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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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2年8月上旬,在井隊的實習生活已接近尾聲。卜衛楠上夜班之前收到了楊春萍塞給他的一張紙條:明天下午兩點半我在『青年林』等你,不見不散。

  接班後,天還沒有黑透,卜衛楠已經跟著陳軍司鑽學了一段時間剎把操作。不能說熟練,他感覺隱沒在井裡的鑽杆下面,有很多難以預料的判斷。以目前短期的掌握,那未知的地層和設備方面的故障,需要時間的歷練和經驗的積累,更多的是必須有更高層次的理論做支撐,自己越是想達到老司鑽們的實力,進步空間越是巨大。

  班內替換休息期間,卜衛楠想到了楊春萍的約見。他從小班休息室里走了出來,看了看鑽塔和井場,一切都有緒的進行著運作,一排排白色的野營房駐地就近在咫尺,那裡面有同事在休息,有在這個時間段,圍坐在隊部活動室電視機前,同事們的嬉笑和打鬧。還有……時常亮著燈的餐廳,此時燈是熄滅的,想到在操作間上正常班的三位同事這會兒應該都下班回家了……

  卜衛楠手插在工服褲子口袋裡又摸著了那張紙條,他有些鬱悶,乘著夜色,獨自離開井場,走到離豆腐台不遠處的一個小山坳里,坐在一塊大岩石上。看著夜色里黑黢黢的『妖魔山』,層巒疊嶂,險峰凸起……卜衛楠心裡很亂,他隨手薅了一根身邊的狗尾巴草,將嫩枝放在嘴裡,咀嚼著根部的那一絲甘甜……卜衛楠陷入了沉思:楊春萍的很多次暗示,一同在家裡學習時的含情脈脈,以及平日裡近乎於戀人的對待方式……把卜衛楠比作一個愛情的傻瓜,他也慢慢的會明白楊春萍的用意。正如念大海不只一次的提醒過他:楠哥,別人夢寐以求的乘龍快婿,為什麼到你這兒卻變成了無動於衷……可是真的要用這種走捷徑的方式,來達成心中所願嗎?少奮鬥多少多少年,去搶奪別人所擁有的,去獲得巨大的利益。甚至是安於現狀,就能晉升所謂的前途,無異於把自己的痛苦非要凌駕於別人的幸福之上,那是一種精神上的剽竊……要是真想這樣做的話,財富不也是一種實力嗎?那小時候不如就心甘情願地過繼給巨萬福不就得了,還用得著腆著臉去委身,去依附嗎?退一萬步想,自己對楊春萍到底是一種什麼感覺呢?從先前的同班學習,到後來的一起參加演出,一起複習自學考試……那種感覺很微妙,也很不搭界,為什麼?是因為從學習上,卜衛楠看到楊春萍,更像是曾經那個沒有目標的自己,渾渾噩噩度日情形下的反面映射,委實有些不屑。相知以後,她的家境似乎並沒抬高她在自己眼裡的身價,人家是含玉而誕,就應該擁有那許多的特權,自己是什麼?只能評價為單純的呱呱墜地,奮鬥了都不一定有結果,更何況如果停下來一味地等待某種機遇的降臨,那和守株待兔有什麼區別,待上了則罷,待不上呢,等著天上掉餡餅嗎?快算了吧!現實是殘酷的……再想想後來,茅塞頓開以後,有時候真是累的只剩苟延殘喘了,也想過找到依靠,不為別的,零時休整一下再出發也行呀!可這種建立在不對等關係基礎上的依靠,能走多遠多長,有一天,那靠山倒了或是沒了,怎麼辦?真到了那時候等待自己的又會是什麼?要問喜歡她嗎?卜衛楠不斷自問,有嗎?也有過,但更多的是欽慕她的擁有吧!想到自己當前面臨的現實是:微薄的收入還不足以支撐起母親的生活,支撐起那個千瘡百孔的家……「對不起,我們不合適」,卜衛楠搖著頭對著眼前的荒蕪自言自語著……「我沒有心動和衝動的感覺,目前也沒有出現那種願意為了某個人,而義無反顧的去追求的慾念」……

  卜衛楠似乎看清了問題的癥結所在,他抬起頭,看著皎潔的月光,覺得在情感上也慚慚清晰了態度,他覺得:自己想要的情感應該是自己無畏地去追求,而不是別人單方面的施捨與憐憫……

  看了看手錶,卜衛楠覺得時間差不多了。他回到井場上,藉助著鑽塔上鋪設著他的燈光,他又看了看表,時間還早,但他毫不猶豫地登上了鑽井平台,替換了司鑽,握定了剎把……

  第二天,卜衛楠沒有去「青年林」,他爽約了……

  過了幾天,卜衛楠接到了玉門石油管理局黨校專業科的通知,讓他去參加周末在校內舉辦的成人考試。

  成人考試比想像中的要輕鬆許多,因為參考人員全部都是玉局內部的員工,所以沒有考石油技校時的那許多審查和鋪排。進考場前,只有局黨校委派的一位工作人員,查驗了准考證就讓考生通過了……但是走出考場,卜衛楠就有些憂心忡忡了,他在考試後和一位已經考了三次的自稱「打敗天下無敵手」的專業考生,對答案的時候,好幾道大題,他的答案和「無敵手」的都不一樣。在自學的過程里,大多數時候都是在嗜睡中度過的司立軍,以及努力了但收效不大的楊春萍和給點陽光就燦爛的崔寶珍,他們就安慰卜衛楠:沒事,聽那個什麼手在那兒胡咧咧呢!真要是像他所說的那樣無敵,那麼能的話,他為什麼連續考了三次,都沒有考走呢」?三個人你一言我一語的,他們只相信卜衛楠的答案正確。卜衛楠還是有些不確定,當晚,他去石油技校找趙老師,想當面把記憶里的幾道大題及解題思路複述給趙老師。


  卜衛楠在趙老師宿舍里見到了崔寶珍……大家都有些尷尬……

  崔寶珍藉故離開後,趙老師對待卜衛楠的態度還是一如往常,他先前後打量了一下卜衛楠,然後說:「這一年多來,沒白鍛鍊呀!你壯實了」。卜衛楠也很快從難掩的尷尬中恢復了狀態,他兩手握拳拉動了幾下胳膊說:「特別能吃,以前一個餅子一小盆菜就能吃飽,實習以後,一頓四五個餅子還得吃好多的肉和菜。一到井場上班沒多久,就又餓了,休息地時候就盼著食堂送飯的人早些來」。趙老師提了兩瓶啤酒,小酌兩杯,慶祝卜衛楠快要畢業了。他笑著說:「可以理解,重體力勞動又是高危運作,不餓那才奇怪呢」?趙老師說著話,看卜衛楠在開瓶蓋,他從床幫子上一個簡易書架里,翻出了一本書。「這是《平凡的世界》,路遙寫的」。趙老師介紹給了卜衛楠,讓他有時間看一看。卜衛楠看著樸實的封面設計,他把書珍視的抱在了懷裡。趙老師舉著啤酒瓶和卜衛楠面前的瓶子碰了一下,喝了一口酒說:「你特別像這本書里的孫少平,那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呀」!卜衛楠沒有打開自己面前的啤酒瓶,想到剛才有些羞怯地離開的崔寶珍,卜衛楠不想耽誤趙老師的事情,他說:「還是留在玉門,不管哪個井隊都行,如果這次考上了,我就邊上班邊上學,如果沒考上,明年接著考」。趙老師又拿起了啤酒瓶,他看卜衛楠沒有喝啤酒,就朝卜衛楠面前的酒瓶一看,他問:「你怎麼不打開喝」?卜衛楠就拿著書起身告辭說:「趙老師,家裡還有點事,我就先回了。不耽誤你們甜蜜」。趙老師笑著在卜衛楠肩膀上拍了一把,也沒有強留,送卜衛楠出宿舍門時,他告訴卜衛楠:石油技校到明年年初,就要轉型了,老師們有可能會被分流出去」。卜衛楠不明白趙老師所說的轉型意味著什麼?看趙老師披了件外衣要送他下樓,一路上就詳細地問了情況。趙老師告訴卜衛楠:「由於玉門油由油井過於老化,產量逐年下降的原故,用工單位就出現了飽和的狀態。油田可能要解散學校,也就意味著不招收學員了」。「呵」!卜衛楠一下子就想到了王延平,他已經連續考了三年了,今年還是沒有考上,明年都石油技校都前途未卜了,這可怎麼辦?告別了趙老師,卜衛楠心事重重的回了家。

  第二天,卜衛楠走到了三三區菜市場看到母親已經擴大了規模,她不再滿足於零售而是租了一間市場上新蓋的門面房,開始做批發生意了……「行呀」!卜衛楠給母親豎起了大拇指。看著店面里貨品多種多樣,排列有序……它們被母親分成了區間:一個區間是調料,一個區間是瓶裝或者罐裝的各種油鹽醬醋,還有戰線拉的較為龐大的主業是蔬菜和水果。量之大堪比一個蔬菜門市部……一回頭,卜衛楠看到了推著菜車車回來的王延平。母親說:「延平放了假就過來幫我了,他主要負責給顧客送貨上門」。母親指著記帳的小姑娘說:「那個小姑娘是自己找到門上來的,說是找了個市政上的小伙,閒著也沒啥事,就來給我幫工」。「可以呀」!卜衛楠覺得這樣一來,有人替母親有了分擔,特別好。

  正是早市高峰期,王延平忙著給顧客下訂單,手裡飛快的在一個本子上記錄著送達的目的地和時間,他都沒空搭理卜衛楠。卜衛楠看著那個小姑娘在規整新運送來的蔬菜,就挽起袖子,利利索索地規整起蔬菜來……

  賣菜高峰期過了以後,大家都閒了下來,王延平喝了些水,又忙前忙後的開始打掃地上的一大堆菜葉為主的垃圾……他回頭告訴卜衛楠:「一會兒就要去送菜和水果,有事情閒了再聊」!卜衛楠點著頭,看著忙忙碌碌的王延平,他決定先什麼都不說了,得找個時間好好和發小聊一聊了……

  8月中旬,卜衛楠接到了石油技校的返校通知。

  畢業季,大家都期盼著返校。到了周一,學校食堂的大禮堂里,所有實習的同事們從四面八方都回到了母校,齊聚一堂。卜衛楠也早早地來到了禮堂,幫老師們布置好會場,卜衛楠一直沒看到馮科長和毛科長,還有許多相熟的老師都不在禮堂里。趙老師告訴卜衛楠:「他們已經分流出去了」……

  卜衛楠有些悵然所失……他看時間還早,司立軍,楊春平,崔寶珍都還沒有來。卜衛楠和同事們互相打了招呼,他出了禮堂的大門,想走一走初進校園時的來時路。他穿過曾曾鼓聲雷雷的大操場,走到專業課老師曾在課間帶領他們參照課本演練過的實習場,下了水泥坡道,看著曾進進出出過的圖書館,站在以前發出朗朗讀書聲主教學樓前的假山旁,憶往昔……卜衛楠一轉頭,看到了實驗樓前空地上站著的楊春萍。他慢慢走過了教學樓拐角,上了台階。楊春平就問:「我要去XJ了,你呢」?卜衛楠走到楊春平面前,指著旁邊的一排木椅說:「去那兒坐一會吧」!到了木椅前,楊春萍掏出口袋裡的手帕,擦了擦椅面上的浮土,兩個人就並排坐在了木椅上。

  楊春萍問:聽到我剛才說的話了嗎」?卜衛楠回答:「聽到了」。「那你咋想的」?卜衛楠沒有回答,楊春萍就看著他說:「和我一起去XJ吧!去吐哈油田工作」。卜衛楠轉過頭看了看身側坐著的楊春萍,然後又目視著前方排排的宿舍樓,他說:「也不知道我考的咋樣了,心裡很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你考上了,成績還不錯,可以在玉局黨校上學,也可以委培去大慶石油學院,我媽媽還說,你也可以和我一起去XJ石油大學上學」。「費用呢」?卜衛楠問。「委培是定向的,不要學費,其它的費用,我給你」。楊春萍看著卜衛楠說。她看不為所動的卜衛楠正依依不捨的環顧著校園的角角落落……楊春萍說:「知道嗎?我們的母校馬上就要不存在了」。卜衛楠有些心酸地點了點頭……他說:「我剛才圍著校園轉了轉,這個曾經留下我們身影的母校,一切都是那麼的令人熟悉和親切,一切又都在眼裡里變得恍惚起來」……一想到過不了多久,這個曾經喧鬧如街市的地方,會人去樓空,失落感湧上了卜衛楠的心頭……他的眼圈紅了。楊春平抓住了卜衛楠的手,她說:「跟我去XJ吧!好嗎」?卜衛楠輕輕地掙脫了她的手,站了起來,他想拒絕楊春平的邀請,就說:「生活費我自己可以掙」……這時,司立軍站在宿舍樓的拐角處,遠遠的叫著卜衛楠的名字,他已經三步並作兩步的跑過來了,嘴裡喊著:「你倆在那兒磨嘰什麼呢?快走,要發畢業證了」……

  三個人就快步走到了禮堂里。領到了畢業證,卜衛楠沒等大會結來,他一個人先藉故離開了。一路往三三區市場上走,他已經決定:儘快的休整一下,然後先去井隊報到,因為現在是八月份,工作到月底才算實習期滿,其他的事情都交給時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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