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兄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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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家靠父母,出門靠兄弟,我認你這個朋友,夠義氣!」芬格爾倚在長椅上,啃著三明治,喝著可樂,口裡引用了句讓路明妃聽了都忍不住想笑的俗語。

  需要事先聲明一下,三明治並不是路明妃資助的,而是她預先掰了一小塊留給了自己,接著以「反正剩下也吃不完」為由,好說歹說才勸他收下的。

  可樂則是路明妃提議,既然可樂能免費無限續杯,兩個杯子輪換著續杯,既能夠確保他們手裡始終有一杯滿的可樂,還能免去一部分接可樂來回奔波的時間與勞頓,這樣的效率終歸要比只買一杯強。

  就這樣,中國同學路明妃所闡釋的關於資源的可持續發展理念,獲得了這位來自德國的芬格爾同學的一拍即合,兩人當場敲定,可樂一人一杯。

  誰都沒能想到,這火車站萍水相逢的兩人,竟然沒過多久就稱兄道弟起來。芬格爾直呼還好有路明妃師妹的出現,不然若是自己真一頭栽過去,他的光榮事跡可就要上卡塞爾學院內部論壇了。可能是芬格爾天生具有相聲演員的天賦,路明妃同他聊天都聊到渾身冒喜氣。值得一提的是,芬格爾自稱這一口地地道道的中文,都是論壇里水帖水出來的。

  不過對於方才差點栽倒一事,芬格爾再三聲稱自己沒有低血糖的毛病,當時不過是因為錢包丟了喝不到可樂,又始終無一人施以援手,頓感人生無望,他因悲痛過度,一時間沒站穩而已。

  芬格爾言語間字字句句不離可樂,剛剛在賽百味的三明治店門口,路明妃直言身上有五百美金,對方都固執的只要一美元來買可樂,這才有了上面的那一出。路明妃向來只聽過咖啡成癮,可芬格爾卻像是離了可樂活不下去一般。

  對於芬格爾的解釋,路明妃雖然打心眼裡不相信,卻也沒有出言反駁,不知為何,她對芬格爾的熟悉感竟更甚於網友多年、初次見面的老唐,甚至還捎帶有一種久別重逢的欣喜,二人的熱絡勁兒簡直就像他們是異父異母卻失散多年的親兄弟。

  只不過老唐是迷路,芬格爾則是丟錢包,她居然在一天之中幫助了兩個「落魄」的人,這樣的巧合讓她的心情很微妙。

  其實一開始聊天時芬格爾介紹說自己八年級,因為滿足不了畢業要求一直留級在大四,讓路明妃一口可樂直接嗆到了氣管里。但好在芬格爾隨後說學院包分配工作,又讓路明妃把對未來的擔憂咽回了肚子裡。

  據芬格爾說,卡塞爾學院落座於山里,每當新學期開學的時候,學生們都得坐這趟沒人知道時刻表的火車,否則就只有坐直升機飛過去。

  路明妃瞬間明白了現在的處境艱難都是自己作出來的,原本古德里安教授也一度為她派出了直升飛機,但因為她前面不識好歹屢次三番拒絕,這才讓那位俄羅斯新生有了可乘之機……

  「不過別擔心,總會來車的,階級低的人就得等車。」芬格爾又補充道。學院裡階級高的學生會享有一些特權,反之則是當下這樣的處境。

  「那看來師兄你是最低等級咯?」路明妃立刻學以致用,她還記得電話里諾曼曾說她是S級,那麼造成列車延誤的元兇顯然只能是她眼前的這一位。

  又或者說,——學院裡的等級絲毫不按常理,而是依據比如撲克上的數字與字母排序,像她作為S級才是一個徹頭徹尾的Nobody?

  「噗——沒你說話這麼直接的吧師妹?」芬格爾終於也一口可樂噴了出來,「雖然你師兄我正掙扎在退學和補學分的困境中,但也好歹給師兄我留點面子……」

  「你所謂的面子,就是把四年級又讀了四年都不捨得退學?」路明妃下意識感覺,很少能看到芬格爾這般如此吃癟的模樣,遂即乘勝追擊道。

  「我讀了八年,可是這所學院的老人。俗話說強龍也壓不過地頭蛇,你確定要跟我互相傷害?」芬格爾挑挑眉,終於忍不住開始反擊。

  「沒沒,師兄我跟你鬧著玩的……」路明妃從善如流,及時示弱。

  本來她想坦誠的告訴對方自己的等級,但話趕話趕到了這兒,卻反而又不好講了。

  時間在二人言語間的打鬧中很快過去。眼看夜幕降臨,火車站裡的人漸漸少了,路明妃想,還是應該給古德里安教授或是諾曼打電話問問看。

  那台N96作為臨別禮物,路明妃在出發前給了叔叔,她現在用的是路鳴澤之前淘汰的一部手機。不知道是因為這個手機太念舊情,而路明妃畢竟不是原主,還是手機來到美國後也感到了水土不服,總之電話一直撥不出去。

  芬格爾則表示他已經習慣了,身處農奴階層是不可能輕易翻身的,他也不想再做徒勞的掙扎。


  最後候車大廳里只剩下他們倆了,路明妃的意識漸漸地有點昏沉。

  「放心睡有我為你保駕護航!」芬格爾拍著胸脯說道。

  「明明有你才感覺更加危險好麼?!」路明妃嘴上雖不饒人,卻口嫌體正直,話音還沒落都安穩地閉上了眼。

  原本芬格爾這人看上去那麼不著調,但在路明妃看來卻有種意外的可靠感。而且她總本能的覺得,他遠非表面這麼簡單。

  路明妃剛要陷入昏睡,卻驀然聽到了鐘聲。

  她猛然睜眼,卻看到偌大的明月凌空,月華如水般洗鍊整座城市。

  長椅上,她身旁不知何時換了人。一個男孩沉默地坐著,抬頭迎著月光。

  男孩看起來是個中國人,大約十三四歲,穿著一身純黑的小夜禮服,路明妃下意識用目光細細去描摹,看著月光映在他臉上。

  她有種奇怪的想法,仿佛自己分明身懷有「巨款」,卻都不願意離開車站,而是耐著性子一直在等那輛不知何時才能到來的火車,——是否就是為了等到這一刻,再見他一眼呢?

  路明妃按下這個莫名的念頭,覺得自己應該是又看到幻覺了:眼前的火車站還是那個火車站,但芬格爾,連同之前一度盤問過他倆的安保人員都不見了。

  和之前的幻象不同的是,現實仍舊是現實,只是冒出了一個應該是屬於幻想產物的男孩。可男孩的存在又是那麼的奇特,反倒像是作為現實的幻境中,突兀的插入了格格不入的特質。

  ——就好像這個世界上,只有他是唯一真實的存在一般。

  除了剛剛聽到的鐘聲,路明妃發現四周是一片沉寂,像是整個世界在同一時間陷入了沉睡。

  「交換麼?」不知過了多久,男孩輕聲問。

  沒有等到她回答,眼前的男孩消失了。

  還不及路明妃細想,她突然意識到,直到此刻她才是真的目睹到了幻象:

  無數道門佇立在荒野之中,火車軌道從遠方延伸而來,鋪建了一半便淹沒於荒蕪。

  路明妃又眨了下眼,幻境消失,男孩亦是不見了。

  獨屬於夜間的白噪聲再度傳來,外界的汽車聲、遠處的人聲,甚至還有鼾聲——是安保人員靠在門邊打瞌睡,芬格爾手捧課本坐在她身旁安靜讀著。

  路明妃不知不覺間,竟已無聲地淚流滿面。

  不知為何,她總覺得那個男孩扭過頭看向她時,黃金般的瞳孔里應該流淌著火焰般的光。

  她甚至有種奇怪的錯覺,似乎那個男孩下一秒就會開口喚她,「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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