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人走燈滅見冷暖，欺鬼終是欺人心
大家是聽高興了，但劉知微自己卻不太滿意，他剛穿到這邊幾天，還沒太弄清楚狀況就跟著老闆出活，新買的哨片都沒工夫削就拿水泡開，上高音的時候差點沒把他憋死。
趙理恆卻不管他憋不憋死，聽前奏吹完，跟著一敲銅磬，氣沉丹田，邁著禹步用迎神腔唱道：「上壇（哪）齊（呀）舉（呀啊）~~上壇齊舉步（啊）虛（呀）~~聲（啊）~~聲（哪）~~」
另一個助手也拿起鑼鼓一頓哐才哐才哐林才！
「祝~國~迎（哪）~~祥（啊）~~祝國迎~~祥（啊）竭~~寸（哪）~~誠（啊）~~~~」
哐才哐才哐林才！
唱完，趙理恆一拍驚堂木，念道：
「伏以，日吉時良天地開張，吾奉玉帝差遣，差遣神兵神將齊來靈前，助承此幡。如有污穢之鬼，不得近前，汝等速速遠離，令吾收服邪魔，不得順纏死者，遊蕩冤魂，無障靈壇，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劉知微一聽，哎不對啊，雖說他上輩子沒幹過端公，但田野調查做過不少，大致也了解一些，這咋還沒開壇就唱起了超薦亡魂的詞？難道這邊都這流程？
還沒等他弄明白呢，趙理恆卻又直接跳到了結尾：
「若有行刑孝子、傍系親屬、六親眷屬、諸親鬼神，速來退去，汝等若不退去，吾奉酆都大帝行刑拷打，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嚯，劉知微驚了，就算一切從簡也沒有這麼亂整的呀，怎麼把向攔路阻障、精邪鬼怪請求開路的詞都略過了？王商被擋他們住，走不通陰路咋辦？還沒來得及提醒，便聽趙理恆又接著唱道：
「押茅人，見城隍，
城隍老爺開了腔。
帶你去把十殿逛，
然後放我去還陽。」
這又跳到《游十殿》去了！對唱的詞他咋一個人就唱了？關鍵這是家有病人臥床不起，請端公設壇祈福的唱詞，大意是說病人陰神被鎖到閻羅殿，陰陽先生拿老庚茅人替死，使病人得以還陽康復。
現在人都死了，你唱這是幾個意思？想把他拉回來咋的？這也太不靠譜了吧？劉知微終於可以肯定這端公是個棒槌，於是趕緊拉了拉趙理恆衣袖，小聲說道：「老闆，錯了錯了。」
趙理恆回身瞪了劉知微一眼，卻沒有停下唱詞，倒是旁邊另一個助手小聲嘟囔了一句：「反正沒人聽得懂。」
劉知微一聽這話血壓噌就上來了，活人聽不懂但死人懂啊！就算現在不講封建迷信了也沒這麼亂來的，你以為是在糊弄鬼，但其實糊弄的是自己的人心！沒這麼砸自己飯碗的！
心說老子都重生了還怕你個假端公？於是打算打斷老闆重來，助手卻一拉袖子，蚊聲補充了一句：「老闆確實也不會，我們以前都這麼整的。」
劉知微一聽泄氣了，老闆不會，他也不會呀。還沒來得及回話，卻聽被換去守靈那人衝出來大喊一聲：「趙師傅，這香點不燃了！」
眾人回頭看去，便見那人拿著香燭一路小跑過來，一張臉煞白煞白的，「這王老么曰了怪了，你們這邊還沒唱兩句，香燭就全部一起熄了，然後怎麼點都點不燃。」說著打了個冷戰：「這苟曰的不會捨不得走吧？」
說完把香燭往趙理恆手裡一塞，「我先回去了。」說完轉身就跑，邊跑邊還哆哆嗦嗦地念叨：
「王老么，我們都是穿衩衩褲一起長大的，冤有頭債有主，你要找就找陳芳一家去。」
趙理恆拿著香燭一臉無語，都啥年代了，現在的年輕人咋這麼迷信？無奈之下只好中斷法事，叫劉知微回去重點香燭。
後者回屋拿出打火機，果如那年輕人所說，連換了幾根都不燃，索性把香燭一氣兒倒出來，卻發現全都濕噠噠的，好像剛從水裡撈出。
沒奈何，他只好出去跟老闆說：「老闆，這香燭受潮了，全都點不燃，咋辦？」
趙理恆又能咋辦？涼拌！現在已經過了十一點，想買都沒地方買去，大袖一揮，接著糊弄吧！
於是他繼續用上疏碟文和超薦亡魂的流程唱著《游十殿》，剛唱幾句又轉到了《血盆經》，中間有段忘了詞還即興編了段RAP，最後岔到《勸吊》收尾。
這一排弄下來已經接近十二點，到了街道辦規定必須停止的時間，反正王商無後，後面舉孝成服啥的也不用搞了，街坊大伙兒一商量，就這麼地吧。
眾人幫忙拆了法壇收工，那些打麻將的老頭老太太也沒精神熬夜，再次確定了第二天去火葬場的時間便一鬨而散，眼見沒人守靈，趙老闆叫住劉知微忍痛給了他300的補貼留下來看顧。
眾人一走，剛還熱熱鬧鬧的靈堂頓時安靜下來，望著空蕩蕩的棚子，劉知微這才感覺有些害怕。
夜更深了，溫度似乎都降了好幾度，風吹得幡子呼呼直響，天燈杆的影子在路燈的照射下拉得老長，一直延伸到遠處花壇的黑暗中，那黑暗濃得像是化不開一般，裡邊影影綽綽的好像有無數雙眼睛在窺視。
這是一個建於30年前的老小區，隨著舊城改造和製造業外遷的逐步推進，年輕人大都離開了此處，留下一群行動不便的老人和外來人口，使這一片愈發顯得破敗和陳舊，就連空氣中都似乎瀰漫著一股陳腐發霉的味道。
靈堂就搭在小區外的路旁，此時的寂靜在白天喧囂的對比下更顯陰森，路旁偶有行人快速走過，沙沙的腳步聲在夜裡傳出老遠。
王商的房子在靈堂對面的三樓上，那是他父母留下公房，公房改造時，他沒錢買斷，於是就一直這樣租住下去。
現在他人已經走了，這房子肯定會被官府收回，然後處理掉裡邊的東西，下一任房主入住後再一改造，那麼王商在這個世界上的最後一絲痕跡也將隨之消散。
或許，他今後唯一被人提起的時候，就是街坊在對孩子催婚時說一句：「你看那個王商多可憐，四十多歲的老光棍，死了連個端靈牌的都沒有，所以啊，早點結婚生子才是正理。」
想到這裡，劉知微再看黑洞洞沒有一絲光亮的王商家窗戶，它在周圍溫暖燈光的襯托下顯得那麼突兀和格格不入，就像是一排整齊的牙齒被從中拔掉了一顆。
趙理恆卻不管他憋不憋死，聽前奏吹完，跟著一敲銅磬，氣沉丹田，邁著禹步用迎神腔唱道：「上壇（哪）齊（呀）舉（呀啊）~~上壇齊舉步（啊）虛（呀）~~聲（啊）~~聲（哪）~~」
另一個助手也拿起鑼鼓一頓哐才哐才哐林才！
「祝~國~迎（哪）~~祥（啊）~~祝國迎~~祥（啊）竭~~寸（哪）~~誠（啊）~~~~」
哐才哐才哐林才！
唱完，趙理恆一拍驚堂木，念道：
「伏以，日吉時良天地開張，吾奉玉帝差遣，差遣神兵神將齊來靈前，助承此幡。如有污穢之鬼，不得近前，汝等速速遠離，令吾收服邪魔，不得順纏死者，遊蕩冤魂，無障靈壇，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劉知微一聽，哎不對啊，雖說他上輩子沒幹過端公，但田野調查做過不少，大致也了解一些，這咋還沒開壇就唱起了超薦亡魂的詞？難道這邊都這流程？
還沒等他弄明白呢，趙理恆卻又直接跳到了結尾：
「若有行刑孝子、傍系親屬、六親眷屬、諸親鬼神，速來退去，汝等若不退去，吾奉酆都大帝行刑拷打，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嚯，劉知微驚了，就算一切從簡也沒有這麼亂整的呀，怎麼把向攔路阻障、精邪鬼怪請求開路的詞都略過了？王商被擋他們住，走不通陰路咋辦？還沒來得及提醒，便聽趙理恆又接著唱道：
「押茅人，見城隍，
城隍老爺開了腔。
帶你去把十殿逛，
然後放我去還陽。」
這又跳到《游十殿》去了！對唱的詞他咋一個人就唱了？關鍵這是家有病人臥床不起，請端公設壇祈福的唱詞，大意是說病人陰神被鎖到閻羅殿，陰陽先生拿老庚茅人替死，使病人得以還陽康復。
現在人都死了，你唱這是幾個意思？想把他拉回來咋的？這也太不靠譜了吧？劉知微終於可以肯定這端公是個棒槌，於是趕緊拉了拉趙理恆衣袖，小聲說道：「老闆，錯了錯了。」
趙理恆回身瞪了劉知微一眼，卻沒有停下唱詞，倒是旁邊另一個助手小聲嘟囔了一句：「反正沒人聽得懂。」
劉知微一聽這話血壓噌就上來了，活人聽不懂但死人懂啊！就算現在不講封建迷信了也沒這麼亂來的，你以為是在糊弄鬼，但其實糊弄的是自己的人心！沒這麼砸自己飯碗的！
心說老子都重生了還怕你個假端公？於是打算打斷老闆重來，助手卻一拉袖子，蚊聲補充了一句：「老闆確實也不會，我們以前都這麼整的。」
劉知微一聽泄氣了，老闆不會，他也不會呀。還沒來得及回話，卻聽被換去守靈那人衝出來大喊一聲：「趙師傅，這香點不燃了！」
眾人回頭看去，便見那人拿著香燭一路小跑過來，一張臉煞白煞白的，「這王老么曰了怪了，你們這邊還沒唱兩句，香燭就全部一起熄了，然後怎麼點都點不燃。」說著打了個冷戰：「這苟曰的不會捨不得走吧？」
說完把香燭往趙理恆手裡一塞，「我先回去了。」說完轉身就跑，邊跑邊還哆哆嗦嗦地念叨：
「王老么，我們都是穿衩衩褲一起長大的，冤有頭債有主，你要找就找陳芳一家去。」
趙理恆拿著香燭一臉無語，都啥年代了，現在的年輕人咋這麼迷信？無奈之下只好中斷法事，叫劉知微回去重點香燭。
後者回屋拿出打火機，果如那年輕人所說，連換了幾根都不燃，索性把香燭一氣兒倒出來，卻發現全都濕噠噠的，好像剛從水裡撈出。
沒奈何，他只好出去跟老闆說：「老闆，這香燭受潮了，全都點不燃，咋辦？」
趙理恆又能咋辦？涼拌！現在已經過了十一點，想買都沒地方買去，大袖一揮，接著糊弄吧！
於是他繼續用上疏碟文和超薦亡魂的流程唱著《游十殿》，剛唱幾句又轉到了《血盆經》，中間有段忘了詞還即興編了段RAP，最後岔到《勸吊》收尾。
這一排弄下來已經接近十二點，到了街道辦規定必須停止的時間，反正王商無後，後面舉孝成服啥的也不用搞了，街坊大伙兒一商量，就這麼地吧。
眾人幫忙拆了法壇收工，那些打麻將的老頭老太太也沒精神熬夜，再次確定了第二天去火葬場的時間便一鬨而散，眼見沒人守靈，趙老闆叫住劉知微忍痛給了他300的補貼留下來看顧。
眾人一走，剛還熱熱鬧鬧的靈堂頓時安靜下來，望著空蕩蕩的棚子，劉知微這才感覺有些害怕。
夜更深了，溫度似乎都降了好幾度，風吹得幡子呼呼直響，天燈杆的影子在路燈的照射下拉得老長，一直延伸到遠處花壇的黑暗中，那黑暗濃得像是化不開一般，裡邊影影綽綽的好像有無數雙眼睛在窺視。
這是一個建於30年前的老小區，隨著舊城改造和製造業外遷的逐步推進，年輕人大都離開了此處，留下一群行動不便的老人和外來人口，使這一片愈發顯得破敗和陳舊，就連空氣中都似乎瀰漫著一股陳腐發霉的味道。
靈堂就搭在小區外的路旁，此時的寂靜在白天喧囂的對比下更顯陰森，路旁偶有行人快速走過，沙沙的腳步聲在夜裡傳出老遠。
王商的房子在靈堂對面的三樓上，那是他父母留下公房，公房改造時，他沒錢買斷，於是就一直這樣租住下去。
現在他人已經走了，這房子肯定會被官府收回，然後處理掉裡邊的東西，下一任房主入住後再一改造，那麼王商在這個世界上的最後一絲痕跡也將隨之消散。
或許，他今後唯一被人提起的時候，就是街坊在對孩子催婚時說一句：「你看那個王商多可憐，四十多歲的老光棍，死了連個端靈牌的都沒有，所以啊，早點結婚生子才是正理。」
想到這裡，劉知微再看黑洞洞沒有一絲光亮的王商家窗戶，它在周圍溫暖燈光的襯托下顯得那麼突兀和格格不入，就像是一排整齊的牙齒被從中拔掉了一顆。