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理論
剛踏出車門時便有水滴落在羅經的臉上，他抬起頭望了望天空，見灰色穹頂正用雨水沖洗著街道上的顏色，將它所覆蓋的一切都染得灰濛濛的。再看向身後，從另一側車門下來的葛七葉正用手遮住頭頂，儘量減少面部淋到雨水的可能。
「羅所長，葛先生，請用這把傘。」
方才還在車外替羅經開門的司機，不知從哪兒就掏出了把黑雨傘。羅經向他道謝，並接過來撐開罩在自己和葛七葉的頭上，之後又不停有雨點兒拍打傘面的響聲灌進耳中。
「抱歉，車上只有一把傘，二位暫且拿去擋雨吧，我只能送到這裡，之後的路程還請小心慢行。」
引擎轟鳴過後車子也走遠了，想那司機是站在雨中和兩人告別的，此刻駕駛座上怕也都被他沾染了不少水漬。
「哎呀，好多電話……」
葛七葉站在傘下打開手機，啟動界面還未準備就緒就傳來一連串的未接來電提示：「所長，你也趕快看一下電話吧，基本都是羅莎打來的，像是遇到急事了。」
羅經的手機也差不多有三十幾個小時沒開機了，只是在這三十幾個小時裡他一直忙前忙後思索不停，早已把那個通訊工具忘在了腦後。於是在開機之後的數秒內，他連續收到了五個以上來自女兒羅莎的未接來電，就在他準備回撥過去的時候，最新的來電又正巧出現在了界面上。
「我的親爹，你終於能接電話了……」這一通還是羅莎打來的，羅經順勢接起，便聽到電話另一端傳來女兒略顯急躁的聲音。
「出什麼事了，打這麼多電話？」
「媽呀，還出事……羅所長，你能不能趕緊回來一趟啊？我正在你的辦公室里，有好多事兒等著跟你匯報。但是現在屋裡有個門神，時刻準備著要攆我出門！你快跟他溝通一下吧，好歹讓我呆到雨停了呀！」
＿＿＿
羅經和葛七葉進門時，羅莎正躺在案桌後的轉椅里，一邊等待他們歸來一邊緩和身體各處的疼痛。「傳染噩夢」的一切體驗都會在現實中得到不同程度的延續，所以夢中墜山而死的羅莎在夢醒之後也出現了筋骨疼痛的症狀，簡直就像真的受過傷一般。至此她對於這個怪夢已無法像之前一樣忽視，定要親自到老爸這裡來尋個真相……卻又一次被那個不會笑的人攔在外面。
「誰替我介紹一下吧，這位……兄台，已經把我列為不受歡迎的人了。」
今日的羅莎面色青白，說起話來也不如以往中氣十足，怎奈休息的同時身旁總有雙眼睛緊盯著不放，倒讓她了解了什麼叫「如坐針氈」。此時那不通人情的男子依舊手插褲袋，穩穩將身體靠在窗邊，直到走進門來的羅所長示意他落座，才終於結束了「監視狀態」。
「都坐下吧。」
離診所的營業時間還早，加上窗外濛濛細雨的阻隔，算是給這次談話營造了絕佳的「氣氛」。羅經將房門關好，讓葛七葉也坐下，開始解答女兒的疑問：「你沒見過他，他叫蜥蜴，也算是診所里的醫生，只是輕易不出診罷了。」
「……蜥蜴？」
嚴格來說這都不能算是人名，但給奇怪的人取奇怪的名反而不會更怪了。羅莎側著頭仔細打量了下那被稱為「蜥蜴」的男人，但對方並無任何回應，她只能又向老爸問道：「不輕易出診指的是不為普通患者接診吧，只有遇到像喬大姐那樣的怪病時才會輪到他？」
「對，他也算是這裡的元老了，但因為很少露面，所以入職時間少於四年的員工都不認識他。」
「……是嗎？」羅莎又一次看向叫蜥蜴的男人，背上不由得一陣刺痛：「……診所里的元老……那為什麼會出現在我的夢裡，還非要弄死我呢？」
昨晚發生在夢中的「兇殺事件」使得羅莎在清醒之後也痛苦不堪，對蜥蜴也就抱有更多怨念，不料蜥蜴聽到她的質問，卻做出了更加讓她迷惑的回答。
「不是我出現在你的夢裡，相反是你闖進了別人的夢中。」
「我闖？」羅莎向葛七葉和老爸投去不解視線：「……我怎麼闖，做夢也串門兒？」
「……唉，」羅經所長不禁嘆氣，一個勁兒按揉自己的額頭：「要不是沐浴器湊巧照到了你，我肯定不讓你在裡面摻和。」
羅莎自是聽不懂這些，但羅所長卻深知，他再也不能阻止女兒介入了。
「羅莎，你聽好，首先我要告訴你的是，經過對喬小玥的治療和分析，我們懷疑她正在經歷的噩夢並不是單純的夢，而是某種通過特殊裝置生成的人工夢境。」
「……夢還有人工的？」羅莎又是大為疑惑。
羅所長淺笑：「你不是見過七葉的研究嗎，連做夢時腦子裡幻想的畫面都能合成為可觀測影像，人工製造一個夢境又有什麼稀奇的？」
羅莎眉梢微動，原來老爸早就知曉自己接觸到了核心研究，只一直裝著不知道罷了。她不禁看了眼旁邊的葛七葉，見他臉上的表情尷尬且僵硬，頭也默默垂得更低了。
「……好吧……」羅莎撇了撇嘴，又道：「那也就是說，有人通過特殊手段給喬大姐製造了一個可以反覆進入的夢境，並且這個夢境還可以賦予她非常貼近真實的反饋體驗……到這兒為止還都能勉強理解，但我不理解的是，為什麼連我也在之後進入了這個夢呢？」
羅經又是一聲嘆息：「關於你為什麼會誤入夢境，我們也不是很懂，只初步懷疑是與沐浴器、採集器，以及你的個人體質有所關聯。」
羅莎被老爸口中那一連串的專有名詞，又一次搞糊塗了。
「七葉，我們幾人中你最了解那些儀器的原理，還是你來講解後面的內容吧。」
「……哦，好啊，這個我很擅長的。」
得到羅經所長允許後葛七葉便坐直了身子，一改往日的羞澀，濤濤不絕朝著羅莎講起來：「說之前先要做好鋪墊，羅莎，你先來設想一下，如果晚上睡覺時你做了個很有趣的夢，早上醒來依舊記得夢中情節，你會不會也想要講給別人聽？」
「當然。」羅莎點頭答道。
「但你的記憶或許會出現偏差，描述也許會誇大或者隱瞞？」
「也有可能。」羅莎又點頭。
「羅所長告訴過我，在心理疾病的治療中，對患者的夢境進行分析也是很有必要的。因為願望也好恐懼也罷，很多時候夢境都是我們內心世界的真實寫照。可如果前來治療的患者出於羞怯，或是根本不知道該如何開口的情況下，醫生便不能及時掌握被隱藏的信息，也就無法為其提供更有效的治療。鑑於以上原因，總部領導才會對『貘』的研究異常重視，並企圖藉助它來克服心理或是精神治療中的溝通問題。」
「……那東西原來叫貘啊……」椅子上的羅莎一邊聽一邊回想。
提起「貘」，羅莎首先想到的便是神話傳說中以吃掉人的夢為生的「食夢貘」。傳言中的它是由馬身、象鼻、獅面、犀額、牛尾，以及虎腿構成，是從前神創造動物時，把餘下的尾料拼接在一起而創造了貘。至於儀器「貘」的用途也不難猜測，同為醫生也有水準高低之分，若有更加便捷且有效的手段問世也能大大減少誤診概率。
「是的，它叫貘！」
葛七葉眼中帶了些興奮，繼續解釋：「人在做夢的時候大腦皮層處於興奮狀態，腦電波頻率也會發生改變，此時若旁人想要知道他夢境的內容，只需通過貘來採集並分析腦波就可以了。首先在患者的頭部放置『採集器』，就是最終被改良到和編發繩差不多粗細的那個東西，它可以將患者睡眠時的腦波收集起來，並同下一步驟的『沐浴器』實現兩公里內遠程定向傳輸。此外為了應對不便傳輸的情況，它還添置了二十四小時短期記憶功能。」
治療當天，老爸曾為喬小玥進行過「解夢治療」，治療結束後又額外為她帶上了那種採集器。而診所與學校寢室的距離也並未超過兩公里，這就說明喬小玥在診所和寢室兩個地方睡覺時的腦波，都已經被傳輸到了「貘」里。前提是她在寢室時也遵循醫囑，沒有把採集器拿掉。
「那沐浴器又是什麼？」
「採集到的腦波放進沐浴器後，就可以用『解夢儀』來進行最後的可視化處理，比如你的同學喬小玥下午在診療室睡覺時做過的夢，或是她晚上佩戴採集器時做過的夢。只要沐浴器能夠正常接收電波，都可以合成為影像，包括之前我給你看過的那個有滿月和高樓的夢境影像，也是由它來合成的。
「如今只要取得患者同意，診所里任何醫師都能通過這種方法直接觀測患者夢境，有時甚至能分析出連患者本人都察覺不到的細節呢。」
「噢，原來是這樣！」
羅莎忍不住稱奇，之前只看了一次合成夢境就已念念不忘，如今終於接觸到龐大繁雜的核心體系，更是瞠目結舌了：「我想到了，洗手間斜對面那間上鎖的屋子裡，放在屏風後面的就是沐浴器吧？」
「對，就是那！」
「……可即便如此，我們也只能在喬大姐做夢之後，通過儀器合成來觀看她的夢境，怎樣都會比她本人慢上一步，不是嗎？昨晚的噩夢裡，這位……蜥蜴大哥，甚至可以和我對話了！」
「先別急，剛才我說的都只是貘眾多功能的九牛一毛，接下來才要說到重點呢。」
葛七葉匆忙喝了口水，繼續說道：「解夢儀是為方便多數人觀夢而後期附加上去的東西，在解夢儀被添加之前，沐浴器的真正功能只是讓負責治療的醫師更快捷地接收、並更準確地識別患者腦波，以便在治療時能夠順利與患者夢境相聯。」
「相聯之後呢？」羅莎迫切詢問。
「當然是將自己的意識放入患者夢中，真正實現夢境共享了！」
「噢——」一時間，羅莎竟有種打開新世界大門的感覺，仿佛已經看到了門後奇幻無比的境域：「那就是說，如果把夢境看作遊戲，我的意識就是玩家，而貘所提供的一切輔助則是登錄遊戲的密碼了？」
葛七葉拍手稱道：「沒錯，就是這個意思！這樣一來，即便患者此刻正在做夢，也絲毫不會影響我們的觀測。還記得很早以前我們就聊過夢境互通的話題吧，但其實這項技術實現的時間，遠比我們聊到它的時候還要早！」
「咳……」
忽然，羅所長清嗓子的聲音打斷了年輕人的對話，羅莎這才想起，屋子裡還坐著自己老爸和一個取了動物名字的男人呢。
「……呃，抱歉……還是接著說正事吧……」
顯然，葛七葉已經為自己剛才的激動表現感到害羞了，他看了看另外兩人，又喝了點水潤潤嗓子，才整理好情緒繼續說：
「我們人類的大腦即便在極度專注的情況下，也幾乎無法做到解析他人發出的腦波，所以縱使有儀器輔助，也必須要在事前做好充分預熱。沐浴器就是為此而生的，它可以讓醫師在進入夢境之前充分熟悉並適應患者腦波……嗯，可惜的是，直到目前為止，也還只有極少數的人才能夠適應沐浴器……甚至包括我這個研發者……」
談及此處，葛七葉已難掩目中失落，但羅莎卻頗為意外。葛七葉可是整個夢境工程的主導，居然都無法親自體驗成果，那麼至今為止都是誰在使用「貘」的真正功能呢？想到這裡，羅莎不禁又一次將視線投向了沙發，那裡只有蜥蜴沉默獨坐。
「七葉應該沒有向你透露過，我們的診所里有個極少對外開放，甚至可以說是已經過氣了的職業，叫作食夢者。」
這時羅經接過葛七葉的話，擺出更加嚴肅的神態說：「即使是正常人的夢境，也會對入夢一方造成不同程度的精神衝擊，嚴重的甚至會反過來侵蝕入夢者的意識，甚少能有人成功抵擋反噬。為此在貘被研發而成的初期，診所為測試它的性能曾嚴格挑選了一批實驗人員，將合格的人留下錄用，稱呼他們為食夢者，那其中的一員便是蜥蜴。」
原來是個精挑細選的種子人物，但如此玄妙的職業為何會是過氣的呢？此刻羅莎再看蜥蜴時竟不自覺起了些雞皮疙瘩，忙搓了搓雙臂撫平豎起的寒毛。
「……那昨天晚上，他就是在喬大姐的夢中……工作了？」
聽到這句，坐在沙發上的蜥蜴才終於轉過頭來，淡淡回應：「是，那是我的主要工作內容。」
主要工作內容應該不包括把人從山上扔下去吧？羅莎只在心裡罵兩句，並不宣之於口，既然老爸已經允許葛七葉向她透露了這麼多內容，說明在不久的將來，她定會同這隻蜥蜴有更多交集。
「你不是一直想到診所來工作嗎？」
羅經所長在心裡做好了最後一次掙扎，終於望著女兒說道：「你有天分，去當食夢者吧，正巧蜥蜴那邊需要一個搭檔。」
「羅所長，葛先生，請用這把傘。」
方才還在車外替羅經開門的司機，不知從哪兒就掏出了把黑雨傘。羅經向他道謝，並接過來撐開罩在自己和葛七葉的頭上，之後又不停有雨點兒拍打傘面的響聲灌進耳中。
「抱歉，車上只有一把傘，二位暫且拿去擋雨吧，我只能送到這裡，之後的路程還請小心慢行。」
引擎轟鳴過後車子也走遠了，想那司機是站在雨中和兩人告別的，此刻駕駛座上怕也都被他沾染了不少水漬。
「哎呀，好多電話……」
葛七葉站在傘下打開手機，啟動界面還未準備就緒就傳來一連串的未接來電提示：「所長，你也趕快看一下電話吧，基本都是羅莎打來的，像是遇到急事了。」
羅經的手機也差不多有三十幾個小時沒開機了，只是在這三十幾個小時裡他一直忙前忙後思索不停，早已把那個通訊工具忘在了腦後。於是在開機之後的數秒內，他連續收到了五個以上來自女兒羅莎的未接來電，就在他準備回撥過去的時候，最新的來電又正巧出現在了界面上。
「我的親爹，你終於能接電話了……」這一通還是羅莎打來的，羅經順勢接起，便聽到電話另一端傳來女兒略顯急躁的聲音。
「出什麼事了，打這麼多電話？」
「媽呀，還出事……羅所長，你能不能趕緊回來一趟啊？我正在你的辦公室里，有好多事兒等著跟你匯報。但是現在屋裡有個門神，時刻準備著要攆我出門！你快跟他溝通一下吧，好歹讓我呆到雨停了呀！」
＿＿＿
羅經和葛七葉進門時，羅莎正躺在案桌後的轉椅里，一邊等待他們歸來一邊緩和身體各處的疼痛。「傳染噩夢」的一切體驗都會在現實中得到不同程度的延續，所以夢中墜山而死的羅莎在夢醒之後也出現了筋骨疼痛的症狀，簡直就像真的受過傷一般。至此她對於這個怪夢已無法像之前一樣忽視，定要親自到老爸這裡來尋個真相……卻又一次被那個不會笑的人攔在外面。
「誰替我介紹一下吧，這位……兄台，已經把我列為不受歡迎的人了。」
今日的羅莎面色青白，說起話來也不如以往中氣十足，怎奈休息的同時身旁總有雙眼睛緊盯著不放，倒讓她了解了什麼叫「如坐針氈」。此時那不通人情的男子依舊手插褲袋，穩穩將身體靠在窗邊，直到走進門來的羅所長示意他落座，才終於結束了「監視狀態」。
「都坐下吧。」
離診所的營業時間還早，加上窗外濛濛細雨的阻隔，算是給這次談話營造了絕佳的「氣氛」。羅經將房門關好，讓葛七葉也坐下，開始解答女兒的疑問：「你沒見過他，他叫蜥蜴，也算是診所里的醫生，只是輕易不出診罷了。」
「……蜥蜴？」
嚴格來說這都不能算是人名，但給奇怪的人取奇怪的名反而不會更怪了。羅莎側著頭仔細打量了下那被稱為「蜥蜴」的男人，但對方並無任何回應，她只能又向老爸問道：「不輕易出診指的是不為普通患者接診吧，只有遇到像喬大姐那樣的怪病時才會輪到他？」
「對，他也算是這裡的元老了，但因為很少露面，所以入職時間少於四年的員工都不認識他。」
「……是嗎？」羅莎又一次看向叫蜥蜴的男人，背上不由得一陣刺痛：「……診所里的元老……那為什麼會出現在我的夢裡，還非要弄死我呢？」
昨晚發生在夢中的「兇殺事件」使得羅莎在清醒之後也痛苦不堪，對蜥蜴也就抱有更多怨念，不料蜥蜴聽到她的質問，卻做出了更加讓她迷惑的回答。
「不是我出現在你的夢裡，相反是你闖進了別人的夢中。」
「我闖？」羅莎向葛七葉和老爸投去不解視線：「……我怎麼闖，做夢也串門兒？」
「……唉，」羅經所長不禁嘆氣，一個勁兒按揉自己的額頭：「要不是沐浴器湊巧照到了你，我肯定不讓你在裡面摻和。」
羅莎自是聽不懂這些，但羅所長卻深知，他再也不能阻止女兒介入了。
「羅莎，你聽好，首先我要告訴你的是，經過對喬小玥的治療和分析，我們懷疑她正在經歷的噩夢並不是單純的夢，而是某種通過特殊裝置生成的人工夢境。」
「……夢還有人工的？」羅莎又是大為疑惑。
羅所長淺笑：「你不是見過七葉的研究嗎，連做夢時腦子裡幻想的畫面都能合成為可觀測影像，人工製造一個夢境又有什麼稀奇的？」
羅莎眉梢微動，原來老爸早就知曉自己接觸到了核心研究，只一直裝著不知道罷了。她不禁看了眼旁邊的葛七葉，見他臉上的表情尷尬且僵硬，頭也默默垂得更低了。
「……好吧……」羅莎撇了撇嘴，又道：「那也就是說，有人通過特殊手段給喬大姐製造了一個可以反覆進入的夢境，並且這個夢境還可以賦予她非常貼近真實的反饋體驗……到這兒為止還都能勉強理解，但我不理解的是，為什麼連我也在之後進入了這個夢呢？」
羅經又是一聲嘆息：「關於你為什麼會誤入夢境，我們也不是很懂，只初步懷疑是與沐浴器、採集器，以及你的個人體質有所關聯。」
羅莎被老爸口中那一連串的專有名詞，又一次搞糊塗了。
「七葉，我們幾人中你最了解那些儀器的原理，還是你來講解後面的內容吧。」
「……哦，好啊，這個我很擅長的。」
得到羅經所長允許後葛七葉便坐直了身子，一改往日的羞澀，濤濤不絕朝著羅莎講起來：「說之前先要做好鋪墊，羅莎，你先來設想一下，如果晚上睡覺時你做了個很有趣的夢，早上醒來依舊記得夢中情節，你會不會也想要講給別人聽？」
「當然。」羅莎點頭答道。
「但你的記憶或許會出現偏差，描述也許會誇大或者隱瞞？」
「也有可能。」羅莎又點頭。
「羅所長告訴過我，在心理疾病的治療中，對患者的夢境進行分析也是很有必要的。因為願望也好恐懼也罷，很多時候夢境都是我們內心世界的真實寫照。可如果前來治療的患者出於羞怯，或是根本不知道該如何開口的情況下，醫生便不能及時掌握被隱藏的信息，也就無法為其提供更有效的治療。鑑於以上原因，總部領導才會對『貘』的研究異常重視，並企圖藉助它來克服心理或是精神治療中的溝通問題。」
「……那東西原來叫貘啊……」椅子上的羅莎一邊聽一邊回想。
提起「貘」，羅莎首先想到的便是神話傳說中以吃掉人的夢為生的「食夢貘」。傳言中的它是由馬身、象鼻、獅面、犀額、牛尾，以及虎腿構成，是從前神創造動物時，把餘下的尾料拼接在一起而創造了貘。至於儀器「貘」的用途也不難猜測，同為醫生也有水準高低之分，若有更加便捷且有效的手段問世也能大大減少誤診概率。
「是的，它叫貘！」
葛七葉眼中帶了些興奮，繼續解釋：「人在做夢的時候大腦皮層處於興奮狀態，腦電波頻率也會發生改變，此時若旁人想要知道他夢境的內容，只需通過貘來採集並分析腦波就可以了。首先在患者的頭部放置『採集器』，就是最終被改良到和編發繩差不多粗細的那個東西，它可以將患者睡眠時的腦波收集起來，並同下一步驟的『沐浴器』實現兩公里內遠程定向傳輸。此外為了應對不便傳輸的情況，它還添置了二十四小時短期記憶功能。」
治療當天，老爸曾為喬小玥進行過「解夢治療」，治療結束後又額外為她帶上了那種採集器。而診所與學校寢室的距離也並未超過兩公里，這就說明喬小玥在診所和寢室兩個地方睡覺時的腦波，都已經被傳輸到了「貘」里。前提是她在寢室時也遵循醫囑，沒有把採集器拿掉。
「那沐浴器又是什麼？」
「採集到的腦波放進沐浴器後，就可以用『解夢儀』來進行最後的可視化處理，比如你的同學喬小玥下午在診療室睡覺時做過的夢，或是她晚上佩戴採集器時做過的夢。只要沐浴器能夠正常接收電波，都可以合成為影像，包括之前我給你看過的那個有滿月和高樓的夢境影像，也是由它來合成的。
「如今只要取得患者同意，診所里任何醫師都能通過這種方法直接觀測患者夢境，有時甚至能分析出連患者本人都察覺不到的細節呢。」
「噢，原來是這樣！」
羅莎忍不住稱奇，之前只看了一次合成夢境就已念念不忘，如今終於接觸到龐大繁雜的核心體系，更是瞠目結舌了：「我想到了，洗手間斜對面那間上鎖的屋子裡，放在屏風後面的就是沐浴器吧？」
「對，就是那！」
「……可即便如此，我們也只能在喬大姐做夢之後，通過儀器合成來觀看她的夢境，怎樣都會比她本人慢上一步，不是嗎？昨晚的噩夢裡，這位……蜥蜴大哥，甚至可以和我對話了！」
「先別急，剛才我說的都只是貘眾多功能的九牛一毛，接下來才要說到重點呢。」
葛七葉匆忙喝了口水，繼續說道：「解夢儀是為方便多數人觀夢而後期附加上去的東西，在解夢儀被添加之前，沐浴器的真正功能只是讓負責治療的醫師更快捷地接收、並更準確地識別患者腦波，以便在治療時能夠順利與患者夢境相聯。」
「相聯之後呢？」羅莎迫切詢問。
「當然是將自己的意識放入患者夢中，真正實現夢境共享了！」
「噢——」一時間，羅莎竟有種打開新世界大門的感覺，仿佛已經看到了門後奇幻無比的境域：「那就是說，如果把夢境看作遊戲，我的意識就是玩家，而貘所提供的一切輔助則是登錄遊戲的密碼了？」
葛七葉拍手稱道：「沒錯，就是這個意思！這樣一來，即便患者此刻正在做夢，也絲毫不會影響我們的觀測。還記得很早以前我們就聊過夢境互通的話題吧，但其實這項技術實現的時間，遠比我們聊到它的時候還要早！」
「咳……」
忽然，羅所長清嗓子的聲音打斷了年輕人的對話，羅莎這才想起，屋子裡還坐著自己老爸和一個取了動物名字的男人呢。
「……呃，抱歉……還是接著說正事吧……」
顯然，葛七葉已經為自己剛才的激動表現感到害羞了，他看了看另外兩人，又喝了點水潤潤嗓子，才整理好情緒繼續說：
「我們人類的大腦即便在極度專注的情況下，也幾乎無法做到解析他人發出的腦波，所以縱使有儀器輔助，也必須要在事前做好充分預熱。沐浴器就是為此而生的，它可以讓醫師在進入夢境之前充分熟悉並適應患者腦波……嗯，可惜的是，直到目前為止，也還只有極少數的人才能夠適應沐浴器……甚至包括我這個研發者……」
談及此處，葛七葉已難掩目中失落，但羅莎卻頗為意外。葛七葉可是整個夢境工程的主導，居然都無法親自體驗成果，那麼至今為止都是誰在使用「貘」的真正功能呢？想到這裡，羅莎不禁又一次將視線投向了沙發，那裡只有蜥蜴沉默獨坐。
「七葉應該沒有向你透露過，我們的診所里有個極少對外開放，甚至可以說是已經過氣了的職業，叫作食夢者。」
這時羅經接過葛七葉的話，擺出更加嚴肅的神態說：「即使是正常人的夢境，也會對入夢一方造成不同程度的精神衝擊，嚴重的甚至會反過來侵蝕入夢者的意識，甚少能有人成功抵擋反噬。為此在貘被研發而成的初期，診所為測試它的性能曾嚴格挑選了一批實驗人員，將合格的人留下錄用，稱呼他們為食夢者，那其中的一員便是蜥蜴。」
原來是個精挑細選的種子人物，但如此玄妙的職業為何會是過氣的呢？此刻羅莎再看蜥蜴時竟不自覺起了些雞皮疙瘩，忙搓了搓雙臂撫平豎起的寒毛。
「……那昨天晚上，他就是在喬大姐的夢中……工作了？」
聽到這句，坐在沙發上的蜥蜴才終於轉過頭來，淡淡回應：「是，那是我的主要工作內容。」
主要工作內容應該不包括把人從山上扔下去吧？羅莎只在心裡罵兩句，並不宣之於口，既然老爸已經允許葛七葉向她透露了這麼多內容，說明在不久的將來，她定會同這隻蜥蜴有更多交集。
「你不是一直想到診所來工作嗎？」
羅經所長在心裡做好了最後一次掙扎，終於望著女兒說道：「你有天分，去當食夢者吧，正巧蜥蜴那邊需要一個搭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