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策略
「鯊什麼呀鯊,你跟你那前男友都胡說八道什麼了,還專門引他到我這兒來撒野!」
羅莎朝著電話那頭的喬小玥就是一頓咆哮,當然這股火氣並不全都來自剛才的爭執,還融和了早上的窩心之火以及昨日午後積攢的煩躁之氣。索性這些怨恨都和喬小玥有間接或直接的關係,全撒到她頭上也不算冤枉,但「狡猾」的喬小玥也不會老老實實吃虧,當即在電話里裝出無辜的語調回應道:
「鯊鯊,真不是我想要他做什麼的,你都知道他是前男友了嘛,我還哪裡能管得了他呢?」
「……哎喲我……」羅莎只想將一句憋在嗓子眼兒里的髒話一吐為快。
「鯊鯊,你先別生氣嘛,誰叫那傢伙做事那麼不要廉恥!我也是一時氣憤,就想讓他也生氣,沒想到他還會誤傷你呀。還有昨天晚上,都後半夜了,他還不停地給我打電話、發信息,我喬小玥豈是他想理就理,不想理就棄之不顧的主兒,當然要給他一些懲罰了!正好昨晚我塞給你錢包的時候被校園裡一個男生看到,你一定也看到那個人了吧,他還在我回寢室的路上要了我的手機號碼呢。」
這麼一說羅莎倒真想起來了,昨晚校園裡的確有個傻呵呵的男生,痴愣愣盯著喬小玥看了好久,不知若在白天會不會看到他流下三尺長的口水……可這仍然不能成為喬小玥亂說話的理由!
「……我沒看見!」
「啊?你沒看到呀,我還以為你肯定注意到他了呢……哎呀,你都不知道,那男生可奇怪了,居然一路跟蹤我,差點把我嚇哭了!在我馬上要躲進寢室樓之前,他還忽然衝過來攔住我的去路,支支吾吾了好半天才說想要我的號碼。我也是看他可憐才和他聊了一會兒,發現他確實挺沒意思的,不過人還算老實。對了鯊鯊,你感興趣嗎?我可以把他的聯繫方式推給你呀。」
「滾!」
怒上加怒的羅莎猛地切斷電話,再不顧聽筒里喬小玥阻止她的叫聲。
「我說小玥昨天夜裡怎麼沒有大吵大叫,原來是有了新的玩物。」夏漣在一旁苦笑著嘲諷:「鯊鯊,看來你也聽說了,小玥連著兩個晚上噩夢纏身,攪得旁人都不得安寧。」
「小玥噩夢纏身?」在場三人中,似乎只有王鳴軒是一點內情都不知道的:「經常做噩夢可是疾病的前兆,小夏,你抽空也多提醒一下小玥,叫她注意身體……還有你們剛才說的那個,張子辰變前男友是怎麼回事?他們兩個又分手了?」
羅莎和夏漣都懶得再為王鳴軒解答了,只想儘快把正事做完,之後該幹什麼幹什麼去。偏巧這時喬小玥又不合時宜地發來信息,上面用恍若親姐妹一般的口吻寫道:親愛的鯊鯊,我們的下一次治療什麼時候開始呀?我聯繫不到羅叔叔了,只能靠你了!
___
夏漣似乎對她的畢業論文不大滿意,總是自己挑剔自己,接連向老師提出疑問,指導老師也在她那裡消耗了不少精力,以致輪到羅莎和更後面的同學時只能大略評價。羅莎抱著她的最終版論文離開教學樓時已差不多到了吃午飯的時侯,卻又湊巧在校門口撞見了匆忙趕來的林婧,她還穿著昨天在咖啡館時穿過的衣服。
「林婧?你請假回來的?」
「……哦,不是,」林婧呼吸粗重,像是快步疾行了很久:「我今天只上半天,是小玥說她有些換洗衣物丟在了張子辰的公寓裡,想求我去幫她拿回來,我正準備回寢室找她拿鑰匙。」
本以為林婧是從公司請假回來交論文的,想不到竟是趕回來幫喬小玥當苦力的,一時間羅莎甚至佩服起林婧的好脾氣。不過林婧自己也說了,她因為怕和公司日程衝突,早就提前和指導老師做足了溝通,所以直到答辯之前都不用再擔心這些瑣事。
眼看昔日室友做起事來條理分明,越發獨當一面,羅莎只有自愧不如。說來在同寢四人之中,排行老二的夏漣和老三林婧都對自己的未來有明確規劃,而老四羅莎和年齡最大卻又最愛裝嫩的喬小玥,則好似兩個只懂貪玩的傻子。
忽然林婧的肚子發出「咕嚕」的響聲,不禁讓她有些尬尷:「……都中午了,我回寢室之前想去食堂吃飯,你要不要也一起來呀?」
印象中林婧是很少會主動提出邀請的類型,羅莎覺得稀罕,加之自己的肚子也在偷偷打鼓,便很自然地應道:「好啊,但是要讓我來付錢,昨天稀里糊塗吃了你一頓,今天正好可以還禮。」
「不需要這麼計較了。」
林婧柔聲笑著,和羅莎一道走向食堂。飯口的食堂里幾乎座無虛席,無論到哪個窗口買飯都要花時間排長隊。這種情況下便能突顯出結伴前來的好處,羅莎一人買兩人的飯,林婧一人占兩人的座,分工明確又能節省時間。
「差點兒忘了問了,」嘬了口熱騰騰的麵條後,羅莎忽然想到:「小婧,你想什麼時候去治那會傳染的噩夢啊?昨天不是因為公司有事兒,給耽誤了嗎?」
「我想想……嗯,最近應該都不行了……」林婧只粗略看了下手機上的日程表,之後便專注向面碗裡添加辣椒和醋。
羅莎又夾了一筷子麵條,邊吃邊問:「你其實不像喬大姐似的,那麼在乎這個噩夢吧?」
「……你知道的,小玥比較愛惜她自己,很在乎生活質量,當然也不允許自己每天被噩夢騷擾。加上她還和張子辰分手了,心裡多少都會不大痛快的吧?」
「不可能!就她?還能因為分手不痛快?」
羅莎都被逗樂了,心想那喬小玥還在乎什麼張子辰呀,昨天晚上不還和別的男生聊了一個通宵嗎。到底是林婧會做人,從她嘴裡就沒聽過喬小玥一句壞話。
「唉,也沒有什麼不可能的,我總覺得小玥要比她嘴上說的更依賴張子辰一些。其實她曾經和我抱怨過,他們兩個這次分手的原因跟噩夢也有一定關係。應該是在大前天的晚上,那還是小玥第一次做噩夢的時候呢,她說那一晚自己好不容易從夢裡驚醒,正在滿頭大汗時卻忽然感覺到床上……」
林婧說到一半忽然臉紅,羅莎夾著麵條等了許久,她才組織語言重新開口:「……總之就是,小玥說張子辰是因為做了……美夢,把床墊全弄濕了。」
「……哈哈!」
羅莎扔下筷子笑的前仰後合,引得周圍同學紛紛側目。直到此時她才明白喬小玥為什麼要在治療時編瞎話,原來是因為男友不僅與她同床異夢,還在夢到最無法描述的時候畫了幅地圖。這種醜事,確實是喬小玥打死都不敢拿到長輩面前來自毀形象的。
「別笑那麼大聲呀……」
林婧尷尬地看了看四周,見盯著她們的視線逐漸消退才小聲說道:「小玥說她當時看著張子辰一臉享受的睡相就非常憤怒,直接薅著頭髮把他叫醒,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臭罵。但張子辰醒來之後不以為意,反而埋怨是小玥攪了他的好夢,這才氣的小玥連夜收拾東西,隔天便回了寢室。」
「哈哈,可以可以……哎喲,不愧是喬大姐,分手都這麼有創意……」
依理說來,做不做夢以及做什麼夢是不受個人意願控制的,但夢醒之後的情緒卻可以把控。那張子辰算不上溫厚之人,自然也不難想像他被吵醒之後會有什麼反應,尤其是在那樣一個「美夢」被強行打斷的時候。
「……對了,鯊鯊,我一直想問你一個問題。」林婧抬起眼眸,用充滿擔憂的神色望過來:「昨天你在聽過了我和小玥的描述之後……難道沒有……和我們做同樣的噩夢嗎?」
林婧的問法很有疑點,似乎已經確認了噩夢傳染的關鍵是將夢的內容講給另一個人聽。不管怎樣這個夢也是由她起始,或許會比旁人多些經驗,於是羅莎也盯著林婧的眼睛,回答道:「我的確做了個噩夢,但要想確定和你們的噩夢是否相同,還得你來判斷了。」
「……你果然也做夢了……」林婧喃喃嘟囔著,片刻後又轉變為焦急:「鯊鯊,你快告訴我,昨晚你在夢裡……是不是見到了什麼?」
「就像你們描述的,非常真實,有長走廊,空白的房間,月光和拱形窗……還有吃人妖怪。」
「天哪……」林婧一聲輕呼,兩隻眼珠亂轉個不停:「那就是了,是那個很奇怪的噩夢……鯊鯊,也是我們把你給連累了,雖然我不知道這噩夢的傳染現象該如何解釋,但你剛才所描述的場景,確確實實是折磨我和小玥許久的怪夢。」
林婧的舉止中透露出自責和憂慮,光這一點就比只知道關心自身的喬小玥強了不少。羅莎為了不讓她有太大壓力,也適當安撫道:「先不用操心這個,況且喬大姐昨天經過心理治療,晚上不也沒做夢嗎。」
「……小玥沒再做夢?那要是真的管用……就太好了……」得到安慰後的林婧也完全沒有放鬆,剩了大半碗的湯麵直接扔在桌上,再沒動一筷子。
「你昨晚沒住寢室啊?都不知道喬大姐有沒有做夢?」
「我這幾天總在公司加班,結束時已經很晚了,所以經常睡在辦公室里。」
初入職場的實習生果然辛苦,一瞬間羅莎竟也幻想出無數悽慘畫面,設想老爸若真的寧死不許她進七葉的研究室,自己將會過上怎樣的日子。
「……鯊鯊,我問你,你在那個夢裡的時候……害怕嗎?」
林婧臉上緊鎖的雙眉表明她依舊沒有釋懷,羅莎想不通她為何會惶恐到這般地步,卻還是認真想了會兒答道:「……當我意識到自己正在夢裡的時候……確實有點兒害怕,但更準確地說應該是詭異,尤其最後我被夢裡那個怪物一口咬碎腦袋的時候……啊呀,我從沒想到夢裡的死亡也有如此真實的疼痛感……當然了,如果喬大姐也會每做一次噩夢就承受一次劇痛的話,我就承認她不是小題大做。」
「……對,你說的很對,就是詭異……鯊鯊,剛才你說覺得我並不在乎噩夢,但我想說的是我並非不在乎,而是我確信,它絕不是心理疾病那類可以用醫學或科學的手段來解決的東西。」
「……你信怪力亂神?」羅莎嘗試詢問。
「平時不需要信,但運氣不好的時候卻會不由自主地相信。」
「……這也是實在話……」從前並沒什麼機會和林婧探討她的世界觀,但方才那句心得似乎顯示出了她性格中悲觀的一面。
「鯊鯊,其實有件事……我一直沒敢告訴小玥……」林婧用力揉搓自己的雙手,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如果今晚你又做了那個噩夢,千萬記得要以最快速度躲進空白的房間裡,只要能不被怪物殺掉並且成功熬到夢醒,就可以不用承受劇痛了。」
「……這是你長期做噩夢,總結出來的經驗嗎?」
羅莎聽了林婧的建議十分詫異,但林婧之後的反應卻更顛覆她的認知。
「就算是吧,因為小玥第一次做夢的那個晚上……我正好躲在其中一間房間裡……聽著走廊上不斷傳來很像小玥的尖叫聲……」
___
真正讓羅莎沒想到的不是林婧在夢中自保的舉動,而是這會傳染的噩夢竟有如此神奇的功能,畢竟若林婧所言不虛,那麼則說明做噩夢的人彼此之間的夢境可以相通。為了驗證這點,羅莎盡最大可能還原了昨晚睡覺之前的狀態,洗澡、換睡衣、打開電視、捧起遊戲機,而後在不知不覺間入睡,再睜開眼……果然又是熟悉的幽暗長廊。
很好,說夢就夢到了,真是順利……
這次的走廊並沒有昨晚那樣幽靜,甚至帶著那麼點「熱鬧」,能聽到怪物呻吟。羅莎放眼身前身後都沒見到鬼影,便朝著走廊盡頭快步走去。
上一次在夢裡的時間太短,來不及深入探索這棟夢中建築,也根本沒想到在走廊的盡頭還有一條可以上下通行的樓梯。她趴到窗邊向下張望,見窗外滿是低緩的山坡和繞山公路,漆黑的夜晚只有朦朧月色,地面上直到兩千米之外才有大片燈火。
……這地方,怎麼有點兒眼熟呢?
根據離地高度和窗口的樹枝形狀,羅莎推測自己應該位於建築物的二層,而這棟建築物也在其中一座山的山頂。為了實施林婧提出的「不要被怪物抓到,並成功熬到夢醒之時」的策略,此時最該做的便是想方設法躲避追捕,或許離開建築物逃到外面去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啊——」
這時有女人的驚叫聲從樓下傳來,還夾雜著可怕的嘶吼和急促跑動的聲音。原本打算下到一樓的羅莎聽到這些便瞬間調轉方向,拔腿朝著三層狂奔。
然而第三層的結構布置和第二層如出一轍,若不是剛從下面跑上來,簡直要把人弄糊塗。羅莎正面對著同樣的走廊不知所措,又聽見樓下那雜亂的響動越發逼近,也不禁慌了神。情急之下她隨手推開一扇房門藏到裡面,僅片刻之後便從門底下的縫隙看到一前一後兩個影子閃過。
「……我的天,好像真是喬大姐……」
獨特的高跟鞋款式讓羅莎認出了喬小玥的腳,待門外重新安靜下來後,她也從地板上爬了起來,並發現了另一個異常之處。
原來三樓這間無意中被推開的房間並非一片空白,而是一間陳設完整布置精美的畫室,畫架、畫板隨處可見,灰泥地面上也落滿了油彩。其中一張畫紙上已有畫到一半的線稿,而畫架的正前方則對準了角落裡精心擺好的石膏模型。
「……不對,這地方絕對不是虛構的,我肯定來過這兒!」
此時羅莎隱約察覺,無論是窗外的風景還是眼前的畫室,都是真實世界中切實存在的元素,只不過和她記憶中的樣貌有所偏差。為了確認這點她決定再到走廊去看一眼拱形窗外的山坡,可就當她打開房門的霎那,門外卻出現了一張她無論如何也想像不到的面孔。
「哎?你怎麼……」
門外站著的居然是昨天在診所里遇到的奇怪男人,他的臉上還是那副不苟言笑,即便在逆著月光的狀態下,兩隻黑眸依舊閃閃發亮。
「果然是你。」
男人緩緩開口,羅莎則納悶到完全接不上話。她原本還分不清眼前的男子到底是夢裡的自帶元素還是和自己一樣的被傳染者,可當她看到對方擺著不耐煩的神情,說著不留情面的話語時,便立即確定他也是「闖進」這場夢中的人。
「你擅自進入存放儀器的房間,已經嚴重打亂治療進程了。」
「……什麼意思?我是……哎,你等兒……幹嗎!別動手!啊——」
冷臉的男人二話不說,只一把將羅莎拎起,徑直走到拱形窗邊打開窗子,大手一揮將她扔了出去。強烈的高空墜落感絲毫不比上次被怪物獠牙咬碎頭顱的劇痛虛幻,反而無限放大了下落過程,仿佛掉進無底深淵。在恍如慢鏡頭般的視線之中,屋頂的大字燈牌清晰映入眼帘,同時也證明了羅莎的猜想。
「海樂山……度假別墅……」
認出這七個字的瞬間,羅莎也在夢裡的半山腰上摔的粉身碎骨。
羅莎朝著電話那頭的喬小玥就是一頓咆哮,當然這股火氣並不全都來自剛才的爭執,還融和了早上的窩心之火以及昨日午後積攢的煩躁之氣。索性這些怨恨都和喬小玥有間接或直接的關係,全撒到她頭上也不算冤枉,但「狡猾」的喬小玥也不會老老實實吃虧,當即在電話里裝出無辜的語調回應道:
「鯊鯊,真不是我想要他做什麼的,你都知道他是前男友了嘛,我還哪裡能管得了他呢?」
「……哎喲我……」羅莎只想將一句憋在嗓子眼兒里的髒話一吐為快。
「鯊鯊,你先別生氣嘛,誰叫那傢伙做事那麼不要廉恥!我也是一時氣憤,就想讓他也生氣,沒想到他還會誤傷你呀。還有昨天晚上,都後半夜了,他還不停地給我打電話、發信息,我喬小玥豈是他想理就理,不想理就棄之不顧的主兒,當然要給他一些懲罰了!正好昨晚我塞給你錢包的時候被校園裡一個男生看到,你一定也看到那個人了吧,他還在我回寢室的路上要了我的手機號碼呢。」
這麼一說羅莎倒真想起來了,昨晚校園裡的確有個傻呵呵的男生,痴愣愣盯著喬小玥看了好久,不知若在白天會不會看到他流下三尺長的口水……可這仍然不能成為喬小玥亂說話的理由!
「……我沒看見!」
「啊?你沒看到呀,我還以為你肯定注意到他了呢……哎呀,你都不知道,那男生可奇怪了,居然一路跟蹤我,差點把我嚇哭了!在我馬上要躲進寢室樓之前,他還忽然衝過來攔住我的去路,支支吾吾了好半天才說想要我的號碼。我也是看他可憐才和他聊了一會兒,發現他確實挺沒意思的,不過人還算老實。對了鯊鯊,你感興趣嗎?我可以把他的聯繫方式推給你呀。」
「滾!」
怒上加怒的羅莎猛地切斷電話,再不顧聽筒里喬小玥阻止她的叫聲。
「我說小玥昨天夜裡怎麼沒有大吵大叫,原來是有了新的玩物。」夏漣在一旁苦笑著嘲諷:「鯊鯊,看來你也聽說了,小玥連著兩個晚上噩夢纏身,攪得旁人都不得安寧。」
「小玥噩夢纏身?」在場三人中,似乎只有王鳴軒是一點內情都不知道的:「經常做噩夢可是疾病的前兆,小夏,你抽空也多提醒一下小玥,叫她注意身體……還有你們剛才說的那個,張子辰變前男友是怎麼回事?他們兩個又分手了?」
羅莎和夏漣都懶得再為王鳴軒解答了,只想儘快把正事做完,之後該幹什麼幹什麼去。偏巧這時喬小玥又不合時宜地發來信息,上面用恍若親姐妹一般的口吻寫道:親愛的鯊鯊,我們的下一次治療什麼時候開始呀?我聯繫不到羅叔叔了,只能靠你了!
___
夏漣似乎對她的畢業論文不大滿意,總是自己挑剔自己,接連向老師提出疑問,指導老師也在她那裡消耗了不少精力,以致輪到羅莎和更後面的同學時只能大略評價。羅莎抱著她的最終版論文離開教學樓時已差不多到了吃午飯的時侯,卻又湊巧在校門口撞見了匆忙趕來的林婧,她還穿著昨天在咖啡館時穿過的衣服。
「林婧?你請假回來的?」
「……哦,不是,」林婧呼吸粗重,像是快步疾行了很久:「我今天只上半天,是小玥說她有些換洗衣物丟在了張子辰的公寓裡,想求我去幫她拿回來,我正準備回寢室找她拿鑰匙。」
本以為林婧是從公司請假回來交論文的,想不到竟是趕回來幫喬小玥當苦力的,一時間羅莎甚至佩服起林婧的好脾氣。不過林婧自己也說了,她因為怕和公司日程衝突,早就提前和指導老師做足了溝通,所以直到答辯之前都不用再擔心這些瑣事。
眼看昔日室友做起事來條理分明,越發獨當一面,羅莎只有自愧不如。說來在同寢四人之中,排行老二的夏漣和老三林婧都對自己的未來有明確規劃,而老四羅莎和年齡最大卻又最愛裝嫩的喬小玥,則好似兩個只懂貪玩的傻子。
忽然林婧的肚子發出「咕嚕」的響聲,不禁讓她有些尬尷:「……都中午了,我回寢室之前想去食堂吃飯,你要不要也一起來呀?」
印象中林婧是很少會主動提出邀請的類型,羅莎覺得稀罕,加之自己的肚子也在偷偷打鼓,便很自然地應道:「好啊,但是要讓我來付錢,昨天稀里糊塗吃了你一頓,今天正好可以還禮。」
「不需要這麼計較了。」
林婧柔聲笑著,和羅莎一道走向食堂。飯口的食堂里幾乎座無虛席,無論到哪個窗口買飯都要花時間排長隊。這種情況下便能突顯出結伴前來的好處,羅莎一人買兩人的飯,林婧一人占兩人的座,分工明確又能節省時間。
「差點兒忘了問了,」嘬了口熱騰騰的麵條後,羅莎忽然想到:「小婧,你想什麼時候去治那會傳染的噩夢啊?昨天不是因為公司有事兒,給耽誤了嗎?」
「我想想……嗯,最近應該都不行了……」林婧只粗略看了下手機上的日程表,之後便專注向面碗裡添加辣椒和醋。
羅莎又夾了一筷子麵條,邊吃邊問:「你其實不像喬大姐似的,那麼在乎這個噩夢吧?」
「……你知道的,小玥比較愛惜她自己,很在乎生活質量,當然也不允許自己每天被噩夢騷擾。加上她還和張子辰分手了,心裡多少都會不大痛快的吧?」
「不可能!就她?還能因為分手不痛快?」
羅莎都被逗樂了,心想那喬小玥還在乎什麼張子辰呀,昨天晚上不還和別的男生聊了一個通宵嗎。到底是林婧會做人,從她嘴裡就沒聽過喬小玥一句壞話。
「唉,也沒有什麼不可能的,我總覺得小玥要比她嘴上說的更依賴張子辰一些。其實她曾經和我抱怨過,他們兩個這次分手的原因跟噩夢也有一定關係。應該是在大前天的晚上,那還是小玥第一次做噩夢的時候呢,她說那一晚自己好不容易從夢裡驚醒,正在滿頭大汗時卻忽然感覺到床上……」
林婧說到一半忽然臉紅,羅莎夾著麵條等了許久,她才組織語言重新開口:「……總之就是,小玥說張子辰是因為做了……美夢,把床墊全弄濕了。」
「……哈哈!」
羅莎扔下筷子笑的前仰後合,引得周圍同學紛紛側目。直到此時她才明白喬小玥為什麼要在治療時編瞎話,原來是因為男友不僅與她同床異夢,還在夢到最無法描述的時候畫了幅地圖。這種醜事,確實是喬小玥打死都不敢拿到長輩面前來自毀形象的。
「別笑那麼大聲呀……」
林婧尷尬地看了看四周,見盯著她們的視線逐漸消退才小聲說道:「小玥說她當時看著張子辰一臉享受的睡相就非常憤怒,直接薅著頭髮把他叫醒,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臭罵。但張子辰醒來之後不以為意,反而埋怨是小玥攪了他的好夢,這才氣的小玥連夜收拾東西,隔天便回了寢室。」
「哈哈,可以可以……哎喲,不愧是喬大姐,分手都這麼有創意……」
依理說來,做不做夢以及做什麼夢是不受個人意願控制的,但夢醒之後的情緒卻可以把控。那張子辰算不上溫厚之人,自然也不難想像他被吵醒之後會有什麼反應,尤其是在那樣一個「美夢」被強行打斷的時候。
「……對了,鯊鯊,我一直想問你一個問題。」林婧抬起眼眸,用充滿擔憂的神色望過來:「昨天你在聽過了我和小玥的描述之後……難道沒有……和我們做同樣的噩夢嗎?」
林婧的問法很有疑點,似乎已經確認了噩夢傳染的關鍵是將夢的內容講給另一個人聽。不管怎樣這個夢也是由她起始,或許會比旁人多些經驗,於是羅莎也盯著林婧的眼睛,回答道:「我的確做了個噩夢,但要想確定和你們的噩夢是否相同,還得你來判斷了。」
「……你果然也做夢了……」林婧喃喃嘟囔著,片刻後又轉變為焦急:「鯊鯊,你快告訴我,昨晚你在夢裡……是不是見到了什麼?」
「就像你們描述的,非常真實,有長走廊,空白的房間,月光和拱形窗……還有吃人妖怪。」
「天哪……」林婧一聲輕呼,兩隻眼珠亂轉個不停:「那就是了,是那個很奇怪的噩夢……鯊鯊,也是我們把你給連累了,雖然我不知道這噩夢的傳染現象該如何解釋,但你剛才所描述的場景,確確實實是折磨我和小玥許久的怪夢。」
林婧的舉止中透露出自責和憂慮,光這一點就比只知道關心自身的喬小玥強了不少。羅莎為了不讓她有太大壓力,也適當安撫道:「先不用操心這個,況且喬大姐昨天經過心理治療,晚上不也沒做夢嗎。」
「……小玥沒再做夢?那要是真的管用……就太好了……」得到安慰後的林婧也完全沒有放鬆,剩了大半碗的湯麵直接扔在桌上,再沒動一筷子。
「你昨晚沒住寢室啊?都不知道喬大姐有沒有做夢?」
「我這幾天總在公司加班,結束時已經很晚了,所以經常睡在辦公室里。」
初入職場的實習生果然辛苦,一瞬間羅莎竟也幻想出無數悽慘畫面,設想老爸若真的寧死不許她進七葉的研究室,自己將會過上怎樣的日子。
「……鯊鯊,我問你,你在那個夢裡的時候……害怕嗎?」
林婧臉上緊鎖的雙眉表明她依舊沒有釋懷,羅莎想不通她為何會惶恐到這般地步,卻還是認真想了會兒答道:「……當我意識到自己正在夢裡的時候……確實有點兒害怕,但更準確地說應該是詭異,尤其最後我被夢裡那個怪物一口咬碎腦袋的時候……啊呀,我從沒想到夢裡的死亡也有如此真實的疼痛感……當然了,如果喬大姐也會每做一次噩夢就承受一次劇痛的話,我就承認她不是小題大做。」
「……對,你說的很對,就是詭異……鯊鯊,剛才你說覺得我並不在乎噩夢,但我想說的是我並非不在乎,而是我確信,它絕不是心理疾病那類可以用醫學或科學的手段來解決的東西。」
「……你信怪力亂神?」羅莎嘗試詢問。
「平時不需要信,但運氣不好的時候卻會不由自主地相信。」
「……這也是實在話……」從前並沒什麼機會和林婧探討她的世界觀,但方才那句心得似乎顯示出了她性格中悲觀的一面。
「鯊鯊,其實有件事……我一直沒敢告訴小玥……」林婧用力揉搓自己的雙手,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如果今晚你又做了那個噩夢,千萬記得要以最快速度躲進空白的房間裡,只要能不被怪物殺掉並且成功熬到夢醒,就可以不用承受劇痛了。」
「……這是你長期做噩夢,總結出來的經驗嗎?」
羅莎聽了林婧的建議十分詫異,但林婧之後的反應卻更顛覆她的認知。
「就算是吧,因為小玥第一次做夢的那個晚上……我正好躲在其中一間房間裡……聽著走廊上不斷傳來很像小玥的尖叫聲……」
___
真正讓羅莎沒想到的不是林婧在夢中自保的舉動,而是這會傳染的噩夢竟有如此神奇的功能,畢竟若林婧所言不虛,那麼則說明做噩夢的人彼此之間的夢境可以相通。為了驗證這點,羅莎盡最大可能還原了昨晚睡覺之前的狀態,洗澡、換睡衣、打開電視、捧起遊戲機,而後在不知不覺間入睡,再睜開眼……果然又是熟悉的幽暗長廊。
很好,說夢就夢到了,真是順利……
這次的走廊並沒有昨晚那樣幽靜,甚至帶著那麼點「熱鬧」,能聽到怪物呻吟。羅莎放眼身前身後都沒見到鬼影,便朝著走廊盡頭快步走去。
上一次在夢裡的時間太短,來不及深入探索這棟夢中建築,也根本沒想到在走廊的盡頭還有一條可以上下通行的樓梯。她趴到窗邊向下張望,見窗外滿是低緩的山坡和繞山公路,漆黑的夜晚只有朦朧月色,地面上直到兩千米之外才有大片燈火。
……這地方,怎麼有點兒眼熟呢?
根據離地高度和窗口的樹枝形狀,羅莎推測自己應該位於建築物的二層,而這棟建築物也在其中一座山的山頂。為了實施林婧提出的「不要被怪物抓到,並成功熬到夢醒之時」的策略,此時最該做的便是想方設法躲避追捕,或許離開建築物逃到外面去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啊——」
這時有女人的驚叫聲從樓下傳來,還夾雜著可怕的嘶吼和急促跑動的聲音。原本打算下到一樓的羅莎聽到這些便瞬間調轉方向,拔腿朝著三層狂奔。
然而第三層的結構布置和第二層如出一轍,若不是剛從下面跑上來,簡直要把人弄糊塗。羅莎正面對著同樣的走廊不知所措,又聽見樓下那雜亂的響動越發逼近,也不禁慌了神。情急之下她隨手推開一扇房門藏到裡面,僅片刻之後便從門底下的縫隙看到一前一後兩個影子閃過。
「……我的天,好像真是喬大姐……」
獨特的高跟鞋款式讓羅莎認出了喬小玥的腳,待門外重新安靜下來後,她也從地板上爬了起來,並發現了另一個異常之處。
原來三樓這間無意中被推開的房間並非一片空白,而是一間陳設完整布置精美的畫室,畫架、畫板隨處可見,灰泥地面上也落滿了油彩。其中一張畫紙上已有畫到一半的線稿,而畫架的正前方則對準了角落裡精心擺好的石膏模型。
「……不對,這地方絕對不是虛構的,我肯定來過這兒!」
此時羅莎隱約察覺,無論是窗外的風景還是眼前的畫室,都是真實世界中切實存在的元素,只不過和她記憶中的樣貌有所偏差。為了確認這點她決定再到走廊去看一眼拱形窗外的山坡,可就當她打開房門的霎那,門外卻出現了一張她無論如何也想像不到的面孔。
「哎?你怎麼……」
門外站著的居然是昨天在診所里遇到的奇怪男人,他的臉上還是那副不苟言笑,即便在逆著月光的狀態下,兩隻黑眸依舊閃閃發亮。
「果然是你。」
男人緩緩開口,羅莎則納悶到完全接不上話。她原本還分不清眼前的男子到底是夢裡的自帶元素還是和自己一樣的被傳染者,可當她看到對方擺著不耐煩的神情,說著不留情面的話語時,便立即確定他也是「闖進」這場夢中的人。
「你擅自進入存放儀器的房間,已經嚴重打亂治療進程了。」
「……什麼意思?我是……哎,你等兒……幹嗎!別動手!啊——」
冷臉的男人二話不說,只一把將羅莎拎起,徑直走到拱形窗邊打開窗子,大手一揮將她扔了出去。強烈的高空墜落感絲毫不比上次被怪物獠牙咬碎頭顱的劇痛虛幻,反而無限放大了下落過程,仿佛掉進無底深淵。在恍如慢鏡頭般的視線之中,屋頂的大字燈牌清晰映入眼帘,同時也證明了羅莎的猜想。
「海樂山……度假別墅……」
認出這七個字的瞬間,羅莎也在夢裡的半山腰上摔的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