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狸奴,狗,野種》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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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狗>

  安安,你在那邊過得可好?

  想必你很幸福吧。聽說天國是個無憂無慮的地方,應該不比家裡差。只是吾主不在身邊,你很寂寞吧?我不在身邊,你也很寂寞吧?

  吾主要做的事還很多。雪兒從那以後再沒回來,你說對了。只是,他在你走後多養了一隻貓,現在又來了一隻。他要照顧他們,之後還要做好多事——他是人類嘛!餘生還長。不過我馬上就來見你了,等著吧,時間很快,一兩周根本是一晃眼的事吶!

  你走後來的那隻貓,主人給她取了個名字,花花。「花」,多美啊!我一直把她當親妹妹看。花花很聰明,我教她讀人類的字,只花了一個月。你教我的時候可是用了九個月呢,我記得。當然也可能是因為她來的時候比曾經的我大點,一歲整了。她的母親已經教會了她貓族的教條,也就不必我這隻外族的狗來插手幫忙。她是個嬌氣的小孩子,總和吾主粘在一起——貓畢竟和狗不同嘛!有一次她讀了杜甫的一首詩,什麼「我與狸奴不出門」,她就不得了啦。主人叫她「花花」她只當沒聽見,後來主人試了兩三個星期,發現她只對「狸奴」這兩字作反應,他就真改口喚她作狸奴了。貓真的是機靈得很啊。

  只可惜了這麼「花」字,多美。還有你的「安」也是,平平安安,多她。你懂得珍惜,可惜她不懂。另外,她也不叫我扣扣,而叫我「狗」。畢竟「扣」這個字沒什麼特別的意義,不如你們的名字,唉,但我也知足啦!我仍叫她「花花」。我叫她花花,她倒聽得進去。

  花花最近很煩惱。家裡來了個野種,把生活攪得天翻地覆。主人分了好多原本放在花花身上的精力給這野種。他還給它取名「繁繁」。又是個好名字,大概取繁花之義吧。站在花花的立場上,我寧願叫它「野種」。

  可時代變了。安安,時代變了。花花必須和野種共生呢,不然花花就得走。要是你在就好了,你在的話,以你的果斷和堅毅,你一定會一口咬斷那野種的脖頸吧,這樣問題就解決了。可我做不到,我想它好歹是條命吧?你我都是拋棄狗群教條的獸,做事有自己的判斷。我想共生也是個辦法,畢竟時代變啦,迂腐落後,不適於個體發展的教條道道都該粉碎,粉碎。我們要有自己的態度,我會讓他們有自己的態度。

  這會兒花花又上來啦。安安你聽,她在和我抱怨呢。那野種是個小崽子,什麼都不會,要靠吾主和花花一起教他。花花對此倒是樂此不疲呢,以前老是被我管教,估計早就也想管教管教別人了吧。只是野種學東西慢,主人最近又少耐心,容易急,一急,花花也跟著急,就來找我抱怨。這會兒在說野種老把食盒裡的東西叼出來放在地上吃呢,嫌他髒,嫌他笨。當然你也能看得出來,花花是挺喜歡野種的。你看著吧,看著,看他們將來會活出什麼樣!

  那時我也到你那了,和你一起看著。我現在有點後悔,當初我也許不該為你的死難過吧。花花很傷心,本來是我要死,我早看淡了,可見她這麼難過,我也輕鬆不起來了。當初你也這樣覺得吧,這種關懷透露出的對死亡的恐懼,反而讓臨終者心情沉重。不過要是沒人為自己傷心,可能我會更難受。被注視著總是一件美好的事。只是現在你再問我,是否要謹慎情緒的表達的話,我可能不會像以前那樣果斷地說不了。

  當時的我,實話實說是受了吾主那事的影響。安安,唯獨這件事我想不明白——如果當時吾主誠實地請求雪兒不要走,雪兒是不是就會留下來,所有的事情都會變得不一樣?可你說,雪兒是一個好女孩,應該走她自己的路,就算是吾主也不該強硬地用自己的愛拴住她。這話可能是對的吧,只是我想,吾主也是好男孩啊,為什麼好男孩和好女孩老是走不到一塊呢?

  雪兒是個好女孩。她很喜歡你,每次來拜訪我們家都最先和你打招呼。安安,吾主,最後才是我。她會抱著你,揉你的肚子,擼你的毛,可對我永遠只是摸摸頭。我以前還嫉妒過你呢,雖然我也覺得,邊牧是比金毛好看。不過慢慢我不在意了,只要吾主愛她,她愛吾主,就夠了。

  雪兒在的那段時光真美。每天傍晚我們都去散步,吾主牽我,雪兒牽你。他們在後面小聲說話,有的時候「咯咯」地笑,有的時候雪兒作惱怒狀,去捏吾主的臉,我們都揣著明白裝糊塗,一邊憋笑,一邊嚴肅地向前走,向前走。

  向前走,向前走。走在縣城,每條路一眼都望得到頭。我喜歡一眼望到頭的生活,以為每個平凡的日子裡閃爍的美好就是幸福,吾主也這樣想。可你不這樣想,雪兒也不。你為了我和吾主,就這樣過了。雪兒為了雪兒自己,離我們而去了。

  最後的時光里,他們還散步,只是步子慢了,話少了,笑不見了。有時走著走著,他們忽然停下,停在一座橋邊,或一條長椅旁。他們就倚上橋看水,或分坐長椅兩端,互不相望。主人沉默著點一支煙,雪兒則輕輕抹著淚。


  安安,我們多傻啊。我們還當是兩人開始嚴肅的考慮將來了,到最後才明白,原來他們是在痛苦咀嚼著最後的時光,考慮著分別後各自的未來呢。

  分手那天,他們大吵了一架,然而雪兒奪門而去前還是哭著給了吾主最後一個吻。他們還愛著彼此呢,可雪兒要出去闖蕩,而主人在經歷那麼多之後,實在不想再和很外面的那個世界有什麼瓜葛了。你比我早認清現實,安安。我還企盼著有一天雪兒會回來——那是多好的一對情人啊!可是你不那麼想,你那時就明白,從雪兒下定決心離開縣城,去京城北漂的那一刻起,一切就再不會回頭了。破鏡難圓,圓了,也留下永遠無法癒合的疤痕,兩人與其在裂痛中活著,不如恬淡在各自的回憶里。

  之後主人消沉了好一段時間吶。然後你要走了。你該死在家裡的,安安,那我就能知道你葬在哪裡了。「為了不讓主人再撕心裂肺一次」這樣的理由,那時,我竟讓它在心底站穩了腳跟。「安安走了,不回來了。」後來主人這樣說,可他到底是相信你跑了,還是根本就清楚你死了呢?

  也許不確定的結局會讓人好受點吧。只是,安安,那我呢?你讓知道這一切的我怎麼辦呢?你該死在家裡的!安安,那我就能知道你葬在哪裡了!

  今天……花花又來看我,她終於和野種打成一片了。看吧,安安,我是對的,他們的故事長著吶。可我要走了,我知道的,就在今天。其實一直以來我很感謝有這麼一個妹妹。正是她在雪兒走後重新帶給主人溫暖。貓和狗畢竟不一樣!主人消沉的日子裡,我只能陪在他一旁而已,除了為他的恢復祈禱,再不能做些什麼。花花不一樣。她敢於在主人恍神的時候「喵喵」地叫,吸引他的注意;敢於在主人掩面的時候親昵地蹭他的腳跟以求關愛……她為這個家再次帶來生氣,讓主人終於積極起來,有勇氣面對還很長的往後餘生。

  我的呼吸有點困難了。回想這輩子,大部分時間是美好的,痛苦的那部分也不是沒有價值。我走後,吾主和我親愛的花花會銘記我很久。安安,你一定在聽吧,我想死亡不意味著消失,遺忘才是一個生命的終結。這最後的兩周里,我向花花講述了我們的故事。我們還會「存在」很長一段時間,那時候,安安,請更多地告訴我曾經的你、深層次的你吧。直至真正的最後時刻來臨,我們再平和地走向消散。

  花花來了,她在焦急地尖叫。主人聞聲也來了,他驚慌地望著我,最後一次撫摸我,顫抖地一遍遍喊著我的名字。

  安安,其實我瞞了你兩件事。一件是,我挺喜歡我的名字的。我不知道它有什麼涵義,但正因如此,它完美包容進了我一生的意義。另一件是,我把我一直藏著的你的鈴鐺交給花花了。她會儘量循著氣味找到你的歸宿之地的。我這輩子不會有機會知道了,但我希望有人知道。

  眼皮愈發沉重了,我漸漸聽不到聲音。安安,你臨死時也是這樣嗎?可是那時候你在意的人都不在身邊,相較而言,我應該很幸福。

  這一去,意義就煙消雲散了。扣扣不再會是誰,又終有一天再次成為誰,只是我不再看到,忽然有點不甘心,也許我最終還是沒說服自己吧。安安,你聽得到嗎?我不想死。

  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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