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體質
診所到了該營業的時候，透過窗子也可看到遠處街巷上的雨傘多了起來。不一會兒，所里的實習醫生匆匆進門，動靜不小，卻並沒給這棟好似被隔絕在雨中的診所增添多少人氣兒。
「嗨，羅莎。」
年輕醫生熟悉羅莎的面孔，也很自然地和她打了招呼，但走在前面的蜥蜴沒有這種待遇，反而像空氣一般被忽視，倒也印證了他「過氣元老」的身份。不過羅莎覺得那醫生之所以不和他問好，主要原因還是忌憚他那張寫滿了「生人勿近」的臉。
「噩夢停了一天，沒想到昨晚又繼續了，好在昨天的夢裡有個帥氣滿分的哥哥，英勇地把人家從怪物的手中救醒了！我覺得好神奇啊，這就是羅叔叔治療後的效果嗎？」羅莎看著手機屏幕里喬小玥發來的簡訊，不僅忍住了想要嘲諷她花痴的念頭，還嘗試著把那些帶有讚美色彩的詞語和蜥蜴放在一起，只可惜並沒能體會到那份心情。
「我能問你個問題嗎？」
眼見那元老同事越走越快，羅莎緊趕兩步追了上去，跟在他的背後詢問。方才在所長室里的話並未說完，但老爸似乎還有其他要事，不太願意耽擱寶貴的時間。他叫她跟著蜥蜴去了解更多內容，只留下了葛七葉，兩人關起門來不知研究著什麼。
「有關工作的問題不要在走廊里問。」
蜥蜴答話時從不回頭，腳下像踩了車輪似的走個不停，對此羅莎倒也沒什麼抱怨，畢竟打從第一眼見起就知道他絕非是個好相處的。
「放心，我很懂分寸的，我就是有點兒好奇，你為什麼要叫蜥蜴呀？」
這個好奇的問題讓蜥蜴停下腳步，轉過頭來：「怎麼了？」
「不，不，沒怎麼。」羅莎擺擺手朝他笑道：「是指爬蟲類的那個蜥蜴吧，為什麼不取個人名呢？」
「這是諢名，被叫了很多年所以習慣了。」
羅莎的第二個問題很刻意，但對方完全不介懷，也就失了嘲諷的樂趣：「……現在是去哪兒？」
「閣樓。」蜥蜴只簡短回答，又轉過身繼續走路。
在羅莎的印象里診所是沒有閣樓的，因為樓梯最高只到三層，而整個三層又找不到其他的爬梯。可當她跟著蜥蜴穿過走廊，又一次途徑洗手間並來到架有屏風的房間時才發現，原來通往閣樓的玄機早被藏在了這裡面。
「把鎖掛好。」
從外面取下來的掛鎖，進了門後定要再掛到里側的鎖扣上，以防旁人誤入。蜥蜴把那沉甸甸的鎖頭扔給羅莎，自己則跳上牆角的桌面去推天花板的暗門。羅莎瞧著那乾淨利落的身手不禁感到好笑，看來食夢者在這間診所里確實沒什麼地位，連個正經工作間都落不著。
許是他老羅想要藉此機會，逼著自己知難而退吧。羅莎一邊懷疑老爸此舉的意圖，一邊按照要求掛好鐵鎖，忽見曾經的屏風已摺疊擺放在牆邊，將之前被擋在後面的秘密暴露無疑。
「……原來沐浴器長這樣？」
關閉電源的沐浴器不會發光，也不會向靠近它的人輸出幻覺，身為「貘」最重要的組成部分，行李箱大小的體積和純金屬色的外觀似乎顯得過於樸素了。
「上來。」
棚頂傳來蜥蜴的召喚，同時一架看上去不太結實的摺疊爬梯被從夾層里放下。羅莎循著蜥蜴的腳印爬上桌子再爬梯子，本以為會來到一處比葛七葉研究室還要昏暗的地方，卻不想映入眼帘的竟是間極其乾淨整潔的小屋。不到八平米的空間裡擺放了電腦、桌椅和書架，甚至還在椅子腳下添置了廢紙筐，飄窗前寬敞的理石台上放了小型飲水機。白色的紗簾垂在窗子兩側，若有風來便會徐徐舞動。
「這個拿好。」
蜥蜴從桌下的抽屜里找出一隻像發卡形狀的東西，精準扔到了羅莎手裡：「這是食夢者終端，工作時把它戴在頭上，如果不能緊貼頭皮就用尾端鉤住耳朵固定。」
雖然一個冷血動物能把屋子收拾的如此整潔很讓人意外，但「食夢者」一詞帶給羅莎的影響遠比這間閣樓更大。她把玩著剛剛到手的新道具，對著窗玻璃在頭上反覆比量道：「和改良後的採集器差不多嘛，這是做什麼用的？」
「患者入睡時佩戴採集器，傳輸出來的腦波才能被沐浴器捕捉接收，食夢者終端同樣與沐浴器匹配，只有戴上它才能接收到患者做夢時的腦波，進而讓意識與夢境相聯。」
「又是一個先進的裝備……」羅莎仔細將終端收好，又問：「那是不是今晚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出現在喬大姐的夢裡，並且不會被扔到山下去了？」
「不會，昨晚情況特殊，但今晚你的身份是我的工作夥伴。」
羅所長說過，按規定食夢者須兩人搭檔入夢，可就目前狀態來看，除了眼前的冷血動物外實在不像有其他食夢者的存在。羅莎也很好奇那些曾經站上過這一崗位的前輩都是何許人也，但面對蜥蜴冷漠無比的面龐，任何想要聊天的念頭都會自行消失。
「……呃，我忽然想到一個關鍵問題。」
興奮過後還是要抓緊問正事，畢竟搞不懂的東西實在太多了：「你能夠進入喬大姐的夢裡是因為使用了貘的關係，可我什麼都沒幹，為什麼也會在夢裡出現呢？」
「因為你誤入了下面的房間，被沐浴器的光波照到了。」
回想那晚到這裡撿耳夾時，羅莎的確被從屏風縫隙間露出的光線照了一下，也確實在那一瞬間看到了和夢裡非常相似的場景，再加上當時老爸剛剛採集過喬小玥的腦波……
「只是被照到就會入夢嗎？」
「這僅是一種可能，不完全篤定。你照到光波的時候已經是沐浴器工作的尾端了，那種狀態下所產生的刺激甚至可以忽略不計。原本我也不相信有誰能在不佩戴儀器的情況下進入夢境，可當天晚上我戴著終端等了一夜都沒能找到喬小玥的噩夢，所以……或許你是真的對貘的適應能力超乎尋常。」
……超乎……尋常？
羅莎總算明白，怪不得那晚蜥蜴把自己攆走之後要反覆檢查上鎖情況，還有在昨晚的夢裡指責她打亂治療，甚至原本不同意她來診所工作的老爸也無故妥協了。可那一晚的情況也不同往日，誰能料到喬小玥會因為和男同學徹夜聊天……而耽誤了做噩夢呢？
「啊不，那天是因為……」
「你要慶幸自己能夠成為食夢者，」蜥蜴打斷了羅莎，語氣也更加嚴厲起來：「萬一你的體質不能適應貘，就很難再從夢中醒來了。」
這句帶有警告意味的話讓羅莎感到一陣惡寒，不由得揣測起食夢者過氣的根本原因，是能夠適應貘的人太少，還是貘的副作用實在太大？可如果它真的被歸類於危險職業，又為何不乾脆將它放棄？羅莎無法在蜥蜴那雙烏黑的眼眸里找到答案，但不管怎樣她都已經進入了老爸的診所，七葉的助手也好，蜥蜴的搭檔也罷，只硬著頭皮做就是了。
「……我這人呢，腦子不大好使，要是問的多了你也別見怪……」
羅莎覺得自己還有很多問題必須弄懂，為了把狹小空間裡僅有的座椅留給蜥蜴，她便直接坐到了窗台上：「剛才我老爸到底也沒說，要如何讓指定的人做指定的夢。即便我們能夠藉助貘來入侵喬大姐的夢境，人工干涉她在夢中的遭遇，可困擾她的循環夢卻是在這之前開始的。那為什麼我老爸還會懷疑，喬大姐的噩夢本身就有人工痕跡呢？」
「將貘的流程顛倒順序，也不是沒有可能。」
蜥蜴並沒坐那椅子，只站在羅莎的對面說：「假如真的有一台和貘完全相反的儀器，先由人工製造一片夢境，再通過某種不易察覺的方式傳輸到人腦之中，影響睡眠者的意識，那麼你的同學所經歷的一切就都解釋的通了。」
「……這可能嗎？」
羅莎實在不敢相信，葛七葉製造的「貘」就已經很顛覆認知了，如果蜥蜴和老爸懷疑的「反向貘」也是事實，那從此所有關於超能力一類的故事都將在她腦中褪色。
「只要技術過硬就有可能。」
「……噢。」
看來自己的前輩是個惜字如金的傢伙，又或者壓根兒懶得搭理她，比起在陌生人面前沉默，一談起研究卻能口若懸河的葛七葉來，實在差太多了。這時一直站在對面的蜥蜴拉開椅子坐下，點亮電腦屏幕後便開始不停調試著什麼，似乎已經無視了旁邊的羅莎。
「新手沒經驗，晚上正式開始工作之前，能儘量多告訴我一些注意事項嗎？」
羅莎對於即將到來的任務還是缺乏底氣，但蜥蜴的眼珠卻始終不錯一下地盯著屏幕：「沒什麼值得注意的，戴好終端，保持冷靜，即便在夢裡也要保護好自己，就是這些。」
「……哎……好嘞。」
羅莎已在這間整潔的閣樓里呆的夠久，是時候站起身來，拍拍屁股走人了：「那今天晚上，我只要在喬大姐睡覺之前帶上那個終端，然後等著在她的夢裡跟你匯合就好了吧？順便友情提示你一下，喬大姐睡覺很晚的，這兩天她釣了一個傻小子陪著她徹夜談心，說不準要熬到幾點呢。」
「她是顧客，熬到幾點也要等的，況且強制安排她的作息反而容易壞事。」蜥蜴停止了敲擊鍵盤，電腦屏幕上也顯示出了進度條，這時他才轉過頭來，叫住即將離開的羅莎道：「晚上再到這裡來，距離太遠不利於電波傳輸。」
羅莎停住腳步，並一瞬間腦補了晚上在診所里打地鋪的景象：「……不是兩公里內就可以嗎？從我家到學校寢室的直線距離反而更近啊。」
「那就改去你家，越靠近目標傳輸效果越好。」
「……嗯？」
說著，蜥蜴著手開始整理儀器，不出三五分鐘的工夫已將終端和手提電腦裝箱、閣樓爬梯摺疊歸位，連放在樓下的沐浴器也被拎了出來，整個過程羅莎根本插不上手。
「對了，有一點需要你特別注意。」
整裝待發的蜥蜴忽然提醒道：「貘的工作原理是在得到本人許可後，通過正當渠道侵入患者夢境。而喬小玥所經歷的則正好相反，是在未經本人允許的前提下，通過不易察覺的方式，由造夢一方向接收方強制傳輸。
「能做到這一點需要強大的技術支撐無疑，但最關鍵的還是要能與她本人接觸。所以在喬小玥開始做夢之前，她到過什麼地方，見過什麼人，拿了誰的東西等等都很重要。你和她是同學，比我更了解她的日程，所以在這次行動里你的意見比我有分量。」
＿＿＿
即使對面坐著的是相對熟悉的羅經所長，葛七葉仍能感到渾身不適，這種不適並非只來自下級見上級時的緊張與焦慮，更多還是源於他性格中自帶的封閉特質。當然，羅所長也早已習慣了他這副模樣，否則接下來的談話就將是雙方彼此折磨。
「我到總部與你匯合之前，那些人就一直在問你關於貘的事嗎？」
「是啊，問了好多。」
葛七葉緩緩點頭，剛剛過去的一天兩夜可謂是他截至目前最難過的一段，因為原本計劃同去的羅所長被喬小玥的治療絆住，他便第一次嘗到了六小時獨自乘坐陌生人車子的滋味。下車後僅喝了杯水，又被帶到一間很像會議室的房間，被幾個看起來就很像大人物的中年人持續盤問，且其中兩個還是通過遠程連線的方式視頻提問。
雖說陣仗大的厲害，但那些人所提出的問題也都和「貘」緊密相連。什麼研製進程、適應性、應用範圍、使用效果之類，都是葛七葉可以對答如流的內容。某些點上若是多說了兩句，還會把提問的人給搞糊塗呢。直到清晨，羅所長連夜驅車趕到會議現場後，眾人的問題才發生了關鍵性轉折，開始朝著「貘」的技術有無外泄方向深入詢問。
「……所長，你是在懷疑……是我把貘的原理泄露給了外部人士嗎？」
「你別多心，我沒那個意思。」
羅經立刻否定了葛七葉的想法，雖然他曾把「貘」的組成構件透露給自己的女兒，卻還不足以為了這點事就動搖對他的信任。
「我沒懷疑過任何人，也知道你和羅莎都不會把貘的事情到處宣揚。但正因如此才讓我對喬小玥的情況感到疑惑，難道在我們的診所之外，早已出現了比貘先進數倍的夢境儀器，並且甘願只將技術使用在暗中嗎？」
葛七葉思考了片刻，說：「……這並不奇怪，所長。」
「為什麼？」
「或許對方只是出於愛好，再加上擁有過人的天分。」
葛七葉給出了天真無邪的答案，幾乎讓羅經啞口無言：「……七葉啊，我相信此事沒那麼簡單。」
「……也未必就很複雜吧？」
葛七葉撓了撓頭，說道：「如果只因為做出了一點東西就高興的不得了，經常掛在嘴邊誇耀，那麼我敢保證，這個人從此以後再也做不出其他的東西了。就拿貘來說吧，想要實現它真正的功能需要多少時間和精力。我冥思苦想到現在，也無法消除它對使用者的挑剔，可總部那邊……還總是三番兩次派人來占用我的時間……」
「這個我了解……」
羅經知道，對於葛七葉這類腦子裡只有一根筋的人，是不能以常理與之溝通的，但至少應該承認他的觀點正確。
「其實昨天的會上，我刻意沒有提起喬小玥，就是因為我們根本沒有掌握背後的真相。但即使這樣他們還是懷疑到了技術泄露，這說明除了喬小玥的例子外，在別的地方一定也發生了類似事件，這才是那些人真正擔心的……」
葛七葉望著羅所長緊鎖的雙眉，一句話也接不上。
「啊，還有啊。」
羅經忽然抬頭，滿臉不解地問：「那羅莎到底是什麼情況，怎麼就一夜之間跑到患者夢裡去了？七葉，你有沒有給她用過什么正在試驗階段的儀器，她真的是能夠適應貘的少數者之一嗎？」
「……呃，這個……」
葛七葉面露尷尬，斷斷續續回答：「……她除了幫我試用過初代採集器外，應該就沒再用過別的什麼了吧……而且就算使用同樣的儀器，也會因體質不同產生不同效果的。羅莎是曾經充當過試用者的人，或許真的被功率較大的儀器影響……然後就擁有了比常人更易接收腦波的體質……吧……」
話到最後，葛七葉已不敢再看羅經越發鐵青的臉色。
「嗨，羅莎。」
年輕醫生熟悉羅莎的面孔，也很自然地和她打了招呼，但走在前面的蜥蜴沒有這種待遇，反而像空氣一般被忽視，倒也印證了他「過氣元老」的身份。不過羅莎覺得那醫生之所以不和他問好，主要原因還是忌憚他那張寫滿了「生人勿近」的臉。
「噩夢停了一天，沒想到昨晚又繼續了，好在昨天的夢裡有個帥氣滿分的哥哥，英勇地把人家從怪物的手中救醒了！我覺得好神奇啊，這就是羅叔叔治療後的效果嗎？」羅莎看著手機屏幕里喬小玥發來的簡訊，不僅忍住了想要嘲諷她花痴的念頭，還嘗試著把那些帶有讚美色彩的詞語和蜥蜴放在一起，只可惜並沒能體會到那份心情。
「我能問你個問題嗎？」
眼見那元老同事越走越快，羅莎緊趕兩步追了上去，跟在他的背後詢問。方才在所長室里的話並未說完，但老爸似乎還有其他要事，不太願意耽擱寶貴的時間。他叫她跟著蜥蜴去了解更多內容，只留下了葛七葉，兩人關起門來不知研究著什麼。
「有關工作的問題不要在走廊里問。」
蜥蜴答話時從不回頭，腳下像踩了車輪似的走個不停，對此羅莎倒也沒什麼抱怨，畢竟打從第一眼見起就知道他絕非是個好相處的。
「放心，我很懂分寸的，我就是有點兒好奇，你為什麼要叫蜥蜴呀？」
這個好奇的問題讓蜥蜴停下腳步，轉過頭來：「怎麼了？」
「不，不，沒怎麼。」羅莎擺擺手朝他笑道：「是指爬蟲類的那個蜥蜴吧，為什麼不取個人名呢？」
「這是諢名，被叫了很多年所以習慣了。」
羅莎的第二個問題很刻意，但對方完全不介懷，也就失了嘲諷的樂趣：「……現在是去哪兒？」
「閣樓。」蜥蜴只簡短回答，又轉過身繼續走路。
在羅莎的印象里診所是沒有閣樓的，因為樓梯最高只到三層，而整個三層又找不到其他的爬梯。可當她跟著蜥蜴穿過走廊，又一次途徑洗手間並來到架有屏風的房間時才發現，原來通往閣樓的玄機早被藏在了這裡面。
「把鎖掛好。」
從外面取下來的掛鎖，進了門後定要再掛到里側的鎖扣上，以防旁人誤入。蜥蜴把那沉甸甸的鎖頭扔給羅莎，自己則跳上牆角的桌面去推天花板的暗門。羅莎瞧著那乾淨利落的身手不禁感到好笑，看來食夢者在這間診所里確實沒什麼地位，連個正經工作間都落不著。
許是他老羅想要藉此機會，逼著自己知難而退吧。羅莎一邊懷疑老爸此舉的意圖，一邊按照要求掛好鐵鎖，忽見曾經的屏風已摺疊擺放在牆邊，將之前被擋在後面的秘密暴露無疑。
「……原來沐浴器長這樣？」
關閉電源的沐浴器不會發光，也不會向靠近它的人輸出幻覺，身為「貘」最重要的組成部分，行李箱大小的體積和純金屬色的外觀似乎顯得過於樸素了。
「上來。」
棚頂傳來蜥蜴的召喚，同時一架看上去不太結實的摺疊爬梯被從夾層里放下。羅莎循著蜥蜴的腳印爬上桌子再爬梯子，本以為會來到一處比葛七葉研究室還要昏暗的地方，卻不想映入眼帘的竟是間極其乾淨整潔的小屋。不到八平米的空間裡擺放了電腦、桌椅和書架，甚至還在椅子腳下添置了廢紙筐，飄窗前寬敞的理石台上放了小型飲水機。白色的紗簾垂在窗子兩側，若有風來便會徐徐舞動。
「這個拿好。」
蜥蜴從桌下的抽屜里找出一隻像發卡形狀的東西，精準扔到了羅莎手裡：「這是食夢者終端，工作時把它戴在頭上，如果不能緊貼頭皮就用尾端鉤住耳朵固定。」
雖然一個冷血動物能把屋子收拾的如此整潔很讓人意外，但「食夢者」一詞帶給羅莎的影響遠比這間閣樓更大。她把玩著剛剛到手的新道具，對著窗玻璃在頭上反覆比量道：「和改良後的採集器差不多嘛，這是做什麼用的？」
「患者入睡時佩戴採集器，傳輸出來的腦波才能被沐浴器捕捉接收，食夢者終端同樣與沐浴器匹配，只有戴上它才能接收到患者做夢時的腦波，進而讓意識與夢境相聯。」
「又是一個先進的裝備……」羅莎仔細將終端收好，又問：「那是不是今晚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出現在喬大姐的夢裡，並且不會被扔到山下去了？」
「不會，昨晚情況特殊，但今晚你的身份是我的工作夥伴。」
羅所長說過，按規定食夢者須兩人搭檔入夢，可就目前狀態來看，除了眼前的冷血動物外實在不像有其他食夢者的存在。羅莎也很好奇那些曾經站上過這一崗位的前輩都是何許人也，但面對蜥蜴冷漠無比的面龐，任何想要聊天的念頭都會自行消失。
「……呃，我忽然想到一個關鍵問題。」
興奮過後還是要抓緊問正事，畢竟搞不懂的東西實在太多了：「你能夠進入喬大姐的夢裡是因為使用了貘的關係，可我什麼都沒幹，為什麼也會在夢裡出現呢？」
「因為你誤入了下面的房間，被沐浴器的光波照到了。」
回想那晚到這裡撿耳夾時，羅莎的確被從屏風縫隙間露出的光線照了一下，也確實在那一瞬間看到了和夢裡非常相似的場景，再加上當時老爸剛剛採集過喬小玥的腦波……
「只是被照到就會入夢嗎？」
「這僅是一種可能，不完全篤定。你照到光波的時候已經是沐浴器工作的尾端了，那種狀態下所產生的刺激甚至可以忽略不計。原本我也不相信有誰能在不佩戴儀器的情況下進入夢境，可當天晚上我戴著終端等了一夜都沒能找到喬小玥的噩夢，所以……或許你是真的對貘的適應能力超乎尋常。」
……超乎……尋常？
羅莎總算明白，怪不得那晚蜥蜴把自己攆走之後要反覆檢查上鎖情況，還有在昨晚的夢裡指責她打亂治療，甚至原本不同意她來診所工作的老爸也無故妥協了。可那一晚的情況也不同往日，誰能料到喬小玥會因為和男同學徹夜聊天……而耽誤了做噩夢呢？
「啊不，那天是因為……」
「你要慶幸自己能夠成為食夢者，」蜥蜴打斷了羅莎，語氣也更加嚴厲起來：「萬一你的體質不能適應貘，就很難再從夢中醒來了。」
這句帶有警告意味的話讓羅莎感到一陣惡寒，不由得揣測起食夢者過氣的根本原因，是能夠適應貘的人太少，還是貘的副作用實在太大？可如果它真的被歸類於危險職業，又為何不乾脆將它放棄？羅莎無法在蜥蜴那雙烏黑的眼眸里找到答案，但不管怎樣她都已經進入了老爸的診所，七葉的助手也好，蜥蜴的搭檔也罷，只硬著頭皮做就是了。
「……我這人呢，腦子不大好使，要是問的多了你也別見怪……」
羅莎覺得自己還有很多問題必須弄懂，為了把狹小空間裡僅有的座椅留給蜥蜴，她便直接坐到了窗台上：「剛才我老爸到底也沒說，要如何讓指定的人做指定的夢。即便我們能夠藉助貘來入侵喬大姐的夢境，人工干涉她在夢中的遭遇，可困擾她的循環夢卻是在這之前開始的。那為什麼我老爸還會懷疑，喬大姐的噩夢本身就有人工痕跡呢？」
「將貘的流程顛倒順序，也不是沒有可能。」
蜥蜴並沒坐那椅子，只站在羅莎的對面說：「假如真的有一台和貘完全相反的儀器，先由人工製造一片夢境，再通過某種不易察覺的方式傳輸到人腦之中，影響睡眠者的意識，那麼你的同學所經歷的一切就都解釋的通了。」
「……這可能嗎？」
羅莎實在不敢相信，葛七葉製造的「貘」就已經很顛覆認知了，如果蜥蜴和老爸懷疑的「反向貘」也是事實，那從此所有關於超能力一類的故事都將在她腦中褪色。
「只要技術過硬就有可能。」
「……噢。」
看來自己的前輩是個惜字如金的傢伙，又或者壓根兒懶得搭理她，比起在陌生人面前沉默，一談起研究卻能口若懸河的葛七葉來，實在差太多了。這時一直站在對面的蜥蜴拉開椅子坐下，點亮電腦屏幕後便開始不停調試著什麼，似乎已經無視了旁邊的羅莎。
「新手沒經驗，晚上正式開始工作之前，能儘量多告訴我一些注意事項嗎？」
羅莎對於即將到來的任務還是缺乏底氣，但蜥蜴的眼珠卻始終不錯一下地盯著屏幕：「沒什麼值得注意的，戴好終端，保持冷靜，即便在夢裡也要保護好自己，就是這些。」
「……哎……好嘞。」
羅莎已在這間整潔的閣樓里呆的夠久，是時候站起身來，拍拍屁股走人了：「那今天晚上，我只要在喬大姐睡覺之前帶上那個終端，然後等著在她的夢裡跟你匯合就好了吧？順便友情提示你一下，喬大姐睡覺很晚的，這兩天她釣了一個傻小子陪著她徹夜談心，說不準要熬到幾點呢。」
「她是顧客，熬到幾點也要等的，況且強制安排她的作息反而容易壞事。」蜥蜴停止了敲擊鍵盤，電腦屏幕上也顯示出了進度條，這時他才轉過頭來，叫住即將離開的羅莎道：「晚上再到這裡來，距離太遠不利於電波傳輸。」
羅莎停住腳步，並一瞬間腦補了晚上在診所里打地鋪的景象：「……不是兩公里內就可以嗎？從我家到學校寢室的直線距離反而更近啊。」
「那就改去你家，越靠近目標傳輸效果越好。」
「……嗯？」
說著，蜥蜴著手開始整理儀器，不出三五分鐘的工夫已將終端和手提電腦裝箱、閣樓爬梯摺疊歸位，連放在樓下的沐浴器也被拎了出來，整個過程羅莎根本插不上手。
「對了，有一點需要你特別注意。」
整裝待發的蜥蜴忽然提醒道：「貘的工作原理是在得到本人許可後，通過正當渠道侵入患者夢境。而喬小玥所經歷的則正好相反，是在未經本人允許的前提下，通過不易察覺的方式，由造夢一方向接收方強制傳輸。
「能做到這一點需要強大的技術支撐無疑，但最關鍵的還是要能與她本人接觸。所以在喬小玥開始做夢之前，她到過什麼地方，見過什麼人，拿了誰的東西等等都很重要。你和她是同學，比我更了解她的日程，所以在這次行動里你的意見比我有分量。」
＿＿＿
即使對面坐著的是相對熟悉的羅經所長，葛七葉仍能感到渾身不適，這種不適並非只來自下級見上級時的緊張與焦慮，更多還是源於他性格中自帶的封閉特質。當然，羅所長也早已習慣了他這副模樣，否則接下來的談話就將是雙方彼此折磨。
「我到總部與你匯合之前，那些人就一直在問你關於貘的事嗎？」
「是啊，問了好多。」
葛七葉緩緩點頭，剛剛過去的一天兩夜可謂是他截至目前最難過的一段，因為原本計劃同去的羅所長被喬小玥的治療絆住，他便第一次嘗到了六小時獨自乘坐陌生人車子的滋味。下車後僅喝了杯水，又被帶到一間很像會議室的房間，被幾個看起來就很像大人物的中年人持續盤問，且其中兩個還是通過遠程連線的方式視頻提問。
雖說陣仗大的厲害，但那些人所提出的問題也都和「貘」緊密相連。什麼研製進程、適應性、應用範圍、使用效果之類，都是葛七葉可以對答如流的內容。某些點上若是多說了兩句，還會把提問的人給搞糊塗呢。直到清晨，羅所長連夜驅車趕到會議現場後，眾人的問題才發生了關鍵性轉折，開始朝著「貘」的技術有無外泄方向深入詢問。
「……所長，你是在懷疑……是我把貘的原理泄露給了外部人士嗎？」
「你別多心，我沒那個意思。」
羅經立刻否定了葛七葉的想法，雖然他曾把「貘」的組成構件透露給自己的女兒，卻還不足以為了這點事就動搖對他的信任。
「我沒懷疑過任何人，也知道你和羅莎都不會把貘的事情到處宣揚。但正因如此才讓我對喬小玥的情況感到疑惑，難道在我們的診所之外，早已出現了比貘先進數倍的夢境儀器，並且甘願只將技術使用在暗中嗎？」
葛七葉思考了片刻，說：「……這並不奇怪，所長。」
「為什麼？」
「或許對方只是出於愛好，再加上擁有過人的天分。」
葛七葉給出了天真無邪的答案，幾乎讓羅經啞口無言：「……七葉啊，我相信此事沒那麼簡單。」
「……也未必就很複雜吧？」
葛七葉撓了撓頭，說道：「如果只因為做出了一點東西就高興的不得了，經常掛在嘴邊誇耀，那麼我敢保證，這個人從此以後再也做不出其他的東西了。就拿貘來說吧，想要實現它真正的功能需要多少時間和精力。我冥思苦想到現在，也無法消除它對使用者的挑剔，可總部那邊……還總是三番兩次派人來占用我的時間……」
「這個我了解……」
羅經知道，對於葛七葉這類腦子裡只有一根筋的人，是不能以常理與之溝通的，但至少應該承認他的觀點正確。
「其實昨天的會上，我刻意沒有提起喬小玥，就是因為我們根本沒有掌握背後的真相。但即使這樣他們還是懷疑到了技術泄露，這說明除了喬小玥的例子外，在別的地方一定也發生了類似事件，這才是那些人真正擔心的……」
葛七葉望著羅所長緊鎖的雙眉，一句話也接不上。
「啊，還有啊。」
羅經忽然抬頭，滿臉不解地問：「那羅莎到底是什麼情況，怎麼就一夜之間跑到患者夢裡去了？七葉，你有沒有給她用過什么正在試驗階段的儀器，她真的是能夠適應貘的少數者之一嗎？」
「……呃，這個……」
葛七葉面露尷尬，斷斷續續回答：「……她除了幫我試用過初代採集器外，應該就沒再用過別的什麼了吧……而且就算使用同樣的儀器，也會因體質不同產生不同效果的。羅莎是曾經充當過試用者的人，或許真的被功率較大的儀器影響……然後就擁有了比常人更易接收腦波的體質……吧……」
話到最後，葛七葉已不敢再看羅經越發鐵青的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