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當丈母娘?還是婆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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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安卡靜靜佇立一旁,不去打擾這母女重逢的溫情。她想起那些小報對自己的刻薄形容:守寡多年的空虛寡婦。

  這形容,除了性別,竟與她父親的處境驚人的相似,都像一隻被掏空了巢穴的鳥,孤零零地立在枝頭。

  想到此處,比安卡心中一陣刺痛,思緒飄向了遠方。自從母親去世後,父親便將她視為唯一的精神支柱,生活重心全然圍繞著她轉。

  隨著家裡生意每況愈下,家中的傭人亦陸續散去,最後只剩下了麗塔。

  比安卡覺得自己像一件滿是補丁的小棉襖,非但未能給予父親應有的溫暖,反而還「拐走」了麗塔——曾悉心照料父親的得力助手,讓她成了自己的工作秘書。

  如此一來,父親便成了真正的孤巢老人。

  看著孫茹在母親懷中哭得不能自已,比安卡心中百感交集,一種難以名狀的情愫,如同春雨後的嫩芽,悄然破土,在心底蔓延生長。

  母女重逢,悲喜交集,一時竟渾然忘卻了比安卡的存在。

  半晌,孫母方從這團圓的濃漿里拔出心來,忙不迭地鬆開女兒的手,歉意滿臉,一面以帕拭淚,一面趨至比安卡跟前,欠身施禮,用法語道:

  「哎呀,想來是小茹的朋友吧?我這高興得糊塗了,竟怠慢了姑娘,真是罪過,還望海涵。」

  「喲,伯母還會說法語?」

  比安卡有些意外。

  「舍夫在法國洋行做事,犬子又是法租界巡捕,小女讀的也是法國人的教會學校,耳濡目染,略通一二罷了。」

  「原來如此,」

  比安卡莞爾一笑,輕搖玉手,

  「您和孫茹久別重逢,這番激動心情,我自然理解,哪有什麼怪罪之說。況且,您的法語,倒也說得地道。」

  孫母連連頷首,執比安卡之手,熱情相邀:

  「姑娘你芳名何許?你千里迢迢陪著茹兒回來,怎好讓你一直站在這裡?快請上樓,到寒舍一坐,也好讓我略盡地主之誼。」

  比安卡也不推辭,便隨孫家母女拾級而上。

  樓道昏黃的燈光,卻也透著幾分溫馨,腳下木梯發出「嘎吱」輕響,仿佛在低訴著歲月的痕跡。

  孫母恐樓梯間昏暗,走在前頭,一路為二人撥亮樓道燈。

  孫茹尾隨其後,與母親保持著兩米的距離,牽著比安卡的手,心下恍惚:「我竟未曾想到,有朝一日,竟能帶著幽蘭戴爾小姐,回到自己的家。」

  「可不是嗎?命運這東西,總是這般出人意料。」

  一進門,滿眼家居陳設,雖非雕樑畫棟之流,倒也布置得宜,透著幾分尋常人家特有的溫馨。

  沙發上隨意散落著幾隻手工織就的靠墊,牆上掛著幾幅不甚出奇卻也頗具韻味的字畫,角落裡一盆不知名的綠植倒是長得格外精神,為這略顯沉悶的屋子增添了一絲生氣。

  孫茹剛踏進家門,就看到父親從書房走了出來,手裡還拿著一本書,似乎是聽到動靜才出來的。

  孫父身材中等,略微有些發福,頭髮梳得一絲不苟,身上穿著深藍色西裝,顯得十分正式。

  見了孫茹,他手中那本書「啪嗒」一聲落地,目光地落在了孫茹身上。

  「茹兒!」

  孫父一聲呼喚,聲音顫抖,激動中夾雜著幾分久別重逢的辛酸,思念與擔憂溢於言表。

  他幾步上前,一把將孫茹摟入懷中,老淚縱橫,卻強忍著不讓淚水滑落。

  他緊緊抱著女兒,嘴裡不住地念叨著:「我的乖女兒,可算是回來了,可把我們擔心壞了。」

  比安卡站在一旁,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孫茹的父親。

  孫父戴著一副金絲邊眼鏡,鏡片後的一雙眼睛倒也慈眉善目。西裝筆挺,一絲不苟,舉手投足間倒也頗有幾分斯文氣。

  若非比安卡先前知曉孫父在洋行做事,定會誤以為他是一位溫文爾雅的教書先生。

  孫母眼眶裡汪著兩汪淚,仿佛西湖七月里的荷葉上盛著晨露,又像斷線珍珠要滾下來似的,偏又強笑著說道:

  「罷了罷了,都別杵著了,今兒個茹兒平安回來,是天大的喜事,咱們合該好好慶賀慶賀。」

  「小姐,賞臉一起吃頓便飯吧。」


  孫家人殷勤勸留,比安卡也就順水推舟,留下吃晚飯。

  不多時,桌上就擺滿了家常菜餚,雖不是什麼山珍海味,卻也色香味俱全:

  紅燒肉油光鋥亮,醬豬排濃油赤醬,更有清炒雞毛菜、羅宋湯等物,熱氣蒸騰,香氣繚繞。

  比安卡看著這些似曾相識的中式菜餚,一時恍惚,竟有些種回到前世之感。

  可惜這感覺沒持續多久,林玉容眼見孫母給大伙兒盛飯,獨獨給自己端來一大塊麵包和一副刀叉,哭笑不得之餘,只得說道:

  「伯母,不必如此客氣,我用筷子慣了的,能不能給我換碗米飯?」

  「哎呀,真是對不住,是我疏忽了。」

  小風波過後,眾人紛紛落座。

  席間,孫茹一臉疑惑地望向父母:「媽,我哥呢?不等他了嗎?」

  「你哥?八成又在巡捕房忙活,甭管他,咱們先吃。」

  孫父對著比安卡,訕訕地一笑,仿佛秋風拂過未熟的柿子,澀中帶酸。

  「自從茹兒沒了蹤影,紹兒那孩子,就像丟了魂似的,一頭扎進巡捕房,成了個不要命的勞碌命。

  但凡沾著綁架、失蹤的案子,不管份內份外,他都要插上一槓子,恨不得把上海灘翻個底朝天,就為尋一絲茹兒的蛛絲馬跡。」

  他頓了頓,語氣里添了幾分暖意,「好在託了幽蘭戴爾小姐的福,我們家茹兒總算是平安回來了。等會紹兒知道了,不定怎麼高興呢。」

  說著,孫父取出一瓶平日裡捨不得喝的葡萄酒,斟滿酒杯,緩緩站起身,一臉的誠懇,像是在進行某種神聖的儀式。

  「幽蘭戴爾小姐,這次真是多虧了您,要不是您,我們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見著茹兒呢。這杯酒,我敬您,謝謝您對茹兒的照顧。」

  說罷,一仰脖,杯中酒一滴不剩。

  孫母也在一旁幫腔,語氣里滿是感激:「是啊,幽蘭戴爾小姐,您就是我們家的大恩人,我們真是不知道該如何報答您才好。」

  比安卡連忙起身,端起酒杯,應對自如地笑著說道:「伯父伯母,您二位太客氣了,我和孫茹情同姐妹,早就把她當做自家人了,照顧她也是理所應當的,您二位可千萬別這麼說。」

  幾杯酒下肚,孫父便開始關心起孫茹這段時間的經歷:「小茹,你這一走這麼久,可把我們擔心壞了,快跟我們說說,你都去了哪些地方,都遇到了什麼事兒啊?」

  孫茹略一沉吟,便款款道來,只是她巧妙地避重就輕,將那些驚心動魄的片段輕輕抹去,只揀些無關宏旨的細碎閒話,仿佛繡花般點綴著自己從西班牙輾轉至捷克的旅程。

  比安卡坐在一旁,不時添油加醋,使整個故事更添幾分談資。

  說著說著,話題便如脫韁野馬,一路奔到了當前的國際局勢。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先是說到歐洲那邊風雲詭譎,各國之間暗流涌動,隨後又談到東亞這邊的山雨欲來。

  當提到日本的時候,孫父的臉色便如陰雲密布,他眉頭緊鎖,語氣沉重地說道:

  「前些年一二八事變,日本人和十九路軍在上海打了一仗,國軍自然是鎩羽而歸,簽了一堆喪權辱國的條約。

  從那以後,我就決定讓茹兒出國,華國前途未卜,還是歐洲這塊樂土安全些。」

  說完,他無奈地嘆了口氣,舉起酒杯,仿佛借酒澆愁。

  屋裡的氣氛一時凝滯,大家都陷入了各自的沉思。

  比安卡見狀,放下筷子,看著孫父,神色認真地說道:

  「伯父,您對華國的前途未免太過悲觀了。不瞞您說,除了幽蘭戴爾,我還有一個名字叫比安卡。

  我之所以願意幫助華國代表團,很大原因就是看好華國的潛力。

  不出二十年,華國定會龍騰虎躍,成為世界舞台上舉足輕重的角色。」

  孫父聽到這話,不禁瞪大了眼睛,一臉驚愕地看著比安卡,關於最近流傳的八卦,什麼一擲千金為博男人春風一度的西洋寡婦,他也略有耳聞。

  可是比安卡的容貌實在年輕,與傳聞里四五十歲的老寡婦相比,倒更像是寡婦的女兒。

  再加上她這番石破天驚的言論,一時之間,他竟有些不知所措,張了張嘴,卻不知該如何作答。

  場面一時凝滯,空氣中似乎瀰漫著可感知的尷尬。比安卡見狀,忙堆起一個比糖還甜的笑,好似要將這僵硬的氛圍融化一般:


  「伯父伯母,小侄女這次來,略備薄禮,不成敬意。」

  說著,便像個變戲法的,從那似乎深不見底的書包里掏出一件件禮物,在桌上擺開,儼然一個小小的展覽會。

  「這香奈兒五號,濃淡相宜,既不落俗套的熏人慾醉,又能暗香浮動,最宜伯母這樣的優雅女士日常使用;

  瑞士百達翡麗 Ref.96,這是送給伯父的;

  還有這瓶葡萄酒,奧地利薩爾茨堡私人莊園的佳釀,市面上是尋不著的,雖非什麼奇珍異寶,但小侄女保證,定是好酒……「

  隨著比安卡變戲法一樣從包里掏出一樣樣禮品,孫茹驚訝的合不攏嘴。她萬萬沒想到,比安卡說的「米奇妙妙玩具」,居然是這些。

  孫父孫母看著這一堆禮物,臉上滿是意外之色。

  放在尋常人家,哪怕是女婿第一次上門,都不會送那麼多禮物。

  兩人看著比安卡,心裡滿是疑惑,這洋妞看著模樣老實,偏偏出手闊綽,一時間兩人有些搞不懂比安卡送那麼多禮物的目的。

  就在此時,大門「嚯」地一聲被人推開,一個青年男子大步流星地跨了進來。來人眉眼與孫茹頗為神似,氣質更是如出一轍,比安卡心中雪亮,料定這是孫茹的哥哥,孫紹。

  孫紹一臉疲憊不堪的樣子,顯然是剛加完班趕回來。

  看到家裡突然多了個小洋妞,孫紹先愣了一下,隨後他又看到坐在父母間夾菜的孫茹,瞳孔猛地一縮。

  「妹妹?我、我莫不是做夢?」

  「不是,哥,先吃飯。」

  見到父母時,孫茹的情緒就已經釋放完了,此時的孫茹沒有顯得激動,反而是孫紹激動萬分,一邊淚水在眼眶裡打轉,一邊不知所措的站在孫茹面前,仿佛渴望被主人摸摸得到小狗。

  「你可知道,我有多想你?」

  「快去盛飯吧,一會菜涼了。還有,這位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僱主,比安卡小姐。」

  孫紹目光看向桌子,眼中流露一絲驚訝,他沒想到桌面上一看就價格不菲的一堆東西,居然都是比安卡精心挑選的禮物,一時之間,都有些受寵若驚了。

  被兒子一打岔,孫母也回過神來,趕忙說道:

  「哎呀,比安卡,你這太客氣了,來就來唄,還帶這麼多貴重的東西,這可怎麼使得呀。」

  比安卡笑著回應道:

  「伯母,這些都是我的一點心意,您就收下吧,也不值什麼錢,就是圖個開心嘛。」

  公寓裡瀰漫著歡愉的氣氛,時間這賊偷兒,不知不覺便竊走了夜的靜謐。

  比安卡抬起纖腕,瞥見錶盤上指針已悄然滑向深夜。

  她暗忖著和平飯店的門禁,優雅地放下茶盞,款款起身,對著孫家二老道:

  「伯父伯母,夜已深,叨擾許久,也該告辭了。」

  孫母亦起身,堆著一臉殷勤的笑意:

  「哎呀,哪裡哪裡,是我們留你吃飯,反倒耽誤你休息了。」

  她挨近比安卡,親昵地挽起她的手,眼神里既有慈愛,又藏著幾分探究的意味。

  「姑娘啊,」她壓低了聲音,仿佛要分享什麼秘密,

  「我們家孫茹,打小嬌生慣養,睡覺不安分,還有個磨牙的毛病。」

  她頓了頓,觀察著比安卡的神色,又補充道,

  「這段時間多虧你照顧她,真是感激不盡。」

  比安卡一愣,孫茹睡相不好?磨牙?她怎麼毫無印象?

  她努力回憶著和孫茹同住的點點滴滴,並沒有發現孫茹有這些習慣。

  再疑惑地看向孫茹,孫茹也是一臉茫然。

  「睡相不好?磨牙?沒有啊,伯母你是不是記錯了?」

  比安卡小心翼翼地問道,生怕觸碰到什麼不該碰的雷區。

  孫母見狀,連忙打著哈哈說道:

  「好好好,是我今天高興壞了,一時記錯了。」

  她眼神閃爍,心裡卻更加確定了自己的猜測。

  這比安卡連自家女兒睡相如何都知道,兩人怕是早已經……

  「孫茹睡相可乖了,就喜歡抱個東西縮成一團,像個小貓似的。」


  孫父在一旁,臉色微微一變,似是心口作痛,捂住了胸口。

  他看向正埋頭吃飯的兒子孫紹,心中暗嘆:這傻小子,就知道吃!

  倘若兄妹二人調換一番,女兒平安在家,兒子被綁,如今帶個洋妞回來,還送一堆禮物,那自己怕是夢裡都要笑醒。

  看著正埋頭乾飯的孫紹,孫父開了口,語氣中帶著一絲無奈和催促:「孫紹,上海這幾天不太平,比安卡小姐要回去,你替你妹妹孫茹送送人家。」

  孫紹抬起頭,嘴裡塞滿了食物,一臉茫然地看著父母,似乎還沒從妹妹失而復得的喜悅中緩過神來。

  「啊?哦哦,好的。」

  他放下碗筷,起身道,

  「比安卡小姐,我送你回去。」

  比安卡點點頭,再次向二老道別:

  「伯父、伯母,我走了。」

  「好嘞,比安卡慢走,有空再來玩。」孫母熱情地回應,目送二人出門。

  隨著房門輕輕關上,孫母立刻轉身,一把抓住孫茹的手,眼神灼灼地盯著她,語氣中帶著一絲興奮和期待:

  「孫茹啊,你說你這洋人朋友上門,媽往後是要當丈母娘了呢,還是要當婆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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