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娘希匹的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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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霞飛路夜色濃稠,霓虹燈如脂粉般塗抹在街道上,人聲鼎沸,仿佛一鍋沸騰的雜燴。

  法租界空氣里,香水與酒氣交纏,像是一對調情的情人。

  孫家公寓大門一開,比安卡與孫紹並肩走出,融入了這喧鬧的夜色。

  這城市的夜,自有一種迷人的調調,像一隻慵懶的貓,伸著爪子撓人心扉。

  孫紹局促不安,低頭囁嚅道:

  「比安卡小姐,明日可有閒暇?白日的霞飛路別有一番風味,不如邀上小茹,我略盡地主之誼,陪二位好好逛逛?」

  「好啊,孫紹先生,」

  比安卡巧笑嫣然,

  「我倒是有個問題想請教,你既是孫茹的哥哥,我又與孫茹情同姐妹,這稱呼,該如何是好呢?」

  孫紹與孫茹本是兄妹,眉眼間自有幾分相似,此刻他臉上一紅,竟也添了幾分嬌羞的風情,活脫脫一個男版孫茹。

  比安卡見狀,心中一動,不禁回想起在貝爾加小旅館裡「調教」孫茹的種種,一絲玩味的笑意在她嘴角漾開。

  一陣夜風拂過,比安卡故作姿態地打了個寒顫,將身上的大衣裹緊了些。

  「哎呀,這夜風,有些涼颼颼的。」

  孫紹如夢初醒,忙殷勤道:「冷了?無妨,我們叫車回去。」

  說著,便伸手招了一輛的士。

  兩人上車後,車廂內一時氣氛凝滯,孫紹幾次想開口,卻又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打破了沉默。

  「比安卡小姐,」

  他搓著手,語氣裡帶著難以言喻的尷尬,

  「舍妹……她自小膽怯,被綁架時想必是受了不小的驚嚇,幸虧有你,她才能平安歸來。」

  他頓了頓,語氣中透著幾分沮喪,

  「這幾個月來,我一直想找出那綁匪,可是……卻毫無頭緒。」

  他嘆了口氣,帶著一絲試探,

  「比安卡小姐,俗話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不知你可否幫我分析分析,究竟是什麼人會綁架舍妹呢?」

  比安卡閒適地靠在椅背上,纖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扶手,像個老學究似的沉吟片刻,這才開口道:

  「孫先生,這上海灘,五方雜處,藏污納垢之所十之八九,您說的那班匪徒,更是多如過江之鯽,真要漫無目的地尋訪,無異於緣木求魚。」

  她頓了頓,語氣里添了幾分譏誚,

  「與其這樣大海撈針,倒不如反躬自省,您們孫家,究竟礙了哪路神仙的眼,動了誰的奶酪?」

  「家父供職法租界路孚洋行,忝為經理一職,雖有些許薄面,難免……」

  孫紹遲疑片刻,「難免有幾樁生意上的摩擦,但商場如戰場,刀槍無眼,也不至於……」

  他欲言又止,「不至於做出這等擄掠稚女的勾當吧?」

  「孫先生既是巡捕,想來也並非不諳世事,這得罪人的事兒,可未必都在生意場上。」

  比安卡眼波流轉,似笑非笑地望著他。

  「我?」孫紹疲憊地揉了揉太陽穴,仿佛要將滿腹的煩憂揉碎。

  「我替洋人賣命,帶著一班手下,查繳軍火煙土,取締賭場錢莊,得罪的宵小之輩,不知凡幾……」

  話音未落,車子便是一顛,比安卡一個踉蹌,險些栽倒。

  卻聽司機扯著脖子嚷嚷:「阿唷!前頭有人擋道!」

  「娘希匹,這不是劫道嗎?你不去找他們,他們倒來尋你晦氣,真是『老壽星上吊——尋死』了!」

  ……

  衝鋒鎗的咆哮,撕破夜的靜謐,如同貓爪撓過黑板,令人牙酸。

  司機驚恐的呼喊,黑衣人絕望的咒罵,交織成一首滑稽的夜曲。

  比安卡一手扶著車窗,穩如泰山,一手控槍,嫻熟得如同在擺弄一件精巧的瓷器。子彈殼叮叮噹噹,落在車廂內外,仿佛撒下一把不值錢的銅板。

  車裡火藥味瀰漫,比安卡的臉龐在跳躍的火光中,卻顯得格外平靜,像一位在欣賞煙火的貴婦人。

  九毫米手槍彈,帶著死神的氣息,在黑衣人群中穿梭,留下點點腥風血雨,宛如一場拙劣的戲劇。


  也不知是誰,發出一聲哀鳴:「媽的,姓孫的,你不講規矩!給我們等著!」

  ——這控訴,倒像足了學堂里告狀的頑童。

  殘餘的黑衣人,作鳥獸散,丟盔棄甲,活像一群受驚的兔子,上演一出倉皇逃竄的鬧劇。

  孫紹目瞪口呆,仿佛戲台上的木偶,被人抽走了提線。

  他從未見過如此嫻熟用槍的女子,更沒料到自家妹妹的朋友,竟隨身攜帶如此危險的火器,這委實是一出超乎他理解範圍的荒誕劇。

  愣了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聲音,結結巴巴道:「比…比安卡小姐,你……」

  比安卡將衝鋒鎗放回包里,輕描淡寫,仿佛只是放回了一把雨傘。她拍了拍孫紹的肩膀,語氣輕鬆得如同在談論今日的天氣:「哥哥,看來你的仇家不少。以後出門可得小心,最好帶個保鏢,如同出門帶傘,以備不時之需。」

  「你、你……」

  孫紹依舊語塞,像一條被扔上岸的魚,徒勞地張著嘴。

  「重新介紹一下,」比安卡微微一笑,「我,比安卡·馮·沃爾夫岡,隸屬於Ceska Zbrojovka,斯柯達兵工廠。此次來華國,推銷產品,如同貨郎走街串巷,不過商品略有不同罷了。」

  警笛聲由遠及近,像一柄尖利的錐子,戳破了夜的靜謐。

  幾輛警車喘著粗氣趕到,強光探照下,彈殼散落如星子,黑衣人橫七豎八,宛如戲台上的布景,只是這戲碼未免太過慘烈。

  程虎,這位帶隊的警官,臉色愈發陰沉,仿佛一口陳年老井,深不見底。

  他目光掃過現場,心中暗自叫苦:「怎麼回事?槍手捉到了沒?」

  受害人清一色黑衣黑褲蒙著臉,江湖氣十足,若只是江湖恩怨,警局大可袖手旁觀,可這光天化日之下動用自動火器,擾亂社會秩序,警局不出面,臉面往哪擱?

  頭疼,真真是頭疼!

  程虎默默祈禱,這該死的槍手千萬別負隅頑抗,自己手下只有幾把手槍,真要硬碰硬,怕是要添幾樁命案。

  一個年輕的警察,哆哆嗦嗦地用手電照向路邊一輛掛著法租界牌照的雪佛蘭計程車,牙齒打顫道:

  「報告……報告長官,槍……槍手還在車裡!」

  比安卡緩緩搖下車窗,舉起雙手,示意自己沒有反抗的意思。

  冊那娘!

  程虎只覺太陽穴突突直跳,暗罵自己今日出門沒看黃曆,竟撞上這等晦氣事。

  比安卡那副典型的西洋面孔,讓他頓感頭大如斗。

  上海灘有個不成文的規矩:洋人面前無小事。

  但凡沾上洋人,芝麻大的事也能變成西瓜大的外交糾紛。

  程虎望著地上的黑衣人屍體,忍不住踢了一腳,心中暗罵:

  你們這些刀口舔血的,去招惹洋人作甚?

  混混們賤命一條,只要執行自家老大命令,死在洋人槍口下就可以,可是善後的警察和外交人員,要考慮的事情就多了。

  相比緊張的警察,比安卡則冷靜多了,她包里掏出一本深紅色的證件,遞給為首的警官。

  程虎接過一看,臉色微變,這是一本外國護照,附有比安卡的照片,裡面還夾著一張蓋著紅印的洋文文件。

  不敢怠慢,他連忙吩咐手下將比安卡、孫紹和的士司機「請」回警局。

  局子裡,兩個負責問話的巡捕面面相覷,眼裡都盛滿了無可奈何。

  平日裡碰上國人犯事,進了局子,又掏不出「孝敬」,少不得捆起來,一頓殺威棒伺候。

  直打得皮開肉綻,哀告求饒才算完事。

  這兩個巡捕,掄殺威棒都是一把好手,一秒六棍,快得叫人眼花繚亂。

  可如今對著這位洋人模樣,氣質不俗的比安卡小姐,卻只能幹瞪眼,活像內陸人頭一回見著螃蟹,不知從何下手。

  左邊那年紀稍長的一個,壯著膽子給比安卡倒了杯牛奶,賠著笑臉,語氣恭敬:

  「太君,你滴,牛奶滴,米西米西。」

  右邊那年輕些的連連擺手,糾正道:

  「你那套是對付東洋人的,對西洋人不管用,還得看我的。」


  說著,他轉向比安卡,一臉諂媚:

  「Sir,this is cow juice,drink,drink。」

  比安卡看著兩人滑稽的表演,強忍著笑意。

  她接過牛奶,輕輕抿了一口,姿態很是配合。

  「給兩位添麻煩了,我想打個電話,不知可否方便?」

  兩人一聽比安卡開口說中文,都嚇了一跳。

  想起剛才自己拙劣的表演,更是羞愧難當。

  「只要您不離開局子,在調查結束前,有什麼需要,我們一定盡力效勞。」

  不久後,一個西裝筆挺、金絲眼鏡的男人踱進審訊室,在比安卡面前站定,滿臉堆著一種「孺子不可教也」的無奈,活像個被班主任請到學校的家長。

  「比安卡小姐。鄙人米洛什·科瓦奇,捷克駐滬領事館參贊,奉命來接您。」

  「感謝您,科瓦奇先生。」

  「比安卡小姐,您此番來華,一為應邀,二為商事,代表的可是捷克斯洛伐克的國體,這……這以後可得謹慎些才是啊。」

  科瓦奇的語氣裡帶著一絲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兩名警察交換了個眼神,彼此都讀出了一絲無奈的苦笑。

  比安卡的身份,他們自然有所猜測,隨身帶衝鋒鎗,還能使得這般嫻熟,豈是尋常人物?

  只是這捷克領事館的反應速度,也著實讓他們有些措手不及。

  比安卡老老實實跟在科瓦奇參贊身後,低頭走出警局。

  不料,警局外竟圍著一群記者,見她出來,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鯊魚般蜂擁而上,恨不得將話筒直接塞進她嘴裡。

  「你好,我是滬港時報記者,請問……」

  「請問槍殺二十六人的……」

  面對懟到臉上的鏡頭,比安卡表現的的仿佛一隻受驚的小鹿,不知所措的看著眾記者,想要逃離這片嘈雜的叢林。

  「麗塔!」

  比安卡看到了人群中一張熟悉的面孔,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她不由自主地喊出了聲。

  「小姐!」

  比安卡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把抓住麗塔的手,一頭扎進她的懷裡。

  委屈、害怕、無助……各種情緒交織在一起,比安卡再也控制不住,眼淚奪眶而出,哭得梨花帶雨。

  這番景象,自然逃不過記者們的眼睛,閃光燈閃爍得更加瘋狂,從各個角度捕捉著比安卡的哭相。

  一個金髮碧眼的小女孩,在警局門口哭得如此傷心,這畫面,衝擊力十足。

  更何況,她還涉嫌槍殺了二十六人!

  這巨大的反差,足以撩撥公眾的好奇心,成為明日頭條的爆炸性新聞。

  記者們興奮地按動快門,腦海中已然浮現出明日報紙的頭版標題,想必又是奪人眼球的醒目大字。

  科瓦奇見過些世面,自詡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可這成群的記者,倒像蒼蠅似的嗡嗡亂飛,著實擾人清靜。

  他一手拎起比安卡,頗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將她塞進車裡,長嘆一口氣,仿佛卸下千斤重擔。

  汽車駛出警局門前的喧囂,霓虹燈閃爍不定,像極了比安卡此刻變幻莫測的心思。

  比安卡收了哭腔,掏出手帕,姿態優雅地拭去眼角並不存在的淚珠,先前梨花帶雨的模樣,宛如一出精妙絕倫的獨角戲,倏忽落幕。

  「小姐,您這演技,不去唱戲,真是可惜了。」

  麗塔掩嘴一笑,遞上一杯溫水,語氣裡帶著幾分調侃,

  「哭得這般撕心裂肺,嗓子怕是受不住吧?」

  比安卡接過水杯,輕抿一口,嘴角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

  「這做生意嘛,總得有些花頭。再說,這眼淚也不是白流的,明天的報紙頭條,少不了我這哭相。」

  科瓦奇與秘書交換眼神,兩人雖也算見過些場面,可這比安卡翻臉比翻書還快的本事,委實令人嘆為觀止。

  想來是沾了前世的娛樂業的光,比安卡對這形象管理、人設運營,頗有些心得,較之這世上的人,更懂得在輿論的風口浪尖上如何擺弄姿態。


  「麗塔,明日記者採訪,你把我打扮得憔悴些,最好是病西施的模樣。記者們定然會刨根問底,你幫我琢磨琢磨,如何將話題從槍擊事件轉移到武器數據上……」

  比安卡冷靜地和麗塔交代著,語氣平淡,仿佛在討論今日的菜色一般。

  前排的科瓦奇和秘書,不時從後視鏡里偷瞄比安卡,眼中滿是探究,他們百思不得其解,這方才還哭得梨花帶雨的小姑娘,怎地轉眼就成了這副深不可測的模樣,真真是個謎。

  「科瓦奇先生,」比安卡扭過頭,眼神裡帶著一絲狡黠,仿佛要從前排的座位上撈起什麼寶貝似的,

  「關於明天的記者招待會,我倒有個不情之請。

  想請領事館幫個忙,散播些許流言蜚語——就說日本人雇了黑幫要我的命,我不過是正當防衛罷了。」

  「比安卡小姐,您還是先把事情原委交代清楚吧。

  領事館可不是託兒所,我們沒義務給您收拾爛攤子。」

  科瓦奇的語氣裡帶著一絲不耐煩,像是在品評一杯走味的咖啡。

  「科瓦奇先生,今天這場突發事件純屬飛來橫禍。

  那些幫派分子真正的目標,是與我同車的法租界巡捕。說到底,是他們之間的利益糾葛,我不過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不過,這樁意外,倒可以稍加包裝,說成是日本人意圖謀害親華國際友人。

  如此一來,我的形象豈不更加光輝燦爛?」

  「您的形象?那不過是您在華國人心目中的幻影,於捷克斯洛伐克的國家利益何干?

  況且,這還會損害我們和日本的關係,領事館犯不著為了您一人而趟這渾水。」

  「科瓦奇先生,我不遠萬里來到華國,身負重任。

  陸軍新一代制式武器MP-36,已然小批量投產,部隊反響甚佳。

  國防部打算處理一批庫存的舊式步槍,所得收益將用於改良現有生產線,以提高新槍產量。

  這些老槍雖保養得當,但畢竟年事已高,難免被壓價。

  華國作為國際軍火市場的重要買家,向來不挑食,正是我們處理庫存的理想去處。」

  比安卡不疾不徐地解釋,

  「華國與日本積怨已深,您若散播日本人襲擊我的謠言,將我塑造成『日本受害者』的形象,勢必激起華國人的民族主義情緒,將我視為『自己人』,對抗日本的盟友。

  有了這層特殊的情感,在軍火交易中,華國人自然不會過分壓價。此外,斯柯達軍工也希望我將更多高附加值產品賣給華國人,這需要我與華國人之間建立起牢固的信任。」

  「參贊先生,比安卡如此煞費苦心,皆是為了國家利益。

  況且,我們也無需公開指認日本。

  只需暗地裡散播些小道消息,對兩國關係的影響微乎其微。」

  麗塔補充道。

  科瓦奇點點頭,表示理解:

  「我明白了,你的意思。

  若此事確有益於國家利益,我自會安排人手,將輿論導向日本人。

  不過,槍擊案還有另一位當事人,你能保證他守口如瓶嗎?」

  「這您放心,孫家與我利益攸關,他們與我合作,自能獲得豐厚回報。

  況且,他們住在法租界,日本人鞭長莫及,無法對孫家施加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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