀,趁他收下酒罈轉身的間隙,手法利落地取出綁在肚子上的石火小包,裝模作樣蹲在灶前。

  順理成章的,當三刀沒走出幾步就再度投來幽暗的窺視時,吳憾剛好從灶膛里將抹了灰的紅布包掏取出來。

  裡面包的,正是那顆澄山石火,絕非什麼魚龍根。

  兩物的大小,卻也算相近。

  好小子,上道!

  三刀有些欣賞地打量了吳憾一眼,點點頭,自行回屋了。

  當吳憾回來時,石害四人正坐著閒聊,氣氛比較之前火熱了許多,果然,避過層層試探的吳憾,讓諸人的防備心逐漸壓下,取而代之的,是由靈植帶來的,一股讓人克制不住想大吼大叫,宣洩狂喜的亢奮。

  優秀的三品靈植,價值以萬金論數,而魚龍根更是貴重無比的突破屬主材,它的價值保底超過十萬金。

  「難道這就是?」石害洪烈的笑音猝然頓住,虎眸緊盯住吳憾懷抱的紅布包,「哐呲」一聲,手中瓷碗被掐裂,飛濺的酒液順著桌面淌落在火盆里,捲起火芽,呲呲冒響。

  所有人目光都被紅布包吸住,未有絲毫分神。

  這一刻,沒有人再生出懷疑,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足夠短暫衝散理智和思考的狂熱,一如當初的沐寒羽。

  見寶痴!這就是三品靈植該死的魅力!

  心潮跌宕......呼吸紊亂......如坐針氈......熱血脹腦......吳憾留心著眾人狀態,猜想他們瞬息劇變的心態,在狂喜之情達到沸騰的頂點時動手,慢慢拆開緊裹的布塊,這一瞬間,四人心跳紛紛隨吳憾的動作收緩,眉毛上浮,眼睛瞪大,瞳孔不斷縮小。

  「諸位大哥,今日我吳憾投身石家,拳拳之心無有佐證,小弟不才,敢以三品靈植,重寶魚龍根為禮,以證心跡,請看魚!龍!根!」

  第一層裹布拆下,露出其下又一層裹布,石害等人不覺有異,紛紛肅然起身,心情激盪無比。

  然而吳憾不知是太過激動還是什麼,端著東西往前走的時候忽然左腳絆右腳,「啊」的一聲怪叫,身子後仰了去,手上包裹掉落,好巧不巧,掉在了熊熊燃燒的火盆里,初一接觸到火芽,整個包裹莫名激烈地燃燒起來。

  啊——!

  眾人呆若木雞,靈魂都要嚇板僵了,那是極度震驚的麻木,他們怎麼也想不到,都臨門一腳了,還會發生這樣狗屁倒灶的意外。

  「不好!快救靈植!」

  幾人亂鬨鬨要去搶救寶貝,可那薄薄的紅布燃燒得太快,在一瞬間就暴露了裡面包藏的禍心,一抹漆黑致命的色澤在炎光照耀下顯露出來。

  傳說中的至寶魚龍根竟長這樣?

  樸實沉厚,不妖不邪,當真是靈植君子,卓爾不群!諸人瞪直了眼,看著那烏漆嘛黑的一團,鼻孔快要噴出火氣。

  唯獨一人當場驚醒過來。

  「石石石石......」一道電流竄過腰窩,石害瞳孔細縮成針,骨寒毛豎,整顆心提到懸崖高處。

  如果是灰白色的劣質石火,他可以當炮仗點著玩,但若是純黑的上等石火,真真是逮了老命!

  電光火石之間,吳憾已順勢滾出了門,身子橫滾數圈,趴伏在雪地里,張大嘴,捂著耳朵,開始用力大喊。

  呲呲~

  一簇小草般細嫩的火舌攀援上黑石,立刻被吸融入表面的裂縫,整顆石火蹭的爆燃出無數火星,猶如烏星吐烈,耀目的紅光充斥眾人視野,滾滾烈焰似無數長龍排山倒海。


  轟!!

  一瞬之間,猩紅的火海席捲而開,將眾人和整個木屋吞沒。

  「吳憾——」

  根本來不及抵禦的石害,發出一聲破碎的嘶嘯,身軀被炎浪吞噬,而他的手下們,則更是毫無抵擋之能。

  砰隆隆隆隆隆隆......

  木屋一震,轉瞬千瘡百孔。

  有烈焰從各個孔洞噴泄出來,屋子在火塵和風暴中震盪,傾倒,一大股狂浪席捲開,餘波過處,森海翻騰,雪晶沖天。

  不久,滿背血痕的吳憾從廢墟邊緣爬出,回頭,自家已是殘渣。

  石火爆裂的威能超過想像,衝擊力傾瀉了周圍幾間木屋,只聽嗚隆隆的悶響,無獨有偶,全屋接二連三傾覆,灰濛濛的天分不清雪和塵。

  「噗哇......」

  吳憾嘔出一大口悶血,看著自己一雙血手和毀滅的家園,頹然跪地。

  沒了......家沒了......

  我的月亮石,也找不到了......

  情緒低落到極點,慘然的笑爬上嘴角,越笑,面色越扭曲,流露出猙獰的煞氣,他注視著風塵中飄搖的一切,自聲自話:「你們自找的,下黃泉再怨我吧,我連行醫救人的沐家都不投靠,怎麼瞧得上天天魚肉村人的黑熊會這幫蟲豸?」

  「貪婪,可真是罪惡啊,你根植人心,把全天下人都變作木偶,惡意操持,從未有過勝者。」

  「劉饕、徐跋、沐寒羽、陸道、陸同、沐陽......還有你石害,哪個不勝過我這病患千倍百倍,偏來欺壓我,可笑自己變成黃土,飛散塵風,憑什麼?憑你們自視甚高,將我貶為一文不值的螻蟻,給了我太多的翻盤機會。」

  「天無絕人之路,蜉蝣撼倒大樹,我吳憾殺你們,不冤枉。」吳憾轉身,邁步離去。

  可就在他即將走入密林時,身後傳來異響。

  「吳!憾!」

  恐怖血音,悶如驚雷。

  砰!!

  一隻碩大的血手穿出廢墟,將上面殘破的天花蓋板洞穿,大量朽木掀翻,濃塵殘煙中,一道龐碩驚悚的黑影慢慢挺立,他渾身皮肉裹著焦煙,繚繞著稀稀疏疏的火浪火芽,像半熟的烤肉發出油脂沸騰的呲響。

  一股暴虐之氣,鋪天蓋地湧來,傾瀉在少年身上。

  這都殺不死?那我是不是要死?

  吳憾倍感牙疼地注意到石害皮膚上緊貼的一層黃色,似乎是殘破的護甲在發光......哦,原來也不是神鬼啊。

  不過,面對石火的近距離爆發,石害的貼身護甲也難以招架,勉強是守住了生命的底線。

  此刻的石害體無完膚,渾身上下沒有一塊好肉,大腿的白骨甚至裸露出一些,他體內正瘋狂涌動出血染的青流,血肉模糊的臉喪失五官,唯有眸子死死盯著吳憾。

  兩人對視三息,氣氛凝如冰水。

  少年起身就跑,卻聽身後大地震顫,狂暴的巨漢邁動大步,三兩個跳躍,暴追上來。

  「啊!」

  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從後背頂來,仿佛要震碎五臟六腑,少年視野一陣天旋地轉,被石害單手抓著後腰高舉起來。

  他只覺得體內被人注入了一團風暴,剛猛的勁氣,像無數細小鋼針,將他的血肉、骨頭、五臟和魂魄都穿破,揉碎為千瘡百孔的一團。

  隨著石害的巨手當空一個猛甩,少年心魂一窒,身子炮彈似的飛過四十步的距離,落地之際,背部重砸在半截丈高的朽木上。

  砰——!

  朽木當場震斷,少年尖嚎一聲,脊背彎折出驚心動魄的弧度,層層血霧透衣爆開,整個人飛落進雪地里,激揚起丈高的紅白雪浪。

  「噗哇啊!」

  無數林葉灑落,血人像滾雪球似的,一連翻滾數十圈才停止。

  意志,險些崩散。

  少年從未想過面對氣武境的體會,是這樣激烈、動盪、令人猝不及防且防無可防。

  原來這就是直面氣武境武修的感覺......虧我剛才一下幹掉三個......加上沐寒羽沐陽一共五個......可惜沒能解決石害......石害比他們都強,起碼有四五重境的修為吧。


  不過,我吳憾知足。

  以廢武之身滅殺氣武,壯哉!

  不成人形的吳憾面掛淺淺的微笑,神思開始渙散。

  他自知剛剛的一擊足夠殺死自己,所以安然躺在雪裡。

  他的模樣慘不忍睹,遍體皮膚寸寸開裂,滿身骨骼大量折斷,身下迅速蔓延出一灘血,胸腹肉眼可見地乾癟下去,他的臉旁,一隻受到波及的雪雀悽厲地悲鳴,擺動著斷翼走走跳跳,卻被血水不斷侵染。

  「唧唧!唧唧!」它仿佛遭遇了鼠囓蟲噬,痛苦拍打翅膀,轉眼沒了氣息。

  「抱歉,無辜的小傢伙......」吳憾的嘴角開合,淌出血流,意志愈發沉鈍,可他仍想為自己的壯舉添磚加瓦......石害,過來吧,你一定不會這樣放過我吧?那就過來......他心愿著,如果自己早點學會血珠功法,今日該多麼幸運?自己做事還是太年輕,冒冒失失,不如大人老成持重。

  「吳憾,還活著吧?沒死就好!」

  冰冷的粗音傳來,吳憾睜開因溢血而紫紅一片的雙眸,上方黑雲蔽日般浮現一張大臉,石害獰笑著抓起他的領口,將人提起在面前。

  兩個血人面對面,石害狀若癲狂,極怒的顫音壓得極低:「呵,呵,又是石火呵,曾經也有人這樣做,我把他老婆活撕了,先扯斷小臂,再卸下胳膊,然後抓著兩條大腿把人撕開,剁碎餵狗,我還用女人的腸子勒死了他爹娘,又拿小孩的心肝把他活活噎死,就因為他不能忍受自己五個女兒全部爬上老子的床,賤民不識恩德!」

  「與我何干?」吳憾妖異的眼中露出一線平靜生怖的冷芒,說出一句令人費解的怪話:「我這輩子......一直在忍,忍受大眾的欺凌......忍受世道的傾軋......忍受嚴寒酷暑人世荒涼......既然月亮石丟了......今日就當解脫......謝謝。」

  「與我何干?還謝?賤骨頭死到臨頭還在嘲笑老子?」巨汗凶煞的面容寸寸糾緊,吳憾卻搖了搖肩膀,擺動著骨裂的手,眼神示意他看向地面,石害輕蔑的眼神往腳下一掃,只一瞬間,渾重的呼吸猛地收緊。

  氣氛詭異,寂靜無聲。

  「咳咳......這是紫玉美酒......天上聖品......哈哈......被我盜下凡塵貯藏十五年方顯露出仙釀本色......其味至醇至正,聞一口欲仙欲死......喝一口斬斷人愁,石害我的好兄弟!你可算是趕上了,我就等著你來享用呢,猛士如你!不可不嘗!」少年發出微弱的壞笑聲,張口吐血,潑了石害一臉,對方卻愣愣地鬆了手,吳憾掉在地上,斷續地嘲笑。

  巨漢則怔怔看著腳下,赫然是一大片烏紫血跡,蔓延在雪上沒有凝結,反而融化積雪,飛速泛濫,將兩人包圍,偶有幾片零落的青葉觸沒血水,還發出被火焰焚蝕般的怪音。

  那血水灘中的死雪雀像是活過來一般,抽動著翅膀攪亂血水,很快,滿身白羽隨著血肉被消融而脫離骨架。

  呲呲......

  雪雀在跳動的血水中失去形狀,只剩下鳥羽攤在血上,如一朵水蓮舒展花瓣,散發著妖異的潔白。

  「這......呃啊......不!」

  石害精神大亂,覺得血水裡倒映的觸目驚心的影,像是腐爛為骸骨的自己,雙方隔著血水對立,他能在骸骨空蕩漆黑的眼眶中看見自己的影!

  「鬼!鬼!鬼啊......」

  巨漢忽然自己掐住了自己的喉嚨,像在與幻念中自己化身的索命惡鬼搏鬥,掙扎了片刻,本就極端虛弱的身體難以堅持,整個人喪失意識倒了下來。

  砰!

  血花四濺。

  「這瘋子怎麼突然發臆症?算了,染了這麼多毒血,我諒你活不過冬天,安心去吧,石害。」

  「倒是厄難之血,已經這麼毒了麼......」吳憾倒在地上,累得眼皮都撐不開了,感覺自己從頭到腳處處都被刀劍貫穿,血像沙粒從窟窿中流出,外面的冰氣一點點灌入,他變得輕飄,再沒有一絲沉重壓迫胸膛,仿佛成為雪花。

  冷......好冷......

  吳憾挪動那快要根植在雪海中的手腳,學蛇蜥蠕動軀體,無視骨肉撕裂的劇痛,向小院的方向去,這滿身的醜態他已無力清洗,但至少落葉歸根。

  深雪無痕,一灘妖冶奪魄的冰花悄然盛放。

  它斷斷續續,仿佛藕絲牽扯,綿延出蒼白而艱辛的拓印,在飛絮飄舞的黎明,燙染出夕陽悠遠的紅暈,最終隨雪風定格,遺落一地幽夜的冷霜,活似鮮紅的鐵漿遭遇模具的黑腔,在壓迫下凝固,吐露堅剛,再不屈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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